第1章 高术莫用 顾长清全神贯注地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在键盘上运指如飞。 现在是晚上十点。有些人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夜生活刚刚开始,有些人抱着电视电脑看剧八卦灌水不亦乐乎,有些人抱着被子已进入黑甜乡。而对金融街写字楼里的许多人来说,晚上十点则是加班开始的时间。什么?十点之前?那是正常上班时间好不好。 坐对面的李姐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回来时面色苍白表情疲惫脚下打飘,加上最近瘦身成果显著,活脱脱就是一个妆容精致的游魂。估计是闷了一整天实在无聊得紧,她看了看忙疯了的众人,最后对准了脾气温和长相养眼的顾长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他说:“还剩一个小时左右就弄完了,终于熬到周五了,明天早上老娘一定要一觉睡到十二点。” 顾长清微微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李姐觉得自己在这个笑容中得到了鼓励,反正自己工作快完成了,也便有了闲聊几句的心情,便继续问:“长清,你手上的活完成得怎么样了?周末有什么安排呀?” 顾长清手下不停:“这个报告快写完了,还得赶几个企划。周末跟朋友见见面,调节心情。” 隔了两个位子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留着齐刘海的男生就着椅子往后退了退,冲着这边尖声道:“顾长清,你的报告快完成了?弄完了记得给我看看啊,就等着修改你的报告了呢~” 最后一个“呢~”字硬生生被说出了百转千回余音绕梁的味道,能让人大半夜起一身鸡皮疙瘩,也成功让顾长清额头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李姐面露同情地低声道:“唉,的确有必要调节一下心情。” 在职场上,很多时候都会遇到这样一种人:溜须拍马上前,动真格时后退,说时天花乱坠比唱的还好听,干起正事屁事不懂还添乱,拿着别人的成果邀功,出了岔子赶紧把自己摘干净,没事时浑水摸鱼恶意卖萌,有事时撒泼打滚耍赖不解释,必要时一哭二闹三上吊指责大家不公正对待。 很不幸,和顾长清同一期进公司的杨柯就是这样人,谁跟他一组干活都心惊胆战生怕他掉链子,一个不留神就得帮他擦屁股,而且每次都要提防他在部长面前告莫须有的黑状。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跟他搭组了。偏偏杨柯捧臭脚捧得深得部长心,时不时找老男人部长讨论一下工作心得,交流一下生活感情,让部长觉得这小年轻不错嘛,脑子灵光嘴也甜,为什么大家都有意见呢?一定是偏见,于是硬把他塞给了同期能力最强的顾长清,美曰其名互相学习,也就开始了顾长清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家伙是个典型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而且吃相难看。烂泥糊不上墙不说,还老爱耍些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小心思。 揽活时不管干不干得了在部长前拍胸脯应承,干活时都是顾长清吭哧吭哧加班加点。他每天做的就是拿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说“来来来,看看这个,我觉得特别关键”,以及盯着顾长清工作进度,在他干完的一刹那说“哎呀我来check一下修改修改”,然后压在自己手上大半天,假装改得非常辛苦,再把自己的名字署前头顾长清名字挂后头发出去。 有一次顾长清完成了一个几万字的报告,第二天晚上点开杨柯发的修改版一看,改了五个地方,两个标点,两个对的地方改错了,一个地方加了句废话。起过几次小冲突,结果杨轲哭诉到别的部门都觉得这边全是强抢小媳妇的恶霸。 对这种人,和他掰扯实在浪费时间精力还难见效,顾长清不是宫斗的料,便只好尽量无视他。只是学生时代这样的人谈不拢那不来往就是了,工作了想要眼不见为净都不行,他天天在你面前蹦跶,没事也找点事出来刷存在感。 照理说在这种知名外企这样的小人并不好混,但前提是有个相对英明的上司。可惜,顾长清的部长是个老年版杨轲,而且一手贱招比杨轲不知高明圆滑多少。简言之,就是大家都知道他贱得入骨,具体形容时却觉得难以描述。 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时,部长办公室的门开了。大家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了头,不管真忙假忙,都假装正拼命干活。老男人眼光扫了一圈,和颜悦色地对着顾长清的方向说:“小顾呀,你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老男人开口了:“小顾,前两天z市的那个项目,客户想要明天早上紧急开个会,觉得面谈比较合适,你能准备准备赶一趟不?” 顾长清面无表情地盯着部长半秃的头——他的头顶光了,硬生生从四周一圈扒拉了一些毛发堆到头顶,造成了一种有些滑稽的效果——沉默了几秒钟,道:“我手上还有好几个企划,杨轲也一起做这个项目,他可以去。” 老男人当然知道杨轲实际上有几斤几两,这么重要的项目自然不能真交给他,便不容分说地道:“把企划扔给杨轲锻炼锻炼吧,你去z市跑一趟,让秘书给你订机票和酒店,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说好的周末便这么飞了。 收拾好资料坐上地铁,顾长清点开“师门”的群,发了条信息:“刚刚大贱要求出差,明天的聚会去不了了。玛德,这破工作真不想干了。” 很快响起了“滋滋”的震动声,二师兄回复:“不相干了就辞,来师兄的地盘吧,虽然庙还比较小,但至少有哥罩着你。” 顾长清:“好呀好呀,哪天真忍不了了我就投奔师兄了哈,话说好想好想揍大贱和小贱一顿。” “滋滋”声响起,这次是耿直的大师兄:“这个容易,师兄可以帮忙套麻袋,拖到暗巷里你想怎么抽就怎么抽。” 真是非常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气概。 腹黑的二师兄接道:“现在这个监控遍地的社会套麻袋的时机都不好找,要不二师兄假装去找你们大贱谈生意吧。握手的时候用个抖劲,让他手腕手肘肩膀的关节都瞬间脱臼,再抖一抖又接上,再摇两摇脱了又接上……让他死去活来几百遍啊几百遍,不用赔偿医药费,却可以让他以后和人握手都有阴影。” 二师兄从商,从以上一段话就可以看出其精明劲来。 师姐:“呀,顾小清又被欺负啦?要不下次大贱小贱有应酬时你告诉姐姐时间地点,姐姐假装来个擦肩而过,接触的一瞬间让他弹飞几米,让你们客户见识见识一个大汉被小女生撞飞的场景,一定非常喜感,哦呵呵呵呵呵。” 作为师门唯一的女性,顾长清觉得她应该是被他们一群糙汉子带坏了。明明是个人民教师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大部分人面前也是笑得温温婉婉,关键时刻却老是语出惊人——问题是破坏力也着实惊人,虽然没有师门以外的人真正见识过。 大师兄:“#¥%&*……” 群中开始热火朝天地聊起了“虐死渣贱的一百种方式”,内容五花八门,离奇程度完全可以写一本小说,不过一般小说都是斗智斗勇,这本小说里上演的是全武行。 顾长清和帝都非常多的人一样,是个苦逼的上班族,为了某个不知什么形状的梦想累死累活。也和很多人一样,是个武学爱好者。不太一样的是,他小学时就遇到了异人,并成功拜入门下成为关门弟子,年纪小悟性不错还肯下功夫,终于习得了一身真本事。有人于“功夫”二字一辈子寻寻觅觅都还是个人云亦云的门外汉,顾长清却是误打误撞在懵懵懂懂之际便走对了路,不得不说,运气挺好。 只是师父在他磕头时有个规定,本门武学,可济一时之困厄,不可为长期谋生之用。也就是说,如果你一时困窘,用所学挣点外快没问题,长期靠这个谋生却是禁止的。 小时候顾长清非常不理解这个规定,奈何师父每次监督他在学校的成绩堪比最严厉的家长,他每想学一招半式都要靠学校成绩第一名来换。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习惯,考了个好大学,又找了份在许多人眼中很不错的工作。除了直属上司和个别同事比较奇葩,但哪里都有这样的人,无法避免。 大学时出于好奇也走过一些地方,见识过一些所谓的大师,身怀绝技的当然有,更多的却是自吹自擂群魔乱舞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会炒作谁长袖善舞便混得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动手伤的往往便是和气。加上进入社会摸爬滚打了一年多,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顾长清渐渐意识到生活不是快意恩仇的小说,总夹杂了许多无奈,便也渐渐明白了师父的苦心。 放弃了仗剑江湖的梦,只是偶尔一些桀骜不驯的小想法还会在脑子里转几个弯,有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淡淡遗憾。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和师兄师姐们聊天,不一会儿就传来到站的提示音,于是匆匆换乘机场快轨。时间已晚,地铁里人已稀疏,机场快轨却依然挤得要命,让人实在不能理解每天每时每刻那么多人坐飞机是要去干什么。 站台上密密麻麻的满是等车的人群。车一到站,人流便如潮水一般涌动,上面的一边嚷嚷着“先下后上先下后上”一边往下挤,下面的不管不顾一个劲往上钻,跟地铁早晚高峰时也差不了多少。顾长清排得比较靠后,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直抵着他的腰往里冲,前边的人都不满地叫唤起来。 “哎哎哎,你别急呀。”长清说。 脖上套一根粗粗的金链子,手臂满是纹身的壮汉恍若不闻,依旧用劲。 “你再挤我就不客气了啊。”长清警告。 壮汉眼睛斜斜一睨,打量了一番他看起来并不强壮的身板,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嗤地一声,活脱脱地演示了什么叫做“不屑一顾”。挑衅地又搡了他两把,两人勉勉强强地挤进了车门。 嘟——嘟——嘟——传来车门关闭的提示音,两扇门缓缓合拢。 顾长清肩膀微微一抖,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堪堪退下车去,车门在他面前徐徐关闭。 “让你别挤来着,遭报应了吧。”顾长清在心中默默地比了一个中指,表面上一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表情。 唉,在这个武术大多用来舞台表演的时代,只能靠挤挤地铁显示一下功力,简直寂寞如雪。 车子缓缓启动,车厢内的乘客四下寻找扶手。年轻的顾长清稳稳地站在其间,不动如山,精致的眉宇间颇有几分惆怅,萧萧瑟瑟地用“尔等凡人怎懂我的苦恼”的眼神四周看了一圈,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气势。 第2章 穿越成狐 “那青阳子一掌落空,心下顿知不妙,正要后撤,便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送到眼前,不由心道,吾命休矣……” 在飞机上默默地过了两遍出差用资料,确认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后,顾长清便拿出一本武侠小说消遣起来。 他消遣的方式不同常人只看故事情节,总是下意识在脑海里过一过两人的比武招式,事实证明妙笔生花的人往往不懂武功,懂武功的人笔下功夫又不一定出彩。民国初年一些会武术的老前辈倒是写得颇为传神,后来的小说家往往把打斗场面按舞蹈场景写,想象很丰富,描写很精彩,其实经不起推敲。 不过也正是因为摆脱了现实的桎梏,想象便任意翱翔,许多异想天开间的吉光片羽给了顾长清不少启发,灵光一现时经常就某种神功的可能性与师兄师姐们一起讨论半天,有时彼此观念产生分歧还能争个面红耳赤,倒是颇为有趣。 只是到了当下,许多武侠变成了怎么绚丽怎么奇诡怎么来,招式之莫名往往堪比天外飞仙。或者功夫不够,爱情来凑,全篇都是表现主人公情深似海,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求另一半。功夫不重要,几笔带过就行了,反正主角在某个山洞里得到了一本绝世秘籍,练了一个月一拳把山打崩了,碾蚂蚁似地轻松完虐对手,从此江山美人尽在手,逍遥快活胜神仙。简直槽点满满,让人一边被雷得外焦里嫩一边又忍不住看穷x丝变成人生赢家的称霸路,简称又雷又爽。 顾长清想或许就是因为现在人压力太大了,才会歪歪这类啪啪打脸的故事,本质上跟以前期盼除暴安良的大侠出现没有多少区别,除了功夫描写差点火候,其他还是蛮有可取之处的。 一边翻书一边漫无边际地神游,不一会儿整本书就到了尾声,略觉得有些无聊起来。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姑娘,这时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反射出乘客们的身影来,身处近万米的高空,已经看不到地上的万家灯火了,又在晚上,连偶尔掠过窗前的云也看不清。 顾长清有点过了困劲,这会儿反而精神得很,却也实在无事可做,只好百无聊赖地合上眼睛,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 突然,飞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顾长清睁开眼睛,感到机身又在极短的速度内快速上下浮动了五六次,继续颠簸不已。 睡着的乘客陆陆续续地醒过来,惊疑不定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原本寂静的机舱内全是小声的嗡嗡声。空姐安慰大家这只是飞机遇上了不稳定气流,飞过了这段区域就会恢复正常。 然而话音未落,机身突然大幅度倾斜,空姐一个站立不稳立刻摔倒在地,狼狈地伸手扶着就近的座椅。机身却又立刻倾斜向另一边,空姐还没扶稳便立刻滚向了另一边。许多人被惯性整个甩了出去,幸好系着安全带,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固定在座位上。有人面前放了饮料,这时稀里哗啦地滚下来,流了一地。 尖叫声此起彼伏,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机舱内蔓延。 飞机突然失去控制般地往下掉,俯冲了一段又似乎被人硬生生拽着往上拎起,之后就像个酒喝多了的醉汉,跌跌撞撞十分不稳当地漫步云端。顾长清紧紧抓住扶手,频繁的超重失重让他有点恶心。身边的女孩已经吓得哭了起来,一个劲地往他这边钻,仿佛想找一点安慰。虽然内心隐隐觉得不祥,他还是不得不开口:“别害怕,相信很快……” “滋……滋滋……啪”,头顶的灯忽闪了两下,一下子全灭了。黑暗是恐惧最好的滋生地,一下子机舱内全是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有人绝望崩溃地大哭出声,有人大声喊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自顾不暇,飞机再一次失去了控制,一头向下栽去,把所有的尖叫都瞬间卡在了嗓子眼中,有人发出干呕声,却也听不分明了。顾长清感受着急速下坠的势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上冲,耳朵里耳鸣声大得如同大雷,把所有外部的声音隔绝成了隐隐约约的声响,心跳却从未清晰,嗓子里隐隐感觉到铁锈味。 这一刻似乎极短,发生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间;又似乎很长,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这时顾长清的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估计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情况也来不及反应什么。 竟然那么倒霉地遇上了空难。曾经有一段时间新闻经常报道某某航班出事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对坐飞机心怀恐惧,直到有人做了个统计然后跳出来说,坐飞机失事的概率还不如走在路上被雷劈死的概率,所以大家放宽心吧。 顾长清没想到自己就成了那被雷劈死还低的概率中的一个,失去意识前他模模糊糊地想,还没等到忍无可忍地炒了大贱呢,玛德,这次要是还能活着回去必须抽他一顿。又不着边际地想到,怪不得现在流行的都是仙侠了,要不然遇上这种上下不沾的情况怎么办?其实他一直都不喜欢坐飞机,有种完全无法脚踏实地的不安全感……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一点点温柔地裹住了他,又围绕着他旋转起来,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气流的漩涡,将他裹挟其中。旋转越来越急,突然,整个空间似乎扭曲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顾长清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第一反应是好疼,肚子上似乎被利器割了一刀,火烧火燎地疼。他出生以来没吃过这种苦头,当下就要□□出声,却只发出了“呜呜”两声哀鸣。 有什么不对!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自己在哪里?不是遇上空难了吗?空难不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吗?难道最后飞机还是控制住了?其他人呢?不对,怎么感觉身上受了外伤? 这些纷纷冒头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求证,忽然有破空之声从头顶传来,强烈的危险直觉瞬间传入大脑,顾长清来不及细想便奋力就地一滚。唰,有什么东西从刚才他待的位置飞速掠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抬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一只极其巨大的……黑鹰?或者黑雕? 什么情况?他目瞪口呆。 黑鹰一击不中,在半空打了个回旋又飞掠过来,锐利的眼睛无情地锁定猎物,扇两下翅膀,紧接着一个俯冲便又向顾长清扑过来。 虽然状况不明,顾长清还是不可遏制地升起了一股怒气,大半夜地被要求紧急出差,好死不死地赶上了空难,现在一睁眼,竟然又有一只扁毛畜生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到处跑?泥煤,一只老鹰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人了,非给你点苦头尝尝不可!打定了主意,顾长清紧紧盯住了黑鹰的动静,双手一撑就想要站起来。 然后,他就(⊙o⊙)懵逼了。omg,谁,谁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手变成了两个白白的小爪子?!哦,腿也有点奇怪,还压根站不直! 满满的战意被莫名其妙出现的诡异事件兜头泼了个冷水,顾长清蒙了不到一秒,黑鹰冷锐的眼睛就已经越来越近。一身黑羽带着不祥的阴影,锋利的铁爪如钩,泛着幽幽的冷光,伴随着呼啸而来的风声。 心中的警铃再次狂作,在灵魂中尖声嘶啸恨不能爆表。顾长清无法,仓促间只能顺从直觉奋力窜向一边,却明显对这具身体掌控不力,踉踉跄跄地滚了几滚。黑鹰钢羽堪堪擦着他的身体掠过,顾长清感觉凭空被人拍了大力一掌,差点整个糊在地上。 他低低痛呼一声,依然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有没有搞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其实只是在飞机上睡着了做了个梦吗? 黑鹰显然也没想到一连两次都被眼前看似极其弱小的猎物逃脱,发出了高亢而愤怒的唳叫,不死心地再次返身追来。这次它加快了俯冲的速度,显然想要一击必杀。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顾长清有种自己不跑马上就会丧命于此的感觉,只能下意识地爬起,没出息地选择了,先逃命。 我跑,我跑,我跑跑跑。他内心的小人泪流满面,四条小腿没命地捣腾,没错,四条腿,还老是不适应地左右绊一下,为什么自己不过是坐个飞机,醒来就从两条腿退化回四条腿的了?话说原来四条腿跑路是这种感觉…… 不对不对,随便走神是不好的行为,现在可是在上演生死时速啊。黑鹰在头顶阴魂不散地盘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处一片荒草离离的原野般的地方,一马平川,连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肚子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黑鹰在地面上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大,顾长清完全笼罩其中,百忙中回头瞄一眼,见它已经完全锁定了自己。 顾长清身上的力气逐渐丧失,丹田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压根无法调动一点真气,但他还是咬咬牙改变了方向,不知道s形路线会不会对鹰捕猎造成干扰?早知今日当初应该认真看看动物世界的。 唰啦,左边的地面上突然出其不意的冒出了一双小白爪。飞奔中的长清一个不查被绊了一下,登时往前滚了两滚,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正暗自叫苦,刚才的位置却飞速窜出来一个小小的白影,死命拖住他就往刚才所在处跑。 青草掩盖下竟然是个斜开的洞,顾长清和那不知什么生物顺着坡道咕噜咕噜滚了好长一段,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黑鹰的利爪堪堪从洞口掠过。 呼,终于暂时脱离危险了,顾长清晕头晕脑坐在洞底,松了口气。他转过脑袋,打量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生物。好像体型跟自己差不多,应该不会是某种凶残的食肉动物……吧?尖尖的耳朵,乌溜溜的眼睛,雪白的毛茸茸的身子,巨大而蓬松的尾巴,看着像是一只罕见的小白狐。 突然,顾长清的眼神就直了,他近乎惊恐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正映出一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圆滚滚一点的小白狐,现在浑身有点脏,肚子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应该是之前被黑鹰伤到的。 一瞬间内心台风过境,顾长清想,上天啊,来个九霄神雷让我清醒清醒吧,这个梦太荒诞了,我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呢? 第3章 雪山上的白狐 人类用了漫长的岁月学会直立行走,而顾长清用了……他也搞不清多少时间,反正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四肢着地的状态。 他不可思议地抬了抬手——现在是毛茸茸的小白爪了,对方瞳仁中的小胖狐狸也抬了抬抓,他提一提腿,小胖狐狸也提了提后腿。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尾巴,尝试着晃了晃,果然,小胖狐狸在对方瞳仁中也犹犹豫豫地晃了晃尾巴。 心存那么一丝丝侥幸地试着提了提体内真气,空空荡荡,毫无动静。不甘心地再试了试,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嗷呜,顾长清承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脑袋吧嗒往前一栽,趴地上了。功夫上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说,还连人都不是了,简直累感不爱。 对面的小白狐见他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吓了一跳,凑上来拿鼻尖拱了拱他:“胖胖,胖胖你没事吧?” 对方明明只发出了焦急的嗷嗷声,却莫名听懂了其中含义的顾长清:“……” 你才胖胖,你们全家都胖胖。他迁怒地想。 小白狐担心地围着他转了转,又凑到他脑袋前。顾长清从它的瞳孔里看到一只无精打采的白狐狸,双目无神,仿佛没有焦距一般,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尾巴垂在地上,脏兮兮的全是灰。他觉得自己现在急需静一静,但看到小狐狸急得团团转的样子,第一反应还是稍稍宽慰一下它,但尚未开口,便首先条件反射地晃了晃尾巴,于是顾长清立刻僵住了,这该死的动物本能。 小白狐眼看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更加着急了。转身跑到洞口,看那黑鹰不甘心地盘旋几圈后离开了,立刻转身对顾长清叫道:“胖胖,我这就去叫妈妈来,你你你千万别死啊。” 说完看看顾长清肚子上的伤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世界暂时恢复了清静。 顾长清生无可恋地躺在洞底,抬了抬小爪子,再抖了抖耳朵,又尝试着摆了摆尾巴。拜看过的一堆穿越小说所赐,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貌似,大概,好像,应该是穿越了。 魂穿,穿到了一只狐狸身上。还是一只差点被巨鹰吃掉的小狐狸——话说他终于知道那只鹰为什么看起来大得不可思议了,因为是从一只小狐狸的角度看的。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总觉得非常爽,一穿越各种金手指,自带光环干反派刷副本收小弟左拥右抱问鼎全界不要太容易,只是,到了自己怎么就成了一只不知有没有断奶的狐狸呢?别人穿越不都是王侯将相翻手为云覆手雨吗?就算是个草根也能步步奇遇有惊无险地站到世界巅峰呀!穿到武侠界炼成绝世武功,穿到修真界成为绝代仙师,而且无一例外名声地位美人全不误,为什么他一穿越,连人都不是了? 顾长清以前闲来无事也幻想过穿越,穿成一方大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其实他对兵法只是纸上谈兵);穿成一个潇洒不羁的游侠儿,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其实他马术不太行);穿成一个妙手空空的大盗,盗帅夜留香什么的(其实他不会轻功);就算是穿成一个女的,也有信心变成一代侠女呀(反正是空想嘛,别太在意)。 曾幻想仗剑江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穿越成狐。 肚子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地下凐开了一大滩鲜红的血,身上一点一点变冷,顾长清想站起来找个办法止血,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再活一次的,虽然莫名变成了一只狐狸,他也想要珍惜。 却发现四肢绵软压根使不上劲,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了,他茫然地想,难道老天给自己关了一扇门,现在连小窗也要关上了吗?一时间他非常无厘头地想到,自己活了两世,都没来得及找个媳妇呢,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 刚刚跑出去的小白狐好像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只焦急的大白狐狸。 顾长清没有死。他被现在这具身体的母亲也就是后来小白狐叫来的大白狐叼了回去,又找了些绿色植物的叶子嚼碎糊在伤口上,好在内脏没有什么损伤,躺了几天,外伤便逐渐愈合了。 必须为野生动物的自愈能力点个赞。 只是这具身体太小了,失了太多血又受到惊吓,估计有些伤了元气,最近顾长清只感到浑身懒懒的动弹都困难。也还没从空难穿越这一系列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便索性安安分分地趴在洞穴中,修养外加整理思绪。 自己突然遇难——应该是遇难了吧——师兄师姐们一定会很伤心,师父云游四方去了,归期不定又拒不使用电子产品,知道自己的消息应该会很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特别难受。还有几个读书时代的好友,虽然毕业后为前程各奔东西聚少离多,却还是保持着联系,现在突然断了会不会觉得奇怪?有没有人会在遇难名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然后与人唏嘘一番? 大贱应该傻眼了吧,小贱肯定在拍着胸口叫好险好险,算了算了,都穿越了还想着那双贱合璧干什么。但是还能想什么呢?家人吗?顾长清的眼神黯了黯。 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很快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自己不过是他们曾经一个错误选择以及一段不堪经历的证明,平时自然恨不得绕着走。他考上了a大,从南方千里迢迢咣当咣当坐火车到达帝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父母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之后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过他在北方过得怎么样,适不适应。 回顾了一圈自己短短的人生,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心酸。 “胖胖。”那天救了自己的小白狐叫长尾,据说是自己的弟弟,在洞口撒了一圈欢,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长清。”顾长清纠正他。在知道对方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弟弟后,就感觉不能再用“它”了…… “胖胖。”白狐一族在小时候大多按身体特征随意起个名字,长大了才会有正式的名字。长尾名字的由来据说就是他的尾巴比别的狐狸长那么一点点。 “长清,我以后就叫长清。”顾长清内心的一点点感伤顿时抛到九霄云外,被这个名字刺激得悲愤了,看一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决定减肥。胖狐狸什么的,简直太难以接受了。 “好吧,好奇怪的名字呀,”长尾发表了一下他对新名字的看法,“胖……长清,你好点没?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 顾长清:“……”你才是胖长清呢。 懒洋洋地动了动,发现经过几天的静养身上已经没有大碍了,顾长清抖抖一身白毛(←动物本能什么的)站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珍惜来之不易的第二条小命,熟悉自己的生存环境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按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里的描述,狐狸的生活环境有许多都比较恶劣,虽然他们性子机敏,速度也挺快,但个子小耐力不足等都是硬伤,拼不过大型食肉动物,只好靠抓点鱼虾老鼠、啃点果子什么的过日子。 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都要饱一顿饿一顿地吃点生鱼,啃点野果,甚至要吃恶心兮兮的老鼠过日子,顾长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当初看电视里一只红狐狸刨老鼠洞还觉得有点萌,要真轮到自己……光想想就觉得难以下嘴啊。虽然听说过艰苦年代有人会烤大肥老鼠吃,但毕竟顾长清是生活在红红火火奔小康的年代,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受到过苛待。再说,这里只有生的,血淋淋的呀!难道他要指望自己靠一双小白爪钻木取火吗? 一时间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行,虽然近几天狐妈妈给他叼回来的都是野兔,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伤患所以特殊对待呢?一股小风幽幽从头顶吹过,顾长清打了个寒颤。 连忙捣腾着四条小腿颠颠儿地跑到洞口,目之所及的景色倒是颇出顾长清的意料。自己所在处是一片小山坡,长着郁郁葱葱粗细不一的各种树木,面前延伸开一大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上还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远处有一个碧蓝碧蓝的小湖泊,周围还零星点缀着几处水洼,再远处则地势又逐渐抬高。有不少野兔在草地上吃草,到湖边饮水,时不时停下来,长长的耳朵转动,似乎在倾听周围的动静。 如果不是刚一来就经历了一番生死大冒险,光看眼前景致,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整体来说,这儿四周高,中间低,像一个封闭的小盆地。以湖泊处最为低洼,然后是草地,小土坡,顾长清发现自家洞穴所在的土坡后头,山体逐渐陡峭,一直延伸到极高处。 “长尾,你知道那后头是什么样的么?”顾长清抬爪子指指后头的高坡。 长尾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忘了妈妈说过的吗?那后头是大雪山呀。” “什么?”顾长清又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盆地,还想着等这具身体稍微大一点强壮一点(目前是他不过是刚断奶的小狐狸)就可以翻过高山,找一找有人生活的地方呢。 虽然作为一只狐狸离人近了非常危险,但他总还在内心深处侥幸的认为自己是可以变回人的,说不定遇到个高僧大德法力无边就能帮助自己呢?即使有点幻想过头,但穿越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 “我们一直都住在很高很高的大雪山上呀。”长尾理所当然地说。 长清傻眼了,磕磕巴巴地跟小狐狸交流了半天,终于目瞪口呆地了解到,原来自己竟处于一座高大的雪山顶部,除了眼前这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状态。 至于山顶这一小片盆地形成的原因,听到长尾说中央的小湖泊终年温热时,顾长清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可能这是一座火山,虽然长年没有喷发,但还有一些热度传出,经年累月之下便在雪山之巅形成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一边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边在心里泪流满面,顾长清想,麻蛋,万一有一天火山爆发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就算没有天灾,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茹毛饮血一辈子吗?再说,一只狐狸的寿命也就十来年吧,难道自己要在这个地方活个十来年,然后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就挂了? 穿越大神,不带这么玩的。 内心受到的打击太大,顾长清整只狐都要不好了,就算了解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中白狐一族基本处于食物链顶端也没有缓过来。 是的,长清担心的吃老鼠一事终于被证实是多虑了。不知为什么这高山上会有兔子繁衍开来,但幸好由于它们超强的生殖能力让草地上有足够多的野兔蹦蹦跳跳,也成为了白狐一族的主要猎物。山顶上的湖泊也不完全是温泉,水洼中也真的有一些鱼以及贝类,可以偶尔用来改善伙食。 老鼠倒也有,但属于稀有动物呢,白狐想要讨好异性时才会专门捕来作为礼物的┑( ̄Д ̄)┍。 而白狐们的天敌,据长尾说,湖泊另一边是一群巨大岩蟒的地盘,他们会吞食落单的白狐。还有就是偶尔从天空飞掠而过的猛禽了,那天长清遇险就是和长尾在草地上玩,一时不小心走远了来不及逃回洞穴的缘故。 暂时被禁足了的长尾趴在洞口,有些小羡慕地看着不远处草地上嬉戏的几只小白狐。 长清完全顾及不了长尾的一点小惆怅,短短几天内三观被刷了又刷,实在有点蔫儿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内心的小人在不停地转圈圈,然后突然停了停,长尾也没有亲眼见过大雪山,会不会是大狐狸们为了小狐狸不乱闯惹祸,故意编出来骗人的? 抱着这么一丝侥幸,某天在狐妈狐爸出去后,顾长清趁长尾一个不注意便往后山跑。四条小短腿毫不停歇,一直跑到峭壁底下,然后开始爬山。峭壁又高又陡,他尽量找一些可以落脚的地方,却还是滑落无数次。眼看太阳一点点升高,到了中天,又一点点西沉,顾长清心里几乎生出一点凄凉来,他想,难道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却要作为一只狐狸被困死在这里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点悲愤化为了莫名的动力,最终他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山顶,周遭越来越冷,他强忍着饥寒,兴奋地往外看。只是稍稍一探头,他的心便变得和周围一样冷了。 长尾没有说错,峭壁的另一边,是白茫茫的冰雪,半山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底下的情景。冷风从深不见底的冰川下呼啸而来,一下子把顾长清掀了个跟头,他往后一翻便咕噜咕噜滚了下去,一路滚到了山脚。 长清脏兮兮地躺在山脚下,筋疲力尽,两耳耷拉,半晌抬了抬小肉爪,朝天上比了个凸。一阵狂风吹来,扬起漫天沙尘迷了顾长清的眼。 正红着眼圈死命咳嗽时,一道闪电唰啦划破天际,紧接着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黑暗下来,乌云滚滚,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顾长清:“……” 穿越大神,请告知小的到底哪里惹到您了,给您赔罪还不行吗? 哆哆嗦嗦地爬回山洞,狐爸狐妈还有狐弟弟都正焦急,一见他回来,终于松了口气。狐妈责备地看了长清一眼,到底不忍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把他叼过去,舔了两口毛。 顾长清突然有了点想哭的冲动。于是连日来所有的不安、恐惧、迷茫等种种情绪全化作了嚎啕,如何能不难受?生命在最好的年华突然中止,意外获得了新生,却又似乎看不到任何方向。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在大小白狐们的不知所措中,呜呜叫了两声:我没事,以后会好好的。 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好的。 第4章 修炼 顾长清小口小口地努力啃一条兔子腿。 虽然他坚持了好多天只吃野果不吃生肉,奈何这具身体快要撑不下去了。小盆地里并没有那么多野果,而且不好储存,熟透后几天就烂了。饱一顿饥一顿,圆滚滚的肚子现在瘪瘪的,浑身的毛毛都显得干干巴巴毛毛躁躁的,看着狐爸狐妈焦急的样子,只好勉勉强强啃一点生肉下去。 本以为会不适应地吐出来,没想到身体记忆是惊人的,对生肉接受十分良好,吞下去的一刹那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说实话野兔肉生吃味道也不错,还有一种甜甜的滋味,只是他总难过心理上这一关,虽决心好好适应狐狸的生活,但每咬一口血淋淋的生肉还是会有一种反胃的感觉,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一种边吃边干呕的习惯。 来窜门的小白狐们都觉得他的状态很奇怪。长尾一边觉得他奇怪,一边不许其他小白狐这么说。狐爸狐妈则猜测是不是上次黑鹰的袭击给他留下了内伤,非常着急,找了各种草药哄他吃。 顾长清有点感动,他真正的父母从来没有为他这么焦急过。自他有记忆以来,原来的家里就是永无止境的争吵,父亲把家里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然后一摔门出去找朋友喝酒,母亲一边哭一边怨毒地看着自己:“都是因为你在,要不是你我早就走了,这里还是人呆的地方吗,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生下你呀……” 可是母亲最终也还是走了,下定决心放弃从她身上掉下的这块肉追求新生活,走之前她温温柔柔地抱了顾长清许久。小小的长清屏住呼吸,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心想,原来这就是妈妈的感觉。 可是这份温暖很快就消失了,母亲最终放开了他,抹一抹眼泪,提一个小包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清想要追上去,母亲一把推开他,眼泪又流下来,但脚步更快,转过一个弯,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顾长清被推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一片空白。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他木木地想,虽然她总是用尖锐的嗓音刻毒的语言声嘶力竭地骂人,但她会做好吃的烧饼,会在心情好时唱几首好听的歌,会记得上街时给他带一包糖。 以后,这些就都没有了。 后来就是后妈进了门,倒也没有对他怎么不好,只是完美地无视了他。难得有的互动就是对他的一些行为皱一皱眉头,再轻飘飘地甩过来一个白眼,于是顾长清便讪讪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小孩子总是最敏感的,他越来越拘谨,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家里是多余的。但不管他怎么表现得乖巧,父亲再也没有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过,偶尔想起问问他学习什么的情况时,后母都极有技巧地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于是久而久之,顾长清学会了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事,有了开心的事悄悄地笑一笑,有了伤心的事也默默地烂在心底。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翻出来苦涩地嚼一嚼,除了让一颗心过早地感受人情冷暖后变得坑坑洼洼颇有些沧海桑田的架势,似乎并没有其他用处。 要不是后来遇上了师父,跟着他学艺,长清想,自己也许会变成一个畏畏缩缩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吧。习武是他人生的转机,给了他自信地站到人前的力量。自己那么向往所谓江湖,或许也就是追求那种想象中的自信与潇洒吧。白马金羁侠少年,一剑寒霜十四州,手持三尺定山河,何等的豪情与壮丽。 但是现在,自己阴差阳错变成了一只狐狸,狐爸爸狐妈妈的关心却给了他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全感。顾长清努力撕咬着爪下的兔子腿,拼命忍下恶心感,心想,就当为了报答白狐夫妇的这一点温柔,也要尽快适应才行。 当然,以后他长大了会回报更多的,比如多给他们抓几只兔子什么的,或者貌似这里很稀罕老鼠,那他也可以忍着恶心帮他们找一些老鼠回来,让别的狐狸都羡慕两狐有这么孝顺的一只儿子^_^。 长尾的禁足已经取消了,但他还是陪在长清身边。长清自那天消失(爬山去了)又回来后被雨淋着,又虚弱了几天,长尾只好趴在洞口,乌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羡慕地看看远处嬉闹的白狐们,一会儿回头看看顾长清,实在有点可怜巴巴。 长清看得又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摇了摇头,决定跟长尾到外头玩一玩,免得闷坏了他。 长尾一看他的动作顿时跳了起来,眼睛闪闪亮亮,开心地直晃尾巴。两只小白狐嬉闹着跑下山坡,在草地里滚了滚,长尾扑了过来,长清知道这是小狐狸在打闹中学习捕猎技巧,便也格外认真地跟长尾追逐起来。 他的本意是教长尾一些技能,毕竟他虽然内力没了但精妙的招式还在,奈何长尾还是一只玩心极重的小狐狸,不管在地里滚了多少圈,还是颠颠儿地爬起来不管不顾就朝着长清冲。长清简直无语了,转念一想也不急一时,便也放开了那么点小心思,毫无顾忌地跟长尾打闹起来,倒是重温了一把童年的感觉。 最后两只小狐狸都累得气喘吁吁,一起仰躺在草地上,露着肚子晒太阳。倒是一舒之前的郁气,感到难得的轻松与畅快。 休息了一会儿又起来再战,玩到最后两只小白狐都有点刹不住,一直到了日落月升,狐爸狐妈叼着猎物回来,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洞穴。玩了好久的长清终于感觉到饿极了,和长尾一起凶狠地撕开兔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心理上一放开,竟也不感到恶心了。 待吃饱喝足,狐爸狐妈对望了一眼,最后狐妈妈开口了:“长清(←在顾长清坚决的要求下狐爸狐妈也不得已改口了),长尾,我们去洞口。” 长清和长尾对视一眼,长尾尚且懵懂,长清却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几分郑重。两只小狐狸蹦蹦跳跳地来到洞口,月光如水,在洞口洒下一片银白的弧度。 狐妈妈说:“本来想等你们长大一些再教你们的,但长清上次不知道是不是伤了根骨,最近精神一直没恢复过来,爸爸妈妈有些担心,决定先把白狐一族的修炼之法告诉你们。你们一时感受不到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坚持练习,时间久了必有所成。” 长尾似懂非懂地抖了抖耳朵,眼看月光下自己的尾巴在地上投下一片不规则阴影,淘气地开始打着转追逐自己的尾巴了。顾长清却是惊呆了,他他他他听到了什么??修修修修……修炼!!! 他的耳朵“唰啦”一下竖起来,一时间心里激动得无以复加。修炼,这不是修真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词吗?难道穿越大神给自己的金手指竟然在这里?穿越大神我之前不该腹诽你的我错了!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自己要从此开启狐狸修仙路,然后以妖修的身份无情碾压一众正道修士,率领无数狐妖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吗? 顾长清两只尖耳朵都激动地颤抖了,大尾巴不停地在身后晃啊晃,恨不得就地滚两圈显示自己的兴奋之情。修仙,竟然是修仙啊啊啊啊!就说嘛,都穿越了怎么会没有奇遇呢,原来是等在这里给自己一个绝大的惊喜呢。 修真之法,加上自己的一身武功(可以从头练嘛,已经练过一遍的顾长清觉得完全小意思),成为修真界罕见的武道双修,历尽艰险最后有惊无险地顺利k掉大反派,渡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在世人景仰的目光中顺利飞升——这一定就是穿越大神给自己设定的人生轨迹!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白狐一族好多习性根本和他印象中的狐狸不一样啊,比如总是白天出去捕猎,晚上回来,族群非常团结,自家狐老爹还是族长,遇事有商有量,子嗣相对普通狐狸少得可怜(自家两只小狐狸在族中都是少见的了)等等。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这里的白狐都是修真的呀! 顾长清挺了挺小胸脯,顿时不嫌弃自己的一身白毛了,人家也是很高大上的有木有! 狐妈妈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两个小儿子,一个在追自己的尾巴转圈,另一个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但明显在神游天外! 狐爸爸看看老婆黑下来的脸色,非常及时地给两个儿子脑袋上拍了一爪子。儿子回神,你们妈妈要暴走啦。 长尾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长清也回过了神,更加热切地盯着自家老娘,心里不断地有烟花在绽放:修真,修真,修真~~~不行不行打住,快回神,狐妈快要怒了。 狐妈妈终于等到两只小的全部集中注意力,正要继续解说,长尾非常没有眼色地先开口了:“妈妈,修炼是用来干什么的呀?” 长清仿佛看到狐妈额头上青筋凸了凸,但好在这个问题也在需要解释的范围内,最终狐妈妈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修炼最大的好处有两个,第一,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身体瘦弱的修炼了,可以补先天之不足,身上带暗伤的修炼了,可以去伤回元。普通的狐狸只有十到十五年的寿命,但经过修炼,我们白狐一族向来可以达到上百年的寿命。至于第二个好处嘛,就是……” 狐妈妈停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顾长清眼睛更亮了,果然很靠谱啊有木有,真的就是修真!焦急地看着老娘,快说啊,第二个好处是什么,一定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吧,是的吧,一定是的吧?! 狐妈妈见成功引起了两个儿子的好奇心,大感满足,决定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于是便朝着两个小的柔柔地笑了一下。有什么看不见的波动以她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晃荡开去…… 顾长清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狐妈妈,见她突然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回眸一笑,顿时一个激灵。一张狐脸虽然有点萌,但龇牙咧嘴什么的,实在还是感觉雷雷的囧。o(╯□╰)o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仔细一看,狐妈的脸逐渐朦胧起来,仿佛隔了一层面纱,越来越不分明了。紧接着,一张,极其极其漂亮的脸慢慢浮现在眼前。顾长清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美感,像一轮圆月,却又不那么高冷,像一朵怒放的鲜花,却又比其脱俗,像一泓清泉,却又多了几分热烈…… 眼见两个小的都看呆了眼,狐爸不乐意了,重重咳嗽了两声,虽然他自己也呆了一会儿什么的…… 狐妈眼见达到了预期效果,大为满意,得意地再次笑了笑。如投石打破水中月镜中花,顾长清只觉眼前一清,方才看到的倩影立刻不见了,一轮明月清亮亮地照在山岩上,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美好无比却不真实的梦境,顿时有些愣了。 他当然知道这估计是幻术一类的,但是,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是为什么?为毛这种不祥的预感又升起了? “妈,妈妈,刚才那是什么?”长尾有些呆呆地问道。 “这就是修炼的第二个好处,增加魅力。”狐妈道。 “什,什么?”顾长清刚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简直要给跪了。 “哎呀,你们现在还小不明白,我们狐族向来是非常注重魅力的种族呢。只有你自身拥有强大的魅力,才可能找到最好的伴侣呀。想当初多少未婚的雌性想要嫁给你们爸爸,一个两个天天围绕在他身边转悠,只有你们妈妈,一声不吭地拼命修炼,最后有志者事竟成,终于和你们爸爸结为连理啦。”说起往事,狐妈妈明显非常怀念。 轰隆隆,顾长清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直劈而下,不祥的预感成了真。说好的雄霸天下呢?为什么变成魅惑天下了?我我我一个男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修炼魅惑术啊?! 穿越大神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不知道给人希望再生生夺走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吗?!顾长清怨念地趴在洞口,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森森恶意。 第5章 突破 别人的修炼都是酷帅狂霸拽到要不要的,不是刀仙剑仙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至少也画个符布个阵练点丹闹出些轰轰烈烈放烟花一般热闹的效果。到了顾长清这里,修炼却是为了增加魅力点,方便娶个漂亮媳妇儿。 好吧,娶媳妇挺关键的,但他他他目前还真的还没想要求娶狐族第一美女什么的呀。吃点生肉他都适应了几天,一想到对着一只狐狸酱酱酿酿,顾长清的脸都绿了。画面太美不敢深思。 于是从狐妈科普了修炼的用处后,他只觉得万念俱灰。但沮丧也没有用,解释完之后,狐妈便开始详细说明修炼方法,督促两只小狐狸练习。 入门修炼方法倒是不难,大概就是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不动,凝神静气屏息敛神地待在月光下晒月亮,据说要达到能够吸收月之精华,感受到月光在体内游走的状态。 有点神秘有点玄乎,长清听着觉得像原来世界的道家修炼法门,估计这就相当于狐族的打坐了。他原来跟着师父习练清玄功法,包括内力、拳法、剑法,第一步也强调基本功,其中不少和道家功法相通,倒是不难理解个中境界。 在狐爸的指点下,他保持着一个四肢似伏非伏的姿势,尾巴高高竖起,感到四肢一点点传来酸酸麻麻胀胀的感觉,郁闷地想,只是我到底为什么要提高自己的魅惑指数啊?我只想要阳刚一点帅一点,一点都不想诱人一点呀。 难怪原来的世界都称狐狸精擅长美人计呢,原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呀,狐狸一族真的修炼魅惑术来着。顾长清一边修炼一边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以前浮光掠影瞟过的一些书名诸如《绝世妖妃》《狐色添香》《魅惑狐王妃》之类的,顿时觉得被囧到了,一张小狐脸皱成一团。 不知为何,他囧囧有神地想到了小贱杨轲,每天揽镜自照有没有晒黑有没有长痘,故意翘个兰花指掐着嗓子说话,还爱微微低头故意让眼神从黑框眼镜后头似露非露那么一点点……想象把自己的脸换成杨轲的造型,顿时一阵哆嗦,感觉要吓尿了。(这娃没有分清娘炮和魅惑的区别~) 但是按狐妈的说法,修炼不光是增加魅力,更重要的是可以延长寿命。这个实在太要紧了,顾长清可不希望自己活个十来年就挂掉了,于是立刻收敛心神,一心一意地感受起身体的变化来。 不知过了多久,四肢越来越酸,尾巴也越来越沉,长清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尽量保持一动不动。 似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四肢渐渐开始哆嗦起来,接着整个身体都还是颤抖起来,活像一片风中飘摇的树叶。汗一层一层往外渗,但身上有厚厚的一层毛,感觉像是大夏天穿了厚毛衣一样别扭。顾长清以前一直以为狐狸跟狗一样,是通过吐舌头散热的,没想到身上也会出那么多汗。感觉毛已经全部被打湿了,凌乱地贴在身上,而汗则依旧如雨下,一点点顺着四肢渗到地上。 然而他始终连所谓的“月之精华”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顾长清心里微微有点着急了。 按理说,不管多么玄之又玄的功法,入门往往并不难,难的是一步步提升的过程,这要看悟性、毅力以及相应的机缘。狐爸狐妈也证实了现在他们练的功法并不难,白狐一族所有的成员其实都天生就会,稍稍一经点拨便明白了。一旦开始修炼,立刻便畅通无阻。 顾长清当初练清玄功法,入门基础也不过半小时就理解了其中关窍,剩下的不过是通过不断的纠正和苦练来强化身体记忆。 偏偏现在似乎行不通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浑身都被什么堵着,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始终和外界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凭自己的意识打破那层桎梏。 连什么都还半明白不明白的长尾也很快就顺利找到了那种近似入定的感觉,虽然只维持了短短两三分钟,年纪尚小的他就扑通一下伏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表示太累了今天说什么也不干了。但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顾长清明显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息无比澄澈,几乎和拂过山间的微风一般柔和了。 只有自己……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不够安定吗?应该不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保持了曾经练功时养成的绝对空灵的状态。 狐爸狐妈正闭目修炼,听到动静微微睁了睁眼睛,有些无奈地看了开始闹腾了的长尾一眼,又继续专心修炼了。 顾长清心中微微一动。看狐爸狐妈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要求自己和长尾马上练得多么好,只是看自己前一阵没精打采所以提前带着入门,所以一时不专心练也没多大关系。 他从来没接受过这种小孩子的被宠溺的待遇,一时间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长清始终没感觉到那语焉不详的“月光在体内游走”的状态,不由地有些烦躁又有些着急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了个遍,突发奇想:如果以白狐的身体,练习自己原来已经掌握的清玄功法,会有什么效果呢? 看一眼狐爸狐妈,他决定利用一下小孩子任性的权利,于是自以为悄悄地收起了狐族修炼的架势。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平稳一下呼吸,尝试着两条后腿分开,人立而起,两条前腿虚虚地抱圆,放在胸前,摆了个不伦不类的浑元桩。 小狐狸的后肢还没有多少力量,顾长清踉踉跄跄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掌握了平衡,颇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 一直留了点意识关注两只小狐狸的狐爸狐妈:“……” 狐妈以眼神示意狐爸:“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狐爸以眼神安慰狐妈:“大概上次被吓得有点行为障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慢慢应该就会恢复了。” 顾长清站了一会儿,觉得后腿软得像面条,抖抖抖抖导致整个身体都像犯了羊癫疯一样,却始终没有感觉到体内真气,又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上。下巴重重地磕在石头上,有点疼。 他眼含热泪地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心中念了几遍,顾长清便又恢复了元气。捏了捏小爪子,失败是成功之母,成功如果来得太容易那还不满世界都是一代宗师了?一招不行,再试试另一招嘛,不知道打坐管不管用。 于是一屁股坐起来,两条后腿一条架在另一条上,现在的状态双盘好像有点困难,单盘完全没问题嘛咩哈哈哈,前腿就虚虚地搭着好了,意思意思啦,我果然是狐族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天才。 狐爸狐妈:“……” 为什么儿子换来换去,都是这么……坦荡荡的姿势呢?囧…… 狐妈忧心忡忡,狐爸默默以眼神表示安慰,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儿子不会真吓出永久性毛病了吧? 最后,打坐也以失败告终了。被看不下去的狐妈叼回窝里时,顾长清的两条后腿连同屁屁都失去了知觉,不久后则变成钻心的麻痒感。他在地上来回地蹭,内心的小人也是满地打滚。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试验的过程往往是惨烈的,结局则未可知。加油吧,少年。 接下去的几个晚上,狐爸狐妈依然拉着两只小狐狸修练。一周之后,长尾慢慢地能够入定十到十五分钟了,顾长清则依旧锲而不舍地各种折腾。 把各种所知的入门功法试了一遍后,顾长清最终发现,自己的以往经验,确实完全不管用了。他趴在冰凉的石面上,一时间近乎有些惶恐。其实他试验的同时,也不是没有认真尝试狐爸狐妈的修炼方法,而且至少时间上比长尾花得多得多,专注度也自认不会比长尾差,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感觉。 本来还觉得可以慢慢来,却发现一向懵懂的长尾修炼也渐入佳境了,只有他一个人在一直不停地原地踏步转圈圈,顿时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从心底升起来。 他想,我到底属于什么呢?白狐?似乎自己并没有继承他们这一族的修炼本能。人?可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为人的依据。只有一点虚无缥缈的思想,还在执着地怀念着曾经为人的日子。月光温柔地洒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它总是那么清冷地遥遥地照着世间万物,可它还是曾经照过自己的那一轮吗?或者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其实谁都说不分明呢? 头顶突然传来温温的热度,顾长清抬起有些空茫的眼睛,然后就看到了狐爸狐妈担心的眼神,狐爸正温柔地舔舐着自己的头毛。空荡荡的心中一热,冲他们摇摇头表示没事,他咬咬牙继续爬起来,按狐爸狐妈最初教的入门方法,摆出了一个似伏非伏的姿势。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四肢又开始渐渐地哆嗦起来,却依旧没有什么入定的感觉。顾长清想,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世上修行之法形形□□,概括起来却不过两种:一种是向外追求与万化合一,一种是向内找到本源之气。顾长清觉得自己明明完全能够理解狐族的修炼方法,是一种向外追求天地之精华融于己身的感觉,奈何身体却完全找不着感觉。 难道是这具身体瘀滞得特别厉害?并不像啊,一定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或者说,是自己思虑过多的缘故? 渐渐地感觉就要坚持不住,顾长清一咬牙,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背人体穴位图,这是当初他做入门功法时常用的一招,可以有效忽视身体上传来的酸痛感。 百会,后顶……风府,哑门,大椎……身柱,神道,灵台……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长强。督脉结束了,再背背任脉吧。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水分,神阙,阴交,气海,石门…… 一边想象着人体,一边默默地背着,突然顾长清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身上竟然有东西缓缓流动起来。是气!原本在脉络中凝滞不动的气血,随着自己背着的穴位,一点一点流转开来,任督二脉,然后缓缓地到了手足(现在只有四肢了),渐渐地竟然非常艰难地完成了一个循环! 白狐一族的修炼姿势,加上人间的修炼方法,他竟然误打误撞地练出了气感。大喜之下,顾长清立刻闭目凝神,开始缓缓引导体内气血的走向。 白狐夫妇一轮修炼完毕,正打算叼两个小儿子回去休息,突然愣了一下:长清静静地伏在那儿,眼睛微闭,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似乎有一束明亮的月光突然流淌到了他的身上。 互相对望了一眼,白狐夫妇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带着不明就里的长尾先回去了。 长清引导着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两圈,才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直感觉通身舒畅。毛毛上有些黏黏的东西,似乎是刚刚排出来的杂质,明天一定要找个水潭好好洗一洗。 这么想着抬头一看,忽然愣了愣,月亮已经慢慢沉了下去,东方开始微微发白,竟然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但他觉得自穿越之后,自己就没这么神清气爽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五感都灵敏了不少,似乎远处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入眼入耳。一枚黄澄澄的果子熟透了,清风一吹便“咚”地一声顺势从枝头掉落在地。树底下一只正吃草地野兔敏锐地竖起耳朵,支起上身看了一圈,见没什么危险又放心地低下头去。它身后不远处,一条小小的青蛇正从洞中探出脑袋…… 世界如此美好。 第6章 赤珠仙果 长尾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塘中的游鱼,身子低伏,小爪子蠢蠢欲动,恨不能马上扑过去捞出一条来啃。顾长清在一边的浅水滩上慢斯条理地挖河蚌,等收集好了一大堆,先统一拨到一个小水坑里吐泥。 再看看试了好多次除了把自己弄得像落汤鸡没有任何收获的长尾,缓缓走了过去。 鱼儿被长尾扑腾了几次,都吓得远远躲开了,此时他所处的地方一片污泥。长尾额头上也沾一坨黑乎乎的泥,但显然玩得挺开心,见到他激动地晃了晃尾巴:“长清,快过来,这里好多大鱼。” 鱼已经都被你吓跑了孩纸。但顾长清没有说出来,他糊里糊涂地有了个可爱的小弟弟,该乖巧的时候乖巧,该活泼的时候活泼,简直可以让人疼到骨子里。 他拉着长尾退开远一些等了一会,一条通体青色带黑纹的大鱼觉得解除了危机,便又悄悄冒了出来。再过一会,其他的鱼群也出来了,在水底游曳起来。 顾长清让长尾在原地等着,自己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看准一条大草鱼,便从草丛中突然窜出,白色的身影迅疾无比地一下跳入水中,在鱼群惊散的一瞬间狠狠咬住早已看好的那条,然后立刻四肢并用地拖着剧烈挣扎的草鱼迅速上了岸,把它丢在了岸上。 没办法,不知为什么这里的小白狐长得非常慢,从穿越起到现在应该过了两个多月了,天气从初夏变为了盛夏,但他的身体却一直没怎么长,长尾的也一样。好在两人都健健康康精神很好,狐爸狐妈也没表示有什么问题,顾长清便也没在意。 但也有一些不方便的,比如现在,自己的小短腿小爪子加上一口小乳牙,其实根本hold不住一条大鱼的垂死挣扎,只能凭借速度迅速让他脱离水面,再空气中自然窒息而死…… 长尾眼睛闪闪亮亮满是崇拜:“长清,你好厉害。” 然后马上颠颠儿地跑过去按住大鱼就想啃,被大草鱼凶残地一尾巴拍得滚了两滚。好在小东西从来不沮丧,乐呵呵地爬起来继续扑上前,继续被甩开……重复着动力满满向前扑,大餐分分钟拍开他的过程,粘得满头满身全是鱼鳞,最终生生熬死了被丢上岸的大鱼。 长尾受挫多次,最后狐疑地看了看扑腾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最后一口气的大草鱼,犹犹豫豫地试探着上前,用爪子拨了拨。发现果然不动了,于是立刻激动了,跑上去嗷呜一口咬住脑袋,拖起大半个鱼身冲长清直晃尾巴,假装是自己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有种蠢萌小二哈的既视感。 顾长清觉得这条鱼一定有点死不瞑目。但是人心总是偏的,于是他笑眯眯道:“干得不错。” 长尾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咬死了一条岩蟒。 顾长清把吐了半天泥的河蚌重新弄出来,放在一张大叶子上,再拖着它们往中间的温泉走,长尾连忙拖着大鱼艰难地跟上了。到了温泉边,顾长清把河蚌一个一个扔进了温泉中。没办法,他折腾了许久实在没办法弄出火来,这地方也暂时找不到自然火,只好参照温泉煮鸡蛋的法子,偶尔弄点河蚌在温泉中烫一烫解解馋。 河蚌一烫便微微张开了口,顾长清不等蚌肉变老,趁正鲜嫩的时候赶紧捞了出来。看着晶莹雪白鲜嫩多汁的蚌肉,觉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正打算一口吞下,咕嘟,身后传来清晰的咽口水声。 回头一看,不由得失笑。五六只跟长尾差不多大的小白狐站在六七步之遥,此刻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爪间的河蚌看。这些都算身体原主和长尾的玩伴了,有一次顾长清烫贝类被他们看到,尝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只要瞄到两人来温泉边了就巴巴地更过来。 顾长清笑着向他们挥挥爪,小狐狸们便纷纷围了上来。长清把温泉中剩下的河蚌都捞出来,分发给大家。小狐狸们一个个眼睛亮亮,拿到之后马上埋头苦吃起来,长尾一看大家都吃河蚌,顿时也不顾得跟大鱼较劲了,硬生生拱到长清身边,扒拉了一个河蚌吃起来。 “长清,我回去让我爸爸也给我弄河蚌了,但吃起来肉里有很多泥沙,为什么你弄的就这么好吃啊?”一只声音细细的小狐狸问。 “可以先放在清水里养一养,这样它们就会把泥沙吐出来。”顾长清传授小秘诀。埋头大吃的小狐狸们耳朵都动了动,原来是这样啊,新技能get! 一只耳朵圆圆的小狐狸把爪间的一枚黑黑的果子递给他:“长清,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乌木果,给你,谢谢你的河蚌。” 顾长清有些意外,乌木果非常好吃但在这边很稀有,小狐狸得到一枚都当宝贝一样,园耳肯定也是拿了半天舍不得吃,竟然就这么送给自己了。他想了想,还是接过来,郑重道了谢。 小狐狸们虽然都还小,但都一点点地成长着,并且懂得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他们的友谊。 吃完东西大家一起玩了大半天,顾长清还给小毛头们讲了抓鱼技巧,惹得大家纷纷赞叹。鉴于他是小家伙们中间最早学会捕猎的,近来已经成功升级孩子王,获得各种小萝卜头的崇拜眼神。夕阳坠落到地平线上时,远处传来狐爸狐妈的召唤声。顾长清和长尾跟其他白狐们打一个招呼,便回到了洞穴。 一家人一起再吃了点东西,月亮已经升起,夜色静谧,清风徐徐。顾长清惬意地躺在洞中,不由感叹世事之神奇,两个多月前他还在办公室拼命加班,抓狂地想要辞职,现在竟然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心理上一调适好,便觉得格外轻松安逸。 狐爸狐妈开始招呼两个小的修炼。自从误打误撞找到了引导体内气血流转的方法,顾长清仿佛一下子开了窍,接下去的修炼顺利无比,连狐爸狐妈都惊讶于他的进度。 其实这也在常理之中,之前顾长清跟着师父习练了近二十年的清玄功法,中国内家拳法跟传统哲学密不可分,许多方面都与道家法门殊途同归。加上他大学时还旁听了不少中国哲学相关的课程,有事没事也爱琢磨琢磨个中要领,在“领悟”方面可以说已经走得极远。 而白狐一族则颇有些天生地长的精灵般的感觉,并不需要多么深入的思考领会,全凭着本能就可以利用天地之清气,实在也算造物主的宠儿了。倒是顾长清的灵魂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小白狐的身体,人类爱追根究底的习惯又没有改变,因此反而在灵与肉之间生生形成了一道隔膜,狐族的修炼方式走不通,人类的修炼方法也难以落实。 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他在默背人体穴位图时,有意无意地将每一条经脉都代入到了现在的躯体上,动物身上其实也有气门,就这么无意间被带动了起来,加上当时正维持着狐族吸收天地精华的最佳姿态,一下子体内气血和天地之气彼此吸引,产生了感应,缓缓流转开来。 现在身体上的关窍一打通,自然如同滔滔江水冲开了一个小小缺口,然后整个阻碍他的壁垒瞬间土崩瓦解,江流直下,浩荡之势再无阻碍。 从此顾长清开启了狐生的新大门。 今天是十五了,圆月高悬。不知为什么,顾长清感觉体内的气血尤其兴奋,这在之前满月的晚上并没有感受到过。他猜测是因为修炼到达一定程度将要突破的缘故,便格外认真地引导着气血的游走方向。 体内真气一点点走到了之前未到达的地方,缓缓冲击那些末梢处,然后流转速度越来越快。顾长清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月光和体内的真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地,仿佛月光如水,一瞬间浸透了他的身体,冷冷地一直渗到了灵魂中。 天高地阔,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而自己似乎又不见了,融入到山川大地,日月星辰,以及天地的每一点呼应之间。于是日月轮转,四季变幻,风起云涌,草长莺飞,万物生生不息,永恒而有序地更替。 冥冥中似乎摸到了一些东西,又说不出来。玄妙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清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在刚才,他突破了清玄功法第一层。 虽然师门的清玄功法一共有九层,越到后边越难练,需要花的时间更久,而第一层不过是相当于一个引言,大部分人都能比较快地掌握,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作为一只小白狐,成功达到了第一层境界,他还是非常激动的。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更重要的是,在今天异常顺利的修炼过程中,顾长清敏锐地在体内气血运行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以前他习练清玄功法,虽然讲究天人合一,但从来不要求把外化用诸己身,相比之下更注重的是内求,强调人天生就气血充盈,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逐渐枯竭,而且随着体内杂质渐多气血逐渐凝滞不通,练功就是要让气脉重新通畅起来,并积极引导气血在体内的运行。而狐族则是把月光引入身体,引导其在体内循环的修炼方式。 顾长清则走了一条两边都挨一点,又两边都不太一样的路子。之前一直担心会不会出岔子,但身体感受并不明显,便也无从知晓。 但刚才气血运行极其顺畅,他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他目前的修炼,竟然是先把自身气血周转起来,让经脉更畅通的同时变得更加坚韧,甚至有拓宽经脉的效果,然后再从外边引入月光在体内流转,这样就不至于让外来清气充塞瘀滞到不必要的地方,反而达到了更好的修炼成效。最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这样下来竟是清玄功法和狐族修炼两不误。 这真算得上是个意外之喜了。 其实两个月下来,顾长清早就在身体素质、反应速度、敏锐程度等方面把长尾拉开了一截。听狐爸狐妈说,狐族的修炼方法的确只有延寿和增加魅力两样效果,虽然随着修炼时间长了的确会变得更机敏,但从来没有长清这么明显的。看来他倒的确是拜之前的经历所赐,不经意间融汇了两家之长,可以相辅相成,相互促进。 顾长清也没有藏私,因为脉络一类的知识在以前太过普及根本不涉及师门绝学,便尝试着把自己的修炼方法告诉了狐爸狐妈还有狐小弟,含糊地解释说是自己瞎玩闹想出来的。长尾还比较贪玩,自是静不下心来习练的,但狐爸狐妈试了很久也没有什么效果,只好作罢了。 好在白狐们的修炼更多只是一种习惯,其实并不是太执着所要达到的效果(狐妈妈当初为了抱得狐爸归而勤修苦练另当别论)。最后狐爸狐妈只当这是小儿子的缘法,叮嘱他勤加练习但小心些别出岔子便是了。 顾长清看一眼仍在一旁专心修炼的狐爸狐妈,觉得心头暖暖的。从小到大他得到过的温暖并不多,所以每一分都倍加珍惜。 月亮温柔地洒下一片银辉。 古往今来,月亮的意象是总会和思念联系在一起的,长清也不例外,他看着面前清澈的月光,抬眼望望远处变得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景致,默默地怀念了一下师门以及好友们,然后告诉自己,我现在过上了另一种生活,而且过得很好。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感慨:“月亮都圆了呢。” 回头一看,狐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修炼,卧到了长清身边。狐爸爸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卧下,亲昵地跟狐妈妈蹭了蹭。 “还有两个月,等到下下个月圆时,赤珠仙果就成熟了,到时候一定要帮我拿到呀~”狐妈妈又说。 狐爸爸低低地“嗯”了一声,眼中柔情似水。 长尾咬着尾巴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化身好奇宝宝:“妈妈,赤珠仙果是什么呀?” “喏,就是那边那棵大树。”狐妈妈遥遥指了指。 长尾立刻踮着脚往狐妈所指的方向看去。顾长清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陌生。那是狐族领地最中心处的一棵树,也是最大的一棵树,树干足有几十围粗,高则达数十丈,繁茂的枝叶舒展开来,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远远看去就像一小片树林。 那里是狐族的核心地带,族长长老们处理族务的地方,一般没有事普通狐狸都不会接近。有一次他和长尾在玩耍时遇到一只被毒蛇咬伤的小狐狸,匆匆带着他去过一次族中,因为不熟悉,误打误撞之下甚至跑到了那棵大树下。当时只觉得那儿空气格外清新,树下还趴着一只极老极老的狐狸,一只眼睛似乎看不见。 听到脚步声,她只是懒懒地睁开那只眼完好的眼睛,连头也没抬,冷淡地说:“这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出去。” 后来狐妈告诉他们,那是族中的祖婆婆,谁都不知道她活了多少年,现在族中最老的长老都恭恭敬敬地叫她祖婆婆。顾长清和长尾仰头想了想,纷纷张大了嘴。 总而言之,那是一个颇有些神秘色彩的地方。现在狐妈妈又说那是什么赤珠仙果,凡事沾一个“仙”字总是跟天灵地宝相关,难不成那棵粗看除了大一点并无特殊的树其实另有玄机?顾长清的好奇心立刻被提了起来。 长尾伸长脖子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不由得有点失望。上次被那个老老老老的“祖婆婆”冷冷淡淡地一驱逐,他有些不忿,还偷偷在离开前跑到树下撒了一泡尿呢,也没发生什么事呀,一点神秘感都没有:“那个叫赤珠仙果吗?有什么用呀?” “赤珠仙果是那棵大树上结的果子,那棵大树一百年才结一颗果子,可是我们白狐一族的宝贝呢,吃了它可以涨整整五百年的修为。现在还剩两个月,就到果子成熟的时候了。”狐妈妈一脸向往。 “可是涨那么多修为有什么用啊?”长尾实在觉得每晚上晒月亮修炼这件事有点无聊,连带着对修为也没有多大兴趣。 “涨了五百年的修为,就可以化成人形啦,还可以顺利地走出雪山,到外边去。”狐妈妈回答。 “什么?”本来还纯八卦心态的顾长清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可以化成人形,还可以走出雪山!这是他一直觉得毫无希望的两件事。 第7章 白狐传说 虽然一直努力去适应白狐们的生活,也挺喜欢这儿简单快乐的日子,但顾长清心中,到底是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人的。人是群居的动物,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人的本能。在这里,每天只是和一些小狐狸玩耍,虽然挺开怀,有时却总也免不了寂寞。 再者,现在这种相当于隐居般的日子,大概会非常适合那些历经沧桑之后返璞归真的高人。对他一个实际年龄二十多,尚未来得及在人世间走一走看一看,展一番身手的年轻人,其实着实有些苦闷了。但是不说自己狐狸的外形不能在人间走动,光是大雪山就是一道无法克服的障碍。 一直听大家说雪山的环境是多么恶劣,再者也没听谁提过化形之事,顾长清以为两样全是遥遥无期,只能先苦苦修炼看之后会不会有奇遇了。其实心里觉得并没有什么希望,没想到消息却这般轻而易举地到了自己耳中,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通过一场普普通通的家常对话! 顾长清一时间心中砰砰直跳,激动得不能自已,非常想问个明白,又突然不知从何问起,更因为那“一百年才结一颗果子”的描述产生了一种这一定极其秘密、不能轻易开口询问的感觉。顿时心中百感交集,如同万千只蚂蚁在爬,痒痒得不行,偏又顾虑太多不能弄个明白,简直抓心挠肝。 便只好竖起耳朵在一边听着,争取不放过每一点有效信息。 幸好长尾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立刻不负所望地问道:“什么是人形啊?” “唔,大概就是只用后腿走路,前腿平时就这么垂下来,”狐妈想了想,做了一个人立然后双手下垂的动作,“除了头顶其他地方都没有毛,要穿别的动物的毛皮保暖,但是头顶的毛又往往太长了很碍事,然后脸扁扁的,比我们高一点,难看一点的一种动物吧。” 长尾仰着脸想象了一只直立着的光溜溜的脸被拍扁了的狐狸形象,顿时一脸嫌弃:“听起来好难看。” 狐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顾长清:“……” 长尾:“那为什么还要化成人形啊?” 狐妈:“听说雪山外面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动物,只有化成他们的样子才能保证安全。” 顾长清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狐狸在外头就算居住在深山老林里还有可能遇到猎人呢,化成人形会方便很多。 长尾:“可是为什么要去外面呢?” 在小小的长尾眼中,现在住的这块盆地就已经大得无边无际了,自己跑好久好久好久都跑不过来,雪山之外几乎就是外太空的概念。顾长清也好奇地看过去,自己想要出去可以理解,白狐们又为什么想要化形去外头呢?不是无端地给自己加些危险吗? 这一看吓了一跳,他发现狐妈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妙的表情,头微微向上扬起,两眼微眯,神色迷离又向往,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又憧憬又陶醉的样子。要不是狐爸就在身边,而且白狐夫妇感情甚笃,长清几乎怀疑她想到了自己身处远方的爱人了。 然后,狐妈就以这么一副迷醉的表情,用一种梦幻般的口气说:“因为,外面有鸡啊。” 一头雾水的长尾:“” 一脸黑线的顾长清:“……(⊙o⊙)???” 长清以为自己在短短两个月经历各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已经相当淡定了,没想到狐妈妈一句话仍然让他目瞪口呆。只能说世上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长尾虽然没有听明白,但狐妈妈闪闪发光的眼神显然感染了他,立刻有些激动起来,甩了甩尾巴,急问道:“妈妈,什么是鸡?” 狐妈妈顿了顿,神色非常自然地一秒间从“陶醉”过渡到了“落寞”,伤感地说:“妈妈也没见过,但是,听你们太奶奶说,它们是世界上最最最美味的食物了。太奶奶有一句名言,没有吃过鸡的狐生是不完整的狐生,不想吃鸡的狐狸不是好狐狸。” 顾长清:“……” 好吧,这么说来,盆地里的确没有见到过野鸡一类的。也许是海拔太高,除了猛禽,普通的鸟类都很少见。没有见过家养的鸡在正常不过。 我是一只生活在雪山上的狐狸,他在心中默念道,但是还是觉得好雷啊…… 长尾的吃货精神显然直接承自狐妈,闻言两眼也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也好想尝尝。” 狐妈妈可疑地舔了舔嘴,顾长清怀疑刚才她的口水快要滴下来了:“是啊,你们太太太奶奶的亲妹妹就曾经吃下了一枚赤珠仙果,然后去了山外,中间回来过几次,据说都带了鸡当礼物,你们太奶奶就有幸吃到过。可惜上山的一段路太冷了,鸡在半路上就冻死了,要不然,在山上养一些,我们就能天天吃到了呢。” 长尾悠然神往,忽然回过神来:“太太太奶奶的妹妹现在去哪儿了呀?为什么现在没有给我们带了呢?” 狐妈妈道:“后来她好像和人间一个养鸡大户结为伴侣了。人类的寿命最多不过百年,她便把自己的寿元分了一半给他,两人又多活了一些年,然后一起去世了。” 也许和长期修炼有关系,狐族对死亡这一概念并不特别执着,狐妈妈说到这里只是声音稍微放低了一点。和顾长清印象中□□的“狐狸精”不同,白狐一族向来非常忠贞,一旦结为伴侣总是会结下共生契约,生也成双,死也成双。 长尾则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后半段,一听开头就急哄哄地羡慕道:“和一个养鸡大户结为伴侣了?” “对啊,据说当初你们太太太奶奶的妹妹是白狐一族的第一美女呢,好多青年俊狐都喜欢她。可惜她非常想看看外边的世界,刚好那年赤珠仙果成熟了,于是众狐心甘情愿地把仙果让给了她。最终,她看到了外边的大千世界,吃到了最最最好吃的鸡,听说养鸡大户追求她的时候,就答应她结为伴侣后一天给她吃一只鸡,后来她真的有了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鸡呢。”说起这段往事,狐妈妈也是一脸羡慕。 长尾看着狐妈,亮晶晶的口水花花地流。 顾长清:“……” 狐爸则有些吃醋地蹭了蹭她,狐妈回神,有些讪讪地安抚道:“吃鸡也有很多种办法啦,妈妈如果吃了赤珠仙果,变成人形下山,就一定会用别的办法,带回很多很多鸡给大家吃的。” 长尾眼神急切:“那妈妈你可不可以带我,爸爸,还有胖……长清一起下山吃呀?” 狐妈妈摇摇头:“爸爸是族长呢,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开?而且据说人类非常非常危险,如果你不是以人形接触他们,就会被他们吃掉。” 长尾吓了一跳,心中直立着的光溜溜的脸被拍扁了的狐狸形象顿时变成了脸被拍扁了的四条腿的秃鹰以及带四肢的岩蟒形象:“那么可怕?那妈妈你去了会不会被他们发现然后吃掉啊?” 狐妈抬起一只爪子在长尾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呸呸呸,童言无忌,妈妈才不会被他们看出来呢。而且,据说雌性下山是最安全的。” “啊?为什么?”长尾是一只雄性小狐狸,闻言顿时有点捉急。 顾长清也心中一紧,难道雄狐化形后在人间走动会比较容易被辨认出来? 狐妈道:“据说雌性化形后下山偷鸡吃的话,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责怪得太厉害,曾经还有人每天带着鸡到山里等着送给她们呢。但是雄性偷鸡被发现的话,好像就会被追着打。听说两百年前有一只雄性吃了赤珠仙果下了山,偷鸡吃的时候有男人的女人喜欢上了他,也有女人的男人喜欢上了他,最后男男女女一起追着他打,只好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了。” 顾长清:“……” 长尾完全被绕晕了,蚊香眼转了半天,最后问道:“那那只雄性后来怎么样了呀?现在还在山上吗?” 狐妈道:“最后好像有个男人爬上了雪山,把他扛走了。” 长尾呆了呆,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大餐,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脑细胞显然无法理解这么诡异的情形了。 顾长清:“……”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略大,脑子有点死机了。他木着一张脸,感觉接连不断地被雷了太久,实在有点不知怎么调整表情。 囧囧有神的家训:没有吃过鸡的狐生是不完整的狐生,不想吃鸡的狐狸不是好狐狸。 天雷滚滚的传说:在人间的童话中,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在狐族的传说中,白狐美女和养鸡大户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更雷的故事:一个男人万里迢迢爬山大雪山,扛走了一只雄狐狸。 再加上狐妈妈的一脸馋样,好吧,狐妈妈的行为成功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虽然被雷得外焦里嫩,但事关重大,顾长清还是打起精神,旁敲侧击地问了狐妈妈一些问题。最终还是大致得到了一些赤珠仙果的信息。 首先,赤珠仙果树算得上是族中的宝树,有它在,狐族的修炼速度都能提高不少。而一百年结一颗的赤珠仙果更是可以让白狐涨整整五百年的修为。有了五百年的修为,白狐一是可以化成人形,二是不惧雪山严寒,可以下山。 其次,赤珠仙果总是在月圆之夜,月上中天时成熟。成熟后一个时辰内必须取下,然后立刻服食炼化,否则过了一个时辰便自动掉落枝头,触地而萎,灵气自散,目前也没有发现可以储存的容器。听狐族老前辈说有一种极品寒玉可以保存,那种寒玉却极其稀有,世间罕见。 再者,就是赤珠仙果的分配方法。 赤珠仙果说来珍贵,但对白狐一族又不是那么那么珍贵。因为不是所有狐狸都想化形去外头的,白狐一族就有许多老前辈不知活了多久,早就可以化形出山,却依然每天乐呵呵地待在山上。而五百年的修为虽然重要(可以延长寿命),却也不是不能靠时间慢慢积累。 因此,每当赤珠仙果成熟时,白狐们会在树下会搭一个擂台,想要得到仙果的狐可以上去挑战,最终得到大部分的狐承认就可以了。 得到承认的方式五花八门。可以上台陈述自己多么需要这仙果,比如天生体弱修炼缓慢身患重病等等,总之怎么凄惨怎么来,说得大家都掬一把同情泪就可能成功,适合会说故事的狐狸。当然也要你平时狐缘好大家都喜欢你,还必须具备真实性,否则还可能适得其反让大家都讨厌你。 也可以是美貌无双魅力惑人让大家都看呆了眼,最终傻傻地点了头,这个适合功力极其高深的老前辈或者天生丽质的美狐精。不过老前辈一般不需要赤珠仙果,美狐狸用这招比较多。 也可以上台打一架,表示自己是族中最强壮的狐狸,获得狐族至宝名至实归,适合年富力强的雄性们。当然,在这里雄性修炼普遍比雌性快一些,以武力得到大家承认的雄性一般都是为了家人来取,最终还是给雌性吃了的比较多。 甚至还有带了一堆老鼠上台,表示只要大家同意了,就把老鼠分给大家吃的,最后还真的成功了……(⊙﹏⊙)b 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赤珠仙果成熟的日子逐渐就成了白狐族的狂欢节,不管想不想要,很多年轻单身的白狐都会趁机上台表演一番,听说这样下台后比较容易找伴侣。没办法,这年头狐狸找个伴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单身狐太多伤不起啊。 有时候大家忙着喝彩,最终赤珠仙果归了谁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相当于一个冠军的彩头。拿到后有时也会出让给真正需要的狐狸。 实在是含糊之极的分配方法,不过顾长清听完,又觉得挺符合白狐一族一贯的行为风格的。 欢乐,潇洒不拘,有人情味。虽然形容一群狐狸有人情味挺奇怪的,特别是在人间这种情味反而越来越少的时候。 还有两个月又到了赤珠仙果成熟的日子了,这次族中并没有诸如天生根骨弱等原因非要赤珠仙果调理不可的狐狸,大家都是抱着争彩头锦上添花的想法参加的,于是狐妈妈便熊熊燃起了儿时即有的吃鸡梦,催着狐爸帮她取到仙果。 狐爸虽然在家中沉默寡言,大部分时候是温柔包容地看着狐妈妈和两个小的互动,但据说是目前族中最强壮的雄性,再加上担任族长任劳任怨好多年,还是非常有希望获得赤珠仙果的。 听完赤珠仙果的事,这个晚上,顾长清少有地失眠了。 第8章 遇鹰 可以化形,可以出山,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没有希望时不觉得,现在一听说,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直跳,声音大如擂鼓。顾长清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那么想回到人类社会。 不是留恋外面的花花世界十丈软红尘,不是不知道人性复杂远不如白狐们单纯可信,但他毕竟是个人,拥有比白狐们复杂得多的各种想法。虽然想法多不见得是件好事,但却注定了和白狐们的交流会有隔阂,这是山上的白狐们再通人性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但是顾长清做不出来求狐妈妈把赤珠仙果让给自己的事。 首先,自己本就不是白狐夫妇真正的儿子,他们的孩子早已命丧鹰爪。自己不过借了原身的躯壳才得以偷生,又偷得了一点属于原身的亲情,总有一种得到的关爱都是偷来的愧疚感,再要理直气壮地拿走本就属于狐族的宝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再者,修为直接和寿命相连,即使白狐们比较看淡,长清也做不出来间接折别人的寿增补自己的事。 最后,狐妈妈明显非常非常好奇外面的世界。虽然她最大的梦想是出去吃鸡,但顾长清来自人间,实在太了解外边有多么丰富多彩,这估计也是许多化形出山的白狐不再回来的原因。白狐夫妇夫妻情深,狐妈妈一去不回是不可能的,但长清不希望以她儿子的身份,胡乱做一些带礼物回来之类的承诺,从而抢走她外出看一看的机会。 那怎么办呢?长清卧在洞中,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面,难道凭自己的实力去获得赤珠仙果?自己有什么实力呢?清玄功法才练到第一层,根本没法打架呀,再说,能真的跟狐爸打一架然后夺走本来就要到狐妈手中的仙果吗? 虽然凭自己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类的外挂,想一个别开生面的节目获得仙果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总有一种窃取狐族至宝的欺骗感。顾长清不知道人在漫长的心理挣扎中会不会最终倾向于给自己的私心辩护,但至少目前看来,他似乎是下不了手的。 可是好想好想能变成人啊…… 折腾了半天仍旧没有答案,干脆不去想了,起身跑到洞外继续修炼。不管发生什么,只有自己实打实修炼出来的功力才最踏实。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有了强烈的出山愿望或者说动力的缘故,本来修炼速度就已经让狐爸狐妈颇为惊叹的他在接下去的一些日子里,竟然又上了一个台阶,让整个狐族都有些瞩目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小狐狸一般都还是觉得修炼太无聊,恨不得回洞穴睡觉或出去草地上滚两圈的时候,顾长清却有点像老僧入定,整夜整夜地修炼不停。 除了狐族的修炼法,清玄功法也没有落下,就在前两天,他的内力已经成功突破了第二层。 月光逐渐暗淡,天际微微发白。仿佛是拉开了一道序幕,不一会儿,东方便浮现出几丝冷红色,接着冷红的范围越来越大,深蓝色的天空一点点转为碧蓝。冷红又慢慢变成赤红色、橙红色、金黄色……千变万化,瑰丽万状。最终,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喷薄出万丈金光,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顾长清将体内气血一点一点平静下去,缓缓睁开眼睛。 狐爸不做声地在旁边看了看,说他的修为提升速度至少是普通白狐的两到三倍。 狐妈则有些忧心,这个儿子以前太爱瞎玩,自己老愁,后来被黑鹰伤了一次,又莫名变得太乖巧,自己也愁,总是担心他魔怔了。不是她瞎担心,实在是这个年龄这么闷不是小狐狸的天性。 顾长清也看出了狐妈的担忧,他总是对别人的好意非常敏感,为了让她安心一些,只好在白天的时候开开心心地跟长尾嬉闹,假装自己非常活泼,晚上再默默练功。 清玄功法突破第二层后,体内真气运行就更顺畅了,虽然作为一只小狐狸,在牙和爪子还不那么利的情况下看不出多少战斗力,但反应能力方面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直接体现在了和长尾的游戏中。 长尾不服输地扑上来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地被长清迅速闪开,而长清一出手他则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最后自己也知道和长清的巨大差距了,一时间服服帖帖,对他的崇拜之情简直到了一个顶峰。加上最近长清心中有事,脸上便显得有些严肃,多了几分威严感,小狐狸顿时感觉到一种逼人气势,竟然开始偶尔叫起“长清哥哥”来。 第一次听到时顾长清哭笑不得,只好抬爪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 大概小孩子总会有种本能的强者崇拜,有顾长清的榜样在前,连长尾对修炼都上心了一些,最近也有了一点点进步。而另一方面则体现在他越来越黏长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 比如现在,一看他修炼完了,长尾立刻晃着大尾巴跑过来:“长清哥哥,我们一起去后山玩好不好?” 顾长清欣然同意,两只小狐狸便结伴向后山而去。说是后山其实不过一片连着的小土坡,长着各种树木,爬起来倒不太费劲。两只小狐狸各自躲在树丛后头,互相伏击,长尾做得非常认真,倒也显得有模有样了。长清陪练了一会儿,看到远处的山崖,突然心中微微一动。 抬爪指指背面就是雪山的峭壁,长清说:“长尾,我们去那边玩一玩吧?” 长尾看看远处的山崖,有点犹豫:“有点远……” 但是再回头看看长清的神色,他还是改了口:“好的,那我们就过去吧。” 小狐狸其实也很敏感,长尾虽然口上不问,但也感觉到了长清最近似乎有心事。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只好多陪他散散心了。长尾想。 这里是狐族领地的边缘,当初顾长清私自跑出来,到崖底加上爬到峭壁之上用了整整一天,现在他和长尾的身体强壮了不少,倒是没用太久的时间就到了。 山崖这边温度低了不少,草木稀疏,其实并不太好玩。但很能自得其乐的长尾盯上了峭壁上的一棵树,把它想象成一只猎物,不停地伏在各个角落仔细观察它,乌溜溜的眼中带着一种稚嫩的认真与谨慎。 为了成功捕捉猎物,平日最毛躁的小狐狸也可以变得耐心无比,这或许就是野生动物的本能,是生活在人间二十多年的长清永远也不会掌握的本能。或许也是长清迫切想要去有人的地方的原因之一。 他和长尾打了声招呼,寻找着落脚点,小心翼翼地爬上峭壁。已经不同刚来时的虚弱,现在他爬峭壁已经不是那么艰难了,然而面对峭壁后的终年积雪,以及深谷刮来的凛冽寒风,却依旧束手无策。只要在峭壁顶部稍稍呆上几分钟,便觉得冷到了骨子里,白狐厚厚的毛皮一点也不管用了。以现在的修为,估计还要两三百年,就可以抵御这种严寒了? 顾长清遥遥回望一眼赤珠仙果树,树冠如盖,最高处一根枝子突兀地伸出来,顶端一枚鸡蛋大的果实,已经微微变成了红色。 正兀自出神,突然,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从心头升起。顾长清立刻意识到,这是属于野生动物独有的对危险的敏锐感。危险,而且极其危险!他心中警铃大作,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牢牢锁定了他。表面上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向危险来源处看去,浑身的血液立刻凉了凉。 一只比刚来时遇险的那只黑鹰还要大得多的秃鹰,正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头探出半个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而顾长清一回头,正好跟它来了个对眼。 秃鹰一见猎物已经发现它的踪迹,便索性不再潜伏了,大大方方地从巨石后头走出来,贪婪地盯着顾长清。潜伏不过是它狩猎的本能,事实上它压根不觉得眼前这只弱小的猎物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顾长清身上渗出了冷汗。他虽然最近修炼成果卓著,但毕竟用着一只小狐狸的身体,实在没有办法把以前的那些精妙拳法剑法以狐狸的姿态运用起来,也不过能欺负欺负一群白狐族的小毛头,哪里是这只秃鹰的对手?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崖下,寻到比较密集的树丛躲避起来,过程顺利的话还能争得一线生机。但是不行,长尾在底下,就算他现在马上出声警示,底下树丛稀疏,长尾也不能立刻寻到安全的地方藏身,小狐狸慌乱之下反而有可能乱了分寸,还会引得秃鹰更快发动攻击。 自己带他出来,必须毫发不伤地将他带回去才行,就算自己回不去,也一定要给他创造生机。 怎么办?这时后悔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解决问题才是关键,短时间内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却都被顾长清一一否决了。最后他决定拼一把,狭路相逢勇者胜,眼前他根本没有别的退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说不定能逃离鹰爪呢?注意一定,整个气势顿时为之一变,紧紧地盯住秃鹰,脑中揣摩它可能攻击的方式和角度以及自己可以应对的方式。 秃鹰显然没想到面前弱小的猎物竟然没有露出丝毫惧怕的表情,还散发出了一种无往不胜的气势,一时间倒有些摸不准他的底了,竟然退后了两步,谨慎地审视起顾长清来。 一鹰一狐隔了一段距离对视,空气中硝烟弥漫。秃鹰怎么打量也没能看出这猎物的特殊之处,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唳叫一声就要扑过来。顾长清紧紧地盯住它的来势,准备好闪避的路线。 眼看秃鹰向上飞起一点,又迅速俯冲下来,突然,底下传来呜呜的叫声。顾长清顿时瞳孔一缩,是长尾! 长尾正和小树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听到半空秃鹰唳叫,抬头见到巨大的黑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想到顾长清还在上头,第一反应就是出声问他怎么样了。 顾长清心中暗暗叫苦,沉声回应了几句,让长尾立刻离开。长尾却死活不愿意,在下面着急得要命。还尝试着往上爬,以图和他“同甘共苦”,却屡次滑了下去,在下面叫得更急了,大概是让长清赶紧下来,两人一起跑。 顾长清一个闪身躲过秃鹰的第一轮攻击,心里直想骂脏话,小狐狸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脑子发懵,自己现在是能够转身就跑的样子吗? 秃鹰一击不中,冷厉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它大概明白这只猎物为什么不怕自己了,原来是要保护底下另一只所以虚张声势。它虽然没那么聪明,却也明白这种情况底下那只猎物一定更容易得手,于是双翅一扇立刻向下飞去,打算先杀死底下的再来收拾上头的这只。 顾长清一看它改变方向就知道不好,却也毫无办法,只得一边呜呜地警示长尾,一边拼命跟上去。眼看秃鹰向下飞扑而去,一急之下四肢一蹬,前爪堪堪够住了秃鹰尾巴,一下子几根尾羽就掉了。秃鹰立刻挣扎起来,剧烈扇动翅膀希望将这胆大包天敢爬到自己身上的小东西弄下去。 顾长清两条后腿悬在空中,脸上被扑扇地极疼,两只前爪却死死扒住鹰背上的羽毛不放。眼看这扁毛畜生挣扎越来越猛烈,心头火起,不管不顾地一口啃了上去,拔下来一嘴毛。毛那也是长在肉上的,秃鹰立刻惨叫起来,扑腾得更厉害了,顾长清感觉摇摇欲坠,索性一张嘴狠狠再咬了几嘴毛下来。 秃鹰猛地一个回身,狠狠一甩,想把他甩到山崖上撞死。鹰羽滑溜,顾长清本就抓不稳,一下子顿时被甩了出去。秃鹰被一个弱小极了的猎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显然极其愤怒,也顾不得长尾了,跟着向顾长清的方向袭去,准备先弄死这个讨厌的家伙再说。 顾长清被扔得七晕八素,恍惚中看到一株小树,立刻伸爪子勾住树枝,得到一点缓冲,撞上崖壁时再顺势滚了两滚,还是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还没缓过神来,秃鹰的尖喙已经到了眼前,闪避已经来不及,下意识地便放开了爪间勾着的树枝。 那树枝早已崩到了极限,一被放开,立刻带着千钧之势狠狠反弹了回去。秃鹰没想到会有这迎门一击,一愣之下枝条便狠狠地抽到了它脸上,甚至有一根分岔还唰地刺进了它左眼,立刻鲜血淋漓。秃鹰凄厉地惨叫一声,突然抬高了身体,飞向半空中。 长清心中大叫侥幸,四肢发软,脚下却毫不迟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崖,和长尾一起跌跌撞撞地跑向树丛。长尾刚才早就看傻了,这时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长,长清,你你你可真厉害。” 顾长清恨不得给他脑袋上来一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那秃鹰显然报复心极强,受了重创也依然不去,一副不依不饶不死不休的架势。长清带着长尾抱头鼠窜间,隐约听见远处又传来几声鹰啼,心下更是凉了凉,它还有同伴?难道今天终归要命丧于此? 秃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下来,长清把长尾狠狠推到一边,自己则顺势一滚躲到一块大石之后,黑黝黝的铁爪刺啦从石头上掠过,一股焦糊味传来,他甚至觉得一瞬间看到了几点火星。 远处的鹰啼更急,秃鹰似乎受到了影响,也跟着急躁起来,高亢地回了几声,似乎在交流什么。顾长清已经来不及逃跑,眼看长尾在他刚才一推之下已经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便安心躲在几块大石间以期缓冲一下,心里暗暗着急,希望这秃鹰不要来太多帮手。 秃鹰又匆促地发动了几次攻击,都被长清巧妙地躲避了过去,显得更加着急了。顾长清心中微微一动,难不成它同伴是在召唤它?远处的鹰啼一声比一声尖锐,这只秃鹰突然仰天唳叫了一声,似乎极不甘愿地振翅高飞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讨厌家伙,终于在同伴的催促中飞走了。 顾长清屏息看着它的声音消失在山那边,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又逃过了一劫。看着地上暗红色的血滴,以及石头上留下的深深爪痕,这才有点后怕起来,手软脚软地挪到了长尾那边。长尾害怕得浑身发软,却又莫名地兴奋,一直蹭着长清,呜呜呜地不知瞎表达些啥。顾长清疲惫得要死,伸爪子拍了拍长尾脑袋,趴在原地休息。 远处鹰啼此起彼伏,似乎有很多猛禽聚在了一起。害怕秃鹰去而复返,两只小狐狸在树丛中躲了半天,终于确认了没有危险,才悄悄探出脑袋。 第9章 冰山上的来客 远处的鹰啼高亢而凄厉,顾长清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些天空霸主发出如此近乎绝望的声音。但不管是什么肯定极为危险,好奇也得看有没有命才行,他还是果断拉着长尾就往回跑,今天的刺激已经够大发了。 才没跑出两步,地上突然又投下一片阴影。顾长清瞳孔一缩,难道今天就这么倒霉?抬头一看,果然又出现了一只比刚才的秃鹰稍小一点灰鹰。但再小也不是两只小狐狸能对付的,顾长清当机立断,拉着长尾就往树林密集处跑。 灰鹰却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像喝醉了酒一般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便一头栽了下来,快要着地时又生生往上拔起身子。顾长清心下奇怪,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就感觉到有雨滴洒到脸上,却是温温热热的,爪子一抹,一片鲜红。顿时停下脚仔细看过去,发现灰鹰羽毛凌乱,一只翅膀似乎受了重伤,颓颓地耷拉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哀鸣。 叫了两声,灰鹰似乎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扑棱了几下还是重重掉落到了地上,正落在离顾长清和长尾藏身不远的地方,扬起一阵黄尘。 两只小狐狸一齐看过去,顾长清突然愣了愣,灰鹰的一只翅膀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另一道更致命的则从腹部一直延伸到背上,几乎把灰鹰身体的一半都给切开了,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两道伤口极其整齐,不像猛兽利爪所致,倒像是……心又砰砰直跳起来,他不自觉地便往前走了两步,如果猜测是正确的,那么…… “桀——”重伤垂死的灰鹰却又突然发出一声长鸣,本已半阖上的鹰眼一下子全张开,凶狠无比地瞪向顾长清。天空的霸主即使濒死也没有忘记维护自己的尊严,长清一时不防再加上心情激动倒是被它吓了一跳。 却有一道白影一下子越过他扑了上去,顾长清一愣之下差点被吓得心胆俱裂。只见长尾极其英勇地扑了上去,对准灰鹰的脑袋就狠狠咬了一口。灰鹰愤怒地甩头,长尾一下子被甩出老远,滚了好几滚,却很快爬了起来,继续扑上去咬了几口,有一口咬在灰鹰脖子上,生生扯下一块带着毛的皮肉来。 本急急忙忙想上前阻止的顾长清默默地止住了脚步。看看眼前神色坚定,眼神充满锐气,脚下却依然稳当的长尾,突然想到了当初他对着一条大草鱼坚持不懈发动攻击的情景,两个场景一点点重合起来,长清想,原来不知不觉中,小家伙也有点长大了。 就像一棵茁壮的小树,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成长着,甚至主动挑战风雨。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他觉得应该适当地进行鼓励。 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现在却明显气力不济的敌人,长尾除了一开始体现得有些迫不及待,慢慢地就变得耐心十足。吃了几次小亏,在长清几次帮他避开鹰爪和鹰喙后,开始学会了迂回前进,出其不意。 灰鹰本就是强弩之末,所在的地下渗开一大滩血,气息越来越弱,很快就在长尾猛烈的攻势下露出颓势。气息逐渐微弱,它最后艰难地向天仰了仰头,似乎想要发出最后一声长鸣,却被长尾扑上前狠狠一口咬住了脖子,灰鹰地嘴徒劳地张了张,最终颓然倒下,一动不动了。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这一点,动物界和人间没多大区别。 长尾满嘴鲜血,却开心得要命,像所有初露锋芒的小毛头一般恨不得在原地蹦跶几下。 顾长清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灰鹰的身体,发现骨头断裂处也都极其整齐,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它之前是被什么利刃所伤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刚才的鹰啼离得虽远,却可以大致感觉到是雪山上传来,这么说,是有人类要上山了? 自己穿越后还从没见过一个人类,不由得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起来。激动自然是见到同类,紧张却是因为人从来不会没有目的性地做一件事情,不远万里,历尽艰辛,必有所图,只不知所求为何? “长清,长清你怎么了?”长尾在旁边唤道。长清的确越来越厉害了,却似乎也越来越呆了怎么办?随时随地都能走神的样子真的好捉急。 顾长清回神,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现在自己不过是只屁大的小狐狸,能决定得了什么呢?大不了回去把这事知会一声狐爸,让他加强戒备就是了。 两只小白狐一起拖回去一只巨大的灰鹰,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白狐族。大家纷纷跑到长清家的洞穴门口围观,啧啧赞叹。狐妈又是骄傲又是后怕,觉得两个小家伙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了,等族人走了一定要严肃教育一番。狐爸倒是觉得小家伙们挺有胆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待到长清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狐爸,狐爸的脸严肃了起来。当然,长清没有表露出自己懂得人类世界的样子,只是告诉狐爸觉得灰鹰身上的伤口不像普通野兽伤的,可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上山,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狐爸显然是有一些了解的,点点头立刻往族里去了。狐妈似乎也有些担忧,嘱咐两个小家伙今天别修炼了赶紧睡觉,等亲自盯着他们睡着后,便也脚步匆匆地出去了。在她的身后,顾长清悄悄睁开了眼睛。长尾累了一天的确是睡熟了,他却一直无法入眠,方才不过假寐而已。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任性,但一想到之后还不知道得等多少年才能出山,想要远远看一眼同类的心思便格外强烈。悄无声息地起身,他迅速往后山跑去。晚上的山林更加寂静,今天月色不甚明亮,周遭的景致显得黑沉沉的,但对夜视能力很好的顾长清却没有什么影响,他毫无阻碍地越过一道道山岭,很快就到了白天和秃鹰灰鹰遭遇的地方。 这里安静极了,除了白天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增添新的印记产生。难道人类还没有上来?顾长清吭哧吭哧地爬到了峭壁顶部,不死心地往下看了看,仿佛这样就能够快点见到来人一般。 结果这一看还真的发现云雾缭绕间隐隐有一个小黑点,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再次凝目细看,却发现黑点越来越清晰。和顾长清想象中的一步一喘爬上来不同,来人显然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山巅,从黑点变成了一个黑影,逐渐地身影便越来越清晰起来,不一会儿,整个轮廓竟然就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脚下极轻灵,足下几个轻点便向上窜起好长一段距离,最后几个纵跃之下,竟是眼看就要登顶了。 看着那潇洒的身影,顾长清眼睛亮了起来:竟然是传说中的轻功!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有师父传授清玄功法的心法、拳法、剑法,特别是剑法算得上极其精妙。但师父也是不会轻功的,最多是比旁人身轻一些,真气循环之下可以久走而不疲惫。 据说轻功在流传过程中早已佚亡,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不过是一些类似西方极限运动的跑酷,还有许多人质疑那根本不过是武侠小说家随意捏造的,人根本不可能突破生理极限身轻如燕一苇渡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真正的轻功,上大雪山可比飞檐走壁什么的精彩多了。 作为亲眼见到这一奇迹的现代人,顾长清怎能不激动? 不过他也没有一时脑热就忘了自己现在是只小狐狸的样子,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放轻了呼吸悄悄观察。男人成功登上了绝壁,抬眼看向盆地的情形,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接着竟然身形晃了两晃,刚刚上雪山毫无障碍的人就这么一头从峭壁上栽了下去。 内心不停地叫好帅好帅好帅(指对方的身手)的顾长清顿时傻眼了。 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男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连忙爬下峭壁,小心地接近了男人,暗道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类,千万别就这么领便当了啊。 这一靠近立刻发现了不对。男人脸色灰白,血色全无,身上还有很多道伤口,最严重的是胸口至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要是再深一点可能就开肠破肚了。而且男人满头满脑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嘴唇呈青紫色,身上伤口也都结冰了,显然冻得不轻。 心下微急,顾长清不由得靠得更近了一些想看看男人具体情况,没想到刚一凑近男人身体,突然感觉一股大力涌来,一个不查顿时被掀了个跟头。他愣了愣,却发现男人稍稍睁开一点眼睛,警惕心十足地向顾长清这边瞥了一眼,挣扎了两下想要起身,却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又昏迷过去了。 只那一瞬间半睁的眼睛,已足够让顾长清发现不对劲——男人的眼珠竟然是暗红色的,还隐隐有黑气缠绕。 重伤之下还有极其狂暴肆虐的内力护身,加上刚才极其不善的一瞥,顾长清下了个判断,这是个极其危险的男人。 谨慎地不敢再靠得太近,却感觉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顾长清之前到底只是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乖乖牌学生,进入社会也不过一两年,还没有学会人心如铁那一套。想了想,还是加了些小心,催动内力护身,缓缓走了过去。 这会儿男人似乎无法保持自己清醒的意识了,只条件反射似的动了动身体。顾长清无视他微弱的挣动,继续靠近了一些。在距离对方一步路之遥时,隐隐感觉到一股排斥之力,比之前弱了很多,却似乎非常执着地护着主人的身体不让其他人接近。 男人外伤虽然狰狞,却都不是致命的,看他上雪山时轻松的样子显然也不可能完全是被冻伤或一时脱力,那么是身体内部有什么问题?这就得接触他的身体,具体探一探对方身体情况才能知道了。顾长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压力继续往前走了走。 正要接触到男人的身体,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呼:“长清,别碰他,赶紧停下。” 顾长清一惊,立刻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看,狐爸正带着一大群白狐赶过来,慎重地在男人四周围了个圈,谁也没有贸然凑近。狐妈赶紧上前两步把他叼回了大部队中。长尾竟然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挤了出来,凑到长清跟前,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小眼神中满是你怎么能抛下我的控诉。 狐妈一脸警惕地看着男人的方向,口中低声斥道:“怎么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敢去碰,长清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顾长清无法分辩,只好乖乖垂头听训。长尾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似乎非常有兴趣上前咬一口试试能不能吃:“妈妈,那个奇怪的家伙是什么?” 狐妈摇摇头:“妈妈也没见过,但能够上得了大雪山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不发生冲突还好,一旦和白狐有了矛盾,必然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白狐们低声地交头接耳起来,显然也对这上了雪山的不明生物又是好奇又是忧虑。 “那是一个人类。”圈外突然响起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众狐纷纷向后看去,接着肃然起敬,默不作声地迅速让开了一个缺口。 顾长清好奇地看了看,来者竟然是当初在赤珠仙果树下有一面之缘的祖婆婆,身后还跟着几个狐族长老。祖婆婆此刻一反往常昏昏欲睡行将就木的样子,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中满是怨愤的光芒,在黑夜里显出几分阴森和恐怖来。她身后的长老们则神色凝重。 受到她强烈情绪的影响,白狐们都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退,仿佛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祖婆婆和几位长老则继续上前了几步与狐爸会和,行了个礼。狐爸虽然是一族之长却还年轻,也是没有见过人类的,向祖婆婆略略回了半礼以示尊敬,略有些好奇又打量了男人两眼:“原来这就是人类啊。” “啊,人类?”长尾也听到了,原本想象中脸被拍扁了的四条腿的秃鹰以及带四肢的岩蟒形象一下子有点置换不过来,明显卡壳了一下,张大嘴巴又看了看躺在前方的“不明生物”,决定不再纠结外表问题了,立刻向狐妈妈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这就是很会养鸡的人类吗?” 刚刚还一脸严肃样东想西想的顾长清:“……”突然好想笑肿么破?这小家伙果然整天只惦记着吃的了。 狐妈妈显然也小小惊讶了一下,回道:“大概吧,祖婆婆见过许多大世面,她说是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顾长清问了一个知道动物也可以化形后就非常关心的问题:“妈妈,我们怎么分辨对方是不是什么其他动物化形的呀?” 狐妈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狐族天生对气息特别敏感,稍稍一用体内灵气就能看到对方有没有第二个形态。这个人类没有别的形态了,应该是真身。话说你这孩子怎么老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实际年龄二十多的顾长清:“……” 好吧,作为一个小屁孩的样子,考虑这些好像的确有点怪异。 “人类总是代表着灾难,所有的人类都应该被杀死!”顾长清正在暗暗反省自己的言行,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惊讶地抬头,只见祖婆婆目露厉色,斩钉截铁地说。 第10章 分歧 细小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一点一点汇集过来,在祖婆婆周身盘旋怒啸,她失去光泽的干巴巴的白毛在旋风中飞舞,仅剩的一只右眼精光闪闪,竟然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锐不可挡的气势,周边的白狐慑于威压,纷纷退避。 顾长清隔得挺远都能感受到她传来的强烈压迫感,心下微微一凛,看来不管什么样的种族,只要足够古老,总会有一些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存在。 祖婆婆伏低身体,冷冷地盯着昏迷中的男人,亮出尖锐的爪子,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一名长老犹豫道:“祖婆婆,白狐一族向来不爱主动挑起争端,这人类目前并没有要与我们为敌的迹象,不如先弄明白他的来意再做打算不迟?” 另一名长老也劝道:“是呀,与人类相关的事情,还当慎之又慎才是,据说他们又狡诈,同伴又多,这时不由分说杀死一个,万一他的同伴找来,却发现是我们理亏又如何善了?” 风停了下来,祖婆婆凌厉地眼光转向两名长老。方才千钧一发的凝重变成了一种无言的沉闷,两名长老在重压之下身上见了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她的目光。却感觉到她的目光有如实质,重逾千斤,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知道祖婆婆这是不满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努力抗衡。 祖婆婆直到两名长老快要承受不住四肢瘫软了,才指了指自己左脸上的一道旧伤——那是一道极长的伤疤,从左嘴角一直贯穿左眼(左眼自是看不见了),延伸到额头上,显得格外狰狞——淡淡道:“看到这个伤疤了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类闯上雪山只为获取白狐的内丹炼制邪药,整个山头血流成河。为了阻止那妖人,白狐一族死伤过半,老婆子的一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瞎的。” 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咏叹又像预言一般地吟道:“茫茫的雪山上都是造物的精灵,人类则是外来的强梁,象征着戾气与厄难,把鲜血和死寂带给这世外的桃源。现在白狐一族久未经历战火,竟然连防患于未然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何时长老中也出现了这样的软骨头?” 众白狐在她笼罩着不祥的预言下都往后再次退了退,似乎怕这个被定义为“会带来厄运”的人身上有什么病菌会沾染到他们。顾长清抿了抿嘴唇,的确,对于大部分动物来说,人类意味着灾难。 两位长老显然还有些犹豫,但祖婆婆一顶“软骨头”的大帽子扣下来,眼见族长似乎在考虑什么也没有出声,便也把到口边的反驳之词吞了下去,俯首后退。顾长清偷眼看向狐爸,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也有些难以抉择。 祖婆婆眼见无人再上前阻拦,施施然迈步上前,她的步子极为缓慢,有点腿脚不利索的感觉,却无端带出一种凝重的氛围。狐群中的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齐看向走向近前的老狐。 只见她在离男人几步之遥站定,忽而神色一厉,身子一绷,本来似乎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腾起中露出雪亮的獠牙,张口便咬向男人脆弱的脖子。众狐屏住呼吸,似乎见到了鲜血四溅尘埃落定的一刻。 忽然,一道小小的白影飞快地窜了出去,众狐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砰地撞在了一起。 眼见祖婆婆一张口直奔男人要害,顾长清来不及细想便扑了上去。刚一碰到祖婆婆的身体,只觉得撞上了一块钢板,脑子里“嗡”的一声震荡,喉间隐隐泛上一股腥甜,身体重重地向后飞出去,撞到山壁上,又咕噜咕噜滚落下来。幸好落地时本能地卸了一些力,总算没有伤到要害,却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一时间爬不起来了,伏倒在地上低低叫唤了两声。 内心龇牙咧嘴地想,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人,果然总有几把刷子,看上去马上就要散架的样子,真正对上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却仍然毫无一战之力。 祖婆婆出其不意地被半路拦截,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落到地上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惊疑地看过去,发现阻止自己的竟然是一只小奶狐狸,不由得更加惊讶了。 众狐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场面鸦雀无声。最后还是狐妈妈先反应过来,越众而出,焦急地跑到顾长清身边,叼起来舔了两口,发现儿子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不可思议地低声道:“长清,你疯了么?刚才是在做什么?” 顾长清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没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同胞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又无法对白狐们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只好歉意地看了一眼狐妈,垂头不语。狐妈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儿子的作死行为,正待追问,却见眼前一暗,祖婆婆走到了他们面前。 她神色晦暗不定,眼神像针尖一般狠狠盯了长清一会,开口道:“竟然是你这个小家伙,刚才为什么要阻止婆婆?你想救这个人类?” 狐妈急忙俯首上前:“祖婆婆,小儿不懂事,刚才……” 祖婆婆冷厉地眼神睃了一眼狐妈,狐妈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祖婆婆施施然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这小崽偏袒人类总有个理由,是一句没有多加思索可以蒙混过去的吗?” 顾长清本还在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圆一下刚才的行为,一见狐妈受斥,心下顿时升起几分愧疚几分愤怒来。自己刚才的行为虽然不妥,但这祖婆婆也实在倚老卖老得有些过分了,谁的面子都驳,把攻讦别人当做直率,现在还因为自己的事波及了狐妈,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他是个护短的人,不由地急上前几步把狐妈挡在了身后,道:“祖婆婆,刚才长清行为鲁莽有失妥当,可以向您道歉。您若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自是婆婆气量大,若心下不悦也可降下责罚,长清绝无二话。母亲不过怜惜幼子,想帮着解说一二,祖婆婆不体恤这一片苦心,反而严加斥责,恐怕也欠妥吧?” 祖婆婆冷冷道:“呵,要是计较了就是心胸狭窄没气量了是吧?老婆子今天还就计较了。养不教,母有责,小子不但无礼还胳膊肘向外拐,身为母亲自然是要代儿受过的。” 顾长清怒道:“婆婆,方才长清行为的确不当,却也不是没有理由,您不问青红皂白扣一定大帽子却也有些过分了吧?” 祖婆婆冷哼一声,却听从旁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来只闻养不教,父之过,看来祖婆婆是要追究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了。” 却是狐爸走了过来。狐爸毕竟是一族之长,祖婆婆再怎么蛮横也要给一些面子,却又不愿意开口示弱,只得恨恨地盯着长清。狐爸看一眼长清,道:“长清,有什么话该趁早说,一声不吭地冲撞了祖婆婆,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顾长清虽然激愤,但在狐妈面前还敢撒娇耍赖,到了狐爸面前却总是不敢放肆。偷眼见他面色不虞,想想狐族向来尊敬老者,也自知有些理亏,只得不太情愿地开口:“祖婆婆,长清做事不周到,向您道歉。” 狐爸面色稍霁,又道:“你平时不是一个没分寸的孩子,方才举动又是为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若真是你无状了,为父也该给祖婆婆陪个不是。” 顾长清看一眼狐爸,暗自吐了吐舌头,看来护短是白狐们的特性啊。狐爸表面上再说他不对,实际上却是在说祖婆婆不分青红皂白横加指责了。 但要说到理由……顾长清定了定神,说:“我刚才阻止祖婆婆,除了方式不妥当外,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那男人的身边极其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阻止别人靠近,之前我靠近时被掀了个跟头,怕贸然发动攻击会有危险。” 祖婆婆不屑地嗤之以鼻,觉得小狐狸把他的经验和自己相提并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长清继续道:“第二,我觉得之前两位长老说得有理,这个人类并没有对我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不该就这么杀了他。” 祖婆婆怒道:“人类屠杀白狐的时候会讨论这些吗?甚至猛禽和岩蟒吞食白狐的时候会顾及应不应该吗?这人类闯入了我们白狐的地盘,是生是死难道不该由白狐来决定吗?再说,等他醒来做不好的事情就晚了。你当能爬上雪山之巅的人类会是省油的灯吗?他们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爬上来会没有什么目的吗?打这里主意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顾长清低头不语。的确,第二条理由极其牵强,说到底还是他的私心作祟。也许是活得太久了,祖婆婆语气非常像人类,逻辑也比一般的白狐清晰得多,说出来的几点他完全没法反驳。 虽然祖婆婆态度强横,但理智告诉顾长清她说的没有错,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男人拼着去掉半条命也要爬山大雪山,所图必然不小。如果跟白狐一族产生冲突,很有可能会给白狐带来重大灾难。但他毕竟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消失在眼前,一时冲动之下却害得狐爸狐妈也受到牵连,不由得心下难受。 祖婆婆见小狐狸无言以对,顿时趾高气扬地看向狐爸,大有“虽然你是族长但是教子无方也得下罪己诏”的架势。顾长清急了,狐爸是一族之长,要是当众被扫了面子,以后怎么统领全族? “其实未必完全如婆婆所说,”出人意料的,狐爸再次平静地开口了,“很少有人类上这雪山上来,每次出现往往会对白狐一族产生重大影响,但这影响说不定是好是坏。我的传承记忆告诉我,也有一次,一名神医上山采药,白狐一族正遭遇瘟疫,是他用灵药帮大家起死回生。”——白狐一族有一些传承记忆,只交给每代族长。 祖婆婆没想到这时狐爸还在“偏袒”自己儿子,不可思议道:“现在白狐一族有遭瘟疫吗?还有,你看这男人的样子,像良善之辈吗?” 顾长清把眼光转向男人,他很年轻,估计不上三十,长得很不错,五官棱角分明,灰败的脸色也掩盖不住他的英俊。只是眉宇间有种肃杀之气,即使陷入昏迷也没让他的眉眼显得柔和一点,反而更有种凶戾之感扑面而来。 气息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比如一头狮子即使陷入沉眠,你也不会把它当做无害的家猫。这男人猛一看过去,的确就不像什么良善之人。再加上初见时矫健的身手,顾长清觉得,他更像个江湖上的亡命徒,只不知为何上山了。 狐爸爸却依旧不慌不忙道:“婆婆,以貌取人往往会让我们误入歧途。而他本身良不良善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上山,我们白狐一族会出现什么重大变故,万一他是我们唯一的契机呢?” 祖婆婆哼了一声:“我不关心别的,只想知道,族长是铁了心要保下这个人类了?” 狐爸道:“原本没有下定决心,但传承告诉我,要重视两种意见,一种来自老者,他们丰富的阅历可以帮助我们少走弯路,另一种来自孩子,他们往往掌握着真理。” 顾长清心中一凛,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并不是原装的小孩,但是狐爸把他的行为当做一种判断的依据了?心下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只听得祖婆婆和狐爸又交涉了一些什么,最后长老们也参与了讨论,待得回过神来,祖婆婆已经非常不甘心地离开了。男人还好好地躺在不远处,也就是说,最终狐族决定不管这个闯上上来的人类了? 狐群陆续散去,狐爸看一眼有些魂不守舍的长清,轻巧地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顾长清茫然地摇摇头:“爸爸,人类非常危险,我怕他真的像祖婆婆说的那样……。” 狐爸突然笑了笑:“你到底是想杀他还是不想杀他?” 顾长清歪了歪脑袋:“我不想杀死他,但是留着他恐怕……” 狐爸不由分说地道:“那不就得了,白狐一族向来不喜杀戮,何必为一些尚没影的理由,故造杀孽呢?” 眼前他还是忧心忡忡,狐爸伸爪在顾长清脑袋上拍了拍:“好了,爸爸这边也会做好万一的准备,放心吧,白狐一族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还用不着你这只小狐狸操心。” 说完便招呼狐妈、长尾一起离开,顾长清回头看看男人,狐爸干脆把他留下了:“也许你和这人有缘,那就留一会儿看看他吧。别靠太近,他醒了的话就报告一下族里,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狐妈妈似乎有些担忧,但还是听狐爸的话走了。长尾为刚才的争执有些害怕,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狐妈妈离开了。众狐看看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有些走了,有些留下来围观一会儿,见男人始终一动不动,便也无趣地散开了。 很快只剩下了顾长清一个人。他看看这个不速之客,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松了口气。 远处,狐妈对狐爸说:“长清这孩子的态度不太对劲。” 狐爸“嗯”了一声,安慰道:“这孩子心思重,怕还为刚才的事转不过弯来呢,就由着他一些吧。” 狐妈担心道:“会不会真出什么事?” 狐爸道:“放心吧,事情从来不会只向最好和最坏的两极发展,况且有时天意又哪是我们努力就能改动的?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长清的反常正是一种启示呢。” 狐妈点点头,带着长尾回洞穴了。狐爸继续去了族里,讨论接下去的准备了。 第11章 醒来 顾长清围着面前的男人绕圈圈,陷入了纠结。他不是圣母,不想辛辛苦苦救了人结果发现救了个白眼狼重演一遍农夫与蛇的故事。但他毕竟也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做不来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被咬死在面前还无动于衷的事。 这就直接导致了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守着一个上山目的不明的人类不知如何是好。 转了半天,天越来越闷,空中云起,临近天亮时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男人脸上被雨水一冲,冰霜是逐渐化去了,脸色却显得愈发苍白,眼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醒过来。他躺着的地方汇成了一小股水流,浑浊地流动着。 顾长清叹了口气,想到不远处有一棵树长着芭蕉叶般大的叶子,本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转身跑过去咬了几片拖回来盖到男人身上。男人的气息愈发微弱了,护体的内力似有似无。顾长清一身的水,白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活像一只落水的小白狗。 他踮着脚努力地帮男人盖好树叶,对他身下的泥泥水水却是无能为力了,心中暗道,聊胜于无吧,哥们,看在同类的份上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尽了人事,你活不活得下来可就看天意了。 雨越下雨大,附近没有什么躲避的地方,顾长清又不太想回洞穴,心底总有一种近乎背叛了白狐族的别扭感,便只好躲到一棵大树下。树冠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雨水,他头上又顶了一片刚才剩下的大树叶,雨倒是落不到身上了,只有偶尔几滴重重落到头顶的声响。 虽然是白天了,天色却依然晦暗,脚底下越来越湿,顾长清打了个哆嗦,觉得有点冷。看看那边一直躺着毫无动静的某大哥,也不知到底什么情况了,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掀开几张叶子看了看,男人毫无反应,碰一碰,浑身冰凉,要不是还有一口气若有若无地吊着,已经与尸体无异了。 茫茫的雨幕灰蒙蒙的一片,顾长清想了想,跳到了男人身上。分了一丝内力探入他体内,发现他原先狂暴肆虐的内力现在竟然找不到丝毫痕迹了,丹田空空荡荡,要不是之前见过他漂亮的身手,雪山顶也不是寻常人可以上来的,长清都要以为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是幻觉了。不死心地循着男人经脉走了一圈,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些地方气血枯竭阻塞,有些地方却泛滥而不通,总之混乱极了。 一般而言,习武之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内力是只增不减的,除非真正到了天人五衰之际鬼神难救,否则耄耋之龄仍可御众之语并非虚话。眼前的男人年轻得很,正常情况下内力绝不会那么混乱,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男人练功出了岔子。二,男人练了一种顾长清以前听说过、各种武侠小说中也描绘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传说中的邪功。 顾长清皱了皱眉,练功出了岔子不会一下子让体内状况变得如此糟糕,那么……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练功其实也与十年寒窗的苦读无异,天赋有了,师承正了,还需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复一日稳扎稳打,才能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最终登顶武学巅峰。 但古往今来从来不乏谋求捷径之人。武之一道亦如是,有人不甘如此漫长的练习,或者出于其他目的,辅以外力发明了一些速成之法。最大的特点是见效快,苦练几个月出来打败练了好多年的人也不是难事。缺点是不稳定,易反噬,练成绝世武功几年后说不定就成了废人,加上速成过程往往涉及一些阴毒的损人利己之法,练成后也往往不用于正途,所以常被斥为邪道。 总而言之,顾长清大概救下的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正道人士。但以上不过他的猜测而已,邪功之说也只是道听途说,到底没有真凭实据,本着疑罪从无的道理,他犹豫一番,还是缓缓催动内息,帮着男人梳理起杂乱的内力来。 顾长清穿越之后修习不久,功力尚浅,但好在有狐族修炼相辅相成,事半功倍,再加上清玄功法极其温和,探入男人身体也未招致他本能的抗拒,倒是颇为顺利。疏起阻滞处,盈其枯竭处,遇到特别狂肆不能容于经脉的就缓缓导向丹田。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四肢渐温,心口也缓缓有了热气。再过一会儿,丹田竟然有蠢蠢欲动之势,顾长清稍稍一探,警觉其中内力如吹气球一般瞬间丰盈起来,不一会儿,竟变得极其浑厚。男人心跳逐渐变得强健,刚才顾长清花了半天才稍稍充盈的经脉如同得了充足水源的干涸渠道,一下子鼓胀起来。 顾长清暗暗纳罕,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门功夫。他刚才梳理了半天早已力竭,此时见男人已无大碍,松了口气便觉得倦意铺天盖地而来。见男人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伏在他胸口,神智迷糊起来,打算稍稍迷瞪一会儿,待雨小了就离开。 身上覆着大叶片,身下是逐渐温热的身躯,隔着叶片传来哗哗的雨声,似远似近。恍惚中有种泛舟江上遇狂风骤雨,一叶扁舟飘摇,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身下之人的错觉。 陷入沉眠之际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自己始终对来这个世界抱着一种不安定感吧。 顾长清以为自己在陌生人身边是不会睡死的,一觉醒来却发现过了大半天,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大雨早已停歇,阳光清凉,树间仍有残滴。顶开头顶的叶片,甩甩身上半干不干的毛毛,眯着眼看碧空如洗,草木葱茏,大有柳暗花明之感。 感叹了半天,想起男人身上仍盖了许多大叶子,此时太阳一晒,里头湿气熏腾当不亚于蒸笼。急忙把叶片扒开,见他情况虽比之前好了许多,现在却又发起烧来,身上的伤口则经雨淋日晒,有逐渐扩大的迹象。 顾长清哀叹一声,认命地跑去找了些狐妈曾经给他治外伤用过的树叶,嚼成糊糊敷在男人伤口上,又找了几个一破皮满是汁水的果子,轮换着放到男人额上,权当水袋用了。一番死马当活马医之下,男人的烧倒是渐渐退了。 眼看他逐渐恢复生机,顾长清倒是谨慎地离男人远了一些,再也不歇在他胸口取暖了。 顾长清其人一直有种矛盾的特质。早年的父母不和让他对亲近别人一事又有期盼又有恐惧,渴望得到关怀又充满不安全感,是以总习惯与人保持若即若离的交情。对人性总是抱着怀疑,却又暗带期盼,是以总抱着审视的态度。遇到名师习武,进入师门有师兄师姐的照顾,虽然好了很多,小时候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却一直还保留了下来。 这种习惯表现在方方面面。体现在原来的世界就是职场上总担心得罪人被孤立,所以遇到杨轲之类的人也只在背后吐吐槽,多以忍耐为主,同事则多是聊个闲话的交情,总担心交浅言深会卷入办公室的是非纷争。体现在穿越后则一边诚惶诚恐地享受着狐爸狐妈的亲情,一边总有种欺骗了他们的亏欠感,还有种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担忧。体现在救人则一边尽力救治,一边害怕救了一条毒蛇,看男人快死时善心压倒了怀疑,看他快苏醒时怀疑又纷纷冒头。 他虽然不忍心看人死在眼前,却也警惕着这个陌生人,于是便敬而远之。 到了第二天,男人已经是随时能够醒来的样子了。顾长清想着他伤病初醒怕是不利于行,千辛万苦上了雪山,没有被白狐杀死,到时候生生饿死太过冤枉,于是从附近收集了一些野果堆到他附近,方便他醒来时取用。 好人做到底吧,骨子里有些烂好人的顾长清悻悻地想。叼着几颗小红果放在地上,想起不远处还有一片酸酸甜甜的果子,便又哒哒哒地跑开了。 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珩先是看了看身边的果实,又看看身侧一大堆巨大的树叶,根据堆叠在一起的部分尚未干透的痕迹,大约猜出了用途,有些复杂地看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小白色身影一眼。 传说中在昆梧山的茫茫雪域之巅,有一片世外桃源,那里是灵狐的圣地,还有狐族至宝——狐灵果。狐灵果是天生地长的宝贝,百年一生,赤色如火,月圆之夜,群狐礼拜之时坠落枝头。凡人服之,百毒皆消,延年益寿。 萧珩是打着碰运气的想法上来的,毕竟传说太过渺茫,谁也不知道昆梧山顶是不是依然千里冰封,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狐灵果,更没人知道它是圆是扁。再退一万步说,即使顺利找到了,也指不定现在是这百年一生中的第几年,说不定果子才刚刚结出来,要等个百年才能熟呢。 只是自己身上的毒发作越来越频繁,杨玉珊也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徐三说只有传说中的狐灵果才能有一点救治的希望。他并不害怕死亡,反正活着也并不觉得有甚快活,之前费尽心思想要获得自由,现在求仁得仁,便也觉得此生无憾了。但杨玉珊曾于他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这次中毒说到底也是为己所累,便怀着尽己所能的想法上了山。 攀登雪峰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肆虐的寒风,陡峭的崖壁,积雪下随时可能出现的断层、裂缝,更不知爬到何处是个尽头。期间竟然又毒发了一次,好不容易熬过去,却在功力近乎全失之际被几只恶鹰盯上,极其凶猛,又硕大异常。放在平日他自有无数方法对应,现在确是疲累至极,呼吸也困难,拼着一股不死于此等孽畜之口的狠劲和身上重剑的锋锐,终于成功杀死恶鹰,已经完全脱力了。 提着最后一口气冲上一段路,想着寻一块平坦处度过剩余的时光。他生时离不开纷纷扰扰的江湖,死时能葬于这人踪全无之境,倒也知足了。 没想到几步之遥,竟是景致全殊,狂暴的寒风止息,皑皑的白雪消散,竟真的到达了一个风景极美的世外桃源。 谁能想到茫茫风雪过后,是这样一片宁静美好的景致呢? 支持不住倒下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睁眼一看却是一只小小的白狐,传说中雪山之巅的白狐! 小东西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异常纯净,萧珩甚至觉得自己从中看到了惊喜。他心中嗤笑自己的不正常,不过再次觉得,也许传说中灵狐通人性是真的,这只小狐狸比他见过的其他狐类都要有灵气多了。 后来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外界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大概知道的,包括其中有一股强烈的杀气迅速逼近了他!正打算勉强回击,没想到之前被自己吓了一跳退开了一些的小狐狸竟然冲了上去,狐狸的呜呜叫声传来,萧珩莫名觉得它们之间开了个小会议,甚至能感觉到那是个不怎么和谐的会议。 最终,感觉周边的活物又纷纷散去,只剩下一开始的那个气息了。 再后来他便完全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上剧痛无比,长年受至毒折磨的萧珩早已习惯了这种痛苦,毒发之后一周之内身上都会感受到各种匪夷所思的折磨,唯有静静等着挨过去。只是这一次自己的身体状态有点糟糕,不知道还熬不熬的过去。 却意外地发现这一次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始终伴随左右,帮他驱开了灵魂最深处的战栗,那是他一直渴望又不可及的温暖。 醒来却发现照顾自己的只是最开始的那只小狐狸。看着胸口杂乱的脚印,萧珩笑着摇了摇头,大约自己感受到遍及全身的温暖,不过是小狐狸趴在他胸口带来的一点温度吧。 人在生死一际,果然会产生一些幻觉。不过虽然只是心口的一点温暖,也足以让他早已变得坚硬如铁的心,稍稍那么软了一下。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幸好不是对着人类,萧珩想,否则自己估计马上就会成为一具尸体了。 第12章 相处 小狐狸的身体实在太不方便,顾长清轻而易举收集了很多果子,散落各处,要运送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最后勉勉强强再找了一张巨大的树叶,咬断叶柄,把果子扒拉到叶子上,再拖着它们艰难前行。果子又大部分是圆溜溜的,遇到凹凸不平的地面就咕噜咕噜地四散滚开,实在是让长清有点抓狂。 好歹是同类,这么做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他想。 到了山脚,却发现男人已经醒了过来,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的方向。 顾长清吓了一跳,顿时顾不上果子了,立刻谨慎地跳远了一点。虽然是同类,但目前自己是狐狸的模样,人类对他来说比什么天敌都可怕。这点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再说,人跟人之间也不见得多么友善,尔虞我诈背后一刀的事从来不会少。顾长清自己怎么做是一回事,别人会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竟然意味不明地微微勾了勾嘴角,拿起之前堆在他身边的果子啃了几颗。 他倒也心宽。顾长清想,再转念一想有什么可以不宽的呢?见过人给人下毒,没见过动物给人下毒的。 男人吃了点野果,就地歇息了一会儿,开始盘膝打坐起来。 顾长清好奇地站在不远处打量他,穿越前除去佛道宗教中人不提,他几乎没见过师门以外的习武之人正正经经地打过坐,大部分习武之人以桩法代替,虽然方法得当也可殊途同归,却也是得其旨趣者甚少。男人打坐却极其正规,浑身气息内敛,没有丝毫外泄,隐隐呈太极圆融之状。虽然之前探得他内力路数比较诡异,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是个高手。 看一眼男人背上的一柄重剑,顾长清不由得有些心痒痒起来,恨不得能够立刻变成人身和对方试一试高低。虽然目测这个男人身上煞气很重,应该不会愿意陪自己纯粹点到为止地过两招。 顾长清其实骨子里颇有些武痴,有时一边走路一边也能随手比划两下,在外看到有人拉开个功夫架子就会停下来看看,但却很少有和人过招的机会。外面难找到势均力敌的,门内师兄师姐则散落各地很少有聚到一起的时候。好不容易师门一聚,一般大家都忙着向师父请教自己练习过程中的问题了,自然不太会互相比划。即使有时心痒痒,也是对着师父跃跃欲试比比差距的时候比较多,当然,结果一般都是大家一起一边倒被师父殴得很惨。 穿越之后则压根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更别提和人比划比划身手了,这对一个自幼习武的人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但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爪子,长清又郁闷起来,想着该向狐爸汇报一下男人的最新动静,便把运过来的果子远远地一搁,跑开了。 打坐中的萧珩分神睁开眼看了看跑开的小白狐,又闭上了眼睛。反正山顶就这么点地方,事后总不会找不着的。 吧嗒吧嗒迈着小短腿回到洞穴,没想到狐爸狐妈和长尾都在,听到动静一齐转向了他。顾长清顿了顿,立刻有些不安起来。 之前救治男人时被刻意忽略的矛盾此刻又涌了上来。顾长清知道,如果仅仅是自己,不顾安危祸福选择救下一个人自然没问题,但问题是之前涉及了白狐一族的决定,并且他的行为干扰了最终的决议,万一的万一,男人对山上的白狐们产生了危害,就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了。 这是一个责任的问题,前者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后者却关乎白狐一族所有的生灵。如果因为一己之私,害了山上的生灵,那他真的可以算是白狐一族的罪人了。受恩不曾偿,还带来祸端,想想都无法原谅自己。 狐爸似乎叹了口气,主动走向洞口。他的步子非常优雅,灵巧中又带一丝威严,不愧是白狐一族的族长。想到狐爸这个头衔,长清更羞愧了,希望自己的行为没有给狐爸抹黑。 狐爸低头看着满脸写着“我是一个闯祸的熊孩子我对不起全世界我没脸见家长”的长清,问:“怎么了?” 顾长清低头不敢看狐爸的眼睛:“那个人类醒来了。” 狐爸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吗?” 顾长清摇摇头:“暂时没有。” 狐爸:“那你为什么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顾长清偷眼看看狐爸:“我……爸爸,我是不是给族中埋下了一颗炸弹?是不是让您难办了?”——他担心之下甚至没想到“炸弹”一词不在狐族的理解范围内。 幸好狐爸也没太在意,大概的明白个意思就得了——族里的熊孩子们老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外星语,成狐们都见怪不怪了。他没有直接回答长清的疑问,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你阻止得了祖婆婆吗?” 顾长清有点愣了,想一想,摇摇头:“如果祖婆婆第二次攻击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狐爸低头舔了舔顾长清的头毛:“所以大家当时都在犹豫,最终一起做出了抉择。别多想,天道是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也许你的阻拦就是一个预兆,人类的到来到底是福是祸谁都说不准,别把全族的命运放在你一只小狐狸的身上。” 顾长清的顶毛被舔得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却觉得眼眶里也有点湿:“那万一我这么做是因为私心呢?” 狐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你这点私心不是来自于天意呢?” 顾长清成功地被狐爸绕晕了,只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进了窝。 不一会儿到底觉得心下难安,于是又匆匆跑向男人所在的地方。他决定好好监视男人的一举一动,尽快了解男人上山的目的,万一对白狐一族心怀不轨,怎么着也能提前通知族里一声,让众狐有个准备。 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在原地打坐,顾长清看了他一会儿,也开始在原地练功。狐族的修炼虽然要在月下,顾长清本身习练的清玄功法却是不分日夜,一旦催动之后随时能够修习,近日在他的苦练之下,已经感觉到内力隐隐到了第二层巅峰了。 一人一狐隔了一定的距离,专心练功,似乎互不干涉,又似乎隐隐形成一种微妙的联系。 傍晚的时候萧珩终于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枯竭的内力恢复了八层。腹中饥饿,他看看身边没吃完的果子,觉得自己的牙也跟着酸了起来,决定先给自己找点肉食。 起身时身后的树丛中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他没有回头,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只有点奇特的小白狐。他练功时,方圆几米的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感知,自然不会不知道小狐狸中途离开又悄悄地出现了。 萧珩自顾自往前走,不时有其他白狐停下来遥遥地看他一眼,令他产生自己正被评估着的错觉。当然,也有可能是对外来者的好奇与警惕。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它自己觉得安全的距离。 说实话,萧珩觉得山顶最难捉摸的反而是这只小狐狸。要说狐狸通人性,在他想来最多也就是比普通牲畜更机敏一点,结果这只小狐狸,竟然会帮自己遮雨送食,现在跟着自己则像是一种监视?萧珩摇摇头,决定放弃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 这一片小盆地似乎没有什么猛兽,大部分动物都过得挺悠闲,他不费吹灰之力扔了几颗小石子就打了几只肥肥的野兔,又在水洼里捞起一条大鱼,在一个温泉边生了一堆火,开始烤肉吃,只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安逸过。 顾长清眼睁睁看着男人收集了一些干草木,又拿出一个黑黑的金属片时,整只狐都激动了。他之前在一些旧图片中见过类似的金属片,知道那是传说中的火刀,拿它磕在棱角分明的石头上时,可以冒出火星,也就是说,男人准备生火! 火呀,他来这里两三个月过去了,从来没见过的火! 他曾经都想用小爪子抓着木头钻木取火了,结果难度实在太大最终放弃了。此时眼见男人拿火刀在石头上磕了十几下,一股焦糊味传来,然后零星的火花就从敲击处冒了出来,掉落到男人之前收集好的干草上,腾一下子火苗就窜了起来。 顾长清一下子有种找到组织了的激动感,夸张一点说都觉得自己看到了人类历史文明的火种了! 烤肉的香味传来,弥漫在湖泊四周,长清的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男人一眼,知道自己该回去弄些吃的了。可是,麻蛋,自己是个人类,都见到熟食了,哪里还能吃得下生的肉哟。 迁怒地恨恨瞪了男人两眼,这坑爹的!能看不能吃,觉得肚子更难受了。耷拉着小脑袋,耳朵也可怜兮兮地垂了下来,顾长清艰难地忍着诱惑决定回洞穴。 突然,身后传来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来势并不很急,顾长清无精打采地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亮:竟然是个烧熟的兔子腿! 身体的本能快过脑子所想,他觉得自己的动作从来没有这么迅捷过,眼看兔子腿要掉落在地,顿时后腿一蹬,身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射而出,唰一下就把兔子腿咬在了口里。 待到反应过来,顿时身子僵了僵,口里的兔腿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一边心里告诉自己人类对动物是没那么好心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边口水哗啦啦地流,烤肉诱人的香气直钻鼻孔,满脑子都是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的回声。 顾长清泪流满面地想,自己好像要被糖衣炮弹打败了。 再次犹豫地看一眼男人,现在夜视能力非常不错的长清发现他嘴角竟然带了一丝笑容,不是别有用心的笑,似乎真的是心情不错。这明显是个不常笑的男人,但笑起来竟然意外地好看。 在动物面前,就算演技堪比影帝应该也不会随时表演吧?他犹犹豫豫地想,心中摇摇晃晃的天平顿时又倾斜了一下,彻底被口腹之欲打败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埋头啃起兔腿来,非常光棍地想,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味道比他想象得还要好,男人放了点调料,味道不算太浓,却让吃了好久没有任何调味品的生肉的长清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狼吞虎咽地吃完,顾长清意犹未尽地舔舔爪子,刚才用爪子抱着兔腿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他现在非常想把自己的爪子也吞下去。 感激地看了一眼男人,不管对方之后会不会成为敌人,这一刻,长清觉得自己是真心挺喜欢他的。这一眼看过去,顿时眼睛又瞪圆了,男人又向他遥遥举了举一大块鱼肉! 长清的眼睛顿时什么其他的都看不到了,只随着烤好的鱼肉上下左右地移动。男人把烤鱼举得高了一点,长清不由自主地身子跟着拔高,两条前腿悬空,一副要上前去捞的模样,嗓子眼里不争气地咕嘟一声,咽下老大一口口水。 噗呲,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男人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好笑的事物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远处悄悄观察男人的白狐犹疑地张望了两眼,顾长清讪讪地收起了丢脸的姿势,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点恶趣味。却见男人一边笑,一边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烤鱼再次扔了过来。 非常想有骨气地转身走掉的长清眼睛一亮,再次扑上去叼住了鱼肉。真的真的好好吃啊,敌人的糖衣炮弹太厉害了,扛不住! 萧珩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小狐狸又贪吃又想保持警惕的样子实在太可乐,而它的动作又实在太过人性化,让他几乎有了一种对面是一个人的错觉。当然,有属于人类的狡黠灵慧,却没有人类的复杂多变,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狐爸狐妈远远地看着长清,狐妈妈有点焦急:“长清是怎么了?怎么敢离那个人类那么近?”狐爸爸沉默地坐在一边,始终没有开口,脸上似乎也有些担忧。 第13章 目的 又过了几天,男人似乎痊愈了,开始在盆地中四处行走查看。他观察得非常仔细,山壁上,水泊边,甚至一些洞穴中都进去了,似乎在寻找什么。 顾长清远远地缀在他身后,冷眼观察了几天,稍稍松了口气,男人的关注点一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似乎是在找什么罕见的药材,这倒与白狐一族完全不冲突。 每天负责盯梢的白狐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觉得人类好像也并没有祖婆婆说的那么凶残,警惕之心稍稍减退,对这个雪山上罕见的来客倒是升起了几分好奇,有时候甚至呼朋引伴地稍稍靠近一些,交头接耳地对男人指指点点。 顾长清大约听到的议论如下: “人类都长这样吗?他的脸上竟然没有毛!”——有毛的那是返祖现象,要么是只cos人类的大猩猩,ok? “他前爪上也没有……而且人类长得好难看,鼻子嘴巴都好奇怪。”——人类把那叫做手……还有,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这个男人绝对属于高大英俊帅气的类型好不好,往人群中一站妥妥的男性公敌啊。(前世完全没有这男人英武的顾长清怨念脸o(一︿一+)o) 有只白狐学着男人抬高上身人立起来,尝试着只用后腿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表示不干了:“这样走路好累啊。” 也有白狐对男人灵活的前爪(顾长清:那是手……)非常感兴趣,尝试着伸出爪子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屡败屡战,锲而不舍。 顾长清:你们开心就好。 直到男人打了几只野兔,收拾完毕,生火,烤肉。野兔的繁衍速度非常快,加上小盆地里草木丰茂,气候适宜,虽然有白狐和岩蟒两大天敌,还是多到快要成灾的地步,个个吃得圆滚滚的肥美无比,这两天也成了男人的主要食物。 浓郁的肉香味飘散开来,所有的白狐一下子闭了嘴,不约而同地齐齐转头,看向烤兔子的眼光都泛着绿油油的光。 “滋——”兔肉表面出现一层薄薄的热油,逐渐汇成一大滴,颤颤巍巍许久,终于落了下来,掉落到火堆中发出一声充满诱惑的响声。众白狐耳朵动了动,又看看那开始泛出一点金黄色的兔肉,齐齐咽了口口水。 这到底是什么吃法哦?浓郁的肉香味实在太诱狐了,简直犯规。 顾长清忍不住笑了笑,他见到的白狐们大多都很单纯,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虽然他一开始觉得狐狸哪里有什么表情,现在相处久了却也会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那个人类总能把兔子做出这样一种让狐好想吃好想吃的味道?”这是一只疑惑的白狐。 “肯定非常非常非常好吃,我们要不要打劫那个人类?”舔舔嘴唇,这是一只蠢蠢欲动的白狐。 “打劫一两次不够啊,我们要不把那个人类留在族里吧?那就天天有香香的兔子肉吃了。”这是一只非常有长远计划的白狐,直接从打劫变成了绑票,打算给族里弄一个压寨大厨。 “好主意。”白狐一号二号两眼放光。 “闭嘴,都忘了族长的命令了吗?不要靠近那个人类,他很危险。”显然,族里还是有头脑比较清楚的白狐的。 最后发言的白狐眼神复杂地看一眼颠颠儿凑了过去的长清,很想叫住他,但想想这小家伙已经蹭了无数顿吃的,从来没落下过,现在说已经迟了,便悻悻的闭上了嘴,他绝不承认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米米的小嫉妒。 自从大概确认了男人没什么危害,顾长清倒是高高兴兴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起他的投喂来。男人似乎心领了他的“救命之恩”,虽然偶尔会逗逗他,但也忠实地当起了喂食者的角色。 果然还是熟食好吃啊,顾长清一边啃着烤兔子一边内心泪流满面。 “长清。”有小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长清哥哥!”小小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 顾长清动了动耳朵,从烤肉中回神,转头一看,只见长尾带着一大帮小白狐在远处看着他。跑到他们面前,看着一双双亮闪闪又泫然欲泣的小眼睛,有些奇怪:“你们怎么出来了?” 长尾不说话,幽怨地看着他。 长清:……?什么情况?小家伙头顶的怨气都快冲天了。 旁边一只小白狐忍不住了,蹭蹭长清,软软地开了口:“长清哥哥,你在吃的是什么肉啊?好香香。” 顾长清:……好吧,没记错的话族中近几天让小狐狸们都尽量待在窝里别出来的。难道这烤肉已经香飘十里,连洞穴深处的小白狐都能熏出来了么? 可是……顾长清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这些小豆丁,平时他自是不会吝啬一点烤肉,但一来这烤肉是男人做的,二来白狐们虽然放松了警惕,却还是不会让自家孩子吃一些安全性不明的食物的。 当然,自己除外。顾长清一直不明白狐爸为什么对自己的判断这么信任。 果然,小不点们应该是趁大人有事商量时偷偷溜出来的,家长很快就找了过来,一个一个认领走了。狐妈最后一个叼起长尾,看着长尾泪汪汪的小眼睛,顾长清询问地看了狐妈一眼。狐妈明白了他的意思,略略犹豫了一下,稍稍点头。 顾长清看其他小狐狸都已经走远了,跑回火堆旁。男人挑挑眉,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抬手扔给他一块刚烤好的肉。顾长清叼起肉跑回长尾身边,长尾立刻破涕为笑,摇着尾巴接过了烤肉。 “乖乖跟妈妈回去,以后不准随便出来了知不知道?更别带着其他小伙伴出来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长清说。他只把烤肉给了长尾,是因为其他家长对他没有狐妈那么信任,给了也不会接受的。 毕竟他和祖婆婆当日一番冲突还留在众狐心中,祖婆婆虽然毕竟顽固,但许多狐眼中智慧的象征。她口中说出的预言,其实让大部分白狐都心中惴惴,连带着对长清的眼光也有些奇怪起来。 狐妈妈带着长尾回去了。 顾长清的情绪有点低落下来,这是他在白狐和人类间“脚踩两只船”后常有的波动,恹恹地走回烤肉旁边,觉得似乎没那么美味了。 萧珩看看突然间有些蔫头耷脑的小狐狸,有些疑惑。递一块肉,对方倒是不含糊,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混熟了,小白狐竟然直接跑到自己身边叼走了,坐得也离自己近了点,两只小爪子抱着就啃了起来。 不由得有些失笑:“小吃货。” 顾长清瞪了他一眼,继续拿食物发泄。 萧珩把他这一眼当成了警惕,突然快速地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小家伙,还这么小心干什么,真想抓你十个也别想躲开。” 顾长清愣了愣,浑身的毛都快炸开了,立刻叼起食物跑开。远处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觉得这人似乎脑子有点毛病,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然而接下去几天,顾长清没了这种吐槽的心思。男人似乎一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还尝试着到盆地的另一头,也是岩蟒的地盘去转了转。顾长清本还想着怎么给他提个醒,比如那头很危险要小心之类的,就远远看到男人抽出了背后的重剑,一剑过后一条巨大的岩蟒轰然倒地,血洒了一地,顿时歇了这点小担心。 传说中皮比石头还硬的岩蟒,在男人或者说他的利剑面前压根不够看的。而且听说厉害的岩蟒都整天躲在石穴深处修炼,出来猎食也多是晚上单独行动,应该遇上的几率不大。 男人却很快又回来了,从此只专注在白狐的地盘上出没。注意到男人格外关注那些的东西,顾长清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明显对各种长红色果子的植物非常感兴趣,而且格外关注白狐们的动静。 顾长清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白狐们也再一次警惕起来,显然也察觉到这个人类在觊觎白狐们的什么东西。 男人紧接着的动作很快证实了这种不安。他似乎很快排除了其他的红色果实,目光频频落在赤珠仙果树上,先是遥遥地看看树顶开始泛红的果子,然后开始尝试接近。在被白狐们半包围着龇牙警告了一番后,似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便不再着急,只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远远关注着。就像一个耐心绝佳的猎人。 顾长清知道自己的担心变成了现实:男人是冲着赤珠仙果来的。而且他似乎知道赤珠仙果尚未成熟,正在等待时机。 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狐妈刚提到赤珠仙果时,还剩两个月圆之日,现在确又过了一个多月了,还剩二十来天,赤珠仙果就要成熟了。 这些天和男人的相处,顾长清已经在心中把他当成了半个熟人,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在地上写字表明自己其实是个人,求他帮个忙离开时带上自己。虽然最后还是觉得有风险,怕男人接受度不够把自己当成妖孽而放弃了,却也在心中把对方当成了半个熟人,实在不希望有一天两人不得不站在对立面上。 一直怀着一点点侥幸埋着脑袋当鸵鸟,却没想到还是不得不站在了两边。 月圆之日,男人一定会和白狐一族产生一场大的冲突。 “他在觊觎我族圣物,他会带来灾难。”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长清回头,好久没露面的祖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她的脸深深地凹陷进去,猛地一看几乎是皮包骨。她的表情更加阴森可怖,一只独眼幽幽地闪着绿光,让人有种见到了地狱恶鬼的错觉。 她就用自己可怕的独眼怨愤地盯着长清,像老鸦报丧一般道:“小东西,你会害了白狐一族的。一定会的。月圆之日,鲜血会染红圣物,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会成为白狐一族的罪者。” 第14章 剑拔弩张 顾长清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则蝙蝠的故事。更确切地说,是一则寓言故事。 蝙蝠既有禽类的双翼,又是胎生哺乳,于是无法定位自己到底是飞禽还是走兽,左右为难摇摆之下,最终不能见容于任何一方势力,只好默默地躲到最阴暗的角落,从此只在最黑暗的夜里出来觅食。 现在,他觉得自己体会到了蝙蝠的感受。 祖婆婆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起身走了。她身后还跟了一些狐狸,纷纷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长清,沉默着跟着祖婆婆离开了。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谴责,让他坐如针毡。 我在做什么呢?他想,我到底想做什么呢?两方都想顾及,却为两方都做不了什么,一时间所有的侥幸化为灰飞,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惶恐喷薄而出,迷茫无比。 男人就地生起了一大堆火,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些野蜂蜜涂在烤肉上,又浇上一些果汁,顿时香气四溢,空气里满是酸酸甜甜的果味和浓郁的烤肉味。他眼睛四下看了一圈,然后便准确地找到了顾长清所在的位置,冲着他这边扬了扬手中的烤肉。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养成的默契,代表着“可以分吃啦”。 顾长清自然发现男人的感官格外灵敏,本来是暗暗佩服,现在却感到说不出的沉重。他往前走了两步,跑出树丛,遥遥地看向男人,却没有更靠近一点。男人冲他继续扬了扬手,顾长清后退了两步。 男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了一眼远处的果子——这里视野很好,挂在枝头的红色果子看得一清二楚,银色的月光下那颜色仿佛会流动一般——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你是不会跟我一起吃的了。” 顾长清有些沉重地看着他。 萧珩收敛了笑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解释一般地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说完便自顾自吃了起来,顾长清远远地看过去,竟从他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落寞来。 他有什么好失落的呢?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偷偷跟在他身后的贪吃的小狐狸罢了。转念一想,或许是山间太寂寞了吧,自己不也天天跟着他打转吗? 非常微妙地,顾长清觉得自己察觉到了男人的孤独感。 林风呼啸,像一阵尖锐的嘶叫贴着耳膜响起。顾长清最后看了男人一眼,还是转头跑开了。 如果必须做出一个选择,那自然是狐爸狐妈无微不至的照顾更让他感动,天真烂漫的长尾也更让他不舍。 回到好几天没回的洞穴,却只有长尾在。小家伙有点害怕,在看到长清时呜呜叫着扑了过来。 “长清哥哥。”他又用了平时不常用的称呼,长清感到扑到怀中的小身子有点冰凉。 “长尾怎么一个人在家?爸爸妈妈呢?” “爸妈都去族里了,好像是关于那个外来的人类的事。”长尾说。 长清心中一紧,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们会和那个人类打架吗?好像听说能上雪山的人类都非常厉害。”长尾又说,虽然还小,野生动物却总是拥有可怕的直觉,他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我们能打得过吗?” 顾长清也不知道,他可以看出男人的身手非常厉害,内力更是诡异,穿越前自己的清玄功法已经练到五层,但如果跟男人动起手来也没什么把握。现在只到了两层巅峰,更是一只小狐狸的外形,压根只有被碾压的份。 但他来这里不久,不知道狐族的情况怎么样,想来这些天生地长的精灵总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可念头转来转去,不管白狐战力如何,目前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安慰安慰担心的长尾,一时间便又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来。 离月圆之日越来越近。 以往非常欢乐的气氛显然没有出现,每只成年的白狐都来去匆匆,似乎在布置一些什么,颇有些凝重的味道。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有白狐盯着,他却似乎浑然不在意,眼神却是越发冷锐下来,竟是有杀气闪现。于是白狐们离得远了一点,盯梢的数量加多了,双方一触即发。 各家都把幼崽深深藏在了洞穴里,再不让他们随意外出嬉戏了。狐妈开始彻夜看着长清和长尾,狐爸则依旧在族中忙碌,连日来顾长清压根没能等到狐爸回洞穴的日子。 眼看日渐西沉,月亮马上就要升起。 今天就是月圆之夜了,狐妈有些焦虑,在洞中转着圈圈,不时地向外看两眼。外边看似非常宁静祥和,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短暂的安宁,空气仿佛被凝重的氛围影响,像绷紧的弦一般。 顾长清一直在脑子里转着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没有多管闲事,如果那个男人就这么死了…… 那就没有之后的那么多事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回头想,如果时光倒流,他依旧会站出来阻止祖婆婆,依然不忍心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面前。只是现在带来的后果,却沉重到他有些无法负担。 实在受不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没话找话地问狐妈:“非要跟那个人类打一架吗?” 狐妈说:“如果那人的目标的确是我族圣物,那就别无他法了。” 长清道:“不是说赤珠仙果对族里既珍贵又没那么珍贵吗?” 狐妈叹了口气:“但是它是属于我族的,绝对容不得外来之物觊觎。” 顾长清不太能理解其中逻辑。 狐妈解释:“你想,如果你辛辛苦苦打了一只猎物,突然出来一条岩蟒要抢你的猎物,你愿意乖乖就给他吗?” 顾长清道:“那要看我打不打得过了。打得过自然不给,打不过就先给它,以后打得过了再找它算账。” 他反应过来,心里轻松了一点:“我们不怕那个男人对吗?有必胜的把握?” 狐妈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赢不了,那个人类非常强大。” 顾长清吓了一跳,虽然知道男人身手非常好,但没想到拥有无数老妖精的白狐整族都上,还是觉得没把握。想了想,最后谨慎地问道:“那为什么还是在备战?” 狐妈:“也许妈妈之前的比喻不对,赤珠仙果不是一头猎物那么简单,它是一种,一种象征吧。我们内部如何分配是我们的事,但绝对不能拱手让给其他种族。” 顾长清问:“那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狐妈踌躇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我们会把幼崽都送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长清是普通尚自懵懂的小狐狸,自然听不出话中话,但他毕竟在穿越前虚活了二十多年,顿时听出了其中不祥的意味:狐妈的意思,竟然是成狐基本都会战死为止,把幼崽送走,最多留下几只成狐照顾一下罢了。 这么一来顿时急了:“不能打不过就把果子让给那人吗?” 狐妈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如果连背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早在猛禽成群侵袭时,岩蟒成灾时,或者祖婆婆那会儿有人类入侵寻找白狐妖丹时,白狐一族早不知灭亡多少次了。白狐虽然爱好和平,却也绝不畏惧任何强大的力量。” 长清作为一个人类,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我虽然不是非常非常需要,但也必须死捂着不放”“我知道你很强,但我还是要死磕到底”的精神的,但看着狐妈妈一脸坚决的表情,顿时急得不行:“那为什么不先谈判谈判,看看双方能让步到什么程度?谈不拢再开打呢?” 狐妈妈惊讶地望着他,似乎诧异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对方是人类啊,彼此没法沟通的,而且他不摆明了要抢仙果的样子吗?” 顾长清:“……族里不是有能够化形了的老前辈吗?为什么不能先试着沟通沟通?” 狐妈理所当然道:“能化形却不出山的老前辈都是对人类世界不感兴趣的呀,自然不会学习人类的语言。” 顾长清:“……” 所以双方其实是缺一个翻译是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如果能够沟通的话,如果让对方拿什么东西来换,有没有可能不打架?” 狐妈犹豫道:“马上月亮就起来了,就算可以换,那个人类也临时找不出来吧?” 长清急道:“那如果让那人事后补呢?” 狐妈显然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迟疑道:“可是我们没有能够交流的人呀……” 顾长清屏住呼吸:“我可以。” 狐妈傻眼了:“什么?” 顾长清快速道:“我可以和人类交流,我最近一直在做梦,梦中有人不停地教我人类的文字,然后我就学会了。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带我去族里吗?可不可以问问大家用交换的方式能不能行?” 狐妈被这意外状况弄得目瞪口呆,顾长清急得在她面前又蹦又跳,于是狐妈也顾不得思考,一口叼起他颈上的小软皮便跑了出去。 狐妈和长清在拼命跑向族中。 狐爸和长老们在布置一重一重的幻阵。虽然狐族纯战斗力不太高,但修炼得成了精的老家伙们,精神力却是极强的,普通小辈们练习魅惑术不过是增加求偶的魅力,拥有深厚功力的老狐狸们却能够布置*阵,让再强大的对手也瞬间迷失其中。 萧珩看着红日西沉,圆月渐升,周围的白狐更加警惕地看着他,缓缓站起了身。看来传说是真的:狐灵果是白狐们的至宝,任何要打它们主意的人都必须先经历一场战斗。他嘴角挑起一抹笑,却并没有让他的脸色变得柔和,反而愈发冷冽起来。 他漫不在意地想,人间那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自己还会怕几只狐狸吗?唔,大不了看在前几天的那只小狐狸面上,尽量减少死伤好了。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白狐族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第15章 月圆 顾长清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着急过,随着狐妈一路闯入族中议事处。幸好白狐们都认得狐妈,见她急匆匆地跑来,一时没打定主意要不要拦下,顾长清已经遥遥见到了狐爸的身影。 眼见有白狐已经开始阻拦他们深入,也顾不上狐爸正在讨论别的事情了,大声喊了起来。狐爸和长老们有些诧异地看过来,顾长清急匆匆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地把自己的想法叙述了一遍,最后问:“如果那人能用别的东西来交换的话,能不打吗?” 狐爸当族长以来也见过一些风风雨雨,但显然很少遇到这种临阵时的离奇转变,稍稍卡壳了一下:“这个,要看他能拿出什么来交换了……” “那我们这边需要他提供什么才能把仙果给他呢?”顾长清问,“不管成不成功,至少先努力一下吧。” 交换赤珠仙果并非小事,狐爸顿时沉吟起来。 顾长清更加着急自责,前些日子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出手能不能跟男人一斗”“怎么样战胜那个人”之类的想法中,竟然没有想到这个最简单的问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想要交涉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哼,赤珠仙果百年一结,有什么东西能和它交换?”祖婆婆见长清三番两次打岔,怒道,“我们狐族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东西,害怕鲜血就滚到一边去,开打的时候你可以把头埋在山洞里瑟瑟发抖。” “这和贪生怕死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没有试一试其他的办法前,没必要进行无谓的牺牲。看到族人流血您难道会开心吗?如果能够避免不是更好的一件事吗?”顾长清也有点火了。 “小子你敢!”祖婆婆见他还敢顶嘴,勃然大怒。 “为什么不敢,我作为族中一份子,希望能够帮族里消灾,无愧天地,有什么不敢的?”顾长清嗓门也大起来。 “长清!”狐爸喝道。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成功地让气鼓鼓的长清乖乖地退到了一边,“怎么跟祖婆婆说话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祖婆婆一看也无法再跟着发作,愤愤地哼了一声,冲着布阵的白狐们转过头去:“准备战斗!” 顾长清眼看月亮一点点升起,有点哀求地看向狐爸:“爸,让我去试试行吗?告诉我我们这边的条件,我尽量跟他谈一谈。” 狐爸眼光复杂地看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外围传来骚动声,顿时目光一凝,喝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边的骚动声越来越大,顾长清的心沉了沉:难不成已经打开了?一旦产生伤亡,就再也难以善了了,只是好不甘心呀,连努力都还没开始…… 有白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族长……” “那人动手了?”狐爸沉着地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岩,岩蟒……好多好多岩蟒,围过来了。” “什么?”众狐大吃一惊。 岩蟒作为雪山白狐的一大天敌,虽然没怎么见识过它们真正的战斗力,但平日顾长清对它们的名声也可谓如雷贯耳。传说它们有十几米长,全身的鳞片坚硬如岩石,眼神冷酷如大雪山上最无情的风雪。(那天遥遥看见男人斩杀的不过是一头未成年的小蟒蛇,成蟒一般大部分时间都在岩穴中活动,因此得名。) 如果狐族打猎时单独遇上他们,绝对有死无生,两三只也只有被吞的份。好在岩蟒的食物不只有白狐一种,平时只要绕开他们的狩猎区就基本问题不大,而且岩蟒大多单独行动,狐族如果有五六只能力比较强的狐狸一起布下迷幻阵也不是它们愿意轻易尝试的。 总之,这是一些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家伙。而它们成群出动时,就意味着一场灾难。 但是岩蟒也属于雪山上唯二修行的动物之一,年纪大的都开了一些灵智,一般都会自动避开对方的地盘,不知今天怎么突然越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人类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岩蟒又浑水摸鱼,白狐们顿时有点慌了。 “岩蟒一般都单独行动,而且基本不会来狐族的核心地盘。现在许多一起出现一定是它们族长召唤的结果,难道是要趁火打劫?”一位长老失声道。 “可是赤珠仙果对它们并无多大益处,何必趁这个时候来呢?”另一个长老不解。 “先出去看看对方来意。”狐爸沉声道。 于是以狐爸为首,几大长老跟着一起向外走去,其他的白狐则依然守在幻阵结点上,严阵以待。 顾长清没想到一下子又多出了个变故,赶紧让狐妈回去看着长尾,自己则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跟上了狐爸。刚才的事情还没出来个结果,见过岩蟒之后,他准备第一时间问一问狐爸处理方法。 狐妈没想到这死孩子一转眼又不见了,心下焦急,但又实在担心长尾,转了转没找到长清,想着这孩子受过一次伤后就主意特别正,找到了也不一定愿意回去,只好先匆匆赶回洞穴去了。 顾长清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越往前秩序越混乱,有许多白狐在不停地后退,而他开始逐渐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威压,待遥遥看见前方的影子,他四肢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这时他才明白天敌的概念,与内心是否恐惧无关,那是深入基因的记忆,一遇上身体便是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前方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巨蟒,把身体高高地昂起,在黑夜里猛一看过去像一排巨大的光溜溜没有任何分岔的诡异树干。光秃秃的有点可笑,可是在场的白狐们没有谁有心思笑出来,大家都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一双双冷血动物特有的冰冷的竖瞳如同寒冬里的星子,高悬半空,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俯视着面前的白狐,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白狐族族长在此,不知岩山族长是否到了?”狐爸走到最前方问道。长清发现他到了这时候还是非常冷静的,不由心中暗暗感叹果然不愧是一族之长。 虽然白狐和人类语言不通,但岩蟒作为长久打交道的老邻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交流的。前面的巨蟒动了动,向两边让开,露出中间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来。它盘在一起的身体就像一个小山包,蛇头高昂,两个巨大的眼睛悬在半空,乍看就像两盏小灯笼,又像两团巨大无比的鬼火。 现在,两团鬼火幽幽地转向狐爸:“唔,换成一只小狐狸了啊。” 岩蟒一族的寿命比白狐还要长,而且不像白狐到了一定年纪就更愿意退位和自己的伴侣过逍遥日子,岩蟒一族的岩山据说已经当了近千年的族长了。而且岩蟒一族向来只重视战斗力,能力强的夺得族长之位后就能任意驱使其他岩蟒,直到被更强壮的后代打败,杀死,食尽。 狐爸身后的白狐们对岩山肆无忌惮的打量和无礼至极的口气颇有不平,露出愤愤的神色。 “岩蟒一族倾巢而动来到我白狐的领域,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们也事先准备准备,以便略尽地主之谊。”狐爸道,明着是客气,暗着自是自责岩蟒们不请自来,坏了规矩。 岩山明显不是愿意寒暄扯皮的,直截了当道明来意:“我想要你们那棵树上的果子。” 狐爸和他身后的长老们脸色都变了变,连开场白都没有,看来岩蟒根本就没打算商量。狐爸道:“不知岩蟒一族要赤珠仙果有何用处?据我所知,仙果对于狐族的修为大有裨益,对于岩蟒却是毫无用处的。是以赤珠仙果树虽为至宝,白狐与岩蟒却从未因此而发生过分歧。” 岩山傲慢无比地盯着狐爸,慢斯条理地吐了吐蛇信,一条血红的前端分岔的舌头溜了溜,又缩了回去,嘶声道:“管那么多干什么,交出来不就得了。” 狐爸也有了点怒火:“赤珠仙果向来为我族圣物,岩山族长不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就硬要取走,恐怕不合适吧?” 岩山的脑袋微微向前倾了倾,一颗巨大的蛇头靠近过来,瞳孔闪着冷光,渐渐拉长,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这么说,狐族是不同意了?” “不知岩山族长可以顺利化形了吗?”一直没有言语的祖婆婆忽然问道。 岩山顿了顿,本来紧紧盯着狐爸的双眼转向了她。 狐爸也怔了怔,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道要遭,立刻便要阻止祖婆婆:“等等……” “哼,岩山族长恐怕是修炼到了一定时候却又无法顺利化形,这才打上了我族仙果的主意,无论如何想要试一试吧?可惜这仙果在几千年前早已被证实过,对蛇族的化形并无任何作用,族长这算盘却是打错了。”不待狐爸阻止,祖婆婆抢先说道。 顾长清在一旁听得倒抽一口冷气,他之前一直觉得这老狐狸就是因为伤在人类手里过所以在对待人类的态度上比较谨慎甚至相当仇视,现在一听觉得她压根就是根搅屎棍子。 他大概能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岩蟒一族修炼到一定程度也会化形,对它们来说化形的意义就像强化版蜕皮一般,如果化形成功能力便会大幅增长一次,而如果失败则修为反而会倒退,甚至寿元也会受影响。祖婆婆说这么一番话,首先表明赤珠仙果与蛇族化形无关,再者暗示其他岩蟒,你们族长不行了,赶紧想办法取而代之吧。 只是她想得非常好,一来可解狐族之围,二来可以报复岩山的无礼,祸水东引,让蛇族起内乱。却没有想到,岩蟒一族向来实力为尊,岩山既然现在还可以调动所有岩蟒,自然暂时对族中控制力仍在,而它现在会放过当众揭它短的白狐们吗?不会,按岩蟒凶残的性子,绝对是死也要拉上一堆垫背的。再者,对方自然不会不知仙果对蛇族修行无异,但既然上门索取了,说明对方要么不死心想要试一试,要么……对白狐一族别有所图。 果然,岩山阴测测地看了看祖婆婆,巨大而丑陋的头颅上竟然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唔,老狐狸懂得还挺多。但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岩蟒一族的风格,好歹总得试一试,先拿了那果子,要是不成……可少不得借邻居们的妖丹用一用了。” 长老们瞳孔一缩:对方是冲着白狐们的妖丹来的!妖丹是所有动物的修炼之源,要是去了妖丹,多少年的修为也功亏一篑,并且再也没有修炼的机会了。而岩山多年化形不成功,打上妖丹的主意,想要强行提升修为冲击化形也不是没有道理。 “阵法启动。”狐爸当机立断喝道。 本来用于对付人类的幻阵,先用在了岩蟒身上。 第16章 斗蟒 月光仿佛一瞬间黯淡下去,树丛中不停地涌起大团白雾,一点一点把在场的生物全部笼罩其中。 顾长清睁大眼睛,却始终感觉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渐渐地,周遭的景物竟然慢慢变了,本来附近只有一些小山包,但现在竟然变成了林立的峭壁,怪石嶙峋,阴气森森。四周竟是一个活物也见不到了,寂静得有点可怕,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白狐们口中的幻阵了,没想到共处了多年的老邻居会一言不合马上开打,一下子就被卷进了阵中来不及撤退。他拼命想静下心来感受着周遭的变化,却毫无任何动静,也不知道其他狐和蟒都在何处。 忽然,似乎有根弦在他脑海中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危险!这种时候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长清顿时掉头就没命地开始跑。他还是大概记得方才岩蟒们所在的方位的,这时候凑过去只有成为炮灰的份,便把小短腿当成飞毛腿使,拼命往远离战场的方向跑,白白的小身体在黑暗中几乎飞奔成一道虚影。 刚刚跑开一小段路,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截巨大的蛇尾,如一条极粗的长鞭破开虚空直拍下来,落到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响,顿时草偃木折,石屑纷飞,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听到动静的长清稍稍回头一看,顿时心中大叫侥幸,可以想象它要是拍实在自己身上,那他绝对只有一命呜呼的份。 跑开好长一段路,突然觉得不对劲,周围的威压感竟然越来越明显了,顾长清脚步一顿,浑身冷汗就下来了。他脑子转得并不慢,民间的鬼打墙到道家的各种阵法传说也略略听说过一些,虽然不了解狐族的幻阵为何,但也知道它们往往能够改变阵中人的方向感,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是往某个方位走的,实际上并不如此,甚至正好相反。 自己也许不小心离战场越来越近了,他想,一瞬间的极度慌乱过后,竟然莫名冷静了下来。他原本想着悄悄跟过来多了解一下最新状况,没想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就开战了。目前身在战场却两眼一抹黑,混乱之中又不可能有其他同族能过来搭手,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冷静,冷静,他默默对自己说了两遍。 狐族布下的幻阵,说明有同类应该是可以在其中自有穿行的,而自己却看不分明,也许是修为不够的缘故。修为不够怎么办?现在现修肯定不可能,临时微末的增长还不够塞牙缝的。但是,如果在这里把目前拥有的修为全力调动起来呢?当月之精华在身上流动加速时,有可能能够变得敏锐一些吗? 目前长清体内还没有形成妖丹,之前吸收的灵气只虚虚地以松散状态停留在丹田处。此时他心念一动,这些灵气就沿着经脉缓缓流动起来。长清一边调动灵气,一边提心吊胆地感受身边的变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太入神被战斗扫到还不知道,一心二用,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现在所处的环境比刚才更不稳定,山石簌簌而动,不时滚落下来,几人合抱的大树说倒就倒,地面竟然都开始震颤起来。顾长清奋力躲开一个巨大的蛇头,又狼狈地被一只垂死挣扎的岩蟒的血染了一身,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堪堪避过。 随着体内灵气流转的速度加快,顾长清感到自己的感官越来越敏锐,也许与布阵的本就是同族也有关,他渐渐能够感觉到一些方向感了,甚至当危险靠近自己时,能够感觉得更清晰了。 半靠感应半靠直觉地躲过了一*危险,他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虽然看不清,但长清能感觉到战况一定非常激烈,有时他跑着跑着就觉得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洒到脸上,有一次糊到了眼睛,用爪子一抹,全是鲜血。还有一次,空间忽然撕裂,一个白狐的脑袋重重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长清面前,长清发现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直愣愣瞪着天空。 或许是长清太小只,又因为习练清玄功法身法变得比一般白狐还要灵敏,除了有一次被一条蛇尾扫了一个边滚了几个跟头,身上有些擦伤外,倒并没有什么其他严重的损伤。这次他没有跑错方向,跑过一个巨大的乱石堆,路过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翻过一个小山岗,感觉自己离战场远了。 吭哧吭哧翻过一道岗,看清楚后面的样子,长清突然停住了。他能感觉到已经到了幻阵边缘,不多久就可以出去了,但眼前的一切实在有点出乎他意料。 许多巨大无比的血红色荆棘虬曲缠绕在一起,有种张牙舞爪的味道,露在外边的狰狞尖刺密密层层,猛一看过去几乎让人起密集物恐惧症,在昏暗的光下闪着幽幽的冷芒。看到长清出现,这些荆棘竟然如活物一般缓缓蠕动起来,无数的尖刺对准了他,似乎在瞄准一只鲜美的猎物。 而它们一动,长清看到密密麻麻的荆棘底下竟然是无数的动物尸体与白骨,森然可怖。 长清头皮一麻,后退了两步。理智告诉他山上盆地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但他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狐族的什么秘密武器。再者,就算眼前的完全是幻阵带来的幻觉,他也不知道这幻觉有没有实质攻击性,万一他被荆棘缠住后,自己的意识认定躯体已死亡,于是再也没法醒过来了怎么办? 仿佛看出了他的软弱,巨大的荆棘更是得寸进尺,慢慢逼近了他。长清后背弓起,再次退了两步。怎么办?他心念电转,却实在难以判断,体内气血翻涌,一时间快要枯竭的一点灵气又疯狂运转起来。 但他明白这只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耗尽体内灵气还不能出幻阵,没了方向感的他又可能重新卷回去,那时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运了。荆棘在另一头虎视眈眈,顾长清死死地盯着它们,实在不愿就此功亏一篑。 正焦急间,面前的场景突然像电视中信号不好一般出现了一点抖动。顾长清心中一动,更加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荆棘,同时暗自催动体内的灵气更快流转。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渐渐的,眼前的荆棘竟然虚了虚,隐隐露出它们背后的另一幅场景来:竟然是长清平时经常和长尾一起玩耍的一片草地。 长清眼前一亮,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中这熟悉的场景给了他一丝希望。这是真实还是幻想?他想,更加用心地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荆棘的样子越来越虚幻,草地的样子越来越分明。虽然仍是两幅画叠加的样子,却是草地变为实景了。 他看到草地上的一个兔子洞,前两天长尾玩耍时太无聊,就在洞口巴拉了几爪子,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现在这痕迹宛然在目。长清想,如果是幻境,能够做得这么逼真吗? 眼前的情景不容他考虑过多,长清在心里默念:这是片草地,这是片草地。便尽量无视狰狞的荆棘,义无反顾地往前迈去。有荆棘的虚影迎面刺来,他却只紧紧盯住方才看到的草地,加快了速度往前跑。 呼啦,荆棘扑了个空,长清踉踉跄跄跑出一段路,忽然感觉天一下子亮了不少。一抬头,一轮圆月高悬,银辉洒满大地。自己正站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上,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一瞬间疲惫感席卷全身,只想一头栽倒在地上睡个几天几夜。 但是想到战场中的情况,顾长清还是勉强转了身。这一回头,顿时愣住了。 在幻阵内布看一切都是朦朦胧胧,出来了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白狐们布下了一个巨大的幻阵,把岩蟒和那个男人都笼罩在内了。许多白狐站在结点上不停地往阵内补充灵气,不行了就由其他白狐替上,许多节点旁已经有好几只白狐晕倒了。 刚才顾长清在阵内感觉到大部分东西都是静止的,只被零星的战斗稍稍殃及了一下池鱼。现在他猜测也许那是因为自己散发出同族气息,所以没有被幻阵警惕的缘故。陷在其中的岩蟒们明显觉得自己遭到了攻击,拼命地扭动挣扎。 有一条巨蟒轰隆一声把脑袋撞向山崖,山石崩塌,顾长清眼睁睁看着它被巨大的石块埋了半个身子,它一扭身开始凶残地吞食起身上的石块,仿佛那是无比香甜的血肉。它的肚子突出了无数岩石的形状,一点一点往下挂,它却仿佛丝毫不知,巨口怒张,依然坚持不懈地把半个山崖吞了下去,然后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有岩蟒对准大树拼命攻击,试图把大树绞死。还有在原地不停地打滚,巨尾翻腾,掀起无数尘埃。顾长清看到一条岩蟒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自己的方向,正要躲避,岩蟒忽然停住了,接着似乎痛极一般整条蛇都扭曲起来,不住原地扑腾,却似乎越扑腾越难受,最后长清看到它竟然缓缓停止了挣扎,寒星般的竖瞳中露出一丝绝望的死气来。 明明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但是它死了。应该是受到了荆棘幻境的影响。看着它死前痛苦的挣扎,顾长清再次猜测荆棘其实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也许这边的出口极其厉害,狐爸带着一些青年雄性白狐全部守在了其他几个出口,一旦有岩蟒快要冲出,就立刻上前围困。狐族的纯战力比起岩蟒实在弱太多,而且岩蟒浑身坚硬不好下口,十几只白狐困一条岩蟒还是极其困难,岩蟒在幻境中看不见周遭实景,有时却稍稍挣动庞大的身躯就会误打误撞伤到一旁的白狐。顾长清看到一条巨蟒尾巴一甩,就有一只白狐躲闪不及被甩断了半截身子,血淋淋地掉落在地。其他白狐神色悲痛,此时却连帮同族收尸的机会也没有。 狐族的长老们却齐刷刷都站在了阵外,眼中带着精芒,一眨不眨地盯着阵内情况。顾长清猜测他们属于最后的一道防线,一旦情况不妙,就随时准备开始最后的战役。 天地间充满了凌厉的杀伐之气,血肉横飞,顾长清看着惨烈的战况,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第17章 仙果 向来平静的雪山之巅在这个夜晚变成了修罗场,地动山摇,鲜血淋漓。许多夜间出没的动物在一个个隐蔽的小角落悄悄探出脑袋,瞟一眼这场极其罕见的战争,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幻阵中所有的活物都在高速移动着,纷纷乱乱,在月光下形成一片乱糟糟的黑影。顾长清却在其中发现了两个不动的身影。 一个是离赤珠仙果树不远的男人,几只白狐在他不远处紧张地盯着他,他却不动如山。原本缚在背后的重剑不知何时解了下来,握到了右手中。那重剑极其宽大,月光下没有一丝反光,显得黑沉沉的。男人半低着头,长清怀疑他的眼睛也是微阖的,似乎在感受着周遭的微妙变化。 另一个就是战场中心的岩蟒族族长,岩山。从幻阵启动后到现在,他小山包一般的躯体一直在原地没有动过。两盏鬼火一般的双眼一闪一闪,似乎在冷笑一般。四周有岩蟒在挣扎中撞到它身上,还有一些大树倒向它,却仿佛对它来说不过是挠痒痒,丝毫不能撼动它半分。 月亮一点一点升高,忽然,岩山高高昂起上半身,对天张开了巨大的蛇口。 顾长清不知道它具体做了什么,但看样子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尖叫——也有可能是无声的尖叫,一瞬间整个幻阵都震了震。 仿佛有看不见的音波以极快的速度传向四周,一时间阵内不管是白狐还是岩蟒都如遭重击。有白狐刚高高跃起想要发动攻击就仿佛被闷头打了一拳,重重跌了下来。有岩蟒顿了一顿,然后似乎极其痛苦地满地打起滚来。幻阵结点上的白狐们似乎遭到的冲击更重,竟有一半口鼻流血,瘫倒在了原地。 幻阵顿时塌了一大半,岌岌可危。身边替补的白狐措手不及之下暴露了大半,虽然匆匆补上,七手八脚地重新撑起了幻阵,顾长清却看到岩山遥遥俯视着它们的位置,露出了一丝僵硬而冰冷的笑容,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果然,下一刻,岩山展开了自己的身体,巨大无比的蛇尾横扫,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掠过刚才暴露的结点。一时间开山裂石,木屑横飞,白狐们要么被扫飞,要么被压死当场,血肉模糊,只一个照面,便死伤惨重。整个幻阵,是彻底地坍塌下来。 幻阵消失的一瞬间,原本似乎在看默片的顾长清顿时感觉到了扑鼻的血腥气,听到了尖锐的嘶哑的各种□□和惨叫,只觉得仿佛真正坠落了无间地狱。 狐族长老在阵破的刹那出动了八位,踩着一种特异的步子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地占据了岩山身周的八个方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长清觉得他们站定的瞬间天上的月光暗了暗,再看过去时,却见明亮的月光仿佛全部集中到了八位长老身上,在他们身周流转不定,熠熠生辉。 接着,以八位长老为核心,八道银白色的光晕亮起,越来越大,渐渐地连结在了一起,把岩山整个覆盖其中,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银色光圈,其中的情景谁也看不清楚了。 剩下的长老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一组,分别为困住了阵破之后横冲直撞的其他岩蟒,以给方才受伤的白狐们创造撤退的机会。尚有余力的白狐们则在一旁暂作休憩,哪里有需要随时准备补上。 圆月渐至中天,八名长老构成的大阵表面突然泛起了一阵阵黑气,银色光圈一点点扭曲起来。八名长老齐齐再次像阵内注入灵气,黑气缩了一缩,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一度几乎把光圈整个染成黑色。正北方位子的长老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向正中,黑气抖了抖,狰狞地四处冲撞,却始终没能冲破,只得不甘不愿地蛰伏下去了。 长老们稍稍松了口气。突然,西南的位置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连带着整个盆地都颤了颤。惊疑不定地看过去,却原来方才横冲直撞到处游走的黑气凝聚到了西南一点,使尽全力往外冲撞了一下。岩蟒族长的全力一击并不是白狐能够承受的,况且它还乘着方才的游走试探了一下各个方位力量的强弱,西南方的长老相对最年轻,力量也稍微薄弱一些,一时不察顿时被撞出老远,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顿时奄奄一息了。 西南位一空,岩山趁机一顿冲撞,硕大的身躯横扫之下,其他方位的长老纷纷闪避,阵破。 月亮刚刚升到正中,银辉遍地,赤珠仙果一瞬间变得通红,老远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丰富灵气。盆地中所有的动物都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但看着果树附近的修罗场,没有一只其他动物敢靠近。 岩山巨大狰狞的蛇头高高昂起,志得意满地游向赤珠仙果树。这时,一个白影飞快地闪过,顾长清只看到眼前一晃,正以为看到了什么错觉,眨了眨眼却见岩山愤怒至极地停了下来,整个蛇头突然撞向眼前的小山包。 定睛一看,刚才的白影却是一只白狐,看那瘦瘦的身形,和已经失去光泽的皮毛竟然是祖婆婆!她在战场中呆久了,沾染了满身血迹和尘土,显得更狼狈了。此刻她却牢牢抓在岩山的头顶,一只前爪扬起,尖锐的爪子瞬间抓入了岩山的眼睛。岩山痛极撞向山头,她轻盈一跃在撞上之前跳离,一转身又毫不畏惧地迎向了岩山。 她身影迅如闪电,几乎看不清运动的轨迹,尖尖的爪子前端泛着幽幽的光,岩山比岩石还硬的表皮不知为何竟被她抓出了一道道痕迹,额前鲜血直流,看起来更可怖了。 岩山又痛又怒,仰天又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嘶叫,祖婆婆半空中身形稍稍一顿,岩山立刻抓住机会,血盆大口当空咬过去,祖婆婆急忙变换去势,却始终慢了一步,一条后腿竟硬生生被岩山扯了下来,惨叫一声,摔落在地。 几名长老立刻围过去相救,却已经慢了一步。岩山恨极祖婆婆给它带来的伤害,钢铁般坚硬沉重的尾巴扬起,对准祖婆婆重重拍落,鲜血四溅。 这个有些顽固的不知变通的老人,熬过了漫长的岁月,经历了许多次白狐族的危机,最终还是丧生在了岩蟒的手下。有许多白狐因为她的固执偷偷怨过她,却也有更多的白狐在成长过程中得到过她的爱抚和指导,不可否认,她是白狐族最值得尊重的长老之一。一时间大家都红了眼,目眦欲裂。 狐爸和几名长老向天嘶吼,一时间白狐群整个骚动了起来。还能爬起来的白狐都纷纷站起,向着岩山的方向靠拢。岩山却也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嘶叫,散落四周的岩蟒也开始向它的方向靠拢。 双方都杀红了眼,混战开始了,前赴后继,黄土漫天。 岩山却丝毫不停,他急于得到赤珠仙果,仗着自己庞大的体型一路碾压开一条血路来到果树下,感受到越来越丰富的灵气,垂涎欲滴地张开大嘴。 突然,一根极粗的大树迎面射来,正好重重撞在它的七寸,这里是蛇族的命脉,一时间连岩山这样皮厚肉糙的家伙也受不了,在原地懵了懵。却见那大树稍稍退开,再一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撞来,岩山反应也不慢,一个摆头避了开去。那极粗的树干去势一减,生生在半空转了个弯,呼啦一下当横扫来,这下岩山再没法避开,又被重重砸中了七寸。 它怒吼一声,这回看清楚了树干的那头站着的罪魁祸首,如利箭一般直直地冲向那边。本该笨拙无比的树干却比它更快,一下子被那人抽了回去,再一个使劲,凌空又一次不偏不倚撞上了岩山。 本来这么一大堆树撞到身上也是不痛不痒,但偏偏岩山每次都感到一股奇大无比的劲力顺着树干传到身上,几乎能听到骨头嘎啦嘎啦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声。三次遭到重击,它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地向后倒了下去。 萧珩本以为山顶的食物链非常简单,月圆之夜只需要和狐族一战,赢了就能获得狐灵果,之前也一直是这么发展的。没想到临时竟然出来了一大群巨大无比的从未见过的蟒蛇,不过一个照面,白狐先和蟒蛇动上了手,他所处的环境都整个变了样。 他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幻境,却一时间不知如何破解,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结果这个幻境应该不是针对他的,或者说,幻境的主人现在顾及不到他,能感觉到不远处激烈的波动,他这边却是风平浪静。 这样也好,他淡淡地想,说不定可以坐收渔利。 再后来周围的环境一再扭曲,最终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再看向战中位置,已经是鲜红一片,丝毫不比江湖混战逊色了。直到月上中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白狐大部分战斗力都用在了蟒蛇身上,他轻易地摆脱了几只缠着他的没什么本事的白狐,正要接近果树,却见一条奇大无比的蟒蛇以不可挡之势轰轰烈烈地冲了过来。 刚才自然见到了这条蛇在战中的表现,萧珩不敢怠慢,看准身边一棵一抱多粗的大树,掌力微微一吐,大树便悄无声息地断了。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等待着,待到大蛇心急地盯着果子,昂头想要去够时,把树当一支巨大的箭,对准它的七寸便射了出去。 内力倾吐之下大树重重撞上了大蛇,接连三击,照理说一小片山崖都该被撞塌了。巨蟒却在原地挣动了两下,重新爬了起来。冷血动物的眸子泛着幽光,牢牢锁定了他。萧珩知道,这是准备攻击的前兆。 毫不畏惧地迎上巨蟒的眼睛,萧珩紧紧注意着它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只见它整个身体微微一动,巨硕无比的身子竟然丝毫不显僵硬,蛇头一探便快捷无比地扑了过来。萧珩身形微微一晃,堪堪避开了巨大的蛇口,手中重剑也不出鞘,当做一根铁棍一般又一次重重拍在它的七寸。 巨蟒晃了两晃,蛇躯卷起,试图把萧珩缠缚其中。萧珩脚下微点,一跃老高,蛇尾正好当空袭来,萧珩却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整个身体一拧,生生又拔高了一截,蛇尾从他脚底擦过。轻轻在蛇尾上一点,重剑出鞘,萧珩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扑向蛇头。 巨蟒回转,张开巨嘴就要将这个讨厌的家伙囫囵吞了。浓烈的腥臭味越来越近,萧珩却露出一丝冷笑,去势不停,手中重剑递出,直刺入蛇口后再当横一拉。鲜血喷薄而出,巨蟒的外表皮虽然坚硬,蛇口内却依旧是柔软的,巨蟒顿时疼得疯了,满地打起滚来。 这时的攻击就显得杂乱无章了,萧珩从容不迫地闪避其中,时不时拿重剑继续拍在巨蛇的七寸,带着内力的拍击非同小可,很快,巨蟒连抬头都不利索了。带着最后一丝狠劲张嘴来咬,却被萧珩再一次喇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 周围的白狐似乎也被萧珩利落的手段震慑住了,虚虚地围在周围,不敢靠近。萧珩抬头看看树顶的果子,足下轻点便向枝头跃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身形刚刚一动时,树底下就快断气的岩山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毒和不甘,然后聚集起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将蛇尾高高甩起。 萧珩要躲过这一击自然是轻而易举,但岩山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蛇尾重重地拍在仙果的枝头,本来就快要到掉落时辰的仙果遇到强大的外力,顿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像一颗迅疾无比的流星划过天际。 萧珩瞳孔一缩,身形如电,急急跟在仙果后面而去。 岩山在血泊中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赤珠仙果落地而枯萎,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顾长清正在战场边缘帮助一些年轻的白狐。刚刚和其他白狐一起弄死了一只比较小的岩蟒,心中有些得意,尾巴一甩就要跟上其他狐狸的步伐,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迎面疾射而来。 下意识觉得是场中飞来的小石块之类,这么快的速度砸中了肯定会受伤。但刚刚一个没反应过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劲风一下就到了眼前,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闭上眼睛,龇牙咧嘴地等待重击降临。 预期中的重创却没有来临,有什么飞快地撞到了自己的口中,接着嗓子眼里一凉,又很快变成一股热流,随着咽喉一路灼烧到了肠胃中。长清感觉自己似乎吞了一团火,现在这团火在他浑身燃烧起来,一时间似乎要整个人都被化为灰烬了。 他想睁眼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感官全部失去了原本能力,只有铺天盖地的灼热感源源不断地传来。 萧珩眼睁睁地看着只差一个手掌的距离,狐灵果一下子进了一只有些眼熟的小白狐口中。身形一晃停在小狐狸身边,盯着似乎措手不及吞下了狐灵果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小白狐,脸色变幻不定。 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眼看就要争得果子,最后还是不如一个阴差阳错。 第18章 危机 顾长清感到浑身火烧火燎地难受,有一股极其暴虐的能量在体内顺着经脉流动,左突右冲,无法安宁。 虽然没有明确看到自己不小心吞食的“暗器”是什么,但根据入口即化的特性,以及现在体内庞大的灵气,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吞下了赤珠仙果。 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还是决定放弃的神物,经过一群大神争来抢去,最后却依旧误打误撞入了自己的口。 但还有一句话,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他完全没来得及惊喜一番,感叹一下命运的神奇,糊里糊涂地就接受了身体的抗议。现在只觉得浑身疼得要命,经脉更是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一般。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嗡嗡直响,难受得恨不得就此昏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随着经脉中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顾长清隐隐感到自己的五官开始渗血了,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任凭这样下去,绝对只有等死的份。只得强打起精神,拼命梳理起体内的灵气来。 其实也是之前他心里九转十八弯顾忌太多,一来二去就没好意思多打听。而狐妈也觉得两个小的只不过是一时好奇,稍稍科普了一下就没有细说太多。赤珠仙果一下子可以涨狐族五百年修为,服食自然也是有条件的,需要修行到一定境界,体内经络都已经拓宽到一定程度的白狐才能食用。否则修行尚浅的白狐吃了,根本不能运化,狂暴的灵气冲撞之下,轻则经脉断绝从此绝于修行之路,重则当场七窍流血非死即残。 而顾长清不过一只刚开始修炼的小狐狸,虽然有着成狐都惊讶的修炼速度,却哪里到得了可以运化赤珠仙果的地步?此时神智半昏,七窍渗血,实已处在极其危险的边缘。 不过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强撑着一口气,拼命压下各处涌动的灵气,想让它们有序运转起来。但这灵气实在太过霸道,不管到了何处,都如洪水来袭,脆弱的经脉便如不甚结实的堤坝,眼看就要一溃千里。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传来,顾长清隐隐有种绝望的感觉,却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第二次生命,以一只小狐狸的身份,九死一生地逃过鹰爪活下来,跌跌拌拌地领悟了修炼之法,又撞了大运地得到了赤珠仙果,难不成走到这里就到头了? 虽然消极过,迷茫过,但他也拼命的努力过,突破修炼壁垒,日夜不停地苦练,想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世。可是,在这新生活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这么一想,已经远去的神智又被生生地拉回来一点。有一句话叫做急中生智,在死亡的威胁下,所有的脑细胞都超负荷运转起来。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最直接的原因大概就是体内经脉太弱,无法承受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强横外力。这样下去,自己的五脏六腑会全部被震伤,经脉在冲击下崩溃,全身状况便再也不可收拾。 但短时间内巩固经脉是不可能的了,那有没有可能暂时遏制仙果的灵气呢?像给一匹狂暴的马安上辔头一般,用什么东西把这股能量网住,让它不再到处横冲直撞?似乎有些困难,自己体内现在空空如也,压根没有可以控制灵气的东西。 那如同治水一般,堵不如疏,把灵气疏导开来,再引流入海?江河里的水不管多么泛滥,一旦见到大海便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吧?念头急转之下,其实不过短短几秒钟,顾长清觉得脑中一亮。 海在哪里呢?自然是丹田。一方面是生命最精华之本源所在,一方面是外来灵气运化之场,应该可以暂时控制住这股能量。贮存的地方有了,接下去就是怎么引导的问题。本来他想让灵气在体内经脉运行几周,以图运化为己用。却发现稍稍动一动经脉就有全线崩溃的趋势,不得已放弃了。现在想要将灵气引导到丹田,也似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脏腑如刀搅,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喉头,又被顾长清生生咽了下去。 要快。没有时间了。 冷静。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冷静,才能抓住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心急如焚,一个浮在半空,尽量不受干扰地考虑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时间不多了……顾长清觉得冷静的小人额头也开始冒汗了。 引导灵气,经脉无法承受…… 突然,他想到了当初自己先以清玄功法开道,再引化月光之能一事。后来两者变得自然而然,顾长清便再也没有刻意地催动功法了,夜晚只让清玄功法缓慢运转辅助修炼罢了。 但清玄功法的确是可以让经脉变得更坚韧的。心跳有些加速,如果这时候把到了二层巅峰的内力完全催动到极致,会给经脉加上一层足够抵御暴虐灵气的保护吗?能够支撑到把灵气导入丹田吗? 没时间多想,现在只能争分夺秒地进行背水一战。 心念一定,顾长清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一心二用,一面拼命催动清玄功法,一面拼命梳理体内灵气。好在前一阵他勤于内力修习,已经把经脉拓宽了不少,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灵气在他的引导下,从五脏六腑一点点移动起来。 一下子把它们全部引入丹田是不可能的,顾长清一边竭尽所能固住脉络,一边先把灵气疏向四肢百骸减少压力,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部分一点一点导向腹部。 灵气在中腑如汪洋肆虐,现在浩浩荡荡地被一条条经络引开。顾长清的修为本来就还没能把灵气通到末梢,被硬生生地冲击开来,黏在一起的领域被生生撕开,真是疼得死去活来。即使对外界的感应失去了七七八八,也还是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也可能混杂着神经末梢不堪重负裂开后渗出的血。 但好在这一想法还是奏效了。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灵气被极其小心地注入了丹田。接着就有了第二缕,第三缕……丹田一下子充实了起来。 一旦可以分流,顾长清顿觉身上一轻,体内的灵气明显地平和了下来。经脉虽然依旧不堪重负,却也被迫暂时适应了这种强度,引向全身的灵气也缓慢而持续地被身体不断运化着。顾长清心下微松,身上却丝毫不停。 其他各处的经脉已经隐隐达到了所能负荷的最大限度,未免功亏一篑,立刻马不停蹄地收拢全身灵气,注入丹田。一丝一缕的灵气仿佛汇成了一条条清浅的小溪,冲开身体中的一些壁障,潺潺汇集,又从百脉归于大海。 一开始呈松散雾状存在的灵气逐渐变得稠密起来,还自动地以某一点为中心旋转起来。丹田处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又吸引了更多他处的灵气过来。流转不息,先为浓雾状,最后竟压缩成了一些液态的小水滴,虚虚悬于丹田处。 顾长清这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稍一探查,发现体内几乎有二分之一的灵气都成功储在了丹田,剩下的却是无论如何都装不下了。怎么办呢?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内,实在不行通过四肢将它们散入天地间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顾长清不习惯浪费,现在也不急,便不慌不忙慢斯条理地考虑起来。 人有上中下丹田,狐族却似乎是没有这个说法的。他决定试一试运气,便尝试着把两小股灵气向眉心及胸口引去。两处毫无动静。 不死心地在原地徘徊了几次,突然,感觉眉心微微一热,竟然也缓缓形成了一个小漩涡,接着胸口也有了反应,艰难地接受了灵气。这次竟然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大喜之下,顾长清更加谨慎地把剩余灵气缓缓注入上丹田眉心和中丹田膻中,终于把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解决了。 只是眉心和膻中传来鼓胀感,有点像消化不良,也没有下丹田的自动流转感,也许只有贮存功能,还需要在适当时期导出运化才行。 但他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些后续了,浑身一松,放任自己瘫软了下来。觉得这次度过危机实在侥幸,自己大概真的算是运气好到了几点。 方才的过程实在太凶险,危机好不容易暂时解除,顾长清只觉得全身又累又疼,恨不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但精神上又诡异地亢奋着,觉得自己实在是攒了多年的rp,竟然能够得到这么一颗汇集天地精华的仙果,还险之又险地控制住了它。 与外界断绝许久的感知能力渐渐回归。顾长清到底还是记起了还身处凶恶之极的战场,不由暗道好险,自己也不知混混沌沌了多久,竟然没有被战火波及。 一时间又极其担心白狐和岩蟒相斗的结果,不知道狐爸狐妈是否都还安全,那个男人最后有没有给族里带来危害,大家有没有发现赤珠仙果被自己吞了?仙果自动飞到了口里,狐妈应该不会生气吧?他有些心虚地想。 思绪纷涌之下,顾长清尽量忽视身体的抗议,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整只狐狸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自己不是应该还在战场上吗?这是哪里?黑咕隆咚,四周逼仄,还暖呼呼的。难道自己在艰难通关打boss的过程中,某条尾随而来看到他吞下仙果的岩蟒恼羞成怒,一口把他吞了?现在自己正处于蟒蛇的胃里? 好吧,顾长清很快意识到这个念头有点蠢。四周很干燥,没有任何异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岩蟒的胃里应该是腥臭难闻的……),自己身处其中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那到底是哪里呢?伸爪子挠了挠,软软的,这触感,像是……布? 愣了一下,他马上四下扒拉了一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是被装在了一个布袋里! 第19章 出山 现在这算什么情况呢?前有狼后有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像都不准确。但顾长清已经不打算想一个确切的形容了,此刻脑子里只有三个大大的字在闪烁:坑爹啊。 虽然很感谢穿越大神给的第二次生命,但是,穿越大神似乎从来没打算让他好过。自己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过他老人家…… 山顶从来没有布这种东西出现过,会用布袋装着自己的,大概只有自己心软救下的那个男人了吧?装着自己干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难道这么快就要上演了? 挠着布兜的爪子僵了僵,顾长清想,这时候是不是装死然后伺机逃跑比较明智?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感觉到他的动静,头顶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顾长清感到周身一冷,似乎布兜被从什么地方拿了出去,不再那么逼仄了,寒气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急忙运气周身的灵气抵挡,大约是吃了赤珠仙果的缘故,倒不是那么畏寒了。 接着,眼前一亮,袋口被人从外头打开了。顾长清仰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张黑黑的臭脸。 一张近来已经非常熟悉的脸。 黑脸给谁看呢?老子辛辛苦苦救了你,你还把我装布袋里,遇上这么一只白眼狼我都还没黑脸呢!这是顾长清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他抓了自己要干吗? 这个念头一转,顿时如临大敌地瞪向面前的男人。却感到身上一轻,后颈皮被男人捏住,接着整个身体都悬空了。 萧珩把小白狐拎到和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咬牙切齿地瞪着它。虽然理智上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迁怒,但一想到自己为了一个不知靠不靠谱的传说千辛万苦爬上雪山,发现真有狐灵果这种东西存在时惊喜万分,为了得到它费了老大的劲,最后竟然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有够郁闷。 近在眼前又失之交臂,心里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自从收拾了万魔窟一众妖魔鬼怪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憋屈过了。 就算小狐狸在山上帮过他忙,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眼看它还一脸无辜和茫然,不由地气哄哄地戳了戳面前的小白团子。 时隔月圆之夜已经两天了,那日看着马上就要到手的果子进了小白狐的肚子,萧珩脑子里一瞬间是有些空白的。功败垂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给了人一点希望又让人陷入绝望? 天下之大,为什么有人自在逍遥天空海阔,有人却不管如何努力,就是连条活路也挣扎不开呢?他从不曾惧死亡,有时却也不得不埋怨上天的不公。 看向小白狐的脸色便有些狰狞起来,像一头被逼到极处的孤狼,前些日子短暂的温情一扫而空。却见它吞下果子后就陷入了昏迷,紧接着竟然七窍开始渗血。 萧珩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不是说狐灵果是狐族至宝吗?难道是弄错了?不可能,一只小狐狸有可能弄错,一群白狐都为这个果子拼死拼活,总不会是抢着送死吧? 想到教中有些特别霸道的丹药,他挑了挑眉,大概有些明白了。也许是这小狐狸眼大肚小,吃撑了。泄愤地拿一根手指拨弄了两下小狐狸,觉得它有些暴殄天珍——他压根无视了这果子是主动飞到小狐狸口中的事实。 要是交给自己多好,至少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还能把杨玉珊的事两清了,做个了结。 小狐狸的气息越来越弱,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一般。萧珩突发奇想,如果它就这么挂了,自己拿了小狐狸的尸体快马加鞭赶回去,不知徐三有没有办法用来配药。或者等它快咽气了,把血放干到准备好的寒玉瓶中带回去? 这么一想,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天意又如何,怎么着自己也要跌跌撞撞地冲出一条生路来。 心下一定,趁着狐蟒仍旧在混战中,还没人知道狐灵果去了哪里,萧珩拿出一个小布兜,把小狐狸一裹,潇潇洒洒地便下了山。 一阵刮骨的寒风迎面而来。萧珩顿了顿,看看布兜里的小狐狸还顽强地剩了一口气,犹豫了一秒钟。不知冷风一吹会不会加剧它的死亡?算了算了,看在当初遮雨喂食的情分上,至少让它走得舒服一点吧。 于是把小狐狸连布兜一起揣到了胸口。 顶着茫茫的风雪走了许久,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渴了饮点雪,饿了吃一点事先备好的干粮——看出山顶白狐群中有几只老东西不能按常理推断,担心抢到果子后被不死不休地纠缠,萧珩在大战前就做好了一拿到果子马上下山的准备。但有上山的经历对路程及途中情形有了个预估,心口还有一个暖暖的小家伙起到一定御寒的作用,几日下来,倒不觉得如来路般艰难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茫茫白色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自己,和心口只剩一点微弱心跳的小狐狸。 萧珩隔着布包拍了拍小家伙,难得有点伤春悲秋地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和生死不明的小狐狸有一点微妙的同病相怜,心中近乎升起一点温情来。 接着,小狐狸的心跳就越来越平稳强劲了。 萧珩:“……” 说好的同病相怜呢? 郁闷地继续走了一天一夜,风雪渐息,放眼所及之处已经出现一些绿意,离走出雪山不远了。怀里的小东西也仿佛恢复了生机,开始挣扎起来。萧珩黑着脸拿出布兜,打开,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扮可爱也没用。萧珩没好气地戳了戳它脑袋:“还以为你会挂了的,怎么活过来了?” 刚刚好转一点的顾长清:“……” 这种遗憾的口气是要闹哪样?好歹我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这只得志猖狂忘恩负义的中山狼!还有,我到了哪里? 躲避着男人可恶的魔爪,顾长清挣扎着向四周看去。 脚下是白茫茫的雪地,抬头,男人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大雪山,扭头,远处隐隐是绿色葱茏的大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男人,带出山了。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吃了仙果也没有变成人,还差点丢了小命,但“出山”这个愿望也误打误撞地实现了。但是,男人为什么会带自己出山? 这个念头在顾长清当下有些迟钝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浑身一僵。 果然,下一刻,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你吞下了我千辛万苦想要得到的狐灵果,我可等着那个救命呢,你说怎么办?” 狐灵果?应该就是白狐族说的赤珠仙果吧?狐灵果大概是因为白狐一族占有仙果树而起的名吧,赤珠仙果应该是根据仙果成熟时的外形颜色起的名……等着狐灵果救命?仙果还有治病救人的功效?没听狐妈提过呀……呸呸呸,都什么时候了,还乱开脑洞。 顾长清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抓重点啊抓重点。因为以前长期被大贱小贱折腾,他养成了一个喜欢神游的毛病,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内心各种吐槽排遣郁闷之情,时间一长,似乎就有种脑洞开太大圆不回来的毛病。 重点是自己抢了男人救命的果子?好吧,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终于知道刚才男人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臭了。顾长清偷眼看看男人,他现在看起来好得很,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但自己见过他刚上山时的虚弱,还有那诡异至极的内力,估计他的身体是有很大隐患存在的,怪不得要寻找灵药呢。 月圆当天自己虽然重点关注狐爸他们的安全,但也看到了一些他与岩山的对战的,还悄悄佩服了一下男人的强悍,现在看来也许不过是回光返照,其实命不久矣?啧啧,天妒英才,真有点可惜。 不对不对,重点是自己吃了赤珠仙果或者说狐灵果,然后被男人带下山了。果子已经没了,男人带自己干什么?带着自己也变不出另一颗来呀。不会是……想到一个可能性,顿时毛骨悚然。 萧珩觉得这只小狐狸好像有点呆。 别的野生动物被陌生人抓在手中,第一反应不是马上死命挣扎,挣脱对方后赶紧拉开距离吗?怎么这只小白狐一开始扒拉了两下后就不动弹了?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屈起食指在小狐狸脑袋上敲了敲,这回顺利让它回神了,小家伙整个身子一个激灵,眼神一下子集中到了他身上,一副警惕的样子。尖尖的小耳朵高高竖起,萧珩怀疑他毛都要炸开了。 顾长清正在胡思乱想地自己吓自己,突然脑袋被敲,立刻看向男人。 只见对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慢斯条理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看得他都快心里发毛的时候,男人轻声开口了:“你说,你吃了我的果子,我把你的血放干了喝下去有没有用?” 语气轻怜,仿佛对最亲密情人的耳语,话中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完了,猜测成真!顾长清猛地瞪大眼睛,男人的样子半戏谑半认真,话中含着的一丝杀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顿时拼命挣扎起来,自己一点都不想尝试花样死法! 男人一时不防,手上一松,长清顺利地跳到了地上。正要埋头飞奔,眼前一花,男人身形一动已经到了自己前头。一个收势不住,咚地一声狠狠撞在他腿上,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下一秒,男人右手一探一抓,自己脖子后头的小嫩皮就重新被他捏在了手中,像拎一只小猫小狗一样地拎了起来,嫌弃道:“现在才知道怕?好迟钝。这么活泼有点麻烦,要不要就地弄死呢?” 正要继续挣扎的顾长清僵了僵,连尾巴都不敢动了,欲哭无泪,这凶残的世道哟。 “唔,术业有专攻,还是带回去找徐三看看吧,鉴定一下抽筋扒皮好还是炼丹配药好。”男人继续自言自语,愉快的下了决定,接着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顾长清,“我怎么觉得你能听懂我说话呢?” 小狐狸的表现太过人性化,让他不得不起怀疑。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人类的事? 顾长清犹豫了零点零零一秒,果断地剧烈挣扎起来,像一只真正的野生狐狸。张嘴露出小尖牙,扭头就要给抓着自己的大手狠狠咬上一口。爪尖外探,拼命地想要挠花对方的胳膊。 男人不慌不忙地一手卡紧他脖子,另一只手在长清屁股上一托,给他摆了个四脚朝天的姿势,于是激烈的挣扎顿时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朝天蹬。 顾长清:……这具不方便的身体。 第20章 机会 为什么选择不告诉男人真相? 传说中白狐吃了赤珠仙果就能化形,但顾长清意外吞下仙果,除了差点送掉小命,现在没有任何要化形的感觉。又被男人意外带出山,连在族内咨询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目前口不能言,只有爪子勉勉强强可以在地上画出一些字来,也许能比划着告诉男人真相。但他掌握的字和男人掌握的字通用吗?会不会无法交流?再者,男人即使能看明白,会相信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开了灵智的狐狸精,还企图欺骗他,反而更加忌惮呢?身为一个人类,长清非常清楚,在人的认知中,成了精的狐狸也是狐狸,还是容易出幺蛾子的狐狸,没有不能弄死的说法。说不定未免夜长梦多,早早弄死了省事才是真的。 之前知道白狐族差点要付出巨大代价围击男人,情急之下他想着要跟对方交流试试,以争取万一和平的机会。但现在只剩自己一人,对于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底细,他却又异常谨慎起来。 男人却似乎还没有死心,带着几分哄骗的口气,轻柔地对他说:“能听懂我说话吗?能听懂的话点点头。” 仿佛怕他不明白什么叫点头,还做了几下示范。莫名显得有点傻。 顾长清看得好笑,眼神闪了闪,倒有点举棋不定起来。万一…… 男人再接再厉:“小家伙,要是你真的开了灵智,看在你修行不易的份上,我说不定会放你一马哦。” 心中稍稍摇晃了两下的天平又立刻不动了,顾长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狼外婆的样子是要闹哪样?是觉得自己小狐狸一只看不懂人类虚伪的表情吗? 抱歉,我是你的同类,太熟悉人类骗人时的神态口气了。 萧珩也搞不明白自己内心的一点点期待是什么情况,见小狐狸吓傻了一般半天没有反应,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悻悻道:“看来是听不懂了。也是,这么小一只,刚断奶呢吧才?应该不至于成精。听说狐狸成精都是绝色美人,没听说变成奶娃子的。” 顾长清:“……” 虽然内容比较坑爹,但语气中的一点期盼和失望还是能够感觉到的。也许是从小的经历关系,顾长清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只要男人不是演技堪比影帝且有兴趣在一只小狐狸面前专注演戏,他就自信没有把握错男人话中那一点遗憾。 心中稍稍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万一男人说的是真的呢? 正想着要不要向男人和盘托出,可恶的男人就仿佛确认了什么,不在意地晃了晃他的小身子,自言自语地说:“算了,听不懂人话也没什么不好,开了灵智再生生看着自己被弄死好像更残忍。” 蠢蠢欲动准备划拉字的爪子顿时僵住了,顾长清心中的小人暗暗拍拍胸口压压惊,幸好。 也是,事关性命的事,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关于人性的复杂多变,顾长清从来不愿抱太大的期望。不要说自己现在披着一张狐狸皮,就算真的是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只要能给他带来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可能会生生弄死了吧? 他决定自己还是装疯卖傻,当一只啥都不知道的小狐狸,暗暗寻找机会逃脱魔爪为妙。 打定了主意,便不管后头男人怎么折腾,他都假装自己是一只受到惊吓的普通小狐狸,并且胆子还非常小,一开始亮亮自己的小牙齿和小爪子,被威胁了几次之后就蔫儿了。 正好之前为了解决赤珠仙果的事累得要命,想想男人说要回去找一个貌似是医生的人,那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弄死,便非常心大地决定先睡一觉。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精蓄锐,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 这么一想,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前立刻模糊起来,顾长清决定放任自己陷入黑甜乡。 不知半昏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时男人正在雪地上打坐,自己被放在了他腿上。 周身寒意已经褪去了不少,大雪山的威力在减弱,而原本似乎遥不可及的一点绿意已近在眼前。原本除了风雪看不到任何活物的绝对领域,现在地上却可以看到一些动物活动的痕迹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彻底出雪山了。 顾长清心下有些着急,不知道这里离男人口中的“徐三”还有多远,万一出了山就遇到怎么办?想到自己被抽筋扒皮放血的样子,他不寒而栗。得想个办法,快点逃离这个危险分子才是真的。 看一眼闭着眼睛的男人,虽然一副老僧入定外物不萦于心的样子,但顾长清确定,方圆几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神识感知范围内。自己突然跳起来逃跑什么的,肯定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能怎么办?看着眼前凌乱的动物活动痕迹,顾长清心中一动。自己如果找一个其他生物渐多的情况下,趁男人不备突然跑开一段距离,然后敛声屏气,隐匿行踪,有没有可能躲开男人的追查? 其他生物的气息会混淆男人的判断,而他也不会防备一只小狐狸有绝佳的隐匿能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是有一定成功几率的。不管怎样,总算是一个可能性。 打定主意,顾长清开始习惯性地查探体内状况。这一查探大吃一惊,下山前清玄功法的内力才到二层巅峰,现在已经突破第三层了,更是稳定异常,连事后额外巩固都不需要。他稍稍抬一抬前爪,心念一动,一股浑厚的内力立刻聚集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生怕男人察觉,马上又将它们散去了。 而本来在静脉内流动缓慢的灵气,现在运转起来速度竟然成了原来的两倍,虽然打开经脉时痛不欲生,现在游走却是毫无障碍,丹田内的液体更是不用自己催动就自发地昼夜不息地循环着。 这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顾长清喜形于色,合上眼睛,专注于听力,顿时各种细碎的声音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由远及近,息汇耳中。寒风在远处尖锐地呼号,有什么小动物在雪上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两只飞禽扑棱翅膀的声音。 只是这些动物的声音都离得很远,不知道是不是忌惮人类的活动,以自己和男人为圆心,几米之内竟然没有任何动物的声息。顾长清觉得有些奇怪,难道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特别恐怖吗?应该不会。他现在就坐在男人身上,但非常努力得去探知,还是感觉男人的存在几乎是若有若无,这人在尽量收敛气息。 这也非常不合理。谁会在打坐修炼的时候刻意隐藏气息呢?又不是强敌环饲需要尽量降低存在感。顾长清更加奇怪了。 一阵风平地而起,顾长清耳朵动了动,似乎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什么。聚精会神地分辨了半晌,他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非常轻,和风声混在一起几不可辨。 一种战栗涌上心头。有什么猛兽在附近,还不是一只两只,有一大群!浑身的毛炸了炸,顾长清汗毛倒竖,不由得直起上半身,想要侦察一下四周情况。却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牢牢地抓住了他。男人一手牢牢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持重剑在手,缓缓起了身。 视线一下子抬高了许多,顾长清举目四望,却依旧不见什么异状,只是萦绕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浓。男人却显然是发现了端倪的,面色冷峻而凝重。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处一片平静。心下正自不安,忽然,一股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 顾长清愕然望去,只见山那边竟然转出几只巨大的白狼来,利齿雪亮,眼中闪着幽幽的绿光。 几只白狼的出现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原本若有若无的一些气息全部猛然暴涨,仿佛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卸下伪装,对着看中的猎物露出凶狠的獠牙。四面八方都有数量不等的白狼围了过来。 顾长清大约明白之前男人为什么要敛气打坐了。大约是途中发现了狼群,想要相安无事地穿过这片领域已是不可能的了,雪山赶路又极耗真气,便选择了不打草惊蛇,悄悄地退到僻静处养精蓄锐,等着迎接一场恶战。显然,白狼在一段时间后也发现了男人,只是有些摸不着底,便蛰伏在远处悄悄观察,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现在就到了狭路相逢的时刻。 空气中充满硝烟味,顾长清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与狼群对决和与人打群架不同,狼群最擅长围猎,几十头狼一围过来竟有一种军队的感觉,肃杀,窒息,仿佛下一刻便是你死我活。 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狼群似乎被男人举重若轻的态度震慑,一时不敢上前。顾长清从男人全身绷紧的状态感觉到,他在等着对方露出破绽的一刻。为首的一匹白狼从喉间低低地发出几声近似威胁的吼声。男人眉目不动,只冷冷地注视着脚尖前一点的位置。左侧一匹白狼突然越众而出,巨大的身体灵活无比,直扑过来。 顾长清感到身上一紧,下一秒就被男人搂在怀中迅疾无比地移动了起来。狼群也立刻动了起来,几匹巨狼同时跃起,挡住了他们去路,男人重剑扬起,半空中血花如雨,纷洒下来。不过一息之间,几头先冲上前的狼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毫无声息。男人手下不停,硬生生从包围中开出一条血路来,接着身形几晃,远远地便到了几丈之外。 头狼眼见猎物轻松脱离包围圈,不甘心地仰头长啸一声,顿时高高低低的狼啸此起彼伏。狼群似乎被血腥味刺激,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而远处更是蠢蠢欲动,似乎有更多的白狼正往这边聚集而来。 男人眉头微皱,脚下一顿暂停下来。迎面又是十几只白狼。而这一停,后边的狼群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这一战惊心动魄。巨狼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前赴后继地涌了上来,好几次顾长清都觉得他们会被狼群淹没,却生生被挡在了一柄黝黑的重剑外。男人面色平静到不可思议,手持长剑,身染鲜血,如同地狱派出的勾魂使,剑尖所指处狼群竟完全不敢迎其锋芒。 血花四溅,雪地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头狼看看修罗般的黑衣男子,又看看稀疏了不少的狼群,发出不敢的呜咽声。男子剑尖虚虚前指,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随着剑身落到地上。不知是被男人的狂傲刺激,还是被鲜血的味道刺激,头狼神色一狞,又发动了攻击的讯号。 男人脚下绝不停留,快如闪电地在狼群的间隙中游走。几只巨狼从左右跳起,同时袭来,后边又有白狼虎视眈眈,男人半空中身躯诡异地一拧,稍稍一矮身错开左狼的攻击,剑柄在它身后稍稍一个用力,便让左狼收势不及直接撞到了右狼身上。两匹狼在半空中相撞,轰然倒向地上,又压倒了一片准备攻击的白狼,歪七扭八地倒在了一起。 突然,异变陡生。 却是有一匹狼在发动攻击的半途受到波及,摔出去时四肢挣动,一只爪子不知怎么就够到顾长清的尾巴,一个用劲之下,直接把顾长清从男人的臂弯间拖了出来,远远甩了出去。 顾长清在地上连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止住去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弄得有点蒙。一抬头,正跟男人的眼睛对上。接着,就见他飞快地动了起来,重剑横扫,荡开一个圈子便要向顾长清这边来。 顾长清脑中一清,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机会!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现在狼群的注意力全在男人身上,而男人为狼群纠缠,过来也要一段时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事不宜迟,他立刻转身飞奔起来。 余光瞥见男人正快速接近,一急之下更是把内力提到了极致,小小的白色身影在雪地上形成一道不分明的白线。 第21章 卖萌求存 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声,又渐渐低了下去,零零散散四散开来。顾长清屏息躲在一个雪窟窿内,听到了狼群惶惶败退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但几乎可以想象它们来时志得意满,去时仓皇失措的样子。 雪地上逐渐安静下来,光线渐暗,大概是到夜间了。大约是狼群散去的缘故,有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出来行动。顾长清还听到了几次轻微至极的脚步声,知道是男人在山上搜寻,每一次听到都提心吊胆。 好在他本就是已有心算无心,男人再怎么有通天之能,也想不到一只小狐狸会内力,可以相当完美地收敛气息,还保留了人的智慧,更拥有绝佳的耐心。顾长清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顺利逃离男人的掌控了。 他本没有期望逃出多远,在男人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拼命奔跑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拐了个弯,暂时脱离了男人的视线,然后就在男人赶过来前拼命刨出一个深深的雪窟窿。 狼群的攻击为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附近积雪虽厚,却因为动物的活动而变得不那么平整。地面估计还有一些乱石,雪地高低隆起,凹凸不平。因此,他靠着一处隆起刨了一个雪洞,往里一钻,再把洞口用雪堵上,猛一看去实在不容易看出端倪。 而且男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四处寻找,再之后有狼群杂沓而过,地面更看不出两样了。这也是之后男人在附近徘徊了几次都一无所获的原因。 温度越来越低,顾长清怕雪面上出现异样,不敢太多的调动内力,只以一点点内劲护住心脉。寒气逼人,身上缓缓结起一层冰霜,顾长清索两眼一闭,在洞内缓缓运化起赤珠仙果的灵气来。 洞内光线由暗变亮,又由亮变暗,几个来回,一转眼间便三天过去了。顾长清腹中雷鸣,饿得浑身发抖,但好在吸收了不少赤珠仙果的灵气,精神倒是不错,好歹没有因为饥饿而头晕眼花。 但应该是成功脱离魔爪了。想到从此之后天空海阔,顾长清就觉得格外兴奋。 竖着耳朵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没什么可疑之处,终于小心翼翼地破开雪洞,跑了出来。抖一抖身上的冰渣,伸了个懒腰,大千世界,我来了! 第一步,先想个办法找点吃的,肚子已经咕咕叫很久了。不知道扑只鸟儿什么的可不可行,顾长清四下张望,寻找可能找到食物的途径。还得小心些,别脱离魔爪又进了狼窝,万一招惹了白狼群,自己现在绝对抵挡不了,想要逃跑估计也耐力不够。 这是顾长清第一次独自狩猎,以前不过弄条鱼挖点河蚌而已。他看中了一只肥肥的灰白羽翼的鸟,体型硕大,但似乎并不凶猛,有点像大了几号的鸡。便借着雪地的掩护悄悄地靠近了它。 鸟儿看起来警惕性并不太强,专注地在地上挑挑拣拣。前两天一场大战,地上血痕犹在,死去的白狼却早已被分食干净,但还有一些小动物锲而不舍地希望能找出一点碎末来。 靠近了,更近了。 肥鸟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警惕地抬头四顾,却丝毫没有发现,便安心地继续低下了头。在它低头的一瞬间,顾长清如闪电般窜出,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胖胖的鸟儿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咬中了要害,惊骇无比,顿时死命挣扎起来。顾长清四肢并用,拼命地压制住它的扑腾,奈何身体太小使不上多大劲,还是被带着在雪地里滚了几滚。 正好遇上一个下坡,顿时骨碌骨碌一狐一鸟翻滚出去老远。顾长清死死地咬住鸟脖子,感到身下的挣扎越来越弱,松了口气,看来一顿饭有着落了。心中默念,对不住了鸟兄,今天不吃你,明天我就得饿死在这里被别人吃了。 等到翻滚的势头停下来,嘴里的鸟儿已经完全停止了挣扎,第一次狩猎,成功。顾长清成功扑倒比自己身体还大的一只猎物,心下略得意。 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不在意地抬头看去,顿时就,风,中,凌,乱,了。 一个男人正站在那儿好整以暇地挑眉看着他,眼中一点诧异一闪而过。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男人其实长得很好看。眼眶微陷,鼻梁很高,轮廓分明,是张极有男人味的脸。但此时看在顾长清眼中不啻凶神恶煞,嘴里的猎物“吧嗒”掉在地上,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您老为什么过了三天还有这么好的耐心待在山上啊?找我吗?难道您不该认为我早被狼群撕了吗?就算没被撕了不会觉得我跑远了吗?为什么还在附近找啊……更巧的是还找到了…… 三天都饿过来了,我为什么这一顿就等不及了呢?就算要狩猎,就不能找别的猎物吗?为什么偏偏看中了这一只像山鸡的肥鸟?抓到就算了,为什么还滚出那么一段,更是滚出一个*无比的弯?如果直着滚也不会直接撞上人家啊……我一定是受到了山鸡临死前的诅咒…… 顾长清一头趴在雪地上,直感觉生无可恋到了一个新高度。 男人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拎起了他。两人四目相对,那人勾了勾嘴角:“走遍了方圆几里也你寻不见,还真以为被狼群分食了呢,本打算今早下山,倒幸好最后再走一遭原地。小东西,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顾长清蔫蔫儿地想,别,这得多少世的孽缘呐?上辈子多大仇多大怨啊,这么阴魂不散。 那人又道:“不过带着个活物到底麻烦,之后还有那么长一段路,果然还是弄死了比较方便吧?” 顾长清一动不敢动,生怕男人察觉他能听懂人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浑身紧绷,但实力悬殊之下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暗自焦急。 脖子上劲力渐大,男人说完便指尖加力,竟然一个说干就干的主,就这么打算把他掐死了。顾长清大惊,喉间剧痛,呼吸困难,不由得猛烈挣扎起来,却也不过是四肢乱踹,压根起不到半点作用。 危急间所有能想的法子都飞速在脑子里转了转,武力完全行不通,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对了,狐族修炼功法,当初山顶的狐蟒一战让他印象深刻,也第一次意识到狐族的修为可以作为摄魂之术用,对敌人产生精神上的影响。 一瞬间福至心灵,顾长清调动起体内灵气,拼命往外释放。他修为尚浅,但有赤珠仙果的加持,顿时感觉男人的手顿了顿,紧接着颈间便松了松。 心中正自侥幸,打算再加一把力,却感到脖子上力道又变大了,男人皱眉:“没想到你还能对人的判断力产生影响,看来更是留你不得了。” 眼中杀机大盛。方才他还手下还有些犹豫,此时竟是不再迟疑,两指一合,凭着能入铁石的指力,要捏断一只小狐狸的脖子实在太容易不过。 顾长清只感到一股剧痛袭来,如两枚烧红的铁钉硬生生刺入喉间,眼前一黑,连四肢挣动也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这一下来得太快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脑中嗡的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这次死定了的顾长清竟然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又躺在了雪地上,抬头,太阳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没过一会儿,甚至可能不过失去意识几十秒,只是在他的感觉中像又隔了一世。 男人逆光而立,身影高大,面目有些模糊,也或许是顾长清现在眼前依然有些泛黑的缘故。他只瞟了一眼,便半死不活地把头埋回了前腿间,从没觉得男人这么面目可憎过。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没来得及如此尖锐地对立过。 遇上时是男人濒死,后来有赤珠仙果的矛盾,却也因为岩蟒来袭而误打误撞地揭过去了,虽然男人劫了他下山,但顾长清大约骨子里还没有那种“会被抽筋扒皮”的真实感。 直到刚才,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在人眼中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牲畜,随时可以夺取性命。偏偏他自己完全无能为力。不想再考虑男人是不是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再去揣测他下一步的心思,顾长清觉得有些累。 显然这种掩耳盗铃的方法并不管用,对方并不能体会他想静一静的心思,眼前一黑,男人蹲在了他面前,又把他拎了起来。 顾长清忍无可忍,这是耍着人玩儿呢?狠狠地亮出爪子,打算拍几爪印到男人脸上留个记号,就算男人恼羞成怒施展报复也无所谓了。人活一口气,死也就死了,没见过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折腾的。 男人却似乎很是惊奇,盯着他的脸直看。甚至在顾长清愤而出爪时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把他稍稍拎开一点,不让他抓到脸,落在手上的几道血痕则压根没在意。 看什么看?顾长清愤愤地想,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填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收回一只爪子胡噜了一把脸,摸了一手湿。不是他哭了,应该是之前被掐时无意识呛出的泪花。 复仇的正义之爪糊不到男人英俊的脸上,一时脑热过去,顾长清的理智又回笼了。警惕地看看男人,难不成他有虐待动物的爱好?准备慢慢磨死自己?却又不太像。男人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在他头顶拍了拍,竟然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嘛意思?顾长清迷糊了。接着脑海中灯泡叮地一亮,难不成男人嗜好特殊,喜欢看人(动物)示弱? 找到一条可能的生路,顾长清又如野草一般在暴风雨后顽强地恢复了生机,这回他不敢随便外放灵力了,却稍稍让其在身上流转,看向男人的眼中眼泪汪汪,似乎受了无尽委屈。 果然,男人眼神闪了闪,最后又把他抱回了臂弯中。 顾长清一见奏效,变本加厉,一边默默唾弃自己,一边将脑袋在男人怀中蹭了蹭,唯恐不够,还把大尾巴也一起晃了晃。 默默安慰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活着才是硬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卖萌求存又何妨? 顺便在心底悄悄鄙视男人。一个大男人,喜怒无常也就罢了,还嗜好如此怪癖,一定娶不到老婆。 第22章 球球 小狐狸濒死的一瞬,四肢软软地耷拉下来,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不知为什么,萧珩心里突然一紧,莫名地就松了手。 不知是不是太小了,或者山顶环境太过与世隔绝,小白狐一直都不太防备自己,虽然眼中偶尔闪过几分警惕或恐惧,却大约也只不过处于弱小生物对强大气息本能的畏惧(←巨大的误解)。 从山顶的相处开始,萧珩想,自己对它大约是有几分喜爱之情的。只是这几分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喜爱,和解药的分量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孰轻孰重,几乎想都不用想。 所以小狐狸在狼群中走失后,他是有点后悔的,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让它多活了这么久,否则便不会生这么一出意外。又有几分轻松感,觉得或许自己就不必纠结于那一份若有若无的犹豫了。结果它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还是出人意料地……活泼。那就怪不得他了。 却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那无意识涌出来的泪水,让萧珩想到了以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奶狗。 他从小被人带到万魔窟,接受最残酷的训练,见到的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长时间挣扎在生与死之间,他早已学会了用一副凶神恶煞的外表掩饰内在的脆弱,以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一次偶然的巡山中,他遇到一只误闯的小狗。丑兮兮的,又瘦又小,浑身的毛毛脏得结成一团一团。看到人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神却清澈而无辜。本来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该随手抹去,它如此脆弱,随随便便一下就可以让它再也没有了生命的痕迹。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约是年少的一点稚气未散?萧珩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它两眼,然后从它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表情麻木而充满戾气,仿佛嗜血的野兽,又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就是不像人。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中一惊,仿佛数九寒冬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一直冷到了心底。萧珩感觉心脏的地方鲜明地跳动了一下。硬要形容的话,那一刻的想法大约是,原来不知不觉中我成了这个样子啊。以及,真难看。 于是他做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把小狗藏了起来,每天弄点东西偷偷地喂一喂。那时他还没有出万魔窟的权限,心底也有一点微妙的舍不得,便一直没将它放生。好在小狗非常乖巧,不吵不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人发现。 他暗暗窃喜,也放下了一直以来高高吊起的心。然而,就在一天例行投喂时,他怀着几分期待走向小狗的藏身地旁,就发现那儿站着一直以来训练他们的人。对那时的他来说,一个完全无法反抗的存在。 那人耷拉着一张黄面皮,眼神如刀一般上下片了他一通,最后慢吞吞地扔过来一把匕首,让他自行处理。想到那人折磨人的手段,萧珩浑身发抖,死死的咬着牙,却怎么也伸不出手。 那人撩了撩眼皮,突然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来,说:“你会后悔的。” 然后,当着他的面,那人杀死了那只小狗。不是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地让它断了气,而是一点一点地磨,一段一段地切下四肢,割掉尾巴,剖开肚子,扒出内脏……最后才割下它的脑袋。 一地血污。不是一下子洒满一地的那种,而是小狗在挣扎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涂抹开来,没一点痕迹中都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与痛苦。 它刚看到萧珩出现时非常开心,把尾巴摇成了一朵小花,他却完全无能为力。看着它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了惊吓,再一点点变成恐惧、绝望,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求救的恐惧的痛苦的绝望的叫声渐渐低下去,最后毫无生气地躺在了他面前。 它一直都不是一只聪明的小狗,呆呆的,直到最后看向萧珩的眼睛中还带满了不解,似乎疑惑主人为什么没有上来救它脱离苦海。 萧珩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惩罚,但熬过去之后却印象不深了,大约是之后类似的经历太多,便也淡忘了,却终于记住了他目前人生中唯一的一只小宠物。 丑丑呆呆的小奶狗曾经是他残酷训练中唯一一点温暖,却也成了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但在后来所有泯灭人性的训练中,也是这一点最初的强烈情绪,最终让他保持了清醒。他不动声色地积蓄力量,直到血洗了整个万魔窟。 那样汇集世间万恶的地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血丝一点点爬上萧珩的眼睛,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有些复杂地看了小狐狸两眼,那么一丁点大,可怜兮兮的,对人还没有防备,跟当初的小奶狗真有点像呢。虽然相处的过程中知道它很机灵,比小狗不知道聪明了多少倍,却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最初上山时,自己或许就因为这一两分相似,才一反平时强烈警觉性,尝了它带来的野果吧。而它虽然听不懂人说话,但给一个上山的陌生人准备吃的,是不是也有几分灵慧?或者跟自己格外有缘? 就这么在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Д ̄)┍),带着它下山赴死,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残忍啊。 看着臂弯间似乎吓破了胆格外柔顺的小白狐,萧珩漫不经心地想,也罢,就再收一只小宠物吧,就当弥补一下当初的遗憾了。在小狐狸身上摸了两把,把它团了团抱在怀中,他自顾自做了一个决定:“算了,回去尽量少放一点你的血,留你一条命吧。小东西,你撞大运了知不知道?” 顾长清竖了竖耳朵,警惕起来:这不会是新的试探方式吧?难道之前自己演技不够到位,露馅了? 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眼睛,正想着要不要找个稳妥点的办法试一试他,就听那人继续道:“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要乖一点,知道吗?哦对了,主人的名字叫萧珩。” 拼命扮可怜中的顾长清:……示弱好像真的奏效了,这家伙的审美真清奇。 萧珩新收了一只小宠物,心情颇好,这种感觉在整个万魔窟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时也没有过。 眼睛的余光扫到小白狐奋力咬死的那只肥鸟,觉得它也算是自己和小狐狸重逢的一大功臣,为了达成这一伟大目的甚至牺牲了生命,于是扒了个雪窟窿,无视小狐狸死命的挣扎和愤怒的瞪视,把鸟兄埋了。 顾长清眼睁睁看着这个叫萧珩的男人从凶残向变成了抽风向,把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猎物埋了不说,还堆起一个高高的雪坟,要不是手边材料不足估计还打算立个碑什么的,实在是无语向苍天,最后只好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的鄙夷之情。 要不是这家伙莫名一脸喜气洋洋,光看他埋的认真劲儿,还以为是给恋人下葬呢。(其实是给两人的红娘下葬o(╯□╰)o) 不过可能是看到他的一脸不满,萧珩好歹记得往他嘴里塞了一把肉干。顾长清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差点没饿疯了,赶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不计较这个脑洞清奇的家伙的奇怪举动了。 就不知道他说的不会伤自己性命的话可靠度怎么样,希望他别出尔反尔才好。不过暂时总算不用时刻担忧小命了,吃饱喝足,顾长清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兜兜转转又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小狐狸的身体扛不住了。 萧珩也不明白自己的一股兴奋劲从哪儿来,说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也不是,说像收了个小弟的快感也不是,也就懒得深究。低眼看小狐狸竟然十分心大地陷入了睡眠,顿时有点不满,手欠地撩了两下它柔软的头毛,发现它只是懒洋洋地伸爪子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像是在说:别闹。 莫名被戳到萌点的萧珩现在怎么看小狐狸怎么觉得稀罕。又捏了捏它耳朵,却发现它反应越来越慢,显然懒得甩自己,一颗龟毛的心又暗暗不爽了。老子好不容易心软一回,你还这么无知地睡着是要闹哪样?怀着自己不爽也不能让小宠物爽的心思,他毫无人性地戳了戳新鲜出炉的小宠物的肚子。 没动静,再戳,还是没动静。萧珩想了想,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糊在了小狐狸的口鼻上。 “噗噗噗。”被硬生生冰醒+闷醒的顾长清简直要抓狂了,没命地咳了几声,终于把雪全部弄掉,心里狠狠诅咒讨厌的男人。当初真是瞎了眼才阻止了祖婆婆,早知今日挖坑给自己跳,当初管他去死啊。 之前伤到的嗓子还火辣辣地疼着,新仇加旧恨,恨不得一巴掌糊死这家伙。想想悬殊的战斗力,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用爪子比了个凸字。 男人丝毫不管他的一脸控诉,沉吟道:“是不是该给你起个名字呢?” 顾长清看着他打量的目光,突然又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萧珩捏了捏他的小爪子,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么胖,就叫球球吧。听到了吗?球球,球球。” 顾长清:…… 脑子空白了一下,满天都是“球球球球球球……”乱飞,仿佛一群乌鸦呱呱叫着从头顶飞过。 尼妹,刚换了个胖胖,又来一个球球,到底是要闹哪样? 男人似乎为了加深他的印象,一边摸摸他的小脑袋,一边还在阴魂不散地叫着:“球球。” 想想估计觉得不够保险,拿出一根肉干,递到他嘴边:“球球,来吃。” 再取出一根,在他面前一边悠悠地晃着,一边锲而不舍地加深印象:“球球。” 顾长清觉得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第23章 人烟 顾长清困得要命,男人却似乎心情不错,一边伸魔爪骚扰他,一边叨叨絮絮。长清心里不耐烦得紧,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跟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狐狸说个不停到底是要闹哪样?是太久没见到大活人太无聊了吗? 耷拉着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大部分都左耳进右耳出了。倒是男人见到他实在没精神的样子,渐渐闭了嘴,又从口袋里掏了点肉干塞到他嘴边。顾长清前面没有吃尽兴,正馋得慌,毫不客气地吃了两口,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迷糊中似乎感觉到男人正看着他,很是稀罕的样子,甚至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哼,那也没用,第一次信任已经用完了,老兄你现在在我这儿信誉不佳。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天色已黑,脚下竟然不是白茫茫的雪地了。顾长清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浅浅的岩穴中,往外一看,夜视能力很好的他发现目之所及是一些草甸和稀疏的针叶林。气温依旧偏低,却不像雪山上那般寒冷了。 虽然吃了赤珠仙果就有了抵御严寒的能力,但到了山下还是感觉舒服了很多。 萧珩已经生了一个火堆,正就火烤一只野鹿或野山羊一类的动物,香味扑鼻。见他醒来,撕了一长条后腿肉递过来。顾长清被他投喂惯了,习惯性地张嘴接了就吃。 刚嚼了两口,忽听远处有猛兽厉声嘶啸,不由吓了一跳,口中的肉吧嗒掉在地上。萧珩愣了一愣,大约明白了什么,随即嗤笑:“胆小鬼。” 顾长清愤愤不已,自己以前大部分时间居住在人烟稠密的城市,旅游也不会到真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穿越后住的小盆地里最凶的也不过是一群岩蟒和空中偶尔来去的几只猛禽,哪里听过猛兽的叫声了?会受到惊吓很正常好不好? 萧珩口上嘲笑他,手下倒是不停,又撕了一条肉递给他,把之前在地上滚了几滚的肉条随手扔到了洞外。长清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没想到这人还挺讲究。岩穴离地面有相当的高度,周遭陡峭,倒不必担心半夜被什么野物袭击。 这么一想,顾长清的心倒放下了一些,开始享受起美食来。跟白狐们一起生活别的都还好说,就是吃东西每每让他非常怨念,极度怀念曾经尝过的各种佳肴。现在眼看就要出山了,不知道能不能弄到一点其他的美味尝尝,但狐狸的身躯吃了那些会不会坏肚子?一边杞人忧天,一边狼吞虎咽着嘴边的烤肉,管他呢,至少烤肉吃了没问题。 嚼嚼嚼,好吃好吃真好吃。顾长清啃得开心,眼见萧珩也拿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慢斯条理地边吃烤肉便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别扭,稍稍错开了眼睛。暗自腹诽这个诡异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之前说的一番话是真是假,还是想办法及早脱身才是正经。 谁知刚一错开眼睛,就见岩穴口子左上方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探头探脑。 那脑袋长得极其诡异,有点像人头但比正常人头小一些,眼睛格外大,脸上好像还有一些诡异的纹路,下半部分遮遮掩掩看不清楚。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片壁立的山崖,相当陡峭,他,他他是怎么跑到左上方去的?难道是壁虎半爬在山壁上,然后往下探看? 顾长清浑身的毛都唰啦一下支了起来,这个,这个脑袋怎么越看越鬼气森森呢?不会是什么荒郊野外的怪物吧?一时间异形啊外星人啊不知名怪兽之类全部在脑子里闪现。这时,那个脑袋的主人似乎突然感觉到他的视线,一双硕大的眼睛转了转,分毫不差地对上了顾长清的眼。 顾长清“嗷”了一声跳了起来,声音都吓得变了调。萧珩神色一凛,一把捞起他就猛然转向洞外。却只听得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一只大鸟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展翅飞远了。走到洞口一看,左上方的一根树枝摇晃不息,显然,刚才的大鸟是停在这树枝上的。 顾长清这时也回过味来了,估计不过是一只大一些的猫头鹰一类的夜禽,倒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就见萧珩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有点无奈道:“你可真出息。” 顾长清:…… 一时间羞愤欲死。 估计萧珩认定了他是个胆小鬼,吃完东西在原地打坐一会儿之后,用些干草铺了个地铺,便把长清紧紧搂在怀中睡了。顾长清挣扎了两下,脑袋上便被拍了拍:“球球,不怕不怕。” 顾长清:…… 偷偷龇了龇小尖牙,有心拿搂着自己的强健臂膀磨一磨牙,想想自己装乖求跑的策略,默默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忍辱负重,忍辱负重。听萧珩气息逐渐变得平稳悠长,顾长清开始偷偷地修炼。现在的自己实在还太弱,赶紧提升能力才是硬道理。 现在他体内灵气充足,不需要月光加持也能修炼了,实在不能更开心。一边催动体内真气,一边调动储存在体内的灵气,很快便进入了状态。一时间风过林涛的沙沙声,夜鸟的一两声啼鸣,果子一类坠地的声音,甚至稍大一点动物的走动声,全都似在耳边发生一般。 自己以前练习清玄功法也有耳聪目明的效果,却绝无如此明显,看来赤珠仙果除了增长修为,还有缓慢改造身体的功能。顾长清闭目修炼,觉得从未感到世间如此热闹过。明明是荒山野岭,却有无数细声沙沙汇聚耳中,此时方觉自己已离清寒的山巅许久,已经接近世间了。 之后几天里,萧珩白天赶路,定时投喂,晚上找地方歇息,顾长清则日夜不停地专注修炼。 日升月落,时间过得飞快,一人一狐穿过逐渐茂密的黑沉沉的针叶林,又进入一片莽莽苍苍的阔叶林中。显然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地下的腐叶可没膝盖,四周都是高大无比几十围粗的树木,阳光被隔绝在宽阔密致的树叶上,底下幽冥晦暗,加上不明野兽发出的凄厉嚎叫,直让长清有种到了异界的错觉。 好在萧珩似乎胸有成竹,找到一条痕迹不甚分明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往外走。一路下来,气温越来越高,林中开始有毒蛇毒虫出没,萧珩在自己身上撒了一些估计是驱虫蛇的药粉,但也尽量加快了赶路速度,有时甚至不沿路迹,看准了方向,足下几个轻点,便跃下了数丈的高度。 有一段距离,他甚至把速度提高到了极致。顾长清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稍微扒拉了两下搂着自己的胳膊,偷眼向外看,只见参天的古木上不时掉下一些巨大的肥肥的白色虫子,虫子掉到地上后一接触地面,则身上渗出一种绿油油黏糊糊的液体来,心极了。 待看到有一只虫子掉到一小丛黄花中,好不容易在大树中间寻到一点阳光的小黄花一沾到绿液,竟然瞬间枯焦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长清觉得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滋滋”声,不由得一阵恶寒,悄悄把头往萧珩怀抱中埋了埋。 一天一夜之后,天光乍破,顾长清在萧珩怀里一抬头,只觉得眼前一亮。走过了暗无天日的原始林,竟是一片山清水秀的极好风光。更重要的是,遥遥看去,一大丛翠竹中,有炊烟袅袅升起,凝目看去,依稀有白墙黑瓦,竟是一些错落的人家。 顾长清顿时心下激动万分,时隔许久,终于又见到了人烟。 一阵龙吟般低沉浑厚的啸声自耳边响起,却是抱着自己的萧珩发出的。接着,远处传来两声清亮的啸声相和,不多时,只见山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飞速掠来,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 红衣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子,眉目精致,只是面色有点冷,背上一个蓝色碎花图案的布袋,看形状里面是古琴一类的乐器。 白衣的则是一个眉目稚嫩、似乎二十都不到的年轻男子,身材纤弱,背上交叉背着双剑,一支黄色的剑穗从前头垂下来,无端给他晶莹如玉的脸庞增加了几分颜色,顾长清一眼扫过去竟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两人见到萧珩俱都神色一喜,接着齐齐低头行礼:“教主,您终于回来了。” 教主?顾长清有点好奇,一时间什么妖魔鬼怪的教派都在脑子里转了转,想,这家伙不会是搞邪教的吧? 只见山中有点话唠有点欠的男人特别装逼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带头向山下走去。红衣女子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白衣青年却似乎有些心急,上前两步,细细柔柔地问道:“教主,昆梧山上真的有狐灵果吗?” 顾长清不小心哆嗦了一下,暗暗吐槽你一个大男人掐着嗓子说话不难受吗?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也是个男的呀,就不能男子汉一点吗? 萧珩淡淡地点了点头。 红衣女人和白衣青年怔了怔,接着一齐喜道:“恭喜教主。” 下一秒,唰啦一下,顾长清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凌空了。萧珩拎着他的后颈皮,在两人面前晃了晃,面无表情道:“但是被这小东西吃了。” 一脸无辜地和错愕的两人对视的顾长清:“……” 这么无时无刻不帮自己拉仇恨是要闹哪样? 第24章 洗澡 两人一狐面面相觑,最后白衣青年道:“那不知把这小狐狸囫囵吃了管不管用?” 顾长清:……为毛我遇到的人类都这么凶残。 萧珩感觉手下的小家伙瑟缩了一下,眼中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难得对手下解释了一句:“小家伙挺好玩的,打算养着逗乐了,回去取点血看看管不管用吧。” 说完也不管手下有些诧异的眼神,径自下山了。 顾长清不知道这是萧珩给手下下了以后不得动自己的命令,对自己被当成移动的血库颇为不满,非常想要磨一磨牙。当然,碍于强权,只是想一想而已。 山上,白衣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对红衣女人说:“知秋姐,教主不是最讨厌宠物的吗?我有一次养了一条小狗,教主见到还黑了半天脸呢。” 叫知秋的女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在意地道:“大概突然想养了吧。容青,你管得太宽了。” 一边说,一边打了声呼哨,天边渐渐出现一点灰色,不一会儿,一只小巧的信鸽落到了知秋的手上,知秋把一个小纸条系在它的腿上,又放飞了。 容青却似乎依旧对小狐狸的事耿耿于怀,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却明显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萧珩上山的日子,两个手下一直在当地农家借宿。萧珩便也到了两人落脚的地方,暂作整顿。叫容青的白衣青年很快弄来一些热水,恭恭敬敬地告知萧珩可以先一洗风尘。 萧珩显然颇为满意,这些天他要么待在情况不明的山顶,要么下山后忙于赶路,浑身恨不得厚了一层,顿时就要进房间洗一洗。本想把顾长清扔给两个手下,看了他两眼后又改变了主意,拎着他一起进了房,数落道:“简直没见过你这么脏的狐狸。” 顾长清前些日子也在山上不停奔来赶去,后来又遇到一场大战,再之后就被萧珩“劫持”到了山下,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的,毛毛都有些结块了,浑身痒痒得厉害。本来还在山中赶路只得勉强忍着,现在一听热水顿时两眼放光,见萧珩带着他一起进房还暗自开心打算给这人点个赞,这时听到他的评论顿时给跪了。 感情您老抱着我这么久直到今天才发现我身上脏兮兮的呀? 萧珩看看房内的热水,再看看小狐狸,嫌弃了半晌,最终还是先把小狐狸扔进去了。满头满身地打了一遍皂角,再用手胡乱在毛毛中间扒拉了几下。顾长清冷不防被一下子扔进热水里,差点没呛着,刚挣扎着探出头,又被糊了一脸的肥皂,简直要抓狂。好不容易待到身上干净一点了,正想好好享受一下热水泡澡的乐趣,就被萧珩一捏后颈皮拎到木桶外了。 顾长清:……这什么服务,必须差评。 萧珩看看小狐狸的臭脸,却误以为他不舒服,他记得小动物总是很脆弱的,有时母兽生了一大堆,活到成年的却很少(大教主,您误会了,那往往是被天敌叼走或饿死的,大部分时候野生动物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难得地担心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这么小的狐狸不能泡水?不会被泡死吧?” 说着拿起一个大毛巾把顾长清裹在其中,仔细擦了擦,再看两眼,还是有些不放心,两手托住小狐狸,输了些内力过去。 顾长清愣了愣,感觉一股暖流从萧珩手心传来,热乎乎地一下子流遍了全身。 待把小狐狸的白毛烘干,看它虽然还有些呆呆的但眼睛亮亮的似乎恢复了生机,萧珩便也放下了心。让人把水换了一下,也终于忍不了了,把自己扒干净准备好好洗一洗。 稍稍被男人的举动感动了一下的顾长清听到动静回过神,一看过去就见到了一具赤果果的*,这个视觉冲击力略大,他第一反应就是拿爪子遮住了眼睛。 随即又满头黑线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诡异的动作呢?又不是见到一具果的女人体,同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自己当年在大学澡堂里看的还少吗? 于是假装淡定地拿爪子扒拉了两遍脸,假装是一只给自己洗脸的猫,然后无比镇定地放下了爪子。为了表明自己不心虚,还理直气壮地盯着男人看了起来。 萧珩的身材很好,标准的九头身,手长脚长,皮肤小麦色,浑身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夸张,但一看就爆发力极强。顾长清看得淡淡羡慕嫉妒恨,他以前虽然身材修长,但没有男人高,也没有男人结实,而且清玄功法本质来说属于养生功法的一种,修炼久了皮肤变得越来越细腻,虽然自认男人味靠的是气质不是外在,但看到了这种内外都非常男人的男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酸了一下下。 萧珩泡进了水中,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一转眼就看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小狐狸,不由地哑然失笑:“好看吗?” 顾长清回神,傲娇地哼哼了一声,转身不理他了。萧珩一脸莫名其妙。 萧珩洗完后换上了一身黑衣,袖口衣摆带一点暗纹,显得身材更加挺拔。抱上莫名有了小情绪的小狐狸出门,知秋准备了一些吃食,摆了上来。 顾长清顿时顾不上生气了,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见到正常的吃食呀(萧珩只会烤肉),虽然早餐只有简单的一点面食和酱菜,但也足够引得他口水哗哗流了。萧珩有点好笑地看着这只要吃不要命的小狐狸,又觉得有点新鲜,便先把每一份吃食都扒拉给小狐狸一些,伺候着狐大爷开动了,才慢斯条理地动筷子。本以为小狐狸会挑挑拣拣,没想到它什么都吃得很香的样子。 顾长清一边埋头苦吃,一边用眼角关心了一下自己的衣食父母。看到他细嚼慢咽的样子,心中哼哼两声,吃饭那么慢,不像个男人,果然没有我那么豪放,这么一想,终于非常阿q地觉得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知秋似乎有些忧虑:“教主,这些天来有变化吗?” 萧珩漫不在意的摇摇头:“山上时发作了一次,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动静。” 知秋稍稍放心一点:“那就好,还是得早日赶回去才行。” 顾长清悄悄竖了竖耳朵,早日赶回去?那不就是自己疑似要被扒皮的时候吗?不行不行,这日子过得太危险了,提心吊胆的,还是得早日想办法逃跑才行。只是现在监视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三个,好像更难逃跑了。 正边嚼东西边神游天外,知秋忽然把矛头转向了他:“教主,这只小狐狸要不要找主人家拿个笼子关着?” 顾长清僵住了。 萧珩摆摆手:“算了,这小东西野惯了一下被关起来怕不适应,跟着我就行,我觉得这两天已经有点把他养熟了。” 顾长清松了口气。 萧珩继续道:“再说,这么一只小豆丁,还能跑得出我的手心?” 顾长清悄悄磨牙:你会为你的盲目和自负付出代价的,愚蠢的人类。 知秋却似乎毫不怀疑,立刻点头应是。 接下来,她开始向萧珩回报最近发生的一些事,顾长清竖起耳朵听了听,却听得满头雾水,大致是些“千星寨……杨奕川……万魔窟”一类的,没头没脑,大致是千星寨要对付什么万魔窟,而万魔窟又做了哪些准备,可他们的对话极其简略,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专心吃东西。 从出山,到洗漱,到吃简单的早饭,之后知秋又进行了一轮回报,很快就到了中午。不知是不是恭喜教主归来,中饭格外丰盛,除了当地农家养的鸡鸭鱼肉以及各种蔬菜,容青还从山上打了只狍子回来,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桌。 顾长清的眼睛都要绿了,什么叫做吃了许久的清粥小菜一下子遇上了满汉全席?这就是啊!两眼亮闪闪地盯着萧珩,开饭吧,快开饭吧!恨不得再把尾巴摇两摇。 容青稀奇地打量了他两眼:“教主,这小东西怎么会对人的吃食也那么感兴趣呀?” 萧珩笑看了长清一眼:“我一路上就没见什么是它不吃的,烤肉什么的不用说,前面的一些酱菜也吃得一干二净,倒也不怕吃坏肚子。” 容青佩服地看着长清:“难怪那么胖。” 顾长清:“……” 忿忿地从萧珩怀里探出来,把两个前爪扒拉在桌子上,心想,没眼光的人类,老子长大了一定会成为身材比例最完美最匀称的狐狸的。萧珩把一个碟子放在他面前,里面各种菜色都盛了一点,顾长清在骨气和美食中间犹豫了一秒,决定化悲愤为食欲,默默催眠自己:反正我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狐狸。 中午大吃了一顿,顾长清便趴在一边开始修炼,一直到晚上,感觉周身更舒畅了,不由心中安定了一些,毕竟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被“劫持”下山的,也始终不太相信萧珩会留他一条性命。或者说,即使萧珩有这个心,万一放他一点血不成,涉及性命的事,萧珩会不会认为放多一点就行了?一试二试之下,十条小狐狸的命也不够用的。这种时候,多修炼一点,便多一分可能逃离。 顾长清从小见识人情冷暖,有时候刻意让自己少去想一些,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对人性根本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一点也不想亲身去考证。 待到睁开眼睛,却又到了开饭时刻。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顾长清刚刚的一点愤世嫉俗顿时烟消云散,热泪盈眶地想,看在这几顿饭的份上,萧珩,可能的话我逃跑的时候一定给你留一点血。 晚上萧珩打坐之后照常抱着顾长清团吧团吧睡了,长清正打算好好睡一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身子僵了僵,决定忍一忍,忍……忍……脸色一点一点扭曲起来,不行,忍不了了。肚中雷鸣,呜,萧珩这个乌鸦嘴,自己貌似,好像,大概,应该真的吃坏肚子了。 大约之前不过吃一些清淡的烤肉,还不明显,今天一下子太激动吃了太多重口味的饭菜,萧珩也不是一个知道怎么养宠物的主,看小宠物吃得开心,心情一好便随他吃了个撑。于是,现在顾长清腹中绞痛,难受的要命。更有种迷之尴尬,自己,貌似,大概要拉稀了…… 作为一个穿成狐狸的人类,这种问题总是非常私密的。之前在山中,他会趁着萧珩不注意,磨磨蹭蹭跑到旁边的小树丛解决。只要不跑得太远,又不快速跑动,萧珩一般不会管他。但是,现在到了农家,又遇到这种紧急情况可怎么办哟? 稍一犹豫,肚子里有时咕噜咕噜一阵响,长清顿时顾不上尴尬了,四脚并用地扒拉开身上搭着的大手,嗖地一下往窗户窜去,就要破窗而出。 后颈一重,一只大手分毫不差地拎住了他,萧珩面沉如水:“白天刚说完你有点养熟了,晚上就想跑啊?是不是真该给你扔到个笼子里。” 顾长清夹紧双腿,简直要哭了:老大,我真的只是想上个厕所啊啊啊。忍不住了啦,求放开! 萧珩显然没有跟他心有灵犀,顾长清怀疑他是在发泄被吵醒的郁闷:“你信不信你要老想着逃跑,我真的会把你弄死了再保鲜着带回去?” 老大,别对着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狐狸叨叨叨了,小的真的不行了啊。 萧珩伸了伸手,在他屁股上比划了两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两下他的小屁股以便让他长个教训。 顾长清:……忍不了了,我放弃了。 萧珩正想着用多大的力度比较合适,突然一股极强的臭味直冲鼻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终于知道小家伙为什么那么急着往外跑了。 顾长清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头顶冒出一缕一缕的黑气,很快形成了一朵蘑菇云。萧珩非常想深呼吸平静一下,但想到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又生生放弃了,抬头,面色黑如锅底。 顾长清无辜脸:是你自己非要拎着我的,弄脏衣服怪我啰? 萧珩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我,简直,没见过,你,这么脏的,狐狸。” 忍无可忍地把身上的衣服一扒,惨不忍睹地瞄了一眼地上的一滩,萧珩冲出房门,大喊:“准备洗澡水,换房间。” 知秋和容青愕然看着夜间突然抽风的教主,待进入房间一看,顿时囧囧有神,非常佩服地看了小狐狸两眼。 洗完澡换完房间,又让人把小狐狸打理干净,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的教主大人想来想去,挥手让知秋准备熏香。看着惴惴不安地偷瞄自己的小狐狸,萧珩磨了磨后槽牙:“再有下一次你就死定了。” 看小狐狸瑟缩了一下,萧珩想了想,还是吩咐容青去问问村里有没有兽医。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让小狐狸瞎吃了。 第25章 逆旅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半夜被容青急火火地挖了出来,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战战兢兢地过来一看,只见到一只虚脱了的小狐狸,不由得傻了眼。 昆梧山脚地方偏僻,农家养个狗看门,养个猫逮鼠的比较多,很少有闲情逸致养宠物的。最多不过村中小儿掏个鸟逮个松鼠玩两天,一般比较皮实,真养坏了也不会专门找兽医看。 因此,老头儿虽然做了一辈子兽医,看过猫狗猪样鸡鸭无数,却真的很少接触这么小的狐狸。还不是普通的赤狐,小小一只白狐狸,看起来就金贵着呢。 老头儿苦了脸,面露难色。偏偏方才拍门的男子一路带着自己疾行,只虚虚扶着自己一只胳膊,仿佛毫不使力,自己只觉飘飘然如腾云驾雾,不知不觉就穿过了大半个村子。明显不是寻常人,再看看坐在上首面色黑沉的男人,觉得不能医好恐怕不能得了好。寻思半晌,开了点比较平和的治小猫小狗拉稀的药,和水给灌下去了。 顾长清气息奄奄地趴在布垫子上,深恨自己的确大意了。他总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个人,而且只要勤于修炼总有一天会重新修成人身,便以为饮食与人一般也无大碍,没想到小狐狸的脾胃承受能力却是没有那么强大的。 眼看容青半夜帮自己找医生,萧珩则虽然黑着脸但一直守着自己,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他穿越前从来都是个极其克制的人,最怕的就是给人找麻烦,没想到成为小狐狸之后心理上倒是幼稚了。 医生的药倒是比较管用,也可能是肚子里空了(汗),折腾到半夜终于缓了下来。容青送大夫回去了,知秋也告退了,只剩萧珩和顾长清大眼瞪小眼。 萧珩看着去掉半条小命的小白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当初没能好好待小奶狗,连它被人杀死都毫无反抗之力,现在有能力好好养只小白狐了,却又纵容过头了差点把它养死。 反思了一下“慈父多败儿”的金句,想了想昆梧山顶的野味,下了个决心,点点顾长清的额头,道:“球球,以后不能这么放纵你了,主人决定了,只给你吃生兔肉和野果。” 刚还在自我反省的顾长清顿时要哭了,你别矫枉过正啊喂,一朝回到解放前是不对的啊喂,至少给点烤肉级别的吧。眼看萧珩一副我意已决的心如铁石样,顾长清也不管耻不耻的了,凑过去蹭了蹭他的手指。 萧珩顿了顿,还是狠了狠心:“撒娇也没用,这是为了你好。” 顾长清觉得这人不可理喻,默默地扭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萧珩生平第一次为只小狐狸折腾了半宿,这时也有点困了,眼见球球情况稳定下来,决定继续睡觉。看看趴在坐垫上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取点衣服在床尾给他搭了个窝,把顾长清捧里头了,警告道:“你要再弄脏就死定了。” 顾长清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萧珩狐疑地看了看他,怎么总觉得小狐狸的表情很人性化呢?它会不会觉得自己嫌弃它了? 想了想,又翻身坐了起来,把顾长清连同他身下的衣服一起整个捧到了床头,放在枕边,又不放心地继续警告道:“这次如果你弄脏的话就真的死定了。” 顾长清:……他已经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了,每次男人让他有点感动的时候都会做一堆破坏气氛的事。 萧珩瞟了顾长清两眼,闭眼睡了。 顾长清觉得身上空乏,四肢无力,便专心修炼起来,一轮下来身上又畅快了许多。他看看自己的小爪子,恨不得能马上将它们变成手脚,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遍拳舞一次剑。 之前不管工作多忙,顾长清都固定每天早晚练一练功夫,走几趟拳,耍几遍剑。到了雪山顶上后,虽然狐狸的身体不方便,却也每天跟长尾到处傻跑傻玩地舒活筋骨。只有被萧珩带下来后,忧心安全,总怕触怒男人,大部分时候都乖乖的不敢多动,忍到现在觉得浑身骨头都要僵了,特别想蹦跶两下。 悄悄露了露爪子,扭头看看床头熟睡的男人,又默默地缩回去了。萧珩非常敏锐,自己一有动作他肯定会醒来。 回首这一段时间的经历,顾长清暗暗感叹世事无常。莫名变成了一只小狐狸,经历了一场混战,阴差阳错得到了仙果,却也没能顺利化形,差点经脉全毁不说,还被人弄下山准备抽筋扒皮。 但现在照萧珩的举动看,似乎没有弄死自己的意思了?或者说,打算可能的话尽量不弄死自己了?虽然一波三折,但好歹最终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打了个哈欠,顾长清也睡着了。萧珩迷糊中伸出一只手,盖在了他小小的身体上。顾长清嫌重地挣扎了一下,萧珩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他并没有醒来,所有动作不过出自本能。顾长清看了他两眼,最终把身体团了团,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萧珩正在房内打坐,听到床头的动静一睁眼,就看到小狐狸从衣服堆里拱了出来,一只袖子还挂在它的脑袋上,黑溜溜的眼睛正特别机灵地盯着自己看。看来倒真的是全然恢复了。 顾长清被萧珩抱着出去的时候,发现知秋和容青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桌上放了丰盛的早餐。看到桌上的煎蛋,顾长清眼神亮了亮,接着就被萧珩拍了拍脑袋:“还没得到教训呢?” 知秋和容青的眼神顿时聚集到了小白狐身上。看着顾长清两眼放光暗自吞口水的模样,容青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连冷美人知秋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一瞬间如冰雪初融,鲜花初绽,长清觉得眼前都恍惚了一下。暗道,美人啊,有人迷恋冰雪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平时冷冷淡淡的,稍稍露个笑容简直可以让人神魂颠倒。 不过转眼看到容青乐不可支的模样,他还是老脸一红,把头埋到了萧珩的臂弯里。昨晚的事简直可以当做一生的黑历史了。 萧珩看着羞愤欲死的小狐狸,露出了一点微笑,不过吃早饭时还是严格控制了顾长清的食物,寡淡到让人欲哭无泪。不过昨晚一番折腾,长清早就饿得不行了,只好胡乱吃了一点,感觉味同嚼蜡。 饭后,知秋和容青一齐收拾了行李,容青又出去牵了三匹马来,一行人也就这么启程了。白天赶路,夜晚有时借宿,有时错过了宿头便在野外将就一宿。 他们之前所处的地方相当偏僻,一路村落很少,放眼望去都是林海苍莽,绿涛连天。一开始顾长清还非常有兴趣地东张西望,渐渐地便觉得无聊起来,每天除了吃东西便是默默修炼。 三四日后,人烟逐渐稠密,官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行人,沿路的客舍驿站也多了起来。顾长清又来了精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路上行人来,却发现这里人的穿着打扮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年代,好在语言文字倒似乎相同,不至于完全陌生。 这日傍晚,几人到了一个相当繁华的市镇,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热闹非凡。顾长清睁大眼睛瞧着街上的各种玩意儿,觉得什么都新鲜。 容青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行人上,微微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问知秋:“知秋姐,这偏僻的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多江湖人走动?北边武林也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知秋素来负责信息收集和教内联络,消息最为灵通,此时却也露出几分不解来,低声回道:“前几日我放出的信鸽尚未收到回音,不过这里有教中的一处联络点,今日不如就息在城中,也方便探听一些信息。” 两人商量毕,一齐看向萧珩。萧珩漫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点点头。 顾长清随着他的眼光看去,发现萧珩目光所及之处的行人大多下盘沉稳,有些光明正大地带着兵刃,有些则衣下鼓起一块,显然也带了什么在身上,应该就是容青口中的“江湖人士”了。顾长清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习武之人走动,再加上对风土人情也感兴趣,直看得目不转睛。 萧珩却将他往怀里一扣,加快了速度,马蹄声急,很快就绕过了热闹的街市,跟着知秋来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前,半旧的牌匾上写着“逆旅”二字。三人一狐下马,有伙计上来招呼,既不失礼也不过分热络。顾长清知道这八成就是知秋口中的联络处了,却左右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进店后知秋腕子一翻,将手心中一物出示给了掌柜。那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瞟了一眼,神色不变,客客气气地登记了之后便让伙计将人引到了后头的小院。顾长清观察得很仔细,看到掌柜食指和中指微曲,向后做了几个手势,伙计神色一凛,微微点头,领着几人便向后走去。身子微侧,以示不敢领先之意。顾长清看他脚下轻盈,竟也是个练家子的。 逆旅除了临街的三层,后头还有几个小院,可供拖家带口之人暂住,也可长期出租。但伙计一直穿过了几个普通的院子,一径向着深处走去。待得穿过一片绿荫,忽而眼前开阔起来,一个单独的院子坐落在这边,既不显得多么突兀,又与前头的院子分隔了开来。 那领路的伙计恭恭敬敬地领了几人进去,向大家行礼道:“几位请在院内稍事休息,一会儿便有人来招呼各位。”说毕便退了下去,他的级别太低,只知道来者是教内的贵客,却是不知萧珩一行具体是何身份。 顾长清随着萧珩进到房内,才发现外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院内部布置得极为妥帖,所用物品无一不精,显然是招待贵客用的。 伙计前脚刚离开,院门处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接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与方才见过的掌柜一起走了进来,向知秋深深行了一礼,齐道:“不知知秋姑娘今日到来,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顾长清瞧他们的神色,似乎对萧珩、容青的身份也是一无所知的,心想,这么神神秘秘,也不知萧珩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瞧着两人的形貌温和,倒不似凶恶之辈。 知秋也没有介绍的意思,只微微颔首道:“马舵主、方副舵主辛苦了,先请屋里坐吧。” 那矮胖的马舵主和高瘦的方副舵主一齐谢过,又拍了拍手,几个伙计端上一些瓜果点心放到房内,虽不算特别精致,但此地到底不是极繁华地带,已属难得了。 几人坐定,伙计退下,马舵主与方副舵主对视一眼,马舵主开口:“不知知秋姑娘在这时到来,有何示下?” 顾长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听这马舵主的口气,似乎现在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时刻? 知秋眉间微蹙,但话中却还是不动声色:“近日这边都有哪些动静?” 马舵主道:“自从千星寨广发英雄帖,邀武林同道共同讨伐我教以来,近来各方有头有脸的势力都蠢蠢欲动,前日得到消息,慕容家也有应邀之意。” 此话一出,坐在一旁的容青不由地低低惊呼了一声。 第26章 流言 知秋飞快地回头看了容青一眼,容青自知反应有些大了,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知秋继续问了马舵主一些问题,拼拼凑凑,大概得出了近日的武林动向。 待马舵主与方副舵主离开,知秋的神色瞬间严峻起来,向萧珩报告道:“教主,从您下山开始,我陆陆续续放出了几只信鸽,一直没有得到回音。方才马舵主的神色不似作伪,似乎真的没有接到我之前的联络。那么,十有*我发出的信息被人截获了,可能已有人知道了您在北边的消息,而且,只怕来者不善。” “什么?”容青大吃一惊,“知秋姐你之前的联络一直没有成功?为何不曾听你说起过?” 知秋摇摇头:“之前我们进的山里过深,又有许多猛禽,信鸽一时到不了或折损几只也属正常,这两天才觉有些奇怪,只没想到千星寨竟已发出英雄帖对付我教了。不过好在武林大会一个月后方召开,倒也来得及部署。只是回去的一路,却要小心为上了,我们的势力大部分在西南,北方武林少有接触,若被有心人盯上,虽不畏惧,到底也麻烦。” 容青接口:“南有千星寨,北有万家庄,北边当下最活跃的势力便是万家庄了,我们只要小心避开万家,其他一些散的势力就不成气候。” 知秋却面有忧色地摇摇头:“虽说北边以万家庄最为活跃,弟子遍布,什么事都爱插一脚,但最深不可测的却一直都是慕容家。现在的家主慕容珏人称‘慕容一刀’,传说他出手制敌从来只用一刀,武艺高强且面冷心狠,实在是个难对付的主。只是他行事向来低调,而且特别讨厌陷入江湖纷争,更与我教素无瓜葛,不知怎的这次会选择与我们为敌。” 听她这么一说,容青也跟着担心了起来。却听萧珩轻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必杞人忧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还得先问过我手中的‘绝杀’再说。慕容一刀又如何,我还正想会一会呢。” 他背后的重剑已解下来放在手边,此刻一手抱着顾长清,一手轻抚剑身,眉宇间一丝疏狂不羁,倒是显得格外傲人。原来这柄重剑叫绝杀,一听就感觉有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只是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什么戾气,只有一点无所谓和说不出的自信感。顾长清抬头看看他,一时间觉得他这模样还挺帅。 错开眼时,却发现容青正偷眼看着萧珩,白玉般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些泛红,明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顾长清挑一挑眉,联想到他与萧珩说话时刻意轻声轻气的情形,再看看萧珩毫不知情的样子,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小秘密。 知秋压低声音道:“教主,我的信鸽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全部被人截下的可能性比较小,有没有可能是内部……” 萧珩手下顿了顿,说:“先别太草木皆兵了,心里有数,暗自查证也就是了。” 知秋躬身应是。萧珩起身,让大家先收拾一番,待会一起到街上走走。 容青非常乖觉地出去吩咐伙计打了些热水给萧珩洗尘。顾长清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再看看萧珩在这方面完全少了根筋的模样,心下不由地合十默哀。甩媚眼给瞎子看,浪费啊浪费。 这几日起居饮食都和萧珩在一起,再一同入浴顾长清已经没什么心理障碍了,还非常有兴致地在大木桶内游了一圈。 萧珩泡在热水中,看看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狐狸,伸出一根食指杵了杵它额头:“倒是你这小家伙比较幸福,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才能活得比较自在。” 顾长清在他没轻没重的一杵之下差点呛了水,内心默默地比了个凸,他最近一直在试探萧珩的底线,发现男人对他的容忍度竟然颇高,便也有些随意起来,一爪子拍到男人手上。 萧珩果然不以为忤,顺势一捞将他捞到了身边,*的大手揉了揉他脑袋。顾长清甩甩脑袋,接着又被萧珩大掌摁了一下,顾长清怒了,浑身一甩,甩了男人满头满脸的水。却见他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一扫之前有点凝重的气氛。 萧珩把顾长清按在身边,热气氤氲下是他强健的身躯,温热的触感传来,不知为什么,顾长清心里突然有些别扭起来。悄悄动了两下,萧珩拍了拍他脑袋:“不闹。” 顾长清安静下来,水汽蒸腾间男人的心跳声格外清晰起来,一时间那种别扭的感觉又起来了。他想,大约是前世没跟人这么亲近过的缘故。男生在一起打打闹闹是有的,却哪里会像这般靠在一起? 不过这辈子自己是狐狸身,倒是有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体验,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应该只是不习惯吧,顾长清想,默默地把心中的一丝怪异感压了下去。 萧珩起身,把顾长清一并捞了出去,拿一块大毛巾给他擦干。明显是不怎么干这类事的人,动作幅度有些大,满头满脑地一通胡噜,顾长清感觉被蒙在了一个大口袋中揉来揉去。奋力地扒拉出来,只见萧珩又浑不在意地拿同一块毛巾擦了擦身,接着开始穿衣服。 他的身材格外顺溜,麦色的皮肤上还残留一点未干的水珠,顾长清盯着萧珩的后背,不知怎么的感觉嗓子里有一点干。莫名其妙,他想,轻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来回迈步。身上一轻,却是又被萧珩捞了回去,看看他尚未干透的毛毛,手上渡了一点内力过来帮他烘干。 这人现在倒真对我不错。顾长清想。一个人的好意歹意是非常容易被感知到的,萧珩看着是一个身上煞气挺重的男人,却是意外地细心和耐心。顾长清自忖他没必要在一只小狐狸面前刻意伪装,倒是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 对待小动物挺有耐心的人,一般不太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待出了房间,知秋和容青已经在大堂上等着了。两人脸上似乎都做了一点简单的伪装,猛一看上去不那么打眼了,容青背后的双剑也用布裹了起来。萧珩倒是没做什么改变,他本来通身打扮就很低调,只是气场却很强大,只要站在那里就无法忽略,哪怕扮成个乞丐也依然惹人注目。 他看起来也没有换装的意思,稍稍一点头大步地就走了出去,知秋与容青也见怪不怪地跟了上来。一走出门,顾长清发现萧珩周身的气场就变了,强大的气势一下子收敛了起来,脚下虚浮,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完全不会武的人一般,有些不习惯地抬头,发现他竟然连眼神也暗淡了下去。心中暗暗佩服萧珩收发自如的能力,这绝对是对内力操控达到极其精微时才能出来的效果。 一行人出了客栈,来到闹市区,知秋指着中心的一家非常气派的酒楼道:“那就是镇上口碑最好的酒楼了。” 酒楼分三层,一楼是大厅,二楼以上是雅间,容青要了几个菜,几人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正是饭点,大厅里非常嘈杂,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 邻桌坐了四名大汉,膀大腰圆,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粗声粗气地聊着天。顾长清本来有些诧异几人找了这么个喧哗的位子,待听得几个大汉聊天的内容时,倒是有些明白了。 只听一人道:“大哥,这千星寨一发英雄帖,倒是什么人都出动了啊,名门正派也就算了,竟然连极北的白衣鬼也来凑热闹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昨日赶路间一群鬼气森森披麻戴孝的人就那么飘了过去,阴风惨惨的,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真他妈晦气。” 第一人赶紧摇手:“嘘,噤声噤声,极北白衣鬼神出鬼没,你跟这儿说他们坏话,万一被听到了可就大祸临头了。” 第二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怕他们作甚,他们也就在极北能装神弄鬼一下罢了,到了中原武林,是龙得潜着,是虎得伏着,何况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虾兵蟹将呢?” 为首一人满脸麻子,光着膀子,□□的皮肤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刺青,约莫就是第一人口中的“大哥”了,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说:“三弟说的不错,咱们中原武林人才济济能人辈出,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说咱们说的也是实话,白衣鬼们的确看起来瘆得慌,没得出来恶心人呢。” 第二人顿时面露得色,第一人似有不服,正待说些什么,却听那大哥继续道:“不过咱们这次是同仇敌忾,一起对付魔教,声讨魔教才是主要的,倒也不必揪着白衣鬼不放。” 这是各打五十大板了,第二人便悻悻地收了得意洋洋的神色,第一人瞥了他一眼,倒也不说话了。一直没说话的第四人猛一拍桌子,道:“可不是么!魔教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听说萧珩那魔头昨日还在百德镇糟蹋了一个姑娘呢。” 第一人不信道:“不是说萧珩刚在鹞子岭劫了一批客商么?” 第二人道:“金钱美人全部落下,这大魔头倒真他妈懂得享受。” 为首那人道:“你们知道什么,听说那萧珩最近抢了千星寨的大小姐杨玉珊,正好端端地在他的万魔窟里快活着呢,鹞子岭打劫的是他手下的母夜叉知秋,百德镇采花的是妖人容青!” “噗,咳咳咳咳咳……”顾长清多日未曾吃到大餐,今天看着满桌山珍海味眼都绿了,对着萧珩软磨硬泡了半天,才得到一点点清淡的肉食,正吃得不亦乐乎,耳中冷不防飘进这么几句对话,顿时喷了,还好死不死呛到了,咳得死去活来。 四人听到奇怪的声音,同时警惕地回过头来,见是一只小小的白狐狸,倒是诧异了一下。为首的大汉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人,见他们衣着相对考究,长得又是一派温文的样子,倒也没多想,点点头又转回去聊开了。 顾长清大概明白为什么几人不去雅座而选择大堂了,茶馆酒楼,向来是信息流传最快的地方。虽有一些风言风语不靠谱的流言,却也能捕捉到不少蛛丝马迹。 四名大汉又热火朝天地八卦了一下“魔教”的信息,什么教主萧珩每天要饮一碗人血呀,容青专门炼些采补阴阳之术呀,知秋曾为魔教上一任教主练功的炉鼎等等。中间夹杂着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也带出了一些最新信息,比如一些武林人士的最新动向。 顾长清一边吃东西一边偷眼看萧珩,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魔教教主了,不过之前他一直在雪山上,下山后两人又形影不离,顾长清自然知道什么打劫呀采花之类的都是无稽之谈,不由地感叹江湖果然是八卦的天堂,什么黑的白的全部一股脑儿凑在一起,傻傻分不清楚了。不过看萧珩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容青似乎很是气愤,脸色铁青,知秋给了他一个忍住的表情。顾长清这时倒是颇为佩服起这位姑娘来,几名大汉的话题有许多都是围绕她展开的,包括一些猥琐不堪的形容,难为她还沉得住气。 有些同情地看她一眼,不知几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若她真的如同他们描述的一般,由老教主掳到什么万魔窟做炉鼎,那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了,不由得有些厌恶起四个嘴不把门的大汉来。 大堂内还有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他们也会互相交换信息,哪里不太平,哪里生意好做,哪里什么货物畅销,甚至各地风俗等等都在推杯换盏间交流着。顾长清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听了听,他现在内力初成,什么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耳朵,倒也很是有趣。 忽然,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些尚在聊天的觉得有些奇怪,随着众人的眼光看去,也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一时间不知不觉就停下了交谈。 第27章 在酒楼中 酒楼门口有十几个白衣人正往里走。 白衣不稀奇,这年头许多年轻人都爱套件白袍拿把折扇附庸风雅,十几个白衣人一道出行虽不多见,却也引不起什么轰动,最多被讲究的路人嫌弃不太吉利罢了。也不是这十几人长得帅到天怒人怨或丑到惊世骇俗,前者大部分人应该带着惊艳的欣赏的目光,后者应该有人带着鄙夷的不屑的神色,觉得“丑人多作怪”。 而现在,酒楼中的大部分人眼神中却是带着满满的惊疑和几分害怕。 只见十几人都是面色铁青,一举一动极为僵硬,要不是那眼珠子偶尔一轮,竟与尸体无异。全都极瘦,薄薄的一层皮附在脸上,显出几分骷髅的模样来,宽袍大袖下空空荡荡,让人怀疑里头是不是裹着一具具骨头架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一行人就如同底下出来的鬼物一般,突然冒了出来,说不出的渗人。 大堂的眼光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些人身上,但这些白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众人的注目礼,依然毫不在意地走了进来。 顾长清发现他们走路也诡异得紧,为首几位脚下虚虚实实,飘飘忽忽,仿佛幽魂一般。而后头几位则是直直地往前挪,似乎膝盖打弯不甚方便,但脚步看似缓慢,倒也不曾落后。 店小二心里打鼓,但最近江湖客来来往往很多,其中也不乏奇形怪状之人,总之小心伺候着便是,笑脸迎了上去:“各位爷请了,是要在大堂呢还是雅间?” 为首一人尚未答话,大堂上有人先动了,实在是这些人看着诡异的紧,许多普通人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理,觉得避开为妙。本来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大汉估计觉得不忿,低声咕哝道:“真晦气,出来吃个饭还遇到一群报丧的。” 他本来不过跟同伴发个牢骚,却见白衣人中走在最后的一位身形一动,宽袍微扬之下突然就到了那人面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只骷髅一般枯瘦的大手闪电般抓了过来。 “啊!”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只见白衣人抓住了那大汉后,也没有打骂,竟然将头凑到了那人颈间,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那人杀猪般得叫了起来,白衣人似乎极为享受这个过程,也不曾让他闭嘴,就那么在惨叫声中,喉头一动一动,生饮起人血来。 北地民风剽悍,杀人放火的事都不算少见,这一幕却太过惊世骇俗,酒楼里许多人登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外跑。顾长清心中惊骇更甚,他在和平年代长大,穿越后遇到个萧珩都觉得他挺凶残的了,没想到一出山便遇到了这样一群人。 店小二也呆住了,没想到这些人一声不吭地便动了手,这一闹将起来对店里也会造成大影响。却见其他白衣人眉毛都不动一下,兀自要酒要菜。他牙齿格格打架,也不敢多嘴,哆哆嗦嗦地往后头走去。酒店掌柜想要上来求个情,却也为这些人的不按常理出牌有些犹豫。店里太平固然重要,自己的小命却更重要。 其实前后不过一个怔愣间,大汉的叫声便迅速微弱了下去。顾长清心下焦急,倒不是他爱多管闲事,只是这种一言不合便要人命的习惯实在太出乎他的认知,总觉得不能袖手旁观。却感到萧珩的手也稍稍紧了紧,似乎想要出手。心中一动,如果这位愿意出手,那自然会迎刃而解。 他早看出来这些白衣人虽然看着诡异得紧,却也只是身法诡异,身手上却与萧珩完全不是一个段位。 却有人抢先了一步,只听一个清越的女音呵斥道:“哪里来的妖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恶?” 只见一名三十出头模样的黄裳女子,柳眉倒竖,当啷一声,长剑出鞘,向那白衣人直刺过去。白衣人见剑势来得急,身子一转,将手中大汉对着长剑便扔了过去。女子半空中剑势一收,轻轻盈盈地微侧身体,纤纤素手微微一带,竟然就稳稳地托住了大汉。 却见那大汉面色发青,脖子上一个血洞,竟在片刻之间已然气绝。女子脸上怒色更重,正待开口,忽然低呼一声,将大汉往旁边一扔,再看刚才托人的左手,竟然整个手臂上都凝了一层薄霜。薄霜还在向上蔓延,女子连忙运气内力抵挡,一时倒顾不得继续攻击了。 那白衣人吸了血,青灰色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来,嘴唇上还挂着鲜红的血丝,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他慢斯条理地看了一眼黄裳女子,见她不过孤身一人,顿起轻慢之心,咧了咧嘴道:“哪来的小娘们,活得不耐烦了才敢管你白衣教的爷爷们的闲事吧?” 顾长清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邻桌四名大汉,却见方才牛皮吹的山响,恨不得拳打极北白衣教,脚踢西南万魔窟的四人此时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都把脸埋在碗里装死。倒不是他们不想离开,而是像有些仍然留在店内的人一般,因为方才十几个白衣人站在靠门边的地方,连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不敢,只好假装不露痕迹地往角落里挪。 不由得摇头失笑,看来哪里都有背后嚼舌根,当面大气不敢喘的人。 那边白衣人却主动出击了,他也不拿兵刃,十指箕张,作鹰扑之状便直直地向那女子扑了过去。白袍大展,倒真有几分恶禽之状。蓦地斜刺里砍来一柄单刀,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喝道:“早听说极北有一群白衣鬼,张扬跋扈,残暴凶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会上一会,也好领教高招。” 白衣人一惊,立时变招,左手在刀背上一按,右手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单刀来的方向一掌劈去。哪知那拿单刀的却有几个同伴,见状立刻一拥而上。一人当头砍来,白衣人见势不妙,立刻缩手后退,却感觉左腕一疼,原来是先前一人乘势而上,一刀就干净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左手。 方才脸上因饮血而升起的一点红晕顿时散去了,白衣人面如金纸,却见刀光点点,几件兵刃已经递到眼前。身形急退,眼角瞥见同伴都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观战,并无相助之意。想到教中规矩,咬牙便取出一根黑黝黝的短棒便要护住身体。却终归慢了一步,单刀的主人抢上前来,一刀当胸横砍,白衣人短棒上迎,却见对方不待招式走老,突然变招,手腕一翻,刀身一转,刀尖虚虚从白衣人腹下一撩,登时开肠破腹,血流了一地。 “好!”留在酒楼内的人中有人低低呼了一声。 这群白衣人形貌诡异,一上来就伤人性命,众人又是厌恶,又是害怕,此时见其中一人吃瘪,顿时觉得邪不压正,有人便忍不住喝起采来。大部分人虽然担心其他白衣人报复,却也精神一振,低低交头接耳起来。 单刀主人将刀背在手上拍了两拍,大声道:“白衣鬼名声吹得响,手底下也不过如此,还是趁早滚回极北去吧,还能多作威作福几年,敢在中原武林撒野,我关北七雄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他们一桌刚好七人,看来就是所谓的关北七雄了。身后的喝彩声更高,大家都暗暗敬佩起几人的胆识来。单刀主人心下得意,面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几分笑意,拱手向酒楼内众人致敬。 却见白影一闪,单刀主人和他的同伴尚未反应过来,已有另一个白衣人来到了眼前,同样伸出一根黑黝黝的棒子,却比前一人长上一截,兜头指向刚才发话之人。同时,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道:“世道真是变了,关北七只名不见经传的狗熊也敢在白衣爷爷的头上撒尿了,小兔崽子,今日不给你们一个教训,倒叫人忘了白衣教当年横行武林的威名了。” 关北七雄大吃一惊,他们在这一片称雄许久,从未见过如此快捷的身法。前头单刀主人也不过看那白衣人手段平平,以为一群人都不过如此,又厌恶一群外来之人敢如此嚣张,便起了给个下马威的念头,倒没多少打抱不平的念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扎手的人物,顿时暗暗后悔,却已然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去接。 漫天都是黑黝黝的棒影闪动,虚虚实实,千变万化,棒端更是冒出丝丝寒气,扫过周身时竟能让人浑身一颤。没过得几招,便是险象环生。好在七人配合惯了的,也不大讲究一对一的打法,其余六人眼见兄弟遇险,七手八脚地齐齐围攻上来,一时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其他白衣人已事不关己一般在楼内坐下,自顾自催促着小二上了菜,大吃大喝起来,仿佛几步开外的生死搏斗不存在一般。 那边关北七雄越打越心惊,没想到七人齐上还是拿不下对方一人,又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好手在,心中打鼓,手下便怯了。白衣人下手却狠得紧,单刀汉子一个不留神,差点被戳中眉心,急急闪开,却仍旧感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门,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竟然都发黑起来。眼前白影闪动,那人虚晃一招引开其余六人,又是一棍直直地戳了上来。单刀汉子避无可避,森森寒气已到了面门,一时间英雄气短,竟然吓得尿了出来,骚臭扑鼻。 却听“当”地一声清响,紧接着面上的寒气便消散了。闭目待死的单刀主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最初的黄裳女子抢了上来,剑尖一挑已将白衣人引开。两人斗到一处,女子竟也不落下风。 顾长清见她剑法绵密,攻守兼备,进退之间颇有大家风范,之前估计只是不了解这寒冰掌,一时不察中了招,现在有了防备,倒隐隐间有占上风之意。 关北七雄见白衣人被缠住,纷纷松了口气,相互间递了个眼神,竟是不顾恶斗中的二人,一矮身抢向门边,打算夺路而逃。黄裳女子又好气又好笑,脆生生道:“本以为是一群路见不平的好汉,没想到三下两下就成了脓包。” 使单刀的汉子老脸一红,脚下却一刻不停,在性命面前,面子里子都是顾不得的了。坐在一旁吃喝的白衣人中却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动手简单,停手可没那么容易了。今日定要好好领教领教中原武林的厉害。” 话音一落,又起来两个白衣人,后发先至,白影一动竟然就拦到了关北七雄的前头,身形之快竟然比刚才的白衣人有过之而不及。七人大吃一惊,面若死灰,仓促间抽兵刃应战,心下却早已斗志全失,漏洞百出。 黄裳女子眉头微皱,虽然觉得几人骨头有些软,但好歹之前人帮自己挡了一挡,才让她得以逼出那股诡异至极的寒毒。唰唰唰疾刺三剑逼开自己对手,转身一招乳燕投林刺向门边一名白衣人的后心,帮七人缓了一点压力。脑后风疾,却是方才退开的白衣人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女子引剑回防,十人战作一团。 关北七雄急于脱身而不得,正自焦急后悔,却听马蹄声急,五六骑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大喊道:“各位朋友,看在杨某人的面上,手下都缓一缓罢。” 单刀主人大喜,高喊道:“杨大哥,太好了,极北一群白衣鬼正在这里喊打喊杀呢。” 为首一个络腮胡翻身下马,高喊道:“误会误会,大家都是朋友,误会一场,都罢手了吧。” 白衣人似乎也认得来人,冷笑一声,三人同时罢手后撤。关北七雄正求之不得,纷纷涌到了来人身侧,七嘴八舌地做出一副寒暄的样子。黄裳女子惊疑一声,倒也罢了手。络腮胡阔步走到白衣人的桌前,抱拳道:“在下杨家寨寨主杨会峰,白衣教的朋友远道而来,未能第一时间迎接各位,还恕杨某人失礼了,不知白游士白教主可曾到了?” 为首的白衣人慢吞吞地抬头,道:“原来是杨寨主,久仰久仰,白教主临时有要事去了一趟别处,令我向杨教主问好,说改日相见必然与杨寨主好生亲近亲近。”他说话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的,语调毫无起伏,仿佛机械地背书一般。 杨会峰大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单刀汉子远远叫道:“杨大哥,您认得他们?”原来七雄方才吓破了胆,本跟在杨会峰身后,见他往白衣人的方向走去,却是无论如何不敢上前了。 杨会峰回头笑道:“白衣教的朋友为了共诛魔教的大计,专程从极北赶了过来,估计跟七位发生了点误会吧。对敌为重,内部的一点小摩擦还请双方都互相原谅则个。” 白衣人继续慢吞吞道:“有杨寨主一句话,自然是无不遵从的。同在江湖上走,以后还请多多照应则个。方才多有得罪,几位朋友别往心里去。”却是绝口不提之前被杀的一名白衣人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关北七雄说的。七人大喜,倒也不害怕了,上前寒暄起来。杨会峰见自己面子管用,心下颇为得意,见黄裳女子仗剑立于一旁,容光绝艳,倒也不敢轻忽,拱手招呼道:“不知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那女子眼光在白衣人、七雄、杨家寨众人身上扫过,落到杨会峰脸上成了□□裸的轻蔑,道:“无名小卒,就不劳杨大寨主挂心了。告辞。” 说完也不理众人,径自往酒楼外走去。杨会峰面色一沉,只听身后白衣人阴沉沉地问道:“杨寨主,这位不是您的朋友么?”方才退在门边的三位白衣人伸出三根长短不一的短棍,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杨会峰道:“惭愧惭愧,杨某在此地行走多年,也算人脉挺广,这位侠女确是素未谋面。” 白衣人道:“方才这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兄弟动了手,恐怕居心不良,还是留下来问清楚的好。” 杨会峰假装吃惊道:“有这等事?” 说话间三名白衣人已齐齐动了手,黄裳女子虽身法轻盈灵活,却到底长劲不足,手下也没白衣人的狠辣,几十招下来,已是有些气力不济。她眼光一转,挽了一个剑花,趁三人一退之际身形急退,直直地便向顾长清他们的方向过来,劈手一掌打开了窗户便要冲出酒楼。 一名白衣人手中铁棒一伸,便要点向女子的腰间。顾长清感到萧珩手指微弹,几道内力悄无声息地射出,一道打在铁棒上,一道打在白衣人的曲池穴,一道不偏不倚打在白衣人的环跳穴。 白衣人眼看就要伤到女子,却莫名感觉手臂一麻,棒端一沉,脚下也不知怎么回事打了个绊,攻击顿时落了空不说,偏偏还阻挡了另两名同伴的追击线路。萧珩的力道控制得极好,那人虽觉奇怪得紧,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惊疑不定地立在当场,怀疑是黄裳女子捣的鬼。 却听窗外传来一声轻笑,黄裳女子道:“还当有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不过一群生饮人血、打家劫舍、胆小如鼠之辈狼狈为奸欺世盗名罢了,今日当真长了见识。”声音愈来愈渺,人已翩然远去了。 顾长清暗道这话说得真狠,看向当中的一群人,果见杨会峰一行也好,关北七雄也罢,脸色都不太好。白衣人全都面无表情,倒看不出情绪波动来,却听为首的白衣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三个大男人还留不下一个女人,是怜香惜玉呢,还是太过脓包呢?真给白衣教长脸啊。” 三名白衣人顿时面色大变,整张脸都抽搐起来,忙不迭地就地跪了下来,向着为首白衣人的桌子不停磕起头来。砰砰作响,倒是吓了顾长清一跳,没想到带着轻微指责的一句话出来,几人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为首的白衣人也不管他们,任由他们磕着,十几个头磕下来,三人额前已是鲜血长流。其中一人突然大喊一声,一跃而起,手中短棒一转,噗地一声□□胸口,竟然自尽了。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正落到萧珩脚边。 另外二人惊骇欲死,突然同时向窗户的方向急冲而去,意欲逃走。却见桌前又一个白衣人飞身而出,手中的棍子比两人的要长上一大截,半空中虚虚一点,顾长清只感到两股极寒的内劲穿过,正落在两人身上。 两人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了霜花,从脚底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最后脸上惊骇的眼神一点点定格,竟然就那么成了两根冰柱,从窗户间轰然倒下。 酒楼里剩下的人都惊呼起来,却又立刻堵在了喉咙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为首的白衣人仿佛视而不见一般,兀自对杨会峰道:“不如我们找个雅间细聊?” 杨会峰也暗暗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豪爽地笑道:“正合我意,小二,带路。” 一行人陆陆续续上了楼。大厅上剩余的人一哄而散。顾长清邻桌的大汉也忙不迭地往外跑,容青右手一动,顾长清看到几粒褐色的小颗粒被弹了出去。“呀!”有人惊叫起来,人流散开,只见四人的脸突然如吹了气球一般肿胀起来。 四人压根不知是谁找他们晦气,也不敢喧哗,捂着脸就灰溜溜地走了。生怕有人阻拦,倒是跑得比原先还快了。 容青解气般低声道:“哼,让你们胡言乱语。”知秋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几人为了不要太显眼,也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这是顾长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近距离接触所谓的江湖,却没想到是这般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比想象中还要直接冷酷得多。 第28章 形势 几人出了酒楼,容青首先沉不住气问道:“教主,现在随便走到个地方都能看到针对我教的人,您看如何是好?” 萧珩淡淡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何足挂齿。” 知秋沉吟道:“话说回来,现在不光是杨家寨白衣教一类上不得台面的人在蹦跶,武林中各路英雄狗熊都出没了。武林沉寂许久,早就有不少有心人希望打破这个局面了。少林武当峨眉崆峒等老牌门派不问世事已久,万家庄和千星寨隐隐有隔江而治的心思,却不过靠着人多势众,不管武德还是武艺都难服众,一大堆新兴势力就等一个契机可以与他们比肩。而我教现在就是一面大旗,一块让他们能够光明正大踩着站起来的垫脚石。” 容青急道:“那怎么办?而且所谓的正道人士也就罢了,为什么白衣教这样的歪门邪道也要来参合一脚?难道不是该跟正道势不两立才对吗?” 萧珩道:“你当什么是邪道?无风还要折腾起三尺浪的存在呢,何况这么一场大戏,不出来打个秋风怎么对得起他们歪门邪道的名声?跟正道不对付,不代表内部就团结了,一个个小心思都多着呢。有的希望能通过讨伐魔教成功抱上正道的大腿,以后就不用过街老鼠一般见不得人了。有的就等着风向,哪边倒霉了就好落井下石一番,顺便吸点血。有的么,大约纯粹是不忿我们懒得搭理他们吧。反正,千星寨的风声一放,是什么别有居心的妖魔鬼怪都出洞啰。” 容青道:“那……我们能暂时争取一下那些可能争取的势力吗?” 萧珩脚步停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如刀一般狠狠地刮过了容青的脸。一时间容青有种整个灵魂都颤抖了一下的错觉,急忙嗫嚅着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假装先与他们合作……” 知秋低斥道:“容青!咱们当日清洗万魔窟后是怎么发誓的?从今往后,万魔窟不过是作为一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容身之处,绝不做恶,不拉帮结派,更不能与恶势力虚与委蛇。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顾长清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知秋,又看了看萧珩。几人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所以这番话的可信度应该相当高。在酒楼里得知萧珩就是名字非常简单粗暴的“魔教”教主,心里还有些打鼓,没想到人家竟然有这么……大约能用正直来形容的誓言。 容青涨红了脸,又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分辩道:“可是现在哪边都不当我们是自己人!正道巴不得早日灭了我们可以给自己涨涨威风,邪道中我们更是孤立无援,遇上现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又如何自保?若能脱离危机,一些权宜之策又为何不可行?” 又偷眼看了萧珩两眼,见他一副眉头微皱的样子,眼眶竟然眼见地就红了红,又生生按捺了下去。 知秋叹了口气:“容青,总有些原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弃的,暂时也不行。有些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迫不得已,就会有迫不及待。” 容青忽然冷笑道:“是,我不懂原则,我这个魔教混迹久了的人当然不懂你的原则。你是谢家正经出身的大小姐,一身傲骨宁折不弯,我容青从小混迹在万魔窟,活下去才是第一位,什么原则都得靠在后头。” 知秋愕然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珩低喝到:“容青,你说什么混账话!” 容青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委屈在这一声低斥中崩溃,一行清泪就那么流了下来:“教主,我有说错吗?知秋不明白,您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吗?万魔窟中争得一条命多么不容易?什么原则在它面前不得让步?” 萧珩面上本有几分怒色,见他这模样倒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小孩子脾气?谁说命不宝贵了?” 容青极听萧珩的话,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萧珩道:“谁说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了?你们别忘了,虽然我教是一面大旗,现在人人都打着讨伐万魔窟的名号蠢蠢欲动,干得却从来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万魔窟地处西南,位置本来就偏,除了千星寨跟我们挨着,总是有点受虐幻想,觉得我们虎视眈眈,要称霸武林第一步就要跟他们对上,又有那么点同意南武林的小心思,会迫切想除掉我们,其他谁愿意费力不讨好?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人打的就是浑水摸鱼的小九九,巴不得一潭水越浑越好呢,真正愿意出力的,寥寥无几啊。” 知秋若有所思:“万家庄首先就不会愿意看千星寨坐大,一定是走个场面就算了的。这么一来,依附他们的势力就都会持观望态度,我们倒是可以减了将近一半压力。其他各有小心思的,如果引得他们内部纷乱,倒的确不是不可能兵不血刃地化解这场大难。只是还有一个慕容家非常难办,素闻那慕容珏软硬不吃……” 话未说完,就见萧珩一脸稀奇地盯着自己看。他的目光充满大惑不解,导致知秋不得不停下来:“教主,我的分析有何不妥吗?” 萧珩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仰望天空作神棍状:“我只是在想,老天爷是不是对美人格外优待” 知秋一头雾水:“?”虽然在万魔窟待了不短的时间,但她还是跟不上土生土长那些人清奇的脑洞。比如现在,他就是能给你整出一些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来。 萧珩又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大惑不解的知秋,叹了口气,再次摇摇头:“要是普通人想你这么劳碌,脑子里七万八绕地转来转去,应该早就一张脸皱皱巴巴不能看了,你却似乎日复一日始终也没什么变化,不是老天偏心又还有什么解释呢?” 顾长清差点没被口水呛到,萧珩的画风转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奇。萧珩却把他高高举了起来,举到与脑袋齐平,鼻子凑过来碰了碰他的鼻尖。在顾长清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又把他的脸转向了知秋。 顾长清:? 听了刚才的话眼中开始酝酿风暴的知秋:? 萧珩道:“你要向球球学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能活得快活一点了。” 知秋:…… 顾长清:…… 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以为我听不懂人话好欺负是吗? 萧珩捏着顾长清的一只小肉爪对知秋和容青挥了挥:“瞧瞧你们一个两个,敌人还没影呢,就自乱阵脚了。一个觉得不自降身份找些下三滥站队就混不下去了,一个巴不得把每个细节都扒开来揉碎了分析,遇到解不开的地方也觉得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了。形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我们能做的,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多思无益,了解?” 容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是羞愧又是崇拜地看着萧珩。 知秋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但她并不好糊弄,仍旧有些狐疑地看着萧珩:“教主难道已经有主意了?” 萧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糟心地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于是知秋也露出了一副更糟心的神色。 萧珩转身大步离开:“得了得了,别一副牙疼的表情。容青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出身的就是爱权衡些有的没的,像万魔窟长大的,从来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有一天是一天,活着一天就快活一天,绝不浪费。” 知秋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的一条条小命也像万魔窟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深谋远虑懂不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懂不懂?” 万魔窟地处西南,崇山峻岭加上气候湿润,水汽上升则成云,云雾渐浓而成雨,又是忽而一阵风来,又一下子拨开云雾见青天,阳光灿烂,天气晴好。一日之内天气数变,是以知秋有这一说。 萧珩头也不回:“远虑什么?那帮人找万魔窟的入口还不知得在山里徘徊多久呢,就算找到了,进到里头祝千机那些变态的机关也够他们吃一壶的了。再退一万步,树挪死人挪活,风紧扯呼不行啊?只要有人,占一块地方就饿不死,难不成现在一个个还对万魔窟那破地方情比海深死活舍不得离开?” 知秋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对这些歪理邪说无法反驳。 顾长清扒着萧珩的臂弯,一会看看萧珩的表情,一会又看看知秋的表情,倒是莫名觉得挺有娱乐效果。这个年代生活并不太丰富,萧珩平时也比较闷,今天难得有了点听相声的感觉。 不经意间眼神稍稍掠过稍稍落后几步的容青,忽然怔了怔:容青痴痴地盯着萧珩的背影,偶尔掠过知秋的眼神中竟然带了一丝疯狂的嫉妒。导致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容青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竟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顾长清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脑袋又钻进了萧珩的臂弯中,心跳却有些加速。容青看上去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对着自己也都是一副好奇加喜爱的样子,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因为当着萧珩的面,方才自己绝不会看错他眼中那浓重的厌恶之意。 心下迅速转了几圈:他为什么讨厌自己?不可能纯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自己被萧珩带下山不是为了救命吗?难道容青不希望萧珩好好活下去?不对,他眼中对萧珩的迷恋自己绝不会看错。 实在想不通其中关节,顾长清只得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小心容青了。又忍不住有些可惜地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挺正常一孩子,却好像感情处理上有点疯狂。相处了这些天,自己也算看清楚了,容青对萧珩不是一般地执着,只可惜萧珩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对容青和知秋关心爱护有之,却似乎只不过当自己是个提点不懂事小弟小妹的大哥,完全没有多想。 现在容青却似乎独占欲强到连萧珩与知秋多说几句话也受不了的地步了。 等等,不会就是因为自己老被萧珩抱着,所以一起招了容青的恨吧?顾长清心中天雷滚滚,自己是身不由己啊骚年,你恨错对象了吧? 第29章 收拾 等几人回到了逆旅,容青便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待人接物有条不紊,看着乖巧可人极了。但顾长清大概对刚才的一瞥印象太过深刻,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勉强。 晚上修炼完毕睡着后还梦到容青对自己阴阳怪气地笑,笑得他骨子里都泛出阵阵凉气来。挣扎着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知秋处理了一些教中事务,又嘱咐了马舵主和方副舵主一番接下去的注意事项,待众人退下后,请示萧珩道:“教主,我们是早日出发赶回教中还是?” 萧珩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见顾长清醒来,顿时眼睛一亮,大手一伸捞过来揉了揉,方答非所问道:“杨玉珊那边还剩几天?” 知秋愣了一下,但还是非常迅速地答道:“还有十八天。” 萧珩点点头:“那就不急,我们先去一趟百德镇和鹞子岭。” 知秋又愣了一下:“教主是怀疑有人故意放出流言引我们过去?” 萧珩无奈地望着她,摇头啊摇头:“我刚说什么来着?你啊,就是容易想太多。” 知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萧珩视而不见地继续道:“我们主要活动的地域偏西南,现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北边小镇里,哪来的人专门放这种流言引我们过去呀?万魔窟附近的城市里倒有可能。我们赶一趟,不过是让人知道,万魔窟的名头不是那么好冒的。某些宵小想要趁乱打着魔教的名头为非作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这后果才是。” 于是一行人便打了个弯,首先转向了百德镇。 尚未进入百德镇,便在路上陆陆续续听说百德镇上又有几名姑娘被糟蹋了,贼人来无影去无踪,善使迷香,这么多天下来,甚至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越来越多的人传言魔教的容青善用阴阳采补之术,此时非他所为莫属,直听得容青面沉如水,恨不得立刻揪出那妖人砍了,顺道把路上一群胡说八道的家伙的嘴缝上。 知秋道:“教主,百德镇太大,这边也没有我们的人在,一个一个找无异大海捞鱼。要不为扮成一个外地赶来投奔亲戚的吧,坐个破牛车在镇上打听一圈,估计很快就有人自动上门了。” 容青怒道:“让我来吧,我倒要见见是什么妖人,竟然敢侮辱小爷的名号。”他心里憋了股邪气,便借此光明正大地发作了出来。 这一天,百德镇的人惊讶地发现一辆极破的老牛车晃晃悠悠地驶了进来,赶车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汉,弓腰驼背,瘦骨如柴,一看到他就能让人想到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但看到牛车后头坐着的人,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那是一个穿着粗衣陋裳的女子,乌发凌乱,但却完全无损于她的秀美,只会让人一望而生怜惜之情。 老汉自称姓张,来自北宣城附近的蒲村,近几年年年遭遇蝗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到百德镇还有一个远房亲戚,便寻思着过来投奔。 百德镇的人本还带着几分警惕,一听蒲村,顿时露出了然加同情的神色。近几年蒲村的倒霉是远近出了名的,年成一年比一年坏,大部分的人都过不下去,有门路的纷纷离开了。 不过这老汉明显不属于门路宽的类型,大约是实在没法过日子才不得不出来碰碰运气。除了知道远房亲戚姓叶,二十几年前搬来百德镇,其他的简直一问三不知。加上年纪大又有些耳背,脑子似乎也有些糊涂了,有些话车轱辘地翻来覆去,一来二去大家都不耐烦了。 车后头女孩子倒是能说清楚事,也不怕生,却又不怎么了解上一辈的事,急得眼圈都红了。看得镇上人又纷纷怜惜起来,有些人心里甚至打起了算盘,眼看这一老一小无依无靠,要是找不到他那亲戚,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直接把女孩儿留在自己家? 这么一来,在两人转了大半个镇子无果后,身边倒是围了不少人,纷纷极其乐于助人地出谋划策。不过老汉显得很沮丧,眼见得日薄西山,只剩一点冷冷的红色残留天边,不由地升起了一种暮年的悲哀来。谢绝了那些别有用心的邀请,带着那秀美的女孩儿到了镇子边缘的一个小庙中借宿。 小庙很小,供着三个姿态不同的菩萨,金身斑斑驳驳,颇有些破败的迹象。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庙祝,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菩萨后头的空间,表示两人可以在后头打地铺。自己则起身去了旁边拼出来的一个小灶间端点斋饭上来,老汉见了连忙过去帮忙,带着一种寄人篱下特有的拘谨。 剩下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菩萨前,神色有些怔愣,眉目间似乎装满了心事。 忽而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如此良辰,美人因何愁眉不展呢?”声音阴柔,仿佛一条毒蛇在耳边不怀好意地吐信,又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虚实不定。 女子明显吓了一跳,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将随身包裹紧紧抱在身前,犹疑地四顾了一番。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心中更慌了。想到老汉和庙祝就在隔壁间,心下稍定,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就要跑向两人所在处。 一条胳膊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堪堪搂住了她的腰,接着刚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真的紧贴在耳边了,来人似乎不甚满意,有些嫌弃般地道:“远远看着以为是个极品美人,但这腰似乎有些粗了。” 仿佛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看走眼了一般。 但他紧接着又自我宽慰般道:“好在这张脸实在是不错的了。美人,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呢?” 来人长得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高挑身材,衣服打理得一丝不苟,另一只手上还故作风流地拿了一柄折扇,在指掌间一开一合地耍弄着。看打扮是一副公子哥的样子,但轻佻的眼神生生破坏了他所有的气度。 但很快的,他眼中的轻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姑娘反应有些不正常。 她非常淡定,太淡定了。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来不及细思,甚至来不及转身,他的身体突然暴退了好几丈,然后转身飞奔起来。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这份谨慎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情况不明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远离可能的所有危险。而对自己的轻功,他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不过这一次,运气远离了他。 左臂突然一凉,然后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他稍稍低头一看,就发现一条手臂掉在了地上。是自己的手臂。然后才是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疼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却更加没命地加快了速度。 但是已经晚了。紧接着就是脖子上一凉。一瞬间他似乎感到脑袋也如同左臂一般落到了地上。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头脑中一片空白。 几秒钟过去了,却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悄悄睁开眼睛,就看到脖子上架了一柄雪亮的长剑。有一个声音在身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今天是栽了。他心念急转,最终施施然挤出一个笑容,慢悠悠地转过身:“美人,你知道我是谁么?不分青红皂白砍下我一条手臂,要是识相的就现在把四肢都留下,我还能饶你一条命。” 对方果然是个男人,转眼间身形已比方才暴涨不少,如果原本是这样的身材示人,自己一定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正待再说几句,却见对方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剑尖一动,杀气四溢。他心中一紧,冷汗就流了下来,正想要补救一二,对方已快如闪电地出了手。嗤地一声轻响,右臂竟然又落到了地上。双臂的断口处血流不止,失血与剧痛让他一阵眩晕,喘息着缓了几口气,便听到对方冷冷道:“再说废话就是双腿,双腿没了还有眼睛、鼻子、耳朵……你是选择痛快的还是慢慢磨?” 他终于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子,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我是魔教的容青,你知道万魔窟吗?你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会回头找你麻烦……啊!” 左腿直到腿根处齐齐地被卸了下来。他倒在地上,滚得浑身是尘土和鲜血,冷冷的声音仿佛地狱的恶魔,继续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名字。” 整个灵魂都颤抖了起来,刻骨的恐惧淹没了他,这次他再不敢隐瞒,急道:“周枭,我叫周枭!啊啊啊啊啊啊!”话一出口,仿佛所有的疼痛一齐袭来,他在原地意识半失地打起滚来。 萧珩抱着顾长清站在远处遥遥望着这边,微微皱了皱眉头。顾长清抬头看看他,萧珩若有所觉地揉揉他,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对着顾长清说:“心中的戾气始终化不了,伤人最终必伤己。” 口气包含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有担忧,有遗憾,又似乎有些感同身受的萧索。 第二天清晨,百德镇最热闹的街市中心出现了一具尸体,没有双臂,缺了一条腿,但致命处却是一道穿心而过的剑伤。尸体旁的地面上用血写了几个大字:采花贼周枭。 人们惊疑不已,议论纷纷。官府排查许久,最后疑点落到前一天来百德镇转了一圈又不知何时离开的老汉与女子身上,却追查无果,只好草草结案了事。但百德镇从此之后却安宁了下来,再也没有出现姑娘莫名被糟蹋的事件了。 众人这才想起了那几个血字,相信起它的真实性来。又是在不知那老汉与女子的身份,便只好将他们当作两个偶然路过行侠仗义的大侠,将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流传了开来。 而这个时候,鹞子岭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个长得非常精神的马夫中气十足地赶着路。马车前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人,穿着讲究,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马车,似乎极为关切。 似乎是一位带着家眷赶路的普通青年。 山上有二十几个黑影迅速地冲了下来。 这是顾长清第一次看到三人一齐动手。萧珩功夫极其强悍霸道,重剑并不出鞘,大手一握剑柄,遇人便用剑身一拍,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不论什么人都是一招即倒。知秋从古琴身中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这种小小的以近身暗杀为主的武器在她手中却使出了一种落落大方的味道,格挡击刺有条不紊,游走在几人的包围中完全游刃有余。容青这次则用了双剑,剑势奇诡,出其不意,招招狠辣,萧珩与知秋都是制服为主,他手下却是不死即残。 下午的时候,鹞子岭所在的府衙出现了一桩奇事。半空中噼里啪啦掉下来一串彪形大汉,竟是十几个人用绳子反绑双手捆在了一起。绳子末端系了一片白布,写着:鹞子岭山贼。 所有人惊异不已,一边审问这批人,一边派出一队官兵进了鹞子岭查看,又发现了一地残尸。待得上山细细搜查,找到了山贼的几个窝点,金银财宝俱在,却已空无一人。 夕阳下,三匹骏马疾驰而去,连同马背上的三人一起,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一个小脑袋突兀地从一人的肩头伸了出来,左右动了动,一条大尾巴隐约地在它身后晃啊晃。 第30章 慕容 路上又陆陆续续遇到了几波武林中人,三两成群,一边赶路一边议论纷纷。顾长清第一次发现一波江湖人凑在一起也有一群鸭子齐聚的效果,唧唧呱呱的声音不绝于耳。八卦到处有,流言纷飞处,便是江湖。不管是证据确凿还是捕风捉影,口耳相传得久了,假的便也仿佛成了真,同样会引起一系列以此为基础的动荡。 有一次几人在一家食肆中遇到一个少说有三百斤重的大汉,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拍胸脯吹牛,说只要魔教的人出现,自己有一个砍一个,有一双杀一双。周围的人轰然叫好,接着开始义愤填膺地声讨魔教恶行,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几人不紧不慢地用完了餐,容青把一小碟盐水黄豆中剩下的部分一颗一颗扣在指间弹了出去。方才还唾沫横飞的一些人突然捂住了牙,指缝间渗出鲜血来。 常年混迹江湖的人必然有几分狠劲,反应极快地操起兵刃,面朝外背朝里地围成一圈,色厉内荏地叫骂了起来。食客们近来见多了江湖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作风,纷纷避退。那些人如临大敌般地等了一会儿,眼见没人站出来,觉得不过是有人借着人多混乱暗器伤人,胆气便更足了起来,鼓噪着非要找出罪魁祸首。喧哗了半天,却发现整个食肆中除了老板伙计,只剩下自己一帮人在闹闹嚷嚷了,只好悻悻地捂着缺了牙的嘴离开了。 还遇到一些或借魔教名头吓人,或别有用心之人打着万魔窟的名号为非作歹,几人没怎么费心思便顺手料理了。 几天下来,气候以及沿途的风景一点点发生了变化。一开始还不那么明显,到后来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增加,树木愈发地郁郁葱葱起来,房屋的样式甚至行人的口音等都明显不同了。 这天中午,烈日当空。虽说七月流火,农历七月暑气达到最盛后转而衰微,按理天气就该逐日转凉了。但秋老虎的说法也名非虚传,□□月份依然是酷热难当。 顾长清前世挺爱骑马,但充其量不过是找个周末跑到邻省的草原上,租一匹温顺的马儿溜达几圈,从没如此集中地长时间呆在马上过。虽然有萧珩抱着,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加上烈日炎炎,一时间烤得蔫头耷脑。 萧珩几人也是满面尘土色,一副长途奔波的样子,精神倒是依旧非常好,大约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所谓舟车劳顿,以前人出行不易,出远门便是一路颠簸,身体上的疲劳加上精神上的寂寥,只得将注意力放到湖光山色以及风土人情上,聊以慰藉身心。 路边一棵大树下有一个小小的茶水铺子,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和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正卖凉茶。来往的行人如见救星,纷纷凑上前来。凳子并不多,也大多破烂得快要散架一般,但有个阴凉地歇脚已顾不得许多讲究了,大部分人都直接要了一碗茶围着大树坐成了一圈。 容青下马要了几碗凉茶,端到一边和萧珩知秋一起稍事歇息。 顾长清被放到了地上,热得直吐舌头。不过连日的行路中这一点自由活动时间还是非常宝贵的,他还是在一旁小跑了一会儿,非常活泼地蹦跶了几下,活动一下长久待在马上有些僵硬了的身体。 歇脚的人们本百无聊赖一脸倦意地坐着,这时见到一只小白狐狸,都觉得稀奇,直盯着他看。他也不觉得觉得别扭,玩心上来,还龇牙咧嘴地冲着最近一个人做了一个鬼脸。好在别人以为他是出于动物的认生反应,也不觉得多奇怪。 本来趴在大茶缸边的一只大黄狗见自己的领域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体型又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欺软怕硬之魂顿时蠢蠢欲动。一改方才昏昏欲睡半死不活的模样,威风凛凛地抬起了头,獠牙一露,发出了威胁的哼哼声。 顾长清除了在山上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历险记,其余时间过得都平淡到不行。这时一见大狗,顿时感觉技痒得不行,摩拳擦掌地盯着大黄狗,恨不得打一架爽快爽快。大黄狗冷冷地盯了他几秒钟,顾长清跃跃欲试,等着对目前的他来说是庞然大物的大狗上前。 据说和狗对视是挑衅的意思,一般的狗被人盯一会儿都会觉得受到了冒犯,扑上来狠狠地拼命。但这条狗大约是怂惯了,眼见盯着一直小狐狸半天,对方除了眼中的光越来越亮,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顿时觉得不太妙。试探地发出了几声“呜噜——”声,发现对方眼中的光更亮了,心下更是没底,哼哼两声又把脑袋低了下去,恢复了狗熊本色,趴在茶缸旁不动了。 顾长清只好无聊地收回了挑衅的目光。想想自己的行为跟那些招猫逗狗的混混没啥两样,不由得更添几分郁闷。看看自己的小白爪,已经比之前锋利了几分,修炼至此,身体也已经更轻便了几分,就是这身体许久了也只长大了一点点,很是不方便。 垂头丧气地正要往回走,忽听一阵马蹄声响。马蹄声也分多种多样,如果是一匹劣马,那走起路来有气无力,马蹄声也跟着无精打采,即使硬生生催动它跑起来,马蹄声也没什么精神。但现在的马蹄声却如一阵疾风骤雨,刚还远远地在远处,转眼便已如在耳边,声音干脆利落极了。 路人纷纷张望,有的纯粹看个热闹,有些则是识货的,暗想不知谁家的神驹出来放风。却见大路上出现五六个妙龄女子,个个骑着极其神气的高头大马,簇拥着为首的一名淡蓝色衣服的丽人,一阵风般地便过去了。 为首那女郎骑的是一匹枣红色马,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经过去了,连人带马竟全没来得及看清。只得意犹未尽地追随着那背影看了两眼,只觉得人影也好看,马影也精神。身后几人稍稍慢上一些,一众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赶路间脸上倒没有多少疲色,一个个鲜衣怒马,颇有贵人出门踏青的样子。但根据马行的速度,以及她们随身带着的兵刃,还有干脆利落的身姿,还是立刻能分辨出这并不是普通的深闺中人。 只不知是哪家,一个年轻女子出门也这么大排场。 忽然,疾驰中的女郎一勒马缰。枣红马反应极快,嘶鸣一声稳稳地停了下来。湖蓝裳的女子微微回头,看了看一个方向。跟在她身后纷纷勒马的女子便齐刷刷地随着看了过去。 刚走到萧珩身边的顾长清感到一众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便和为首的女郎对上了眼,忍不住警惕地弓了弓背,谨慎地赶紧跳到了萧珩的身上。 萧珩伸手抱过小狐狸,微微皱了皱眉,跟着抬头看向一群莫名停下的女子。 队伍最后头的一名白衣少女下马向这边走了几步,见众人都对着她看,竟然微微红了红脸,向萧珩行了一礼,问:“这位公子,我们家小姐想问一声,您的这只白狐卖吗?” 这一个问题大出几人意料。顾长清目瞪口呆,自己方才什么事都没干吧?!怎么会有人就盯上他了?萧珩挑了挑眉,容青也难掩诧异之色。一旁的知秋脸色却微微绷了起来。跟她已经比较熟悉了的长清立刻意识到,这个表情叫做“如临大敌”。 只见她嘴唇微动,一丝细若游丝的声音便传向了萧珩和容青耳中,她没防着顾长清,于是连带着他也听到:“是慕容家的人。” 是传说中神出鬼没深不可测的慕容家!一路上听得知秋忧心忡忡谈论过无数次的顾长清心中立刻也拉响了警报,更何况此刻他们还正讨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更是一并紧张了起来。 萧珩却神色不变,淡淡道:“不卖。” 少女被一口回绝也不生气,缓缓道:“知道要公子割舍心爱之物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我家小姐对这只小白狐实在欢喜得紧,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公子行个方便。虽说有点俗,但价钱上完全不是问题。” 萧珩继续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少女眉心微蹙,想要再说些什么,看了看萧珩坚定的神色,犹豫了一下,竟是放弃了一般直接回去了。 顾长清松了一口气,不管来人的目的是什么,一上来就对准自己,实在有些奇怪,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却听得马蹄声哒哒哒响起,却是为首的湖蓝裳女子直接骑着枣红马走了过来。 大树下乘凉的人们这才发现这也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长得却是异常明丽,眉宇间又带了几分英气,脸上还有一丝急行下泛起的红晕,虽不是桃花满天的春日,却也让人无端地便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句子来。 再看她的枣红马,初看不甚打眼,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打量一眼又一眼。眼尖的人发现,在阳光下马身上似乎被抹了一层油一般,闪着若有若无的光,再看那双马眼,炯炯有神,灵光内蕴,显然是一匹千里挑一的良驹。 之前树下还有人闹嚷嚷地对着这群路过的少女指指点点,现下见了这少女,竟是一片鸦雀无声,众人都有些看呆了眼。 顾长清也呆了呆,一来是女子的容貌实在太过出色。二来,却是他发现少女如云的长发间,竟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尖尖的毛茸茸的白色耳朵! 颜色形状都极其熟悉,因为在雪山上,他曾见了好几个月。山上来来往往的白狐们,都有差不多的一双耳朵。但又有一些不一样,因为眼前少女的耳朵有些透明,看在顾长清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铺天盖地的疑惑从心头冒出,顾长清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换一个角度看个清楚。萧珩却是紧了紧胳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牢牢地固定住了他的身体,低声道:“球球,别动。” 顾长清抬头看去,只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却无丝毫奇怪的感觉。心下升起一丝怪异感,忍不住四周环顾了一圈,却见大部分人都呆呆地盯着少女看,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异常的双耳。 疑惑地再看过去,却见少女又是一片正常,似乎只不过是一名普通不过的漂亮女郎。想到方才自己紧张之下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看,顾长清心中一动,凝神看去。 果然,一双白色的尖耳朵又从对方的乌发间缓缓冒了出来。 第31章 疑惑 顾长清眼中出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场景,仿佛与别人都岔开了一个频道。 在别人眼中,那少女走到近前,左足微微一点,身子便轻轻灵灵地飘了起来,袅袅娜娜地落到了地上。她看了看萧珩一行,烟波微动,目光流转,似乎一双眼便会说话一般。仿佛只要与那双眼睛一对视,便是答应她任何要求也无妨。 而在顾长清眼中,那少女一个翻身利落地下了马,看看对着自己看呆了的众人,有些不爽地皱了皱鼻子,古灵精怪地做了个鬼脸,便大大咧咧地走到了萧珩面前。待走得近了,顾长清发现她身后还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尾巴。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知道即使眼前的女孩有白狐的耳朵和尾巴,有长发和罗裙遮挡也应该看不出来才是,顾长清却总是能虚虚看到一个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和疑惑,她娇俏地向着这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一种心照不宣在里头。 她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番萧珩,倒没有像前一人一般称“公子”,而是抱拳微微拱了拱手,柔声道:“这位少侠,我一看您这小白狐就喜欢得紧,不知能否让给我了?” 声如珠玉,清脆悦耳,众人脸上都现出了一丝迷醉的神色。目光全集中到了萧珩脸上,等着他回答,那架势似乎他要拒绝了就是跟所有人过不去一般。 知秋也难得地出现了一些迟疑,犹犹豫豫地转向了萧珩。不知为何,她此刻心中忽然就觉得小白狐也不是那么重要,如果能用一只狐狸卖慕容家一个人情,实在太划算了。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有点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不对劲在哪里。 容青则迟疑了一瞬后直接道:“教主,要么……” 萧珩猛然回头,目光如炬,霍然扫过知秋与容青。两人悚然一惊,突然清醒了一般,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同时戒备地看向少女。 萧珩定定地直视着少女,直看得她有些不自在起来,方沉声道:“这位姑娘,想要什么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出?搞出这些装神弄鬼的伎俩,恐怕不太光明磊落吧?” 他没有直接当众点明少女是慕容家的身份,便算是给对方留了一丝情面。 少女见萧珩竟能毫无顾忌地直视自己,心中本就有了两分诧异,听得他的责问,脸上一红,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你知道什么,我也不愿意这样……” 话到一半,大约不便与外人细说,便郁闷地住了嘴。她方才在众人眼中便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女,此时却是娇俏可人,周围的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个中转换有什么违和,表情依旧痴痴。还有人在百忙之中怒瞪了萧珩两眼,仿佛怪他不解风情唐突佳人。 少女随后却是容色一肃,重新对萧珩见了一礼:“方才失礼了,我叫慕容萱,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萧珩点点头,抱拳回礼道:“慕容姑娘有礼了,在下姓萧。” 慕容萱点点头,知道他不愿意多透露,也便不再追问。武林中人江湖行走有诸多规矩,不透露身份信息是常事,并不显得多么突兀。虽然因为慕容家名头响,寻常人一听便恨不得凑上来多套近乎,没话也要找话,像萧珩这样不咸不淡的倒是少见。 知秋和容青又露出了一点恍惚的神色,萧珩皱眉。慕容萱忙摇手道:“你别瞪我了,这真怪不得我,我现在也控制不了……这个,只要待会离他们远些,自然便恢复正常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我们还是赶紧聊正事,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只小狐狸,愿不愿意出让给我?条件什么的,只要不太离谱,都好商量。” 大约是萧珩不受她能力影响的缘故,她现在说话活泼了许多,不像方才那般刻意了。 萧珩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一个玉佩上,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形状,通体雪白,机灵地歪着脑袋,一条尾巴高高地摆动在身体后头。想到雪山上的经历,隐隐中有了个猜测,若有所思道:“一直听说慕容家对狐狸情有独钟,特别喜欢白色的雪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慕容萱也不否认:“那萧少侠愿不愿意割爱呢?” 萧珩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抱歉,姑娘诚心提出请求,本不该拒绝,但这只小白狐乃萧某心爱之物,实在不想出手,还希望姑娘见谅。” 慕容萱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她大约不太擅长跟人讨价还价,或者说之前没遇到过需要讨价还价的场合,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最后咬牙道:“萧少侠,我看你的狐狸实在喜欢得紧,不愿意出手的话,给我抱上一抱可好?”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萧珩意料。想到之前的猜测,不知眼前的少女还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心下有些担心。但按常理来说,这个要求实在并不过分,如果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再者,慕容家声名赫赫,对方既然敢自报家门,想必不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才是。 这么想着,便把顾长清递了出去,然后状似随意实则紧张地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除了它也许能有解毒之效外,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这只灵气十足极通人性的小白狐可也真是极为中意,不希望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 顾长清被慕容萱捧在手上,举到了与自己双眼平齐的高度,四只眼睛便对在了一起。他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心里有些紧张。却见她一脸极其欢喜的样子,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不知情的人看来,就跟逗猫时嘴里叫“咪咪”,逗狗时嘴里发出“啧啧”声一般,不过是少女欣喜之下逗小狐狸玩。而顾长清听在耳中,则是:“你好,我叫慕容萱,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顾长清能听懂人言,见他年纪还小,竟是直接以狐语交流了起来。 顾长清犹豫了一下,低声回道:“我叫顾长清。” 慕容萱假意很高兴的样子托着他上下晃了晃,一边惊喜地对萧珩说:“我果然没看错,你的小狐狸好可爱好通人性呀,一点也不怕生。” 一边继续逗小狐狸玩,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吧?我把你放回去好不好?” 顾长清心中一动,直觉告诉他慕容萱值得信赖。不说别的,就说她疑似狐族的身份就比普通人类可信多了。而且自己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不会被认为很奇怪,这点也非常重要,这一阵顾长清已经憋得有点抑郁了。如果她有办法带自己走,应该比跟着萧珩还要安全一点,至少暂时不会对自己的血虎视眈眈。而凭慕容家的地位,要帮自己带一点血给萧珩做解药应该不难吧? 经过这一阵的相处,顾长清对萧珩的印象不错,希望能帮上他一点忙,但更希望是在自己可把握的情况下帮忙。 不过慕容家与魔教似乎马上要对上了的样子,又怎么可能帮自己带血给萧珩呢?根据萧珩之前的话,慕容家似乎看到什么狐狸都要拿下的样子,会不会有别的目的呢? 一晃神间许多念头闪过,最终顾长清有些谨慎地说:“但是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厉害,我们可能离不开。” 慕容萱傲然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我真想要,一般人都还是会给我们慕容家几分薄面的。再不行,我带着你就跑,谅他速度再快也没有我这匹马跑得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他铁定也没辙。怎么着?跟我走吗?赶紧决定,我还有点急事呢。” 如果是电影中的场景,而顾长清又是以前那样的人身,那么此刻应该有极其凝重的背景音乐,屏幕上的人物特写中,眼神郑重又有些闪烁不定,额角缓缓地留下一滴汗,以显示顾长清此刻内心的挣扎之剧烈。可惜,此刻他的表情却有点像一只小白狐在发呆。 之前他曾无数次计划过逃跑的事,却总是缺乏一些条件,而现在一个机会那么突兀地摆在了眼前,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了。 正在犹豫间,萧珩极其出人意料地出手了,一指点向慕容萱的臂弯,另一只手飞快地抢了过去。慕容萱没想到他翻脸也没一点征兆,吃惊不已,反应却是不慢,一个侧身避开他的指,一矮身躲开他另一只手,飞身后退便要上马。 却见萧珩身形一动,一时间分出几个虚影,纷纷探臂去抓她抱着的白狐。慕容萱上马姿势一滞,眼见萧珩一只大掌已到眼前,只得弃了自己的爱马,稍显狼狈地后撤。却见他迅疾无比地两根手指在她手腕一点,顺势就将白狐拎了过去。 两人隔着一点距离。萧珩慢斯条理地单手抱着顾长清,另一只手却是时刻待命中。 正往这边看的少女们脸色都变了,慕容萱反手做了个手势,她们又纷纷原地待命。 慕容萱脸色青红交错了一番,左手一抖一条腰带一般柔软的物什便到了手中,再顺势一动,那事物便迎风成了一柄软件的模样。她剑尖虚指,道:“阁下突然发难却是为何?” 萧珩却是突然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小狐狸养久了,有些怪毛病只有我这个主人才知道一二。它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偶尔会发癫。呜呜叫几声后如果发了呆,抱着它的人便千万要小心,否则一不留神被它挠花了脸,可不是大大地不妥当么?方才它便是这般表现,我怕它一个不慎伤了姑娘的花容月貌,来不及示警便出了手,事急从权,还请姑娘见谅。” 顾长清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满嘴胡言的家伙,有心挠他一个大花脸,却又怕坐实了“发癫”之说,恨得直磨牙。却见男人视线稍稍下引,扫过自己身上,带了一丝浓重的怒色和失望。心中悚然一惊,顿时什么都不敢动作了。 萧珩是个极其聪明且敏锐的人。他一定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了。说不定还猜到了自己能听懂人话!直觉这么告诉顾长清。 另一头的慕容萱心中也恨恨不已。对方的说辞在她这个知道真相的眼里显然是瞎扯淡,但表面上看来的确滴水不漏。只得强笑道:“原来是这样,还多亏萧少侠费心了。那小家伙现在恢复正常了吗?我能再看看它吗?不瞒少侠,小女子还略懂一点医术,也许能看看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萧珩大掌一扣,堪堪圈住顾长清的脖子,干脆地拒绝道:“小畜生不懂事,还是不惊扰姑娘了。” 慕容萱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人,差点没当场翻个大白眼,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远处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声音直冲云霄,冲到最高处时轰然炸开,散作一大团烟花状。远远一看,尖头尖脑,竟有几分狐狸的形状。 慕容萱脸色一变,远处马上的少女们也焦急了起来。方才队伍最后头的白衣少女更是忍不住喊道:“小姐!” 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显然意在催促。 慕容萱一咬牙,打一声呼哨,枣红马便极快地到了她身边。她翻身上马,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又如来时一般,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和她一起的女子也纷纷催马离开,很快就见不到一丝人影了。只留下空气中一抹余香,显示着曾有一群丽人翩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顾长清只听到一句“我有事先离开了,你要决定了想离开,我会去找你的”,便听到马蹄声疾,逐渐远去。不由得泪流满面,大姐,你就这么跑了,我想走的话怎么告诉你啊? 艰难地转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顾长清心中暗暗吐槽,这漂亮极了的姑娘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啊? 脖子一紧,脑袋又被生生地掰了回去。一张风雨欲来的□□脸凑了过来,萧珩咬牙切齿道:“球球,看来你很舍不得啊?是不是很想跟她一并走了啊?” 嗷呜,这边还有一位快火山喷发的大爷。慕容萱,你给我留了个大坑,求填…… 第32章 微酸 萧珩的眼里席卷着风暴,一脸所有物被人觊觎的不爽表情。而小宠物还不知好歹地表现出了对慕容萱的亲近之意,让他的不爽更是加倍了。 心下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酸以及一点点没底。 他身边从没养过什么东西,跟人也没有过多亲近的意思,第一次把小东西纳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内,近来吃住同行,不得不说还是非常尽心的。却也终归不太知道该怎么对它好,前阵子还把它喂得去掉了半条命,之后就有点小心翼翼矫枉过正的意思,好几次他都看见小狐狸一脸痛苦的表情吃自己给的清汤寡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所以它大概在自己身边是过得不情不愿的吧?方才估计是很想跟着那个慕容萱离开的? 别人尚自云里雾里,刚才的情景他却能猜出一个大概来。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现在看来,慕容家大约与狐族有不小的渊源。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人士不在少数,慕容家又向来神秘,他们若能御狐甚至与狐交流都不是不可能。 刚才慕容萱是与球球商量了什么事吗?萧珩狠狠地盯着小白狐,这种自己就在旁边,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虽然对球球可能不是太好,但自己真的……非常努力想要好好养它了。它竟然还敢不领情!不知哪里跑来个狐狸精就打算跟着走了?! 顾长清不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却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坦然地跟他对视。 萧珩食指微曲,咯地一声敲在他脑门上:“看什么看?有了后台就胆子肥了是吧?还敢瞪你主人了?” 顾长清:…… 你哪只眼睛见到我是在瞪你了?这是迁怒吧?这绝对是迁怒吧?明明是你先瞪我的。佛印曾说,你心里装的是屎粑粑,看什么也都是屎粑粑,可不就是此刻的写照么? 萧珩顺势在他脑袋上又胡噜了几把,把顾长清的头毛弄得一团乱:“我告诉你,虽然你是只公狐狸,虽然刚才那女的长得很漂亮,但你们一个人一只狐狸是没有未来的。别做跟她私奔的美梦了。” 顾长清:……其实人家没准真是只母狐狸。 知秋&容青:…… 萧珩内心极其阴暗地继续抹黑慕容萱,恐吓顾长清道:“慕容家出了名的见狐狸就收,鬼知道他们做什么呢?慕容家生意满天下,说不定骗了你去扒皮做狐裘卖呢,要我刚才一个没把持住,见了美女就把你送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在路边的店铺里看到你的毛皮了。你这么小一只,估计只能做条小孩子的围脖。反正天也入秋了,很快就用的着。你个小不争气的,竟然还敢对她抛媚眼,人都走了还这么依依不舍,是不是嫌命大呀?啊?!……” 顾长清:(◎﹏◎) 为什么这个一般挺寡言少语的家伙对着自己就爱叨叨个没玩? 萧珩看小狐狸一脸痛苦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戳了戳顾长清的小肚子:“你还敢不高兴!” 顾长清一边扭动身子一边吐槽,大哥,你被人这么拎着在耳边叨叨能高兴吗?你这么精分到底怎么统领魔教的? 好在一向非常给力的知秋及时上来解围了,她望着慕容萱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慕容家的联络信号分三种,绿色是普通联络,黄色代表预警,红色则代表危急。以慕容家的声威,红黄两色信号已经许久未现江湖了,刚才红色烟火起,慕容萱一行人又走得那么急促,大约是慕容家的地盘出问题了?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慕容家出手呢?” 萧珩还没从球球“叛变”的怨念与愤怒中回过神来,随口接道:“管他是谁呢,最好直接把慕容家挑了。” 顾长清在他手下不停挣扎,这家伙的怨气到底是有多重? 知秋怒道:“教主,别玩了!你知道刚才我说了什么,你又回了什么吗?!” 对于万魔窟现任大总管以及教内少见的大美女,萧珩还是给几分面子的,主要是这冷美人如果发起飙来可以直接拆了一片房子。他停下□□小狐狸的手,脸上也正经了几分,道:“我知道,但你指望我有什么反应?不管是谁找他们的麻烦,对我们来说不都是好事吗?不赶紧幸灾乐祸,难不成还凑过去帮他们排忧解难?” 知秋被噎了一下,挣扎道:“至少我们也得打探一些内情,才能从内部瓦解敌人……” 萧珩无所谓道:“我没记错的话红色警报传来的地方有我们的分堂,自然有人汇总信息,等多一点线索传过来再分析不比现在瞎猜好得多?我们接下去不也要往那边去么?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知秋沉默了一瞬,躬身道:“教主深谋远虑……” 萧珩赶紧摆手:“别别别,少来这一套,我只是不想老得那么快……罢了。额,我的意思是,你少想一点事有助于永葆青春。你现在还很年轻,真的!” 一句话没说完就发现不对劲,赶紧住口已经来不及,紧接着补了两句,却发现有愈描愈黑的嫌疑,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知秋额角的青筋肉眼可见地狠狠跳了跳。 萧珩看看她的脸色,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用不着这么生气,我说多思易老指的是普通人,就你这样万年冷着脸的,不容易长皱纹,一来一去就扯平了。” 知秋被气乐了,简直不知道教内这些棒槌都是打哪来的,连人话都说不利索。眼见萧珩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还有继续的意思,不由咬牙切齿道:“多谢教主的肯定,不过如果教内没那么多事让我操心,教主脑子里也能多放一点事的话,我一定能青春更久一点。” 萧珩无辜道:“其实本教主日理万机,也是很忙的……” 冷美人知秋也忍不住毫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伸手一指顾长清:“忙着跟小狐狸玩耍是吧?” 顾长清:……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 萧珩:…… 幸好容青及时开口了,不确定道:“教主,刚才那是……摄魂术?慕容家在江湖上名头那么响,怎么会练这些邪门的功夫?” 摄魂术摄人心魂,即使解除了也会让人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浑浑噩噩好一阵,更有人此后就再也清醒不了,整天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若有所失般地沉湎于痛苦中。这向来被归类为邪术,人人喊打,慕容家若真有修习,怎么会见容于武林? 萧珩摇摇头:“我也不了解,但与摄魂术应该不太一样。” 慕容萱离开后,不光自己一行人全然无事,路边完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大约可以相信慕容萱说的“没有后遗症”是真的。 这么一打岔,顾长清这一段算是暂时被揭过去了,萧珩似乎只是不爽他对慕容萱的亲近,没有怀疑更多。他悄悄松口气,内心暗暗腹诽这个小气又敏感的男人,一边又想着慕容萱的事,不知她到底什么来路,如果能找个机会好好交流一下就好了。 左右脸颊被人捏住,往两边一拉。顾长清瞬间回神,疼得龇牙咧嘴。知秋一脸无奈,容青在一边偷笑,低垂的目光中飘过一点阴郁。 萧珩则是极其幼稚地告诫小狐狸:“球球啊球球,别想着美人了,人兽是没有结果的。你要是乖一点,等你长大了,主人说不定就帮你找一只毛水漂亮一点的母狐狸。” 说着又求助般看向知秋:“你说什么颜色的狐狸配球球比较合适?” 知秋懒得理他。 几人休息一阵,太阳稍稍西移,暑气依旧不散。众人纷纷议论,不知那么一群漂亮的女孩子,冒着烈日赶路是为哪般。忽然,路那边又来了六七个人,这次不是骑马的,而是冒着烈日徒步走来的。叫花子打扮,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右肩上都背了一只麻袋。 几人走到茶水铺,各要了一碗凉茶,坐到了离萧珩不远的地方。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几人。 这会儿还在外头走动的大多都是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的人,有人细细地打量了来人一番,脸色就变了,匆匆忙忙就离开了大树下,继续启程了。有些虽然看不出端倪,一见架势有些不对,也零零散散地离开了。那六七人也不管,继续大模大样地喝着茶,大约是觉得对方只有三人不足为虑,打量的目光倒是肆无忌惮起来。 一时间方才还拥挤不堪的茶水铺子四周全部空空荡荡起来。 顾长清发现刚才还在与知秋容青插科打诨的萧珩停了下来,冷冷地回视了几人一眼。 一眼中饱含杀气,那几人心下一惊,倒是慎重了一些。 容青冷笑一声道:“教主,我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赶紧料理了这些蚊子苍蝇的就上路吧?” 萧珩点点头。三人一齐站了起来。 这时,迎面又走来十几人,高矮胖瘦不一,同样的破烂衣服,右肩背着个破麻袋。顾长清耳朵一动,扒着萧珩的臂弯往后一看,后头的大路上也出现了五六个人,也是相似打扮。 忽听远处一声锣响,知秋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道:“铜锣开道,至少是黄袋以上。” 容青将双剑都握在手上,露出一个狠厉的微笑:“黄袋又怎么样?当初红袋的不都照样折在我们手上?” 当啷一声,萧珩难得出鞘的重剑“绝杀”被他拔出了一小截,一道暗光从剑身幽幽闪过。 第33章 前奏 一声锣响后,紧接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呼应一般,远远地响起了锣声,“当、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影影憧憧,竟是将附近全都包围了。 萧珩等人本打算速战速决,此时倒似乎不着急了,萧珩保持着重剑出鞘的状态,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状似悠闲,顾长清却感觉到他浑身都在蓄势待发。 容青手持双剑护在他左侧,全神贯注地戒备着。知秋却是坐到了萧珩右侧,从背上解下了她几乎从不离身的古琴来,横放膝头,双手轻抚,凝神静坐,竟是一副准备弹琴的架势。 这一下大出顾长清的意料。知秋琴不离身,本以为不过是她个人一项颇为风雅的爱好,但大敌当前显然不是弹琴唱歌的好时机,现在看来竟是如同小说中描绘的一般,真有人以琴棋书画为御敌之用。 顾长清第一次遇到这种江湖上的大阵仗,不过片刻之间,他们四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粗粗一数,竟有不下两百号人,将茶水铺子围得水泄不通。有些长得奇形怪状,可止小儿夜啼,有些则貌不惊人,往人群中一扔没人会看第二眼,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色阴狠,所有人的打扮倒是大同小异,皆是补丁衣服,肩上背一个袋子。 但顾长清注意到同是补丁衣服,后来的一些人身上衣服的料子越来越好,不过象征性地在不起眼的地方打几个补丁而已,最晚到的几个人身上甚至穿着极为华贵的绫罗绸缎,连袖口、肩部的几个小补丁也是精心地绣成精致的图案,乍一看去,倒像是别出心裁匠心独运的设计。 越是后来的人,越是神色倨傲,高高仰着头,鼻孔冲天,再把眼神下垂,用眼角的余光蔑视地扫过萧珩几人,硬生生做出一副“区区小人物也值得我们动手”的面孔来,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自命不凡”。 直看得顾长清有些牙酸,想着这些人如果每天都这么看人,会不会得颈椎病。 之前趴在大茶缸旁的大黄狗见一群人来势汹汹,本能地汪汪叫了两声,被人一脚踢在脑袋上,顿时头骨尽碎脑浆迸溅,哼也没哼一声就毙了命。卖茶的老太太和她媳妇以及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路人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一个角落里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还是有人觉得他们碍眼。 一个锦衣胖子摇着一柄同样华丽的绸扇,满脸横肉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拖着懒洋洋的腔调对身边一人道:“掌门和四位长老马上就要到了,他们老人家想必不会希望看到闲杂人等在场吧。” 他身边是一个劲瘦的汉子,目光阴沉,想必地位不如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是,还是您想得周到,是该及早清场恭候掌门及长老们的大驾才是。”说着对着最早出现在茶水铺的那六七人使了个眼色。 那六七人来得最早,见这次对付的不过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漂亮妞儿,早就觉得派中小题大做,阵仗摆得忒大了,虽然为首那人看着有些不好对付,但再怎么着四五个人齐上他总没办法生出三头六臂吧?一人一刀也可以将他乱刀砍死了。偏偏今日派内大佬齐聚,没有命令他们是万万不敢擅自动手的,其实内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恨不能马上一拥而上拿下目标,免得在这大太阳底下受罪。 这时接到那劲瘦汉子的命令,虽然不是对上正主,来点开胃菜也不错,几人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主,哪里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顿时把手上的茶碗往地上一扔,狞笑着抽刀便砍了过去。 一群普通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眼见雪亮的大刀往头上砍来,纷纷吓得面无人色,有人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有人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头部,有人极度恐惧之下竟是失禁了,屎尿齐下,骚臭不已。 当头一人似是极为享受这种对方惊恐万分的表情,竟也不直接砍下去,在人群前挥舞了几下利刃,引得一些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一道乌幽幽的暗光一闪而过。 六七人的动作凝固当场。为首那人脸上还带着得意万分的笑,笑着笑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艰难地低头看去,只见当胸一道血线整齐地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啪嗒一声,他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 仿佛是一个开始,啪嗒啪嗒之声随之响起,六七人一齐扑倒在地。身上断口整齐,竟是同时死去了。 四围一静。 锦衣胖子忘记了摇扇,劲瘦汉子神色更阴沉了几分,连带着其他锦衣人一齐看向萧珩,神色凝重。他们大多只听过万魔窟的名,没遇到过万魔窟的人,没想到一出手竟是如此惊人。 萧珩仍大刺刺地坐在原处,一柄本只拔出一小截的绝杀已整个出鞘,剑尖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血。功夫差的人刚才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看到剑尖的血才知道是萧珩出手杀了几人,顿时脸色发白,包围圈最内部的一些人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一步。 萧珩讽刺般地扫了四围一眼,看向锦衣胖子:“沙海派既然是冲着萧某来的,还是别累及无辜了吧。” 胖子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迎面而来,似乎被钉在当场一般,半分不敢移动,额上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好在萧珩随即移开了目光,他身上压力一轻,不由地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场,心下有些悻悻,左右看一眼,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珩身上,倒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失态,不由地又是松了口气。 这时,又是“当、当、当、当、当”五声锣响。方才似乎还在老远,一下子已近了许多,锣声中含着内劲,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这些人鸣锣而行,除了壮自己威势,还能起到震慑人心让对手自乱阵脚的作用。 顾长清感到气血翻涌,急忙运气内劲相抗,那股隐隐作呕的感觉才堪堪压了下去。心下不由地大奇,难道这些人走到哪里锣鼓敲到哪里,一路留下恼人的噪音比乌鸦更甚,还进行无差别攻击,也不会遭人恨么?就算江湖门派息事宁人地忍了,鸣锣开道向来是官家仪仗,难道官府不会打击这些嚣张过头的江湖门派么? 念头未定,就见容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也是受到了锣声影响。 胖子见状觉得精神一振,眼见靠山已近,心下大定,又开始暗自恼怒方才的失态了,为了掩饰刚刚心中一闪而过的怯意,顿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萧珩,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嚣张,今日我派周掌门和四大长老齐聚于此,定要诛杀你这奸贼给沙掌门一家三十六口以及沙海派下六十九人偿命!” 说话间又是一阵锣声,此时已在耳边一般。沙海派武艺低微一些的人已是见怪不怪地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布团一般的东西塞在耳中,以抵御声音的影响。 忽听几声悦耳的琴声响起,顾长清感到脑中一清,只见知秋已在一旁开始抚琴,琴声若水,淙淙流动,充满了安宁的味道,竟是生生压下了锣声。她一边弹琴,一边不疾不徐道:“沙海派若要算账,不妨今日就算个清楚。沙子秋卑鄙无耻,阴谋暗算我教长老边煜在先,我教杀他报仇,可算不得有违江湖道义吧?” 琴声悠扬,柔柔和和,她的声音却是清清冷冷,两者却毫无违和的味道,竟是意外地和谐。 胖子高声叫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边煜竟敢对沙掌门视若掌上明珠的幼女图谋不轨,更是死有余辜!之后……” 话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变,整个人如同一个气球一般忽地向上弹起。只听几声惨呼,方才站在他周围的人齐齐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血色乌黑,竟是一齐毙命了。胖子身形未落,又听几声极细微嗤嗤声响,半空中避无可避,绸扇唰的一声打开,扇面挥舞,将肉眼难辨的暗器尽数打落在地。 原来是容青在知秋的琴声下终于恢复过来,他性子本就比较乖张,从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过在萧珩面前才愿意稍稍收敛,却哪里容得吃个闷亏?眼见这胖子啰里啰嗦,手一抬袖内的暗器便射了过去。这暗器细如牛毛,喂有剧毒,稍稍擦破一点皮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一般人是万难闪避。 没想到那人看着胖得像个球,身法却很是灵活,左闪右避便躲了过去,剩下的也都被挡在了扇外,数百根牛毛针发出,竟没有一根粘得了他的身。 只是虽然躲开了,形容狼狈也是免不了的。方才站在胖子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一下子死了个干净,心腹培养不易,他又是恼怒又是心痛,窥得一个空隙,一手拿扇防着暗器,一手箕张,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向容青抓来:“小子无礼!” 容青眼见暗器对他无用,一挺双剑便迎了上去。他内力并不高,剑术也不见得多么高明,但胜在下手狠,而且万魔窟的剑法招式怪异,胖子身法灵活,徒手抓拿也极为厉害,扇子也可点拿穴位,步步紧逼,一时间便周旋开来。 其他人一见锦衣胖子已动上了手,纷纷兵刃出鞘,涌上前来。其他锦衣人有的指挥手下上前,有的则尚自按兵未动。知秋琴音一变,顿时杀伐之气萦绕周围,跑到最前头的几人脚步一滞,有人竟然哇地一口喷出血来。他们耳中塞着防锣声影响的小布团,竟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抵御知秋的琴声。 知秋琴声凌厉,竟生生把上前来的几十人拒在十几步开外,只顾运内力抵抗,完全上前不了一步。有的已瘫软在地,陷入了昏迷。 顾长清却有些焦急,因为现在上来的都还是那些破衣烂裳的人,除了恼羞成怒的胖子,衣饰稍稍华贵的都尚在观战。仿佛在对几人的能力进行评估一般。 而锣声渐急,如同催命,四周竟是又多出百余人来。这沙海派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有这么大排场? 第34章 沙海 容青双剑飞舞,劈砍斫刺,招招直取锦衣胖子的要害,袖口还常常出其不意地射出暗器来。牛毛针无声无息,又带剧毒,被机括弹射而出时来势很猛,近身作战时简直防不胜防。 锦衣胖子本想一举拿下容青先立个威,没想到成了缠斗之势,心下有些焦躁,脚下顿时有些虚浮,一个不查袖口便“刺啦”一声被容青划开一道大口子。他面色一变,脚下一蹬,身体斜斜飞起,直直地便扑向容青。 容青一剑当胸防护,一剑便刺向他眉心。哪知胖子左手扇子轻轻一拍,竟滴溜溜地黏在了刺来的剑身上,顺势一转,容青手竟然抓握不稳,差点便要脱手而去,急急再发射了一把牛毛针,方趁胖子躲闪之际抢回了长剑。就在这时,胖子的右手忽然转过了一个诡异之极的角度,就趁容青松一口气时趁虚而入,一把便抓向他的咽喉。 这一下迅如闪电,容青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凌厉的内劲直逼喉间,顿时呼吸一窒,手下也缓了一缓,虽然一剑横在胸前,竟感觉有千钧之重,稍稍往上挪一分都做不到了。 胖子眼见得手,面露狞笑,他在派中地位一直不上不下,这会儿如果在掌门和长老到来时拿下第一局,可就算立了大功,往上走走自然不在话下。两人打斗间早已挪了位,现在容青离萧珩和知秋都有一点距离,胖子看准了顷刻间谁也来不及救援,当下也不客气,就要夺容青性命。 又是一道幽暗的剑光闪过。 萧珩的剑很奇怪,大部分的宝剑出鞘时,要么光耀如日,要么幽冷如月,甚至可能在阳光下寒凝如冰。但都与他的剑不同,他的剑出鞘时,闪过的是一道暗幽幽的乌光,仿佛一道青天白日也无法遮掩的深深暗影。 胖子的右手臂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的身子也变成了两截,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萧珩缓缓道:“当初衡阳有个金弥勒,人长得圆圆胖胖很是喜庆,手下却极是狠辣,习得一十三路开碑掌,在衡阳地界杀人越货,横行无忌。又性好渔色,欺男霸女无数。引得武林共愤,六派好手共同追击,最后将金弥勒打入观澜江,从此绝了声息。本以为早已葬身江流,没想到却是被沙海派收下了。也是,沙海派从一开始便是藏污纳垢之所,大约不管什么样的货色都是照收不误的,难怪在江湖上越来越臭不可闻。” 沙海派众人再次震动,又纷纷往后移了移。 之前见萧珩眨眼间杀了六七人,但那不过是功夫平平的普通弟子,手下稀松平常,大家不过震惊于他的速度罢了。此时这金弥勒却是实打实的好手,竟也连反抗都来不及,便毙命于萧珩剑下,就不得不让人惊疑了。因此虽然他一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沙海派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生怕枪打出头鸟,一出声就成了萧珩下一个目标。 却听一声如雷般的大喝:“谁人敢大言不馋诋毁我沙海派?” 人群分开,却见大路上八人抬着一顶装饰极其繁杂花哨的轿子飞快地跑来。不等轿子近前,帘子分开,一个巨大无比的锦团便突地滚了出来,五彩斑斓,异彩纷呈。这一场景本该极为滑稽可笑,但锦团来得实在太过迅速,又太过诡异,众人竟都是默了一瞬。 紧接着沙海派众人纷纷喝起采来:“是真煞长老到了!”“万魔窟的萧珩算什么,真煞长老一到还不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姓萧的,还不赶紧给真煞长老磕百八十个头,说不定长老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刚才还有人吓得面色惨白,此时却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似乎笃定这什么“真煞长老”一到便可分分钟收拾了萧珩。 容青在江湖上走动比较少,悄悄问早已停下抚琴动作的知秋:“知秋姐,这什么‘真傻长老’什么来头?为什么取这么傻逼的名字?” 知秋正要回答,却见那圆球已经滴溜溜地换了个方向,冲着容青的方向扑过来,方才的声音又喝道:“哪来的毛小子,敢污蔑佛爷的法号?” 容青的声音近乎耳语,又淹没在一众的喝彩声中,没想到那怪人竟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眨眼之间,一个五颜六色的锦团就到了他眼前,一根乌黑的禅杖状东西直劈面门。 这一击速度极快,然而“呼”地一声,又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更快地砸向了锦团,真煞长老听得风声太急,不得不禅杖一转,砰地一声迎上来物,将那物击得粉碎,却蓦地漫天水洒,溅得他一头一脸。 那锦团向后急退,伸手一抹脸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却原来是萧珩眼见容青危急,将身边的大茶缸一脚踢向真煞长老,真煞长老禅杖一迎,茶缸碎裂,自是漫天茶水。至于落在他脸上的,却是一团褐色的茶叶了。 容青这才看清那真煞长老的真面目,第一反应就是胖。刚才的金弥勒与他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真傻长老”浑身都是肉,还恰到好处地堆成了一个圆球形,他又滑稽地穿了一身五彩斑斓的锦衣,手短脚短,远远看去可不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锦团? 更为奇特的是,他竟然剃着光头,头上隐约还能看到戒疤,但浑身上下除了手上一柄乌黑的禅杖,实在没有任何地方像耳根清净的出家人。面目更是狰狞,两条又粗又短的眉毛竖竖地吊着,三角眼,满脸横肉,一张阔嘴,简直就是把“我不是好人”写在了脸上。 知秋低声解释:“沙海派真煞长老,四大长老之首,曾出家为僧,法号真寂,但他性子凶暴,常与人起争端,更数次伤人致死,屡破杀戒,又贪酒好肉,不多久便叛出沙门,入了沙海派,改名真煞,煞气之煞,一柄乌禅杖曾取无数英雄豪杰的性命。” 真煞大嘴一咧,冲知秋竖了竖大拇指:“小女娃娃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 他想一出是一出,开始是怪萧珩说沙海派不好,接着怪容青把他叫成“真傻长老”,现在听知秋说出了他的来历,竟又顾自嘿嘿乐了起来。 又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胖子,你傻乐什么?被人泼了一脸茶水好开心么?”众人回头,却不见人影,再转回来,已见真煞旁站了一个极瘦的人影。这人是真瘦,身体细长,站在真煞身边仿佛一根竹竿戳在一口大缸旁,面色蜡黄,皮包着骨头。 真煞一听,果然大怒,转向萧珩道:“没错,你这小子,之前就出言不逊,后来又泼佛爷一缸茶,急着投胎么?”他当过一阵和尚,虽从未真心向佛,却落下了一个自称“佛爷”的习惯。 容青最见不得有人对着萧珩大呼小叫,怒道:“真傻和尚,就凭你也敢对我们教主嚷嚷?我们教主有什么说的不对吗?沙子秋、周显海不过是两个被丐帮驱逐的弟子,整一个不伦不类的沙海派,收留一批同样下三滥的货色,也好意思吹什么‘聚沙成海’,不过是一大堆垃圾堆积成山,臭不可闻。” 真煞和后来的瘦子脸色都变了。 原来沙海派的确如容青所说,沙子秋、周显海本为丐帮两名长老,犯了帮规被驱逐出帮。丐帮在江湖上声名极响,御下也严,风评极好,被驱逐的丐帮弟子便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两人灰溜溜地到处投奔,也没有地方愿意收留,便一不做二不休,仗着一身本事没被废,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后来丐帮听闻两人作恶,派人清理门户,他们一边逃窜一边聚集了一批同样声名狼藉的江湖亡命徒,组成了“沙海派”,自称“聚沙成海”,集江湖流落的力量为一处。渐渐地倒是人多势众起来,加上经常流窜作案且善于隐匿,丐帮倒是一时拿他们没奈何。 因此,别看沙海派掌门和长老出行鸣锣开道,似乎威风八面,其实都是事先打听好没有丐帮重要人物出没,才偶尔敢鸣锣过一过“想要威风八面”的瘾罢了。这种自卑心理从他们的帮内设置也能看出来。丐帮从帮主到普通弟子,都穿的粗布衣,沙海帮却分了锦衣和布衣,自诩比丐帮高明,以功劳论荣华。丐帮帮主以一根绿莹莹的打狗棒为信物,沙子秋便以一根黑黝黝的精铁棍为武器。 真是处处模仿,又处处希望形成不同,最后画虎不成反类犬,落得个不伦不类。 这些事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沙海派个个手底阴毒,很少有人当面这么不给面子罢了。此时容青当面扯下他们的面皮,自是个个恼羞成怒。 却又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叫道:“真没想到啊,有一天沙海派居然沦落到被万魔窟出来的人称垃圾。沙海派要是臭不可闻,那魔教那一干妖魔鬼怪又该怎么形容呢?” 声音似乎从极低处传出,众人低头寻找,却见一个极其高大的人影大步跨了过来。来人极高,比周围一众人竟是高了两个头,遥遥走过来颇有鹤立鸡群的效果。而他身后还有个人影在蹦蹦跳跳,竟是不到他的腰部。一个高得出奇,一个矮得出奇。 两人走进人群,在真煞和尚及瘦子身边站定。高矮胖瘦四人组,倒也是奇观。 真煞一柄乌禅杖,瘦子手持鸳鸯子母钺,高个一把大刀,矮子则是两把形状奇特、弯弯曲曲的短刀,刀身极薄,刀头回钩。 四人站定,一股无形的真气激荡开来,周围的人站立不稳,纷纷后退,周围空出一圈来。 萧珩渐渐收敛了脸上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显出一点严肃来,身子微侧,脚步一前一后站定,将顾长清抛给了知秋,淡淡吩咐:“帮我看好球球。” 接着冲四人狂傲地点点头:“废话少说,一起上吧。” 第35章 混战 有一句话叫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沙海派尤其如此,看着来人浩浩荡荡,其实不过一盘散沙,若是上头倒了,现在正摇旗呐喊的底下人分分钟分崩离析。 萧珩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刚见几人盯上他们时,还打算收拾了马上上路,一见已被大部队包围,立刻不急着走了,打算等正主儿出现了速战速决。 此刻高个一把大刀封住他上三路。矮个扬长避短,练的是地躺刀,一矮身两柄样式奇特的短刀钩削砍点灵活之极,专攻下三路。真煞和尚将禅杖舞得密不透风,漫天杖影笼向萧珩。瘦子则是子母鸳鸯钺搬拦砸砍,环环紧逼。 顾长清被知秋抱在怀中,看得眼睛眨也不敢眨。他虽自幼习武,却不过在少数的走访中点到即止地摸个手探个底,哪见过这般的生死较量?第一次见到血都不适了半天才做好心理建设,这时萧珩怎么着也是个熟人正在场中恶斗,哪能不紧张?生怕下一秒他便血溅当场了。 眼见高个当头一刀,矮个短刀劈向萧珩的膝盖骨,胖子禅杖当胸横扫,瘦子则从后头袭来,怎么看都是避无可避的情形。却见萧珩如同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右手剑柄往后一撞,堪堪撞开瘦子的兵刃,剑身向下画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矮子眼见剑光闪闪,一双手就要断于剑底,连忙缩手。萧珩也不趁势追击,左手在真煞和尚的乌禅杖上轻轻一托,顺势一矮身退出了圈中。 真煞和尚的乌禅杖撞上高个当头砍来的大刀,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萧珩趁着四人一瞬间的手忙脚乱,无声无息地便到了高个后头,绝杀递出,瞬时便解决了一个。他在四名好手中进退自自若,取一名长老的性命竟如探囊取物一般。 真煞和尚骇然叫道:“其他人还看着干什么?十二锦衣,咱们一为周掌门报仇,二为武林除害,也顾不得江湖道义了,一起上。其他弟子,先杀了萧珩的同党,免得他们跑出去报信!” 话音未落,点点剑光已到眼前,虽然他生性悍勇,却也不由得胆寒,急急挥杖拆解,却只感到对方内力霸道无比,透过剑尖削在禅杖上,嗤地一声,杖头竟被削了下来。萧珩得势不饶人,重剑继续前递,要不是真煞和尚闪避及时,脑袋便也如禅杖般,瞬时去掉一半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乒里乓啷地抽出兵刃,纷纷扑了上来。十一名先前锦衣胖子一般大半的汉子有的抢上前救下真煞和尚,有的配合瘦子和矮个长老围攻萧珩,一时间缠斗在一起。想来算上方才死去的胖子,便是所谓“十二锦衣”了,真煞和尚叫得习惯了,虽然少了一人,却也依然称作“十二锦衣”。 其他人则对上了知秋和容青。他们之前被萧珩的出手狠辣震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上头下命令要对付他两个属下,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几声琴响,知秋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她手下再没容情,琴音充满杀伐之气,凌厉无匹,沙海派一些普通弟子竟是神色恍惚后齐齐七窍内流出血来。容青手持双剑站在一旁,见有人仍是逞强上得前来,便是轻轻松松一剑解决了。 有人颤声道:“妖女,这魔教的妖女会妖法!”当啷一声,兵器竟吓得掉在了地上。 忽听半空中“当——”地一声巨大锣响,宛如晴空霹雳,一个雷电突然炸开,接着一个破锣嗓子叫道:“女娃娃放肆,明明被谢家赶出了门,还敢拿没学到家的半桶水来现世!” “嘣”地一声,一根琴弦断了。琴声也突兀地停了下来。 顾长清脑中嗡地一声,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心中一凛,赶紧看向知秋,只见她面色惨白,顿时心知不好,这一声锣声中蕴含的内力极强,且完全对着知秋而去,知秋无防备之下,受的内伤当不小。果然,知秋虽然依旧脊背挺得笔直,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一双放在琴上的纤纤素手却是微微发颤。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拎着一口铜锣从大树上落下,正落在知秋和容青身前。顾长清警惕地退后两步,看着这人,只听沙海派众人惊喜的声音传来:“掌门!”“太好了,掌门到了。” 原来这络腮胡大汉便是沙海派掌门沙子秋。 却见他双眉一竖,手中一口铜锣呼地扔向方才吓掉了兵器的弟子:“胆小鬼,要你何用。”在众人一怔之际,又飞快转身,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一下子夹住了递到他太阳穴的剑,大喝一声:“着!” “咯”地一声,容青趁他分神刺去的剑已被他生生折断,一甩手便掷了回去。正在这时,那铜锣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那名弟子脑袋上,那人顿时脑浆迸射,死得不能再死了。 容青一剑折断,另一柄剑还没送到,断剑已呼啸着冲他飞来,这力道可比他自己出手猛多了。急忙闪避却已来不及,只见寒光一闪,金属相交之声传来,却是知秋取出了琴中的匕首,情急中帮他躲过了一击。 容青惊魂未定,向知秋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却见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她本就收了内伤,现在又挡了沙子秋一击,再也忍不住,又连着吐了几口血。 沙子秋见知秋竟然挡住了他的一击,颇感惊讶,接过手下递上来的一根黝黑长棍,便是他的“精铁打狗棒”了,向前虚虚一挥,大嗓门喊道:“谢家女娃子,我本跟你无甚仇怨,怪只怪你误入歧途加了魔教,而万魔窟杀死我结义兄弟周显海一家三十六口,沙海派弟兄六十九人,在下发誓定要为兄弟报此血仇,今日少不得多有得罪了。” 知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冷笑道:“沙老大你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沙海派一山不容二虎,你自己与周显海不对付已久,趁着我教报仇之际暗害他全家以及手下亲信,可别想推到我教身上。万魔窟为长老边煜报仇,总共杀死包括周显海在内主谋一十二人,其他的,却是我教撤离后,沙掌门下的手吧?” 她受了伤,内息不太稳定,却害怕说到中途为沙子秋打断,语速极快,以内力远远送出去,说完时已是重重地喘了几下。 而沙子秋也的确脸色变了,他向来以豪爽重义示人,怎愿让众人听得这么一耳?当下铁棍出手,就要打断知秋。叮叮叮叮,容青上前挡下了四击,他知道沙子秋武功高强,自己绝不是对手,招式间只求自保,守势严密,沙子秋一时竟也奈何不了他。 听得知秋的话,沙海派众人愣了一下。真煞和尚高叫道:“掌门,这女娃娃说的是真的么?” 沙子秋重重哼了一声:“一派胡言,万魔窟的妖人,说话能信么?” 虽然沙海派本就是一群好勇斗狠、残忍无情之辈聚集而来,但周显海原本作为二位掌门之一,还是有不少势力在的,当日沙子秋不过杀了他最死忠的一批亲信,又将他们的死归于魔教,发誓一定会为周报仇,才暂时收拢了所有势力。现在这一批人都尚未真正服了他管,自然不能让知秋的话坐实。再者,沙海派本就人心不齐,底下都是刺儿头,少不得有怀着小心思的借机发挥。 顿时目露凶光,手下铁棒挥舞,步步紧逼,心下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及早痛下杀手,就不该给这女娃子说话的机会。 眼见容青左支右绌,狼狈不已,知秋拍掌翻出琴中匕,一边上前助阵,一边提高音量道:“我教……不怕杀人,却也不愿无端接受泼过来的脏水……得知沙海派的污蔑后,特地调查过一番,还找到了一个亲眼目睹目睹了一切的证人,当时重伤垂死,最终还是救了回来……众位如果不信,事后可以当面对质……啊!” 在沙子秋的压力下,她一番话说得断续,也还是完整地表达了出来,却在最后被沙子秋一掌拍在腹间,顿时摔了出去。沙子秋心下怒极,手中铁棒左右一划逼开容青,转了个圈就点向知秋的心口。 萧珩被十一个锦衣和三名长老缠住,虽然片刻之间又杀了五名锦衣,剩下几人谨慎无比配合默契,却也将他死死缠住,萧珩变幻了几次身法,都走不脱。眼见知秋危机,只得就近抓了两名沙海派弟子扔过去,以期稍稍阻止沙子秋的杀手。沙子秋却是啪啪两掌,看也不看就将来人毙于掌下,手中铁棒不停,仍是点向知秋。 忽然,一个小小的白影窜起,轻轻灵灵地就落在了沙子秋的铁棒上。 沙子秋早见得一只白白的小动物趴在知秋的古琴旁,心下压根没在意,此刻见它突然跳起,也以为不过是受到了打斗的惊吓,除了觉得它胡乱逃窜有些烦,并没放在心上。却忽而感到棒上一沉,似乎一下子压上了千斤之力,毫无防备之下,铁棒下坠,噗地一下在地上戳了个洞,却只将将擦过知秋的裙边。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白影忽闪,顺着铁棒唰啦一下便到了眼前。沙子秋心知有古怪,当下左掌以排山倒海之势拍出,但那小家伙太过灵活,身体又小,忽地一下竟又窜到了他身后。他暗道不好,急忙反手去捞,却感到那东西正在他后背灵活之极地乱窜,然后便是肩上一重。 顾长清举起小爪子,对准沙子秋的太阳穴,狠狠地挠了下去。 一段时间下来,顾长清对知秋的印象极好。这姑娘面冷心热,且极为细心,总是在他被萧珩一时手欠折腾得快要抓狂时救他于水深火热,会在萧珩克扣他吃食时悄悄再酌情投喂一些,会在紧张的赶路中注意到他有没有太累。萧珩对他的照顾是大大咧咧的,而知秋却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姐姐。 一路上遇到形形□□的江湖人,所有人都说魔教恶贯满盈,当斩尽杀绝。但顾长清觉得,他遇到的三个魔教中人,哪怕容青性子比较阴郁,目前看来也没哪一个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特别是萧珩和知秋,甚至是值得结交的人。所以,在知秋遇险时,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爪子。 萧珩除了偶尔发个疯,一般时候都宠他宠得要命,一副小心翼翼伺候狐大爷的样子,所以一路上他们三人风餐露宿,顾长清却是在他臂弯中也能安然地断断续续进行修炼。他的内力增长极快,现在不过是所限于这具身体,什么身法招式都显示不出来,只能出其不意,借小白狐身体的灵活性,狠狠来一招。 五道血红的抓痕留在了沙子秋的太阳穴上,深可及骨,鲜血哗啦一下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顿时流了他满脸。太阳穴是人身要穴,寻常轻轻一击都难以忍受,何况直接被抓了个大洞? 沙子秋惨嚎一声,双臂一震,将身上的奇怪动物甩了出去,生怕知秋和容青趁机攻击,身形急退,指挥手下上前,立刻拿出伤药来止血。却见血如泉涌,几包金疮药上去才堪堪止住。 顾长清身轻,之前跳上铁棒是刻意使了个千斤坠,后面却讲究灵活,一击得手却还是轻易被发狂的沙子秋甩了出去。一下子便落到了萧珩的战圈,骨碌骨碌滚了一路。 却见地躺刀的矮个长老正到眼前,那人见一只奇怪的白色动物落到自己的去路上,不在意地伸出一把短刀,便要将它拦腰斩断。却见那动物快如闪电地躲过了自己一刀,不退反进,一头撞到了自己脸上。 矮个长老一愣,手下稍稍一滞,就感到心口一凉,接着便是身体里血液急速流失,身体逐渐不听使唤了。高手过招,分秒必争。方才的一个停顿,足以让萧珩要了他的命。 萧珩百忙之中大手一捞,把顾长清从矮个长老的脸上扒拉了下来,塞到了自己怀中。急剧的光影变幻中,顾长清只来得及看到他嘴角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柔声道:“球球,干得不错。” 说着,为了防止他掉出来,萧珩又把他往怀里拢了拢。 第36章 五毒 萧珩趁着矮个长老死的一瞬间,又料理了几个来不及反应的锦衣人,霎时间局面就扭转了过来。顾长清被他裹在怀里,听到沙海派众人惊叫不断,萧珩的腾挪跳跃间却是步履极稳,显然情势已完全在他控制之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啊……!这是什么东西?!”“蛇,好多蛇!”“这里有蜈蚣!”远处突然有人惊叫起来。仿佛一块大石丢入平静的湖面,沙海派的外围波澜陡起。有人大声尖叫,有人没命地奔跑,顾长清看不见外头,只听到外头脚步杂沓,闹闹哄哄,显是惊怖之下全乱了章法。 于是一口气没有松到底,不上不下地吊在了嗓子眼。 好奇心起,他挣扎着扒开萧珩的衣襟,往外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蜈蚣、蝎子、蛇、蜘蛛、蟾蜍……一个个巨大无比,身上还有斑斓而狰狞的花纹,显然是剧毒之物。 沙海派外围的弟子惊惧不已,有的拿刀剑去砍到得身边的蛇虫,却很快就被它们淹没了,密密麻麻地爬满一身,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萧珩逼开剩余几人,一闪身到了知秋和容青身边,绝杀到处,原本围着两人的沙海派弟子纷纷退避。他们现在也毫无斗志,个个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破了胆。萧珩也不追击,持剑当场,肃然而立。 顾长清看他还一副装十三的样子急坏了,别淡定地站着了老兄,你不是会轻功吗?赶紧上树踩着树梢跑呀。大路两旁有些小矮树,顾长清本还暗暗埋怨压根不能供人乘凉,不知有啥用,现在却无比庆幸它们的存在。 萧珩感到怀里小狐狸焦躁不安,眼角余光见到它一会看看道旁的树木,一会抬头看看他们身边的大树,蠢蠢欲动,不由安抚地拍了拍它:“球球别怕。” 话音刚落,头顶的枝桠上哗啦掉下来一大堆蛇,更挂下了无数蜘蛛。 密集物恐惧症发作,窝在萧珩怀中瑟瑟发抖地想着你再不动我就抛下你一个人想办法上树的顾长清:…… 萧珩一手按着他,另一手重剑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那些浑身青色只有尾部一小段呈焦黄色的蛇纷纷变成了两截,半空中下了一场血雨。 知秋不知引燃了什么,形成一条长长的火带,在半空中舞过,噼里噗啦的细小炸裂声响起,接着传来了一股烤肉味,蜘蛛也纷纷掉落下来。 萧珩继续道:“……你看,主人早就知道树上有异常啦,早有防备了。” 一脸“我很厉害吧”的样子。 顾长清:……我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提醒的意思,是快点想办法离开啊。麻蛋,树上也不安全,到底要怎么办? 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一阵如潮水般涌动,顾长清只觉得骨子里都有些发麻。 众人惶惶之中,却听沙子秋哈哈大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突然高喊道:“五毒道长辛苦啦,不知白衣教和杨家寨的朋友们到了没?” 遥遥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到了到了。这不就来了吗?哟,沙老大让你底下的人别动我的宝贝们,收集这些剧毒的宝贝儿可费了我不少心思。” “思”字未落,声音已近了不少。一个灰色人影出现在众人眼中,老道打扮,见沙海派有人拿兵刃斩杀毒物,登时不悦道。对于蛇虫咬死了人,他却是视而不见了。 接着一个阴阴沉沉的声音道:“沙海派邀大伙儿共同对付魔教,大义所在,自是无有不从的。”声音飘飘渺渺,忽远忽近,难以辨认来处。 这时又有人高声道:“原来白教主已经先到一步啦。”声音有些熟悉,顾长清凝目看去,竟是前一阵酒楼中见过的杨家寨寨主杨会峰一行,上次的白衣人也与他们一道。 白衣人对着一个方向纷纷拜倒,本空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瘦高的白影,背着双手,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想来就是白衣教教主白游士了。 沙子秋拍手道:“妙极妙极,众位朋友都到齐了,萧珩,你可想不到有那么多人会出于义愤想要你的命吧?” 萧珩连眼神也欠奉一个,薄唇动了动,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原本没什么可想不到的。” 配合着满地蠕动的蛇虫,这句话可算得十分应景。 最先到来的灰衣道人,也就是沙子秋口中的五毒道人,冷笑一声道:“小子伶牙俐齿,不与你废话,众位,老道一直想要的天下至毒乌巴诺就在萧小子的血中,可要先动手一步了。” 说完,口中发出几声短促尖锐的哨声,满地蛇虫似乎听到了什么号令,如同水突然沸腾开来一般,刚才还是缓缓蠕动,此时突然急剧涌动起来,那些蜈蚣蝎子个个张牙舞爪,迅疾无比地向萧珩围了过来。 其他人纷纷闪避,连一向面无表情的白衣教人也扯出了一个表示厌恶的神情,飘飘荡荡到了一边。那些蛇虫也不管他们,不要命一般地向萧珩三人涌来。 知秋和容青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只是脸色发白,握着兵刃的手有些用力过度,青筋都冒了出来。萧珩全神戒备地直视前方,似乎在分辨什么。 容青稍稍侧头,只看到他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眉目间永远是一副坚定从容的样子,心下忽然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颤声道:“教主……” 忽然白影一闪,一只小白狐狸已经被顺势扔进了容青怀中,萧珩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顾长清手忙脚乱地扒住容青的衣服,抬头只看到他一个有些凄楚的眼神,嘴唇微动,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是觉得已经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却连告别也来不及吗? 顾长清有些同情他,但一见密密麻麻的毒物,这一点点小小的感慨顿时烟消云散,恐惧中爆发力量,唰唰唰三下两下窜到了容青的头顶上,说什么也要占领制高点,离脚底的毒物远一点。 下意识地搜寻着不知又想干什么的萧珩,却发现他不闪不避地直直冲入了迎面而来的蛇虫中,不由地呼吸一窒。 一切在顾长清眼中仿佛慢动作,不少毒物跃起老高扑向萧珩,毒牙毒刺闪烁着致命的冷光,甚至连喷出在半空的毒液都看得一清二楚。萧珩眉目冷锐,一手出剑,一手忽然探入眼前堆积得有半人高的毒物中。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不曾出现半点波动,仿佛恐惧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这一刻,顾长清的心不知为何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想,为什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觉得特别安心呢?似乎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下一刻,黑影闪过,萧珩已经回到了原处,手上竟然拎了一条胳膊粗细的白蛇。那白蛇不住扭动,却被萧珩拿住了七寸,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满地毒物似乎更加暴躁了,以更快的速度向几人冲来。 却见萧珩勾了勾嘴角:“果然啊……” 一扬手,将白蛇远远地抛了出去。离几人还有十几步之遥的毒物静了一瞬,忽然乱了起来,有一部分竟然冲着白蛇的方向追了出去。 萧珩身形一动,又落到了蛇虫中,随抓随抛,竟又是扔出了十几条白蛇。毒物们顿时乱了秩序,许多掉头便追向白蛇的方向,黑压压的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回顾长清看清楚了,那些白蛇尾巴上似乎都系了个小布包,心中一动,难道? 寻思未已,萧珩已飞快地掠回,一把将顾长清撸下来塞到怀里,两手一边一个,带着知秋和容青几个起落,恰到好处地在完全被包围之际,落到了刚被空出来的一处。 此地离那五毒道人很近,萧珩放下两人,脚下不停,绝杀出手,指向五毒道人的咽喉:“你大约不用吹那破哨了。” 顾长清跟上了萧珩的思路。五毒道人以哨声指挥白蛇,再以引诱五毒的药物缚在蛇尾,便做到了指哪打哪的效果。 五毒道人一挥袍袖:“你也太小看道爷了。”十几条五彩斑斓的蛇,如短剑般射向萧珩。 萧珩只感到鼻端传来一股刺鼻腥臭味,眼前便是一黑,立刻警醒过来。五毒道人以驱使毒物闻名,他心下自然也早有防备,剑尖一搅,已将十几条毒蛇尽数斩断。 忽然,被斩断的十几条毒蛇尚未落地便扭曲着张开嘴,里头冒出十几条筷子粗细、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黑影,竟已更快的速度扑向了萧珩。 这一下距离极近,诡异的黑影来得又极快无比,萧珩目光一凛,反应极快地挽了一个剑花,欲将这些东西挡在身外,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条黑影穿过剑光的缝隙,直扑他的胸口。 萧珩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凉。 五毒道人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然后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萧珩胸口露出一个白白的小脑袋,嘴里咬着一条黑色的剧烈挣扎的东西,凶残地一合牙,吧嗒,露在外头的一截黑色掉落在了地上。接着,那白色的小动物呸呸呸地吐出口中的另一段黑色,一脸嫌弃的模样。 他不可思议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有活物碰到了我的黑斑蛇还能活着。” 萧珩左手微微颤抖,从胸口掏出一小团,见它还生龙活虎一脸“咬到脏东西”的不爽表情,轻轻吐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怒火,冷冷地睃了五毒道人一眼,绝杀带了他满腔莫名涌起的愤怒,呼啸着刺了出去。 五毒道人一边狼狈地挥出毒物阻挡萧珩的攻势,一边却是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左手上的白狐,亢奋不已:“狐灵果,一定只有可解百毒的狐灵果才能做到!这不是普通的白狐,一定是昆梧山上吃过狐灵果的白狐!哈哈,哈哈哈,真是天意,竟叫我同时遇到了至毒乌尔诺和至宝狐灵果,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萧珩的血和白狐已经是他囊中物一般。 却见白影飘飘,一群白衣教的人围了过来。白游士阴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沙老大的消息果然不假,萧珩竟是真的上了昆梧山,还带下了狐灵果。唔,老毒物,这小狐狸分我一半可好?” 他手上一根铁棒比沙子秋细很多,连连划出,一丝丝白色的劲气带着疾风射向萧珩。周遭一阵阵发寒,那白色竟完全是寒气凝成。 五毒长老身上压力一轻,笑道:“是了,你身上的寒毒也要用这至阳之物来解。放心,老道要半只配药也够了。” 顾长清听他们一唱一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们一人一半分了我,问过小爷的意见了吗? 眼见白游士全神贯注对付萧珩,故伎重演,一溜烟攀到萧珩肩膀上,如一颗小炮弹一般冲向白游士的面门。白游士心下一喜,伸手便要来抓,岂止小白狐灵活无比,竟是半空中转身在他手腕上一蹬,借力又跳回了萧珩身上。 白游士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一痛,一摸之下竟已满脸鲜血。 顾长清:看我飞天无影爪。 至于五毒老道,他身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毒物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整个人就是毒虫拼凑成的,顾长清想象了一下自己一爪上去却发现全是蠕动的虫子的情形,哆嗦了一下。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萧珩吧。 第37章 魔王【双更】 一般而言,一个人再武艺高强,也禁不住前赴后继的车轮战。血肉之躯毕竟有力竭的一刻,面对强敌环饲,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及早脱身。 现在沙海派明显有备而来,将萧珩一行团团围困,又有白衣教、杨家寨、五毒道人等虎视眈眈,却是要陷入缠斗的节奏。萧珩一人脱身不难,但带着知秋、容青一起却并不容易。 五毒道人对萧珩和顾长清垂涎不已,白游士对顾长清志在必得,性命交关之下,顾长清顾不得藏拙,配合着萧珩这里挠一把,那里捣个乱,倒是十分默契。沙海派众人惊怖过后,重新聚拢过来,却是对上了知秋和容青,两人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知秋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容青差点被人上撩的一刀开肠破肚。 萧珩一剑逼退五毒道人和白游士,飞身踹飞两个白衣教众,趁着一瞬间的空档倏然出现在沙海派众人前,剑光如练,杀气肆意,刹那间血如雨下。知秋和容青奋力聚到他身侧,喘息不已,萧珩剑尖所指处,无人敢撄其锋芒。顾长清牢牢抓在萧珩肩上,身体已被血雨染成红色。 白衣如鬼魅,灰影卷土重来,满地的蛇虫躁动不安,带着浓重的不祥,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 萧珩转眼又和白游士、沙子秋等人交上了手。五毒道人方才被萧珩追杀得差点连祭出毒物的时间都没有,此时稍得喘息,又以哨声驱动蛇虫。见萧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惊了一下,忽而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躁动不安的毒物突然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似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正在接近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瞬间让出一条干净至极,又诡异至极的小道来。 顾长清实战经验不足,更无与人生死相搏的经历,在几大高手过招中不敢随意出手,生怕反而碍手碍脚,只得时时注意战况,看是否有相助之机。此时不寻常之事一出,立刻紧紧地盯着空荡荡的小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吧嗒,吧嗒,吧嗒,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跳动,缓缓地向这边靠近。所过之处,似乎升腾起一点一点金色的烟雾。满地的蜈蚣蝎子蜘蛛毒蛇蟾蜍骚动得更加剧烈,没命地向两边分开。 那东西停了一停。突然一道金光跃起,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划过半空,瞬间就到了眼前。萧珩之前差点吃那黑斑蛇的亏,此时不敢硬接,只飞快地避了开来,淡淡的金色烟气在半空中散开。他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一挥衣袖,一道凌厉的劲风射出,将它们挥散在身外。 顾长清突然感到浑身燥热了起来。而萧珩浑身剧烈地颤了颤。 他心知不好,竭力压下这股躁动,只见那不明物已经紧紧地黏在了一名白衣教弟子脸上。那人仰面倒下去,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开来。那东西动了动,突然昂起头“呱哇”地叫了一声,声音极为响亮,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却是一只青蛙不像青蛙、癞□□不像癞□□的生物,通体金色,头上长着三个奇形怪状的脓包状隆起。 白游士怒道:“老毒物,你把这种东西乱放,误伤了怎么办?”他并不可惜自己手下一名弟子,却见这奇怪的毒物速度实在太快,怕它一头撞上自己。其他人也忌惮这东西,纷纷避开。 五毒道长抚掌笑道:“白教主莫怪莫怪,老道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就收回这引毒金蟾。萧珩,这乌巴诺发作的滋味可还好受?” 说完呼哨两声,金光一闪,这引毒金蟾化作一道金光,瞬间又到了五毒道人身前。道人取出一个石头匣子,小心翼翼地装了。又随手往里投了一些毒虫,想是作为饵料。 顾长清身上越来越热,而萧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扑通一声,手里的重剑竟然掉到了地上。 知秋和容青吓得魂飞魄散,一人一边扶住萧珩:“教主,你怎么了?” 五毒道人得意道:“我这引毒金蟾,除了身含剧毒,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就是只要沾着一点点它所散发的毒雾,就能将人身上所带的剧毒极快地引发出来。白教主,您身上积累的极北寒气其实并不算毒,并不会对您起作用。” 神色变幻不定的白游士听得最后一句话方缓了缓,谨慎地看向萧珩道:“那这小子现在是毒发了?” 五毒道人回答:“放心,当初万魔窟以□□控制属下,功夫越高下得毒越猛,萧珩早在引起老教主的猜疑时就被下了至毒乌巴诺,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别说反抗了,现在让他走上几步恐怕都困难。” 白游士和沙子秋等人都喜道:“当真?有这等好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 五毒道人苦笑道:“这也算老道一点私心了,乌巴诺在人身上发作一次就消耗一点,最后毒气入心,中毒之人自然鬼神难救,毒却也再无迹可寻了。否则老道为何寻访多年还找不到一点乌巴诺?若不是这萧珩凶悍,不到万不得已,是一点不想浪费的。” 几人竟是不再着急,悠悠然地等着萧珩毒发。 从那奇怪的“引毒金蟾”出现开始,顾长清莫名地身上发热,片刻间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难受的直想满地打滚。他想,难道自己是中了那雾气中的什么剧毒了吗? 却又不太像。上中下三个丹田中储存的赤珠仙果灵气不待调动,自动疯狂地在他身上流转了起来,在他全身的经脉中一圈圈地冲撞。他不知这变故为何而来,一下子又尝到了当日经脉撕裂的痛楚,只得咬牙引导着它们的走向。比之当日,他的经脉又拓宽了不少,但这股灵气还是太过霸道,走到哪里都如刀割一般疼。 而且这次三个丹田竟是无论如何都储藏不住了,顾长清暗自叫苦,为了减少五脏六腑的负担,一咬牙,把大部分灵气集中引向四肢。就算四肢废了,也比丢了命强。 浩浩荡荡的洪流冲向顾长清的四肢,然后……就那么穿了出去,涌到了身外。顾长清神思一清,发现不是错觉,灵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体外流失,不一会儿竟已有四分之一散到了体外。他愣了愣,感到身上舒服了一些,不知这一变故又是祸是福。 容青传来一声惊呼。顾长清勉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萧珩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红时仿佛能滴出血来,白时则完全不见一点血色。而他其他露在外面的部位,脖子、手等处,则是红得发紫,看上去诡异极了。 萧珩喉间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声,忽然抬眼,顾长清又是一惊。他的眼珠已变成了暗红色,长长的睫毛似乎挣扎一般地剧烈抖动着,眸色又突然在暗红和正常之间飞快地交替。 他缓缓抬起已经抓握不住重剑的右手,在围攻者看好戏一般的眼神中,忽然将趴在肩头的顾长清一把抛了出去。 这一下谁都没有预料到。 顾长清看到萧珩的眸色变成了雪山初见时一般,比那时更要深许多,正担心不已,就已经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紧接着,身边多了知秋和容青一起腾云驾雾。 五毒道人和白游士面色大变地想要来抢顾长清,却发现萧珩这一掷根本不像人力所能为,直将小白狐和另外两人从他们头顶极高处抛过,哪怕跳起拦截,也是够不到的。 有人不死心地冲着高出发射袖箭,手臂刚一抬起,就见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已经出现在面前。紧接着,心口的位置似乎一凉。 顾长清隐隐听得萧珩嘶哑的声音传来:“五毒老道,你知道乌巴诺发作生不如死,那知不知道中了乌巴诺的毒之后,再服用圣朱藤会有什么效果?” 低头时,看到白游士大惊失色地横杖护身,萧珩却不闪不避地一把抓了过去。速度和力量悬殊太大,他的铁棒生生弯折,带着万钧之力洞穿了白游士的身体。 满天的毒物跃起扑去,又蓬蓬地炸裂开来。萧珩的身影在一片人影虫影中时隐时现,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从地底现身的,专门收割性命的魔王。 被抛出时速度极快,落地时却是轻飘飘的,如一根羽毛轻轻飘到了地上。 顾长清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上的灵气不再外流了,剩下的大半灵气仍在血液中流转,却不像刚才那般暴躁不安了。方才的灵气失控除了让他有些腿软,身上的发热依旧持续外,并无更多不良反应了。 容青不可思议道:“知秋姐,教主每次发作时都是敌我不辨,神智全失,这次怎么知道先把我们抛开?还能把力道控制地这么好?” 知秋摇摇头,焦急地看着远处的战场:“更重要的是,教主又发作了一次,他的身体,怕是要承受不住了。” 瘫软在地上,正要全身心引导体内灵气的顾长清愣了愣,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股淡淡的惶恐来。 第38章 分开 这条偏僻的道路从来没聚集过如此多人。更没死过这么多人。鲜红的血液迸溅出来,在炙热的阳光下很快就变成暗红色,却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味道。 更多人在惊惧地奔逃,面容扭曲,生怕慢了一步,下一秒那夺命的阎王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人很快就散得一干二净,五毒道人不知死了还是跑了,他召来的毒物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又如泥土般被碾成碎末。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太阳已经西斜,天气依旧炙闷,空气里经久不散的浓郁血腥味昭示着一场惨烈的厮杀,有老鸦呱呱地叫着聚集过来,欣喜着难得的盛宴。 一片尸身中唯一站立的人影晃了晃,轰然倒下。 知秋和容青慌乱上前,容青眼里已经出了萧珩没有其他任何内容,知秋还记得带上顾长清。白影一闪,顾长清却在他们前头赶到了萧珩面前。 把耳朵贴近萧珩满是血污的心口时,有一瞬间顾长清以为他的心跳停止了。凝神屏息感受了许久,听到微弱的一丝跳动声时,才发现自己四肢都有些颤抖。 他想,大约是太害怕一个熟悉的人突然离开的感觉了。 身上一轻,知秋把他拎到了一边,熟练地往萧珩嘴里喂了一些药丸。深度昏迷中的萧珩却猛地咳了起来,刚才喂入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再喂,依旧吐。几次之后,一向冷静的知秋脸就白了,有些无措地看向容青:“所有的药,都被教主吐了。” 容青更是六神无主,只能眼神空洞地抱着萧珩,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顾长清又窜回了萧珩胸口,知秋想继续把他拎开,一条胳膊却先一步搂住了他,将他牢牢定在了原地。知秋愕然看向萧珩,发现他仍在昏迷中,却是下意识地把顾长清搂住了。 顾长清没来得及多想,像上次在雪山上一般,将所有的内力注入了萧珩体内,首先就是护住他的心脉。萧珩的内力比上次更加混乱,好在一回生二回熟,顾长清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不顾被狂暴内力反噬的危险,以柔和的真气渡入萧珩体内,一点一点安抚疏导他的气血。 平息了一些冲撞最剧烈之处,来到萧珩的丹田,却感到他的气海空空荡荡。再探,经脉是撑到极致后突然衰竭之相,而内腑瘀滞的地方则比上次又多了一些,不由心惊。萧珩就算能挺过这次,身体也已经濒临崩溃,以后恐怕再也难以用武了吧? 但显然这已是事后才需要考虑的了,萧珩的心脉微弱到几乎要感觉不到,如风中残烛般风雨飘摇。顾长清拼命调动起所有的内力,又生怕遭到反弹,一缕一缕小心翼翼地注入萧珩体内,以保持他的生机。 知秋和容青将萧珩扶坐起来,一前一后地试图将内力注入萧珩体内,却瞬间被一股霸道之极的力量弹了回来。知秋面色灰败地摇摇头,知道这是教主最后一点真气在周身的自我防护,强行突破不但可能给萧珩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他们也会受不小的内伤。 容青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还是机械地想将内力注入萧珩体内,被弹开几米远,口吐鲜血。回来还想继续,被知秋拦住了。 未经犹豫,知秋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所有人都吓破了胆一哄而散,事后一定还会再回头探探风声,以他们现在的情形,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容青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背起萧珩,又因为他将顾长清护在胸口,改为了横抱。一边走,一边眼泪就滚了下来。 而顾长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萧珩宽大的衣袖满头满脑地盖住了他,他又一心一意地以内力帮萧珩疗伤,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山顶初见的日子。等到萧珩终于稍稍稳定了下来,顾长清也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容青惊喜交加的低呼:“教主,你醒了?!你都昏迷两天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嗯”了一声。 睁开眼。他们已身处一个客栈一般的地方,萧珩躺在床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自己身上的毛。窗户发出一声轻响,知秋翻了进来,见状也是一阵惊喜:“教主!” 萧珩同样应了一声。微阖着眼,似乎还没有缓过来。顾长清却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萧珩醒来后声音有点冷。 但他再开口时语气却似乎很正常:“外头怎么样了?” 知秋摇摇头:“沙海派出动了大量人手,在附近打听消息,搜索很严密,又惊动了大批江湖人。现在许多好手都在往这边聚集。” 萧珩问:“这边还能待多久左右?” 知秋沉吟道:“我们在这边扎根不深,按现在的架势,不过一二日就会暴露。” 萧珩没有说话。一丝凝重在房内蔓延开来。半晌,他轻声说:“易容,分头行动。保险起见,联络也减少,尽量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容青一惊,急道:“虽然分头行动可以让目标不那么明显,但教主你现在的身体……” 萧珩摆手道:“我身体撑得住,还没到可以垮下的时候。休息半天足够了。” 想了想,让知秋取来一根银针,然后目光落在了顾长清身上。顾长清只觉得浑身汗毛竖了竖,正要逃跑,被萧珩眼疾手快一下捏住了,拍拍他脑袋:“就借你一点血,别害怕。” 紧接着一只前爪被萧珩抓在了手中,一阵刺痛后,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萧珩不知从哪里翻出两个小玉瓶,每个小瓶里接了几十滴。顾长清的肉垫接触到瓶壁,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气,竟是罕见的寒玉。 帮顾长清止完血,萧珩松开手。顾长清愤愤地给了他手上一爪,我刚救了你啊混蛋,一醒来就恩将仇报。 他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下手有些没轻没重,刺啦一下,萧珩手上就出现了几道血痕,倒是吓了自己一跳。萧珩不在意地瞄一眼,无奈道:“脾气越来越大了,好啦,就当把血赔给你了。” 声音还有点嘶哑,却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手一抬,两个寒玉瓶飞出,落到了知秋和容青手上。萧珩说:“谁先脱离了危险,赶紧赶回教中,把这血给徐三,我们耽搁了太久,杨玉珊已经等不了了。” 顾长清悄悄竖起了耳朵。杨玉珊?他本以为萧珩是身体虚弱之下,想要服用一点自己的血试一试能不能更快恢复,结果这是给另一个人准备的?想到萧珩带自己下山时说的话:“你吞下了我千辛万苦想要得到的狐灵果,我可等着那个救命呢,你说怎么办?” 当时自己想当然以为萧珩指的是他本人的命,现在看来,他竟是为另一个人跋涉千里,又不辞辛苦爬上了大雪山? 没来得及想心里升起的一点奇怪情绪,在萧珩伸手要碰他时,顾长清不假思索地又挠了他一爪子。 萧珩“嘶”了一声,不满道:“小东西你也太记仇了吧。” 半日后,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离开了客栈。他的面目实在太过普通,又带着一脸羁旅中的沧桑,谁都觉得他是个长年为生活奔波的小商户。这样一个人,走出这样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客栈,实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左一弯,又一转,便很快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茫茫大海,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过不得多久,另一家小客栈中,这中年商人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来。他随身的包裹动了动,钻出一个小小白白的脑袋来。 顾长清闷在包裹中半晌,早就憋坏了,一被放开立刻拱了出来,长出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萧珩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一惊,自己在前两天的表现太过反常,但好歹也算帮了萧珩不小的忙,他不会还要事后算账吧? 却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球球你说,知秋和容青,到底哪一个想致我于死地呢?” 正自揣测萧珩想法的顾长清一愣。 只听萧珩说:“我去昆梧山的事教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沙海派却得到了消息。下山后我们并没有直接往回赶,一路上曲曲折折,听到冒充魔教的插一脚,听到新动静也跑过去看两眼,偶尔听说什么好吃的都要绕道尝一尝,自忖行迹绝对无可事先揣摩,为什么沙海派却一堵一个准,还事先联络了其他人一起呢?” “知秋放出去的信鸽没有音信,之后就停止了传讯,都是临时到的几个分舵。舵主不可能有机会。那么,就只有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知秋和容青,有可能泄露我们的行踪了。但当时他们明明也是以死相博,几次差点就死在围攻之下,会不会是我想错了,还有其他的可能呢?或者是沙海派单方面又毁了约,想要杀人灭口?不,也不应该……” 萧珩对着顾长清分析得煞有介事。顾长清却知道,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希望有一个听众,又实在找不到这么一个人,于是只好对着狐狸模样的自己,一吐为快。 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失望、愤怒和萧索。 第39章 困兽 萧珩对着狐狸形态的顾长清说了很久的话。 “我的记忆是从万魔窟开始的。小家伙,你知道万魔窟吗?天下所有穷凶极恶之人汇聚的地方。当初的万魔窟,可不是现在沙海派、白衣教这些跳梁小丑能比的,这些人放在当初的万魔窟根本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贪婪、淫/欲、凶暴……所有的黑暗势力都在这里汇聚,就如养蛊一样,互相厮杀,互相吞噬,直到出现一个蛊王,那就是历届魔教的教主。整个万魔窟要听他的号令,他待人如猪狗,而底下的人一得反噬的机会,也是群起而攻,杀之而后快。在外头,‘魔教教主’四字,可止小儿夜啼。 到了上一任教主,他已不满足万魔窟的规模,除了江湖上混不下去前来投奔的魔头,还搜罗了大量的孩子,从小训练,以供驱策。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从记事开始,就只有万魔窟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训练,每月都会有一大批孩子上山,能在训练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我们要与野兽厮杀,要忍受剧毒的煎熬,要想方设法杀死竞争对手——有些淘汰中,没有互相扶持,只有你死我活。我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思想,就是魔教的一把把利刃,还是淬了毒的利刃,懂得指哪打哪就行。 山上的孩子通过训练分为十等。最低等的第十等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一千人最终能活下寥寥数几就不错了,在残酷的训练中活下来才能前进一级。第九等照样命如草芥,谁看你不顺眼都可以一把撕了你。最末几等都是派出去当炮灰的命,想要活得久一点,只能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都是十几人上一个搏斗场,只能活着下来一个。我们踩着同类的尸体往上爬,不是为了过得好一点,而仅仅只是希望活下去。身后,尸骨如山。” 萧珩一向波澜不动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 “然而路的尽头也并不是希望。我们不过是一群万魔窟养的猛兽,对外如狼似虎自然喜闻乐见,万一反噬对那些魔头却是一个威胁。于是每个人都要定期服下□□,每上升一等,服下的□□就更厉害一分,半年一次领取解药,否则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我们这一批最终成为第一等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叫边煜。当然,留下两个人是为了让我们能够互相牵制。老教主给我们服下了天下至毒乌巴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恨不得立刻死去,仿佛多活一秒都是一生那么长的煎熬。相比之下,之前所有的训练倒是显得不值一提了。 老教主像所有执掌生杀大权久了的人一般,高高地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上,近乎享受地看着我们在底下如濒死的野兽一般滚爬,汗水和血水湿了一地。然后在我们近乎失去意识时告诉我们,不想再尝这样的痛苦,就乖乖听话。 我们从此成了他的心腹。不但执行对外的任务,还负责镇压教内不安分的魔头。哈,历来魔教教主威风八面,晚上却从来连一个好觉都不敢睡,生怕梦里就被人摘了脑袋。这个教主得着了乌巴诺,终于觉得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因为这毒实在太过可怕,没有解药,中毒之人毒发会越来越频繁,最后足足被折磨上九九八十一天,才毫无尊严地死去。在他的意识里,谁都害怕这样的死亡。而且,他还掌握了让毒随时发作的方法,即使我们暴起发难,只要有片刻寰转的余地,他都可以随时料理了我们。 但是他错了。害怕死亡,是他们这些无恶不作又希望作威作福的魔头的事。而我们,早就生活在地狱中,每一次训练、每一次任务都要和死亡亲密接触,虽然不求死,却也早已对死亡没有了刻骨的恐惧。当初是想着往上爬能不能好一些,现在却发现就算走到了尽头也照样一片黑暗。 我们从来不是被作为‘人’来培养的。 只能说,这些从来都泯灭人性的魔头们不知道人的本能,以为足够的凶暴就可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兔子急了尚会跳墙,何况一群活生生的人。 蛰伏多年,我找到了圣朱藤,只要服下它,不但可以熬过乌巴诺毒发,还可以瞬间将内力提高十倍。虽然代价是事后身体的急剧衰败,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无所有,有的不过是焚毁一切的恨意。 一群被万魔窟培养出来的怪物,最终血洗了整个万魔窟。那一天,整个山头都被染红了。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复仇中,硕果仅存的几人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又纵声大笑。说起来,我们活了那么多年,连这般肆意的哭笑都不曾有过。 可事后,大家都茫然了。我们凭着一腔怒火摧毁了万魔窟,拥有了从来不曾有过的自由,然而天地之大,我们却从此也迷失了方向。我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没有任何牵绊,整个万魔窟外,就没有关于我们存在的任何痕迹。 边煜走了。他说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一个容身的地方?现在不知该做什么,出去全部走一走就知道了。人生苦短,谁知道体内的乌巴诺还能坚持多久?风沙茫茫的漠北,烟雨朦胧的江南都要走个遍才算够本,在这满地瘴气的万魔窟,早就待得快吐了。 大家纷纷赞同,有人跟他一起走了,有人留下来想以后要做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到边煜,他整个人都变了,被乌巴诺折磨得痛苦不已,眼神却是灼灼发光,整个人焕发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活气。他说,他遇到了一个姑娘,一个可以让他安下心来的姑娘。他要去寻找乌巴诺的解药,想要和那人厮守终身。我们分开前,他说,萧珩,你一定想象不出,爱上一个人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让人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然后他就死了。那个女人设了一个陷阱,请君入瓮。而他不明就里,还傻乎乎地抱着她想要突出重围,于是那女人亲手把喂了毒的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膛。 其他人也狼狈不堪地回来了,还有的从此回不来了。万魔窟出去的人,不管有没有罪,总是不容于世的。夹着尾巴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也就罢了,稍不留神露出一点端倪,便是杀身之祸。 可笑我们厌恶不已的万魔窟,这时因为凶名太盛,外人不敢一探虚实,反而成了我们的庇护所。大家一边厌弃,一边无法离开。或许从进万魔窟的那一刻,大家就遭到了世间的诅咒吧,诅咒我们就永远是魔教的恶鬼,无法再见光明。 独来独往久了,总会有一种被世间遗弃的感觉。可有什么办法呢?边煜说的爱情,我是不敢碰了的。亲情,当初进山的孩子何止千万,又从何找起呢?友情……” 萧珩摇摇头,把顾长清抱起来,放在桌上,脸埋上来蹭了蹭。像一只无路可走的孤狼,像一匹囚于牢笼的困兽,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急切希望寻求一点温暖。 “容青十四岁上了山,被灵蛇派掌门——也是他的亲生父亲送给老教主当礼物,只因老家伙一次‘巡视’时多看了他两眼。刚上山时莽撞、冲动、怨天尤人,要不是我看他挺可怜稍稍护着些,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而知秋原叫谢莹月,出身名门,是谢家的幼女,集万千宠爱长大。谢家虽在武林,却是难得的风雅世家,出来的人一个个琴棋书画造诣非凡,连打架也是琴呀棋的用来当兵器。虽然不那么实用,那派头却也是人人都羡慕。他家的女儿,据说都是武林中人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凑上去求娶的。 只有她的命不太好,被老教主看上了,不由分说掳上山来当炉鼎。就是要强迫她的那晚,容青假装娇嗔前去搅场,在老魔头不注意时施了偷袭,最后我、边煜、容青、知秋四人合力,方杀死了他。 等她回到家族,却是谁也不愿再接纳她了。她曾身入万魔窟,不管是不是身不由己,都足以让家族蒙羞,自不愿这耻辱的标志天天在眼前晃悠。她也成了一个无处容身的人,又骄傲惯了不愿看别人白眼,才一怒之下再入万魔窟。 我自问没有对这两人不住过,他们的大仇人也都已不在世上,甚至还是我们一同手刃的。我本以为,这两人大约是可以当做朋友的存在。现在才发现,他们中似乎有人心心念念想要我死去。球球,你说,我还可以信任谁呢?” 顾长清开始还专注地听着,可渐渐地,身体又不对劲起来,从引毒金蟾开始就一直发热,好不容易才好了些的身体又逐渐发烫起来。再也回不到丹田的灵气在体内的游走时快时慢,快时似乎整个身体都要爆炸,慢时又觉得浑身堵得慌。 萧珩的声音听在耳中时断时续,似乎一个在水上说,一个在水下听,隔着一些什么。 “球球,要是你能听懂我的话,再能跟我说说话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能听能说,我大约就什么也不会跟你说了。” 叨叨絮絮了半天,这家伙就是缺爱呗,又觉得全天下都不可信,跟自己有一段时间很像。顾长清本还想表达一下安慰之情,但这时头疼欲裂,难受的要命,只觉得他的声音跟唐僧的紧箍咒没啥区别。 好难受。灵气在四肢百骸不停地冲撞,想要找一个突破口,却始终求而不得,只好在体内拼命地一遍遍循环。 萧珩发现小宠物有点安静得过分,自己难得感性几回,都是对着它,它却没有任何回音,实在让人又安心又扫兴。不爽地戳戳它,发现它还是没有反应。猛然觉得不对,将它抱起,却发现它双眼紧闭,一脸痛苦的样子。 恪尽职守的主人顿时慌了神,但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由焦急。 让顾长清难受到骨子里的冷热都是发生在内部,外头竟然丝毫感觉不到。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猛烈挣扎起来。萧珩一时不察让他挣开了,正弯腰要将他重新抱起,却忽然愣住了。 一向表情不多的脸上露出错愕至极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事。 顾长清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浑身的灼热感终于平息了下来,一睁眼,就看到萧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吗?他想。顺着他的眼光左右看了看,自己身边没什么呀……吧? 向他挥挥爪,愚蠢的人类,知不知道小爷我刚才感觉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赶紧过来伺候,发什么呆? 然后顾长清也呆住了——他以为自己伸出的是狐爪,结果是一只人爪在眼前悠悠地晃啊晃。 脑子卡壳了一下,就见到萧珩瞪向自己的要杀人般的目光,心里一慌,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假装淡定地把摇了一半的爪子摇完:“嗨。帅哥。” 萧珩的脸唰一下黑了。 第40章 看我三十六变 任谁刚对着一个树洞吐露完心事,下一秒树洞就在你眼前大变活人,恐怕都不太能够淡定。 特别是萧珩这种即使天塌下来了,在人前也要保持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少见多怪”模样的,简称爱装十三的家伙。特别是他刚对着树洞说完类似“啊,幸好你只是一个树洞,听不懂,更说不了”之类的话。 打脸打得太快,他都来不及反应。内心一瞬间只有大大的“我……靠”二字轰然从天而降,顶天立地地矗立在那里,将萧珩尚来不及收拾的玻璃心压碎一地。 所以他现在脸唰地变黑了之后,又飞快地在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铁青之间变化,不了解的人一定会以为他练功走火入魔了。恩,其实是脸皮有点疼。 顾长清刚打完招呼,一见他要杀人的样子就后悔了,都怪他刚才实在太过惊讶,没来得及考虑就开口了,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 不过,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变成人了?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身?虽然有一张要吃人的脸就在面前,顾长清还是忍不住心里冒出一丛又一丛的烟花。 不知道现在自己长什么样?跟以前变化大不大?他一边盯着萧珩,生怕他突然发疯,一边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要是有面镜子就好了,最好能看全身的。顾长清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需要一面镜子过。 一低头,他就(⊙o⊙)了。 愣了一下后,顾长清果断抬头迎上萧珩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那个,大侠,在你跟我算账前,能不能先借我一套衣服?” 虽然是个男的,但这么坦荡荡着,底气不足啊。 萧珩:…… 他这才注意到顾长清的状况。一时间内心的尴尬倒是往后退了退,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慢斯条理地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物种”来。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青年。五官很精致,清隽的眉目间几乎有一种水墨画般的韵致,秀挺的鼻梁和淡红色的嘴唇都让人感觉到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是的,他很好看,但好看得很温和,一点也不张扬。 萧珩撇撇嘴,他一直觉得男人长得清秀几乎可以和娘娘腔对等,现在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似乎与娘娘腔完全不搭界。 一股郁气无处发泄,只好以更挑剔的眼刀将青年上下“刮”一遍,企图挑刺。唔,太白了,没有麦色的皮肤怎么好意思自称男人?身材虽然修长,但并不显得很强壮。总之,没自己男人。 萧珩诡异地觉得满意了。眼看青年露出一副防备的神色,与小狐狸脸上经常露出的眼神倒是有几分相似,于是脸色又缓了一缓。 不知道是不是化形的过程消耗比较大,顾长清只觉得现在手脚都有点发软,浑身乏力,身上还出了一层薄汗。之前在地上挣扎,化形后也躺在地上,他想站起竟然都有点力不从心,索性慢慢地坐了起来。心里有点急,萧珩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吧? 却听他难辨喜怒地问:“你真的是球球变的?” 顾长清愣了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是只小狐狸也就罢了,只能跟自己催眠那不是我那不是我,现在都变成人了,这个名字还要跟着自己吗?必须反抗! 于是立刻摇头,在对方又黑下来的脸色中快速道:“我是刚才那只小狐狸变的,但我的名字叫顾长清!” 顿了顿,重点强调:“我绝对拒绝球球这个名字!” 萧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不置可否。顾长清问:“你到底能不能先借我一身衣服?这样说话你也不自在吧?” 萧珩撇撇嘴:“有什么不自在?想象成一只没毛的狐狸不就行了?” 顾长清:…… 想起作为小狐狸过程中这人的各种欺压,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到目前这人毒发后遗症,身体还没有恢复,走到这家客栈都应该是强撑着,跟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过半斤八两,胆子顿时肥了。 老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顾长清摩拳擦掌,打算打劫一回魔教教主。手刚动了动,一套衣服兜头扔了过来,将他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一下子压灭了,悻悻地开始穿衣服。 萧珩的衣服很大,自己穿空空荡荡有点像戏服,好在腰带扎紧一点也就是了。 萧珩大概是觉得之前丢了面子,此时拼命想找回场子,在顾长清换衣之际啧啧感叹:“你说你之前圆滚滚的身材怎么没被人形继承呢?难道肚子上的肉在化形时还能均匀地分布到全身?不对,你不是一只刚断奶的小奶狐吗?为什么一变形就一副成人的样子了?难道胖也是有好处的,狐狸时胖一点,变形时就大一点?” 内心快要熄灭的小火苗仿佛配泼了燃油,“呼啦”一声熊熊燃起,顾长清要杀人般的目光瞪向萧珩:“你难道不应该重点关注我从狐狸变成了人?我是传说中的精怪啊,信不信惹我不爽了一口吞了你?!” 萧珩一脸鄙视:“要真有本事能吞了我,早在我差点掐死你的时候干吗去了?狐狸形态在我手下一点办法都没有,以为变成人还能翻天了?” 顾长清:…… 这话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颇为糟心地哼了一声,继续打理衣服。他以前从来没试过古装,绕来绕去有些费劲。 萧珩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致,从来只在志怪传奇中听说过动物大变活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他向来胆大,在万魔窟又是什么人间的妖魔鬼怪都见了个遍,自是不会对这传说中的“狐狸精”产生类似畏惧的情绪的。 一开始不过被震惊蒙了脑子,现在尴尬退去,又见眼前的“狐狸精”实在是一副太过无害的样子,好奇心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昆梧山上所有的白狐都能像你一样变身吗?” 顾长清摇摇头,刚要回答,身上的灵气又是一通不稳,眼前一晕,晃了两晃。刚刚穿在身上的衣服突然变得奇大无比,铺天盖地地冲着自己拍了下来,仿佛传说中的镇妖幡。顾长清被卷在其中不停地下坠,一时间不靠谱地想,难道萧珩这家伙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道士?专职捉妖? 咚地一声,屁股着地。顾长清龇牙咧嘴地扒开裹住自己的衣服爬出来,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自己多虑了,其实是他又变回了狐狸。 萧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不想泄露你们狐族的秘密的话,可以直接拒绝回答的。” 顾长清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浑身乏得厉害,趴在地上。萧珩把他捏起来放桌上,有点担心,毕竟是自己养了好久的狐狸:“怎么了?” 顾长清“嗷”了一声,想着反正都在他面前化形了,这回用爪子划拉字交流该没问题了吧?伸出一只小白爪到萧珩的手心。 正准备写字,身上又阵阵发烫,心知不妙,下一秒,萧珩的面前就出现了玉体横陈的香艳画面,一只手还正放在他手心挑逗地画动。 萧珩:…… 顾长清:…… 面面相觑,小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顾长清□□一声:“我的老腰……”桌子太小,他的两条腿伸到地上,腰正好架在桌子边缘。 撑着桌子坐起来,认命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继续往身上穿。好在这次平平安安地穿上了,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 萧珩一脸兴味:“你不能控制自己变身?” 顾长清翻了一个白眼:“要是能控制的话,当初变个身逃跑你能认出我来?” 话音刚落,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顾长清脸色一变,下一秒,眼前又出现了衣服瞬间变大的奇景。噗通落到地上,顾长清恨恨地想,一定是萧珩的衣服受到了诅咒。 萧珩幸灾乐祸地敲了敲他脑袋:“你看,这就是你有这种大逆不道想法的报应。” 接下来的时间,顾长清一直处于狐身——人身——狐身——人身的变化中。最后他彻底没脾气了,躺在床上盖床薄被,爱怎么变怎么变吧。不过倒是在频繁的变身中稍稍找到了一点规律,似乎只要赤珠仙果的灵气在体内平稳流转,他就能够保持人形,稍稍一出现波动,就变回了狐形。 呼啦一下又变成了小白狐,顾长清握一握小爪子,总算有希望了不是么?他能感觉到仙果的灵气被自己吸收了大半,剩下的,只要自己好好引导,总有一天能够全部吸收,那就不用担心现在这样的一天之内三十六变了。 萧珩过了新鲜劲,这会儿倒是有些紧张起来:“你这么频繁的变身,身体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人形的顾长清出现在他眼前,有气无力地说:“我好饿好饿好饿,要吃饭,很多很多饭,越是大鱼大肉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频繁的化形让能量消耗急剧,他觉得自己快饿扁了。想到之前萧珩给他的伙食待遇,又立刻加上一句:“来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不要生肉,不要烤肉,不要太清淡的,我要放开肚皮狠狠大吃一顿!” 萧珩:……噗。 不好意思,笑场了。 第41章 黑历史 顾长清恶狠狠地瞪他:“有什么好笑的?想想你之前喂我的东西,鸡肉鸭肉兔肉血淋淋地就端上来了,还说要好好养我呢,简直是虐待动物!” 萧珩敛了敛太过幸灾乐祸的笑,严肃脸:“怎么虐待你了?我看昆梧山上的白狐们不都生吃吗?” 顾长清卡壳了一下:“我,我不一样,对你们的食物适应良好。” “适应良好?”萧珩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确定?” 顾长清刚要点头,忽然想起了某些遥远、刻意被自己想办法遗忘的黑历史,警惕地盯着萧珩。 果然,可恶的男人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挑眉:“你忘了当初我为什么会喂你生肉了?” 顾长清:…… 脸一下子腾地红到了脖子根,他呻/吟一声,抬起一只胳膊捂住脸。怎么办?一生的黑历史太多了。男人意味深长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传来:“还真是,适,应,良,好,啊。” 顾长清撤下胳膊,怒道:“我们要互相揭短吗?要我数一数你的黑历史吗?” 萧珩:“我有什么黑历史?”嗓子一紧,口气不由自主地就有点硬邦邦起来。 顾长清想说,黑历史多了,话唠,精分,人前冷酷,人后祥林嫂…… 再一想,这些涉及萧珩的过去,说出来有揭人伤疤之嫌,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发神经。于是清了清嗓子,装作一本正经地说:“你在昆梧山上昏迷的时候,有只兔子跳到你脸上嘘嘘了。” 萧珩的脸上露出“怎么可能?你在逗我吗”的神色,有几分紧绷的下巴倒是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点。 顾长清偷瞄他一眼,心里偷笑,嘴上继续胡扯:“真的,绝对不骗你。嗯,你知道的,昆梧山上兔子很多,就爱乱吃乱撒,卫生习惯跟我们白狐不能比。那天我回了一趟族里,再跑去你那边时,就远远地看到一只兔子在你身边好奇地转来转去,还不时嗅两下。本以为没什么,兔子嘛,总是有些傻乎乎的举动,结果接下来就看它一下子蹦到你脸上,趴着不动了。我觉得有些奇怪,赶紧跑上去一看,就发现它在嘘嘘呢,其实可能还想便便,不过被我吓跑了。逃跑的时候还没有嘘嘘完,留下一路的水迹,还有些溅到了你的头发上。” 看一眼萧珩阴云密布的脸,顾长清心里的小人笑得打跌,尽量把悄悄往上翘的嘴角压下去:“你当时的脸上,哎哟,一滩黄乎乎的液体,四处横流,还散发着怪味儿。眼睛里自不用说了,鼻孔里也有,差点流进嘴巴。还好后来马上下雨了,要不然我都不愿意接近你了……” 萧珩一开始还气定神闲,笃定顾长清在骗人。身体往床头一靠,双手抱胸,淡定地看他怎么往下编。 听到后来,脸上有点不确定起来。看一眼长清,发现他说得有板有眼,似乎当日的情形就在眼前一般,心里更没底了。 到了最后,脸上便五颜六色地变幻起来,像调色盘一样精彩。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仿佛真有一摊黄乎乎的液体要流进来一半,低喝一声:“够了。” 顾长清闭嘴,无辜地看着他。 萧珩抽出一只手,似乎很想往脸上抹一把,又很辛苦地克制住了。他进万魔窟时什么苦都吃过,却实在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且他一直有几分洁癖,以前没条件也就算了,当了万魔窟的主人后变本加厉,吃穿住行简单点没问题,但一定要干净,实在没想到还会惨遭如此飞来横祸。 只好恨恨地捏了捏拳头,青筋毕露,似乎手心里就是那只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撒尿的兔子,而自己将它一把粉身碎骨了。瞪向顾长清:“一定是你胡编乱造的,以后不许再提!” 顾长清张了张嘴,萧珩抢先道:“闭嘴,我也不知道你有过什么糗事。” 顾长清满意地闭嘴了。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拍拍肚皮,示意,小爷饿了,美味伺候。 萧珩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倒出一些东西用水调和了,往脸上涂涂抹抹。 顾长清大约是方才扯嘴皮子半天,耗神过度,呼啦一下又变成狐狸的样子,百无聊赖地探头探脑张望。以前魔教三人同行时,易容都是知秋动的手,没想到萧珩的技术也不比她差,这边捏一下,那边摸两下,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中年商人脸又出现了。 萧珩顶着一张黄脸皮狠狠瞪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地开门,出去跟掌柜订吃食去了。 客栈的动作挺快,他前脚刚订完,伙计后脚就将菜一道道送上了门。那店伙年纪不大,手脚很勤快,殷勤地将菜摆了满桌,又将凳子摆好,笑问:“爷,您一个人用餐呐?” 这一桌实在太丰盛,不像一个人能吃完的样子。是以伙计才有此一问。 萧珩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对方低头布餐具时,右手袖子一挥,假装不经意地从他背后拂过。 在不了解的人眼中,他不过是自然而然地甩一甩袖子整理衣服,然而若是习武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把背部要穴暴露在别人手下,一定会大惊失色地转身回防的。何况,他还刻意带起了一点劲风,像极了突然出手偷袭的样子。 店伙麻利地收拾东西,浑然不觉。萧珩收回手,看看对方虚浮的脚步,最终将手背到了身后。 有人在时,自己似乎始终都会绷紧一根神经,疑神疑鬼。 想到这里,萧珩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铺的方向。那里现在垂下了厚厚的纱帐,但以他的耳力,还是可以听到里头传来清晰的咽口水声,不由自主地便挑了挑嘴角。 似乎,出现了一个特例。大概是他的很多习惯仍跟小狐狸没区别,自己很难起防备之心的缘故? 不过,可能,不是坏事吧。 伙计一离开,听到关门的声音,一个小小白白的影子便窜了出来,轻盈地跳上桌子,两眼放光地盯着满桌食物。嗷呜,红烧肘子,东坡肉,狮子头,清炖鸡,笋干鸭肉……陶醉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肉香满鼻,简直不要太幸福。 瞄准了红通通油光光的大肘子,顾长清像八百年没见过肉星的饿汉,眼冒绿光,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就咬过去。其实他以前餐桌礼仪很不错,只是来这边后吃之一途太过坎坷,不亚于监狱服刑大半年,一见满桌美食,自然无法抗拒地露出了最原始的吃货形态。 身上一轻,后颈皮又被萧珩捏住,轻轻松松拎了起来。顾长清眼睛不离美食,四爪焦急地在半空中挥舞,我的肉,为什么越来越远了? 萧珩把他扔在椅子上,拿了个小碟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递到他嘴边:“你不怕突然变成人,压塌了桌子,糟蹋满桌美食啊?” 顾长清愣了愣,抬头看看萧珩,见他眼中隐约带着几分笑意,老脸一红,幸好满脸毛毛看不出来,乖乖地就着碟子吃起了东坡肉。 吃完一块,呜呜,要肘子,肘子过瘾。 萧珩看他一眼,竟然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他夹了一大块肘子。 顾长清感激地看他一眼,咬一口肘子,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吃了一会儿,肚子便又圆了起来。顾长清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遗憾地看看满桌大餐。 大约是内心的遗憾之情太过强烈,体内的灵气又缓缓动了起来。顾长清随意披了件袍子坐在桌前,惊喜万分:“狐狸的胃和人形的胃容量竟然是不同的,我觉得我现在还可以吃下一头烤乳猪。” 萧珩震惊地看着又开始大快朵颐的某人,忍不住道:“你确定你吃完这些没事?别忘了上次……” 顾长清百忙之中狠狠甩了个眼刀,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你晕倒在昆梧山顶的时候,还有一次一只蜈蚣……” 在那段惨痛的时间里,幸亏知秋看他可怜,时不时悄悄喂他一点东西,让他的肠胃彻底适应了熟食。萧珩就知道克扣再克扣! 萧珩举手作投降状:“得得得,打住,我相信你的实力,吃完这些完全还可以再来一头烤乳猪。” 顾长清给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萧珩哭笑不得地看着埋头苦吃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道:“我之前跟你说了不少话……” 顾长清头也懒得抬:“你知道吗?狐狸的记性其实不太好,特别是小狐狸,除了他们觉得很有趣的事情,其他的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转眼就记不清了,特别是弯弯绕绕很多的事。” 萧珩定定地看着他脑袋顶上的发旋,半晌,点点头。 顾长清捧了剩下的肘子直接啃,松开一只油汪汪的手,夹了一筷子什么扔到他面前的碗中,招呼:“别光看着,你也吃。” 萧珩一瞬间有点受宠若惊。让一个美食大于天的吃货主动给自己夹食,是多么高的一项殊荣?瞬间觉得自己面子好大有没有? 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又黑了。 扔到他碗里的,是一个,红烧兔头。 狠狠地瞪一眼吃得眉开眼笑的青年,萧珩觉得后槽牙有点痒,于是,磨牙霍霍。 第42章 意外 一顿饭后,两人似乎顺利达成了初步默契,谁也没有多提起之前的事。 萧珩倒是主动坦然地问起了狐灵果也就是赤珠仙果的事,以前顾长清不能跟他交流,现在对方变成了人的模样,自然是说明白比较好。可惜顾长清对此也知之甚少,能说的不过是从狐妈处听来的只言片语,对萧珩毫无用处。 萧珩倒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结果。转而正式地向顾长清提出请求,希望到时候能稍稍用一点他的血。如果他希望得到补偿,也可以提出。 顾长清也没太在意,这些天下来他对萧珩总体还是比较信任的,保险起见,打了个哈哈说好商量好商量。萧珩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第一次真正地进行交流,倒颇有几分老朋友般的心照不宣。 顾长清饕餮完毕,心满意足地倒在椅子上吁了口气,问萧珩:“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萧珩摊摊手:“我本来打算易容成别的模样悄悄离开,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顾长清:“为什么?” 萧珩不说话,用一种“你不知道吗”的眼神看着他。顾长清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没有任何人见过我的样子,我是最安全的好不好?” 萧珩叹了口气:“你确定?你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变成狐狸,或者狐狸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变活人,你说会不会瞬间十里八乡都传遍了?” 顾长清想象了一下人山人海挤过来围观自己的样子,一群人表情惊恐冲着自己砸菜叶子臭鸡蛋的样子,或者一群人凶神恶煞状举着火把轰隆隆追来要烧死自己的样子,怂了。 萧珩道:“我本来还准备了一个背篓,打算装成个采药人,想着把你往里一扔就行了,现在看来,还是别考验背篓的运气了,让它全须全尾地颐养天年吧。” 顾长清感到自己被鄙视了,怒道:“那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我现在就把血再给你一些!” 萧珩翻了个大白眼:“你的大本营在昆梧山上,在这里乱跑嫌命大啊?我可不希望几天后听到某地有人要烤狐狸,或者有道士出现镇妖,还得费时费力去救你。” 顾长清哼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真有那么一天,那是小爷命不好,你不用管就是。当然,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大家都在满世界地围堵魔教教主,根本顾不上我一只小狐狸干了什么。” 萧珩:“你以前也是这么跟别的狐狸抬杠的吗?”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他软萌软萌的挺可爱? 顾长清继续哼哼:“一般而言,我是因人而异。别人以屎粑粑扔我,我也回击以屎粑粑。” 出生万魔窟,一言不合就动手解决,不太擅长抬杠的教主大人:…… 顾长清警惕地看着他:“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你现在也不太适合动手吧?我警告你,我的武力值很高的,你真出手的话,可能会被我按在地上揍哦。” 虽然夹杂了一些萧珩半懂不懂的词汇,但大致的意思和明白无误的“动手”总是能理解的,萧珩双手抱胸,把顾长清一点一点从头发丝扫视到脚底板,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鄙视”的意味来,在对方快炸毛的眼神中,撇了撇嘴。 顾长清:“你那是什么眼神?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自负付出代价的,愚蠢的人类。” 终于说出这句一直想说的话了,神清气爽。 得意忘形之下,噗地又变成了小狐狸。 萧珩忍着笑:“好好好,你最厉害了,狐大仙。” 顾长清懊恼地磨磨爪子,虽然现在稳定多了,但还是不能随心所欲怎么破?说笑归说笑,他现在的确是一个太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且那天萧珩大开杀戒后还是有不少人跑了,应该有一群宵小都惦记着他,是个□□烦。万一真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乱子,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不说,还会连累萧珩。 也许是从小的经历的缘故,顾长清一直害怕给人带来麻烦,特别是放在萧珩身上,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蹬蹬蹬地跑到床边,扑通跳上床,顾长清闭上眼睛,开始仔细体会体内赤珠仙果的灵气变化,试图尽量让它稳定下来。萧珩看他一眼,也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盘膝打坐。 这是能够化形以来首次平心静气地探知自身情况,顾长清发现自己浑身的灵气充沛到不行,与之前在山顶吸收月光所得的灵气既相似又不太相似,赤珠仙果的灵气霸道,但经脉倒是能勉强进行大量吸收,月光的灵气非常和缓,但每晚其实吸收不了多少,与赤珠仙果比,算是非常缓慢的积累了。 不得不说,赤珠仙果果然是天地之精华,凝聚了无比的灵力。 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影响,原本好好地储存在上中下丹田中的灵气散逸出来之后,再也回不去了。顾长清频繁的变身中融合了不少灵力,剩下的一些却似乎无论如何也吸收不了了,正缓缓地往体外散开。虽然速度极慢,但顾长清一探之下还是直肉疼,百年一颗的果子呀,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的感觉好奢侈。 其实这与顾长清的狐身实在还太小有关,照理说是完全无法化形的,不过他还有清玄功法傍身,让经脉早早地拓宽了不少,可以将赤珠仙果吸收大半,但又偏偏无法吸收完全,所以一来二去造成了现在化形不稳定的情况。 顾长清的神识缓缓地在房间内铺展开来,又一点一点延伸到外头,隔壁轻声细语的交谈,大堂里伙计的吆喝,甚至掌柜播算盘子的声音,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大到方圆几里,小到身上灵气一丝一缕极慢地逸出体外,都感知得极为鲜明。 一丝灵气在体内悠悠地转了一圈,还是无法顺利汇入早已饱满过度的经脉,悠悠地从百会穴飘出去,凝而不散,仿佛一缕青烟。顾长清试图以神识控制它,将它继续拉回到体内的循环中,却丝毫没有反应,悠悠然飘向一个地方,正是萧珩阖眼打坐的地方。 顾长清心中微微一动,凝神感应,发现散出后的灵气有的直接散入了天地间,但还有一部分,竟然有意识一般,缓慢而明确地向萧珩的方向聚拢。他把神识放到萧珩身上,发现以神识观察又与之前直接接触探查不一样,现在感应过去,萧珩的身上散发的就是一股杂乱无章的气息,有的极其霸道,有的虚弱之极,有的地方充塞不堪,有的地方极度匮乏。 萧珩调息的过程中,感受到一种打量的意味笼罩在周围,敏锐地睁开眼,缓缓四下扫过,最终落在顾长清身上,愣了愣,继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再次闭上了眼。 像他们这一类人,从来最忌讳的便是旁人的探察,自己的情况被人了解得一清二楚,无异于让自己暴露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更有甚者,会将这种观察当作挑衅和不怀好意,从而先下手为强。 但这个人换成顾长清,似乎他自然而然地就觉得无所谓,仿佛笃定对方一定没有恶意一般。 顾长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不过感到萧珩那边的气息稍稍波动了一下,他毕竟对江湖规矩不甚了了,压根没有自己逾越了的认知。倒是看到许多灵气缓缓聚集到萧珩身上时,心中一动。 当初他身上出现发热的情况时,便是五毒道人祭出引毒金蟾,那时一部分灵气极快地从身上流失,似乎有什么在极度地渴求它们一般。再之后,就是听容青说,萧珩毒发时一般会神智全失,除了杀戮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次还记得将他们先送开了。难不成? 反正白白散去了也是浪费,顾长清决定赌一把。睁开眼,蹬蹬蹬地跑到萧珩身边,看对方没有拒绝,便挨着他坐了下来,尝试着将无法吸收的灵气输向他体内。萧珩微微一震,继而从善如流地大开门户,将灵气接纳了过去。 两人间缓缓出现一股极其浓郁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顾长清身体里流向萧珩。顾长清中途稍稍睁眼,发现萧珩满头大汗,但气息倒是稳定了不少,心下稍安,更加全神贯注地引导起多余的灵气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变回了人身,索性盘膝而坐,双掌抵在萧珩背后,他体内灵气泛滥,而萧珩体内却是大片枯竭,自然如流水一般,不间断地通过搭接起来的渠道流了过去。 他的体内不再忽冷忽热地变幻了,萧珩的状况也越来越稳定,倒是一举两得。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萧珩的身体接收暂时到达了极限,顾长清回过神,舒了口气,缓缓撤回双掌。萧珩睁眼,浑身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盯了他一会,露出一点复杂的表情。 距离极近,顾长清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浓密修长的睫毛。 萧珩很快又转了回去,背对着顾长清,喉咙里嘟囔了几个字。 声音又低又模糊,顾长清凑近一点:“你说什么?” 萧珩的耳根不知为何有点发红:“我说谢……有人!” 顾长清一惊,侧耳一听,才发现他们两人刚才太过投入地修炼,竟然有人靠近了都没发觉。 三个人已经到了他们房间门口,掌柜和伙计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很重,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却极轻,几乎微不可闻,显然不正常。 只听得掌柜轻声道:“您老亲自过来巡查当然要配合的,但小店真的从来不敢收留什么不明不白的人,哎,明白,不多说话,这就敲门。” 叩叩叩,下一秒,他们的房门被敲响了,伙计的声音响起:“客官,您用餐结束了吗?小的来收拾收拾可好?” 萧珩和顾长清面面相觑,同时提起了手掌,又不约而同地放了下去。外面这一人不难对付,怕的却是打草惊蛇。 一个犹豫之下,伙计又敲了敲门:“客官,客官您在里头吗?” 下一秒,房门被从外头一掌打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大开的一瞬间,萧珩一把搂住浑身尚自赤果的顾长清,将他压在床上,一口亲了下去。 顾长清猝不及防地倒在大床上,眼睁睁看着萧珩的脸在视线中越放越大,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第43章 搜查 在顾长清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以及穿越后没几个月的狐生中,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然,也没有机会这样对过别人。 而现在,他却眼睁睁看着萧珩的脸越凑越近,脑子有点蒙了。 上一刻,他们还在十分和谐地哥俩好地练功,自己还想问问他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呢,下一刻,不明人物已经到了他们房门口。正想着是不是要经历一场殊死搏斗才能跑出去,萧珩却莫名其妙地凑过来要……强吻自己?顾长清被最后一个词惊得一个激灵。 什么叫神转折?顾长清觉得自己现在就经历了一场神转折。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正要挣扎,萧珩却似乎先一步预料到了他会有的行动,手下一个巧劲制止了他,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口型。加上房门破开的声音传来,顾长清稍稍分神,于是萧珩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便落在了他的唇畔。 极轻极轻,他的嘴唇有点凉,但意外地柔软。 两人脸对脸,顾长清正好直直地看进萧珩眼中,发现他漆黑的眼睛中似乎有一抹亮光一闪而过。仿佛一道流星闪过漆黑的夜空,虽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视。 于是顾长清整个人都愣住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浆糊。 下一秒,左肩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茫茫然地转头看去,却是萧珩飞快地在他的左肩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真狠,整齐地留下了两排牙印不说,还带着周围一片都飞快地红了起来。 紧接着,萧珩转向彻底洞开的房门,怒道:“什么事那么着急?晚点收拾会死吗?”声音有点嘶哑,呼吸有点急促,于是房内便悄然带上了浓浓的情/欲色彩。 一边说,一边用被子将顾长清的脸蒙在了里头。顾长清感到他的手上沾了什么东西,在被窝中油腻腻地尽数抹在了自己脸上。 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萧珩要做什么的顾长清:……妈……的…… 原来真有人会选择上演这种言情小说中俗透了的剧情?当其他人都是傻的吗?忍住狠狠抹一把嘴唇的冲动,顾长清恨恨地想,老子的初吻啊。 本该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初吻啊。从此之后便不能直视了。 李庆是沙海派的一名小头目,每日里大概的工作不过是对上溜须拍马,对下督促他们收保护费。顺带将附近十里八乡的信息汇总到上头,虽然绝大多数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偶尔干一票趁火打劫的事儿,但这里不是什么商业要道,难得有小商小贩路过也难榨出几两油水。总之,日子过得相对平稳,低收入低风险,唯一的不足大约就是……稍嫌清贫。 李庆并不满足这样的生活。他面冷心狠,下手黑,是个真正狠得下来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加入以狠辣闻名的沙海派。还机缘巧合之下跟人学了一身不错的功夫,更是雄心勃勃想要闯出一片天地来。奈何沙海派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李庆一直想往上爬也没个机会,以他的身份,派中干大票的时候他只有在大佬们身后摇旗呐喊的份儿。心下郁闷,便只好变本加厉地折腾乡里,让乡里乡亲叫苦不迭。 前一阵他听说外地有一队行商经过,油水还不错,咬咬牙,这不咸不淡的日子过太久,无聊透了,哪怕是跑到别人的地界上也顾不得了,便带了一帮小弟劫了下来。那头的人竟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由让他感慨,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以后还是要多扩大地盘才行。 谁知回到了自家这头,猛然发现派中大批人手聚集,顿时懵了,那么多人来自己这穷乡僻壤是做什么?兴师问罪吗?也用不着那么多大佬出马吧? 待得弄明白前因后果,不由地一阵捶胸顿足,自己不过离开两日,地界上竟然出现了魔教教主?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拿下他?丢了西瓜捡芝麻,错过这么一次往上爬的好机会,李庆简直觉得痛不欲生。 他功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因为长期混迹偏僻处,没人惹得起他,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个自以为是的毛病。觉得天老大,地老二,他的直属上司勉勉强强算老三,自己怎么着也能排第四。至于派中其他小头目,他只听说过那些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从没有交过手,心中却也是不大服气的。至于更高级别的,他还没有机会见过。 待听到派中长老全部出马,仍然出师不利让人砸了场子,李庆先是心下打了打鼓,随即一挺胸膛,那帮人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谁知道是名副其实还是胡吹大气呢?说不定养尊处优惯了,手底下早就不怎么样了吧?否则那魔教教主萧珩就算三头六臂,一人一刀也得砍成泥,一人一棍也得砸个稀巴烂了吧? 这么一想,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顺利抓住那劳什子教主——据说不止派中,整个江湖都在找他——那还用担心前途吗?届时恐怕沙海派都庙小容不下大佛了吧? 想入非非地寻思半晌,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格外积极地参与了搜索工作。听人说,那萧珩还身中剧毒,打斗中发作了一次,现在恐怕行动都困难。李庆便更有底气了,心下更是有几分不屑,派中连一个半废的家伙都搞不定,估计气运是要到头了。 在小地界上,强龙难压地头蛇。其他人都在吭哧吭哧挨个儿搜索,李庆却是凭着多年的地头蛇经历,不过一时三刻便成功汇集了各种生人的信息,在派里分给他的地片上针对性很强地亲自排查了起来。没有生人的地方也没落下,派了手底下的人过去一一细细确认。 走了几家,李庆用狐疑的目光细细打量了所谓来“走亲戚”的若干人,试图慧眼如炬地从中发现可疑的痕迹,奈何那些蓬头垢面战战兢兢看着他的人实在不太符合魔教教主的形象。 接着便是各大小客栈酒楼,明娼暗窑中。这些地方可疑人士是不少的,有的还是江湖上流窜的亡命徒。见到排查,不乏奋力抵抗者。李庆长年混迹,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自己亲自上门,安排一群小喽啰在底下候命,一旦有人动手,马上一拥而上按倒了五花大绑,拉走了待事后第二遍排查。 半日下来,已经抓了好几个疑似魔教教主,李庆愈发志得意满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悦来客栈”。 掌柜一见他便立刻陪着笑迎了上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开店总要白道黑道的都打点打点,混个脸熟,求个安安稳稳。作为十里八乡的大混混,掌柜自然是认得李庆的,即使心里打鼓,脸上也要笑出一朵花儿来。 待听得他的来意,掌柜安心了,打包票地说,您还不知道我这儿么,有一点可疑的人物绝对不收。李庆没搭理他的话,这帮做生意的,一个比一个滑头,话说十分能听的不过四五分。 掌柜也知道,今天不让他亲眼看一看,大约是过不了关。只得苦哈哈地招了个伙计陪在一边,让伙计来敲门,免得这位大爷一上去便得罪客人无数。有惊无险地走过了一排排房间,终于到了最后一间,总算稍稍安心,觉得马上要结束了。示意伙计上前敲门。 结果就是这一间,敲了两次也没有反应。想到之前伙计嘀咕这间一个人要了太丰盛的饭菜,一颗心便又悬了起来,想着不会真有问题吧?要是当场打起来,这家小客栈还不够他们拆的呢。 城门失火,可不会在意池鱼遭不遭殃。 李庆的眼睛开始放光,一手阻止了店伙继续敲门,对跟在后头观望的手下做个手势,另一手一掌便将房门打开了。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房门一开就射出暗器,有人劈面攻击,或者里头空无一人房客早已逃之夭夭等等。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至少又多了一条线索。 因此,他一掌劈出的瞬间,立刻往旁边一避,以防对方突施偷袭。几秒钟过去了,却依旧毫无动静。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李庆耳力好,听到里头有隐约的人声,使了个眼色,让店伙上前。 伙计苦了脸,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脑袋。之前为这间房的客人定了太多饭菜,他还当笑话在客栈里说过,现在看来,难不成其实这人有问题?自己不会成了枉死的炮灰吧?李庆迫不及待地在身后催促,店伙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桌前没有人,杯盘狼藉。这得多少个人一起,才能这一会儿就解决了那么一大桌饭啊?难不成房中还隐匿了其他人?伙计下意识地看向大床的方向,然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床上两个人亲密地交叠在一起。上头的人衣裳凌乱,但还是能轻易辩认出,正是入住的客人。下头一个人看不清楚,露在外头的胳膊小腿却是白得诱人,特别是左肩一个暧昧的牙印,简直可以一下子便将人体内的火全部勾出来。 听到动静,上头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什么事那么着急?晚点收拾会死吗?” 明明是其貌不扬的一个人,此时的声音却似乎异常性感。伙计一个半大小伙,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原因,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 萧珩继续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事?我这里现在不需要收拾。可以出去吗?” 李庆以伙计为掩护,早跟在后头进了房中,一见里头的人,虽然觉得不太像传说中的魔教教主,还是转头问掌柜:“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一个人的吗?” 掌柜见里头没有马上动刀动枪,这才缩头缩脑地探进了半个脑袋。一见里头的情景,再联想到之前的一桌饭菜,突然心里就安定了。凑到李庆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几个字。 顾长清耳力好,虽然此刻怒火中烧,还是隐约听到掌柜轻声说:“是来‘做生意’的,估计刚入行不懂事的,没跟我报备。” 原来,近年年成不好,常闹灾荒,许多地方民不聊生。为了养活自己,许多青年男女便只好出来做“特殊生意”。大小客栈中常有商旅宿泊,羁旅疲惫,一般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春风一度。而对客栈来说,这种生意可以帮着提高人气,再者乱世多是可怜人,自然也不会太较真拦着。只要保证上门的没有病,不纠缠,手脚干净也就罢了。 一来二去,倒是形成了想做“生意”的人到客栈掌柜处“报备”,客户有需求,掌柜也可帮忙拉皮条的奇景。当然,也不乏一些不符合要求的,便会偷偷溜进客栈中,自己“找客人”。 这些人上门,若看对方有意,一般都会首先要求一点吃的,然后再谈价钱。前一个要求看似可笑,实在也透着辛酸。 掌柜的自以为猜到了真相。虽然像这次客人这般给一大桌大鱼大肉的人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估计是中意得紧了。他也是苦出身,心里叹息,虽然有些恼怒这人拉生意不按规矩,却也不忍李庆误以为他是什么可疑之人,更不愿李庆在他店里动手惊着人,便主动上前解释了一番。 李庆自然也是知道这些道道的,何况他也是个男女不忌的人物,素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毫无背景不得不出来“做生意”的男男女女更是他最爱欺负的对象。一听之下,倒是信了九分。 但事关他的“远大理想”,他还是粗中有细了一回,狐疑地盯着顾长清露在外头的部分看了看:“一个出来卖的,能有这么细皮嫩肉?” 这不是青楼里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小姐哥儿,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的人,做惯了粗活,哪能保持这么水灵的身体? 这么一寻思,李庆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一把拎起店伙挡在身前,不顾上头那人的怒视,冲过去就掀开了被子,却见一张粗糙的黄脸惊愕地看向自己。李庆愣了一下,谨慎地凑上前摸了两把,发现手底下的触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这人竟的确是从脖子以下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白。不死心地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也很粗糙,指节粗大,还布满老茧,顿时失望了。这竟然的确是个本身极白,因为做活而变得粗糙的人。 眉目长得很是不错,只能说天生丽质吧,放在平时李庆是少不得要调戏一番的,现在却只觉得扫兴之极。旁边那貌不惊人的商贩虽是又惊又怒的样子,也是跟魔教毫不沾边的模样。 这下再无可疑之处了。 晦气地呸了一声,李庆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倒似被破门而入的人是他一般。 掌柜和伙计只得再次连连赔罪,苦哈哈地在对方“滚”的怒吼声中离开了。心下倒也不恼怒,也是,任谁在关键时刻被莫名其妙打断好事都会气得要命吧。 萧珩侧耳确认他们的确走远了,一直戒备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回头笑道:“有时候蠢也是有好处的,像这人,无意中就给自己捡了一条小命。” 然后就见到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拳头。 第44章 苦命鸳鸯 虽然不知掌柜做出判断的前因后果,但光凭他和李庆那暧昧不明的话,顾长清哪有不明白其中意思的?气得七窍生烟。虽然惊讶于这么蠢的一个主意都能蒙混过关,但心里的怒火却无论如何都是要发泄一番的。 听到人一离开,立刻一拳挥向了萧珩的面门。 这一拳来得又快又急,距离又近,萧珩连忙侧头避让,一只手便来抓他的拳:“喂喂喂,一个大男人,不过是亲一下咬一口,又没少块肉,别这么小气啊。” 顾长清变拳为掌,稍稍一改方向,狠狠砍向萧珩的脖子。萧珩没想到他变招可以这般迅速,手忙脚乱地伸手来拦,堪堪架住他的掌,吐了口气:“这不是为了不暴露目标,否则你我就要一起亡命天涯了,苦命鸳鸯哪有被窝里的交颈鸳鸯自在……噗,咳咳咳咳咳。” 顾长清手刀在萧珩颈侧被拦截,眼见他还嘴欠,索性小臂至手肘的部分使一个“靠”字劲,聚了几分真气,腾地一下整个打在了萧珩的胸口,肘部不偏不倚狠狠敲在他一根肋骨上。 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又低估了顾长清战斗力的教主大人仰面倒在床上,龇牙咧嘴了半天。 顾长清余怒未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清清亮亮,上眼皮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又在眼角自然而然地一挑,既不过分惹人注目,又平添了几分风雅的韵致。此时正生着气,一眼斜斜地瞪过去竟颇有点绮丽的味道。 不经意的一点风流,让萧珩的眼睛晃花了一下。 于是向来爱动手不爱动脑的教主大人脑子也卡壳了一下,本想问“刚才用的是你们狐族的特殊功夫吗?”——这手法在江湖上从未见过,结果脱口而出:“你要真气不过可以给你亲回去啊,我又不在意。” 顾长清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要脸的某只,萧珩一时脑抽嘴欠完便后悔了,结果被这双好看的眼睛一盯着,智商再次下线,屏住了呼吸,竟有几分期待起来。 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距离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砰,这次顾长清再没客气,干净利落地一拳砸在了萧珩的眼睛上。哼了一声,跳起来穿衣服。 萧珩再次仰面倒在床上,“嘶”了一声捂着眼眶:“下手真狠,铁定青了,到时候出去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顾长清撇撇嘴:“你是在说你的易容本事不到家吗?” 萧珩道:“易容也得有基础好不好,这边万一肿了一大块,怎么看都不自然好不好?” 顾长清没好气道:“你可以把自己化成一个猪头!” 萧珩一手捂着眼眶,一手遥遥指指他,哼哼唧唧地不知嘟囔着什么。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看上去酷酷的不爱说话的萧珩变得这么……爱耍宝了?顾长清头痛地看向他:“我告诉你,这次是突发状况也就罢了……” 萧珩从善如流地双手作投降状:“明白明白,这次是事急从权,下不为例。” 这家伙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了。 顾长清打理好衣服,问萧珩要了特殊的药物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易容。当时情况比较紧急,萧珩只来得及往关键地方抹了些东西,其实粗糙得很,漏洞非常多。只是李庆一心想赶紧拿住魔教教主,急火火地一个个搜查过去,生怕慢了一秒头功便被其他人占了,虽然难得粗中有细了一番,竟还是生生地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紧赶慢赶地去下家了。 之前一直在折腾,现在稍稍安定一点,顾长清还顺道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相貌。倒还是前一世的模样,眉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看着模糊的铜镜中映出熟悉又有几分陌生了的样子,竟是无端生起了一点伤怀来。 来这边后马不停蹄地发生了太多事,不过短短半年不到,回首时竟仿佛隔了许多年。仿佛两条平行的河流,他莫名地从这一条被甩到了另一条,时间的洪流浩浩荡荡,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四周却已没有了当初那些跟他一起向前的人。 只有样貌与上一世毫无变化,甚至左臂上一小块胎记也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还有小时候膝盖上磕破了留下的一小个伤疤也依然存在,提醒着他一场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的过去。 历历在目。 萧珩在后头道:“喂,喂喂,狐狸化形后都像你这么自恋吗?美人,我承认你长得不错,但也不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得目不转睛吧?” 瞬间出戏的顾长清:…… 萧大教主继续碎碎念:“不知道你们白狐的审美怎么样,按我们人类的观点,你是个男人,就要多点男子汉的气概才行。对镜梳妆什么的,是娘们儿才做的事,男人嘛,糙一点才有味道。嗯,你还是太瘦弱了一点,太白了一点,身上伤口少了一点……这样看上去不够可靠知道不?以后你跟着哥混,哥保证你……” 顾长清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转身看着萧珩。自己以前是个坐办公室的,能跟他们这种刀光剑影中讨生活的人比吗?他虽然不算健壮,但也绝对不是弱鸡好不好? 萧珩警惕地回看他:“你不会又生气吧?告诉你,男人最最重要的便是不能小心眼……” 顾长清:“我还知道,男人不能太嘴碎话痨。” 萧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感觉受到了十万点的伤害。自己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谁哦?还不是看在曾是他的主人,有责任教导他正确审美的份上? 顾长清无视他哀怨的眼神,明智地换了个话题:“前面练功你有什么感觉?” 萧珩敛起不正经的表情,仔细想了想,回答:“我每次毒发后,内力都会枯竭,体内状况也会紊乱很久,整个恢复的过程极慢极痛苦。但刚才你助我一臂之力后,现在已经恢复了五成,而且过程中很是舒畅,没有任何不适。我甚至感觉到,一直在往心脉走的乌巴诺,也停顿了一下后,往后退了退。现在还不明显,等我功力完全恢复,就能感觉到这毒在体内的详细变化了。” 顾长清点点头。 萧珩问:“这就是狐灵果的效果吗?” 顾长清道:“应该是的。但我也不了解它的具体功效,如果你觉得还比较有用的话,以后每天可以一起练一段。” 萧珩点点头:“也好,那接下去一段时间就麻烦你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做好准备,以逃命为主。” 顾长清惊讶:“还得逃命?刚才不是搜索过了吗?” 萧珩道:“不是今天,今天托那二愣子的福,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不过明天起,肯定还会有人来第二波第三波探查,纸包不住火,为了不要太惹眼,我们还是得做一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了。” 得,这家伙正经不了两分钟,又满嘴跑火车了。顾长清懒得翻白眼了,一脚踹了过去。 闹了一会,又停下来各自练了一会功,天已经黑了下来。顾长清睁开眼,感觉腹中空空,不由地有些尴尬,不知为什么,他变形后饿得极快无比。中午吃了好几个人的量,现在又觉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萧珩收功时就听到顾长清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顾长清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他。 萧珩非常有眼色地换了一副佩服的表情:“就饭桶这一点而言,你实在太男人了,区区在下自愧不如。” 顾长清潇洒地一挥手:“你有这个自觉就好,备饭。” 萧珩:“嘿,你还使唤人使唤习惯了是吧?”话是这么说,知道顾长清不能多露面,还是吭哧吭哧去点餐了。 伙计一盘一盘地上了一大桌菜,看看大床处低垂的纱帐,暗暗咋舌,这得是饿了多久啊? 待伙计退下,萧珩一拉椅子:“嗟,来食。” 顾长清几个健步到了桌边,一屁股坐在萧珩拉出的椅子上:“嗟,来伺候小爷食。” 正打算入座的萧珩:“……” 第二天,萧珩退了房,领着顾长清离开客栈。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在脸上涂涂抹抹,再回头时,便是一个眼眶通红,悲伤欲绝的青年人。顾长清听到他的骨头轻轻地噼啪作响,不一会儿,身形便缩了一大圈,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样子。 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换了身衣服,租了一架简陋的小马车,后头拉着……一口薄棺。 顾长清牙疼地看着他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袖子上缝了一小块黑布,马脑袋上也别了一朵小白花,晦气地问:“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吗?” 萧珩叹气:“要是你的变身时间能控制得更精准一点,如果我们的时间宽裕一点,我或许会有别的办法。现在嘛,只有这一口薄棺能容下狐身和人身的你了。” 顾长清现在不稳定变身的状况好了许多,但主要问题还是不稳定,变身的间隔时间和征兆都不太明显,让萧珩大为头痛。最后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扮成一对远道而来访亲戚的小夫妻,不幸妻子中途身染恶疾,不治而亡,只剩一个伤心欲绝的小丈夫,千里迢迢扶棺归,满怀期望双双而至,形单影只悲痛而返,好不可怜啊好不可怜…… 也许萧珩骨子里有非常强的人来疯潜质。 顾长清头疼地揉揉额头,躺进了薄棺中,努力把自己想象成拿棺材当床的吸血鬼,在萧珩盖棺前再次更正:“是兄弟,两兄弟外出访亲戚。” 萧珩果断拒绝道:“不好,长途奔波之下就挂了一个兄弟,太弱不禁风了,老婆比较符合逻辑。” 这家伙还知道逻辑了!每次都编出这种乱七八糟的剧情。 整理完毕,萧珩一挥马鞭,挂着无比伤心的表情出发了。人多的时候便是一副伤心到麻木的呆滞表情,人少时便从手边的包裹里掏一点吃食,随手塞进棺材里——这家伙在靠近自己的地方捣鼓出了一个洞,平时用包裹遮着,用来投喂顾长清,免得这个新鲜出炉的饭桶饿死。 就这样,倒是平安无事地走过了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城,萧珩的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顾长清的变身也摸索到了一些规律,可以大概控制了。不过萧珩说现在已经出了沙海派的势力范围,到了万家庄的地界,保险起见,还是这副打扮先走过去再说。 又走了两日,万家庄的地界也要过去了,两人翻过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头,萧珩大约心情不错,探得四下无人,一甩马鞭:“……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年少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哪料得你一朝撒手,独自西去,留我一人走这黯然*路。你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去啊,我在人世飘零孤苦,为何不带上我一遭啊,我我我我苦命的奴……”(注) 正想掀开棺材透口气的顾长清:…… 这家伙还唱上了。 糟心地默默躺回去,耳不听为净。 萧珩唱出了兴致,回忆着曾经惊鸿一瞥的戏剧片段,一吊嗓子:“……苦命的奴啊啊啊啊~” 呱呱呱,惊起老鸦一片。 翻过一道山岗,远远隐隐出现了一点城镇的轮廓,萧珩把嘴一闭,嘴角一挂,便又是一副愁眉苦脸样。一阵小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夕阳把萧珩缩骨后显得格外伶仃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无限萧索。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断肠人,在天涯。 顾长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粮,天可怜见,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45章 柳城 新到的城叫柳城。 顾长清看不到外边的情景,只能感觉到周遭充满水汽,密封的空气里稍嫌闷热,身上时刻都糊着一层薄汗。耳畔传来咿咿呀呀的人声和粼粼的车马声,人们交谈用的是难以分辨内容的方言,软软糯糯的,句末常常转一个调子,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与顾长清前世听到过的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话有几分相似,却又稍稍硬一点,不若后者妩媚。 萧珩似乎非常了解这种闷热的难受性,入城不多久就找了个地方,把棺材板揭了:“出来吧,剩下的路不多了,我们小心点就成,这里头待久了得捂出一身痱子。” 顾长清呼出一口气,爬出来甩甩汗湿的衣服,衣服都湿湿黏黏地粘在身上,行动间很是不舒服。 萧珩翻出一身衣服,扔给他:“换上这个,然后我们去逛街。” 顾长清发现自己永远跟不上萧珩的思维,看着自己手上非常华丽的衣物,不觉得这个太打眼了么?再者:“……逛街?” 没记错的话,他们还在别人地盘上吧?这么大摇大摆真的好吗? 萧珩肯定地点点头:“你现在大概还能保持多久人身?” 顾长清犹豫一下,保守估计道:“再维持半天不成问题。” 他现在变身处于基本可预估状态了。虽然还不能控制自如,但也一直在努力中,成功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 萧珩道:“足够了。走吧。” 顾长清被迫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锦缎,摇一把更加花团锦簇的扇子,活脱脱像个唱大戏的,跟着萧珩上了街。萧珩又恢复了商贩打扮,却跟上次劳碌奔波满面沧桑的小商小贩不同,这次穿的是绫罗绸缎,用色简约雅致,样式简单中透出大方来,更是骚包至极地在不起眼处绣了暗纹,在一举一动中非常心机地露一角端倪,闪瞎人眼。手上附庸风雅地拿了一把文士用的折扇,只是扇面是青色的缎子做的,用了与衣服同手法绣成的暗纹,总在不经意间抖落一段风流与富贵。 仿佛一进入这水汽氤氲的柳城,萧珩浑身锋锐的棱角都柔和了起来,与烟雨朦胧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他煞有介事地一甩衣袖,扇两扇子,一派儒商的样子,又多了几许文人的风雅。 顾长清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恨不得把“富丽堂皇”四个大字写在胸口的衣服,再看看萧珩孔雀开屏得非常含蓄的打扮,总觉得他在故意耍自己。 萧珩眼里透出一点笑意,看到顾长清有恼羞成怒的意思,连忙小声解释:“真不是我故意折腾你,你不会这边的话,作这边打扮会遭人怀疑的。柳州历史悠久,文人辈出,再加之风景如画,慕名而来游览的外地人很多,你一副贵公子打扮能减少很多麻烦。两个外地人瞎走也比较奇怪,区区在下只好作为东道主,为顾公子鞍前马后做个小小介绍了。” 顾长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认为贵公子会这么没品位,把自己裹成一个七彩树段就上街了。” 萧珩摊摊手,打开的扇面在他手上晃过一个行云流水的弧度:“没办法,这是为了迎合柳城人民的心理。他们顶着‘历史名城、富庶之乡、风景甲天下’等名头久了,总觉得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是天下精华中的精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这里出来的书生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商人是天下最风雅的商人,连干农活的都比别的地方高上一等。若顾公子一个外来人口,长得比本地人还要清隽也就罢了,品味也比本地人高上几分,自然不免被众人瞩目,万一有羡慕嫉妒恨者暗搓搓地跟上咱们几天,或不甘心地仔细调查一番,难免会露马脚啊。所以说,做人低调点比较好。” 被迫又要“高调(扮贵公子)”又要“低调(扮没品位的傻大款)”的顾长清:…… 这个难度略大。 虽然萧珩一通歪理一扯,似乎非常讲得通,但上了街,特别是到了繁华地段,顾长清不断地接受着来自行人的注目礼,看着他们一双双眼中流露出“人傻钱多的家伙又来了”的鄙视眼神,然后一下子昂首挺胸走得更自信的步伐,还是森森觉得萧珩看乐子心态比较多一点。 萧珩感受到他的眼神,立刻把脸笑成了一朵花,颇有几分老鸨迎客的模样:“顾公子远道而来,一定让做哥哥的一尽地主之谊,来来来,这边随便看,哥哥买单。柳州的丝绸很有名,要裁两身新衣么?” 尾音上挑,竟然是非常纯正的柳州口音。但顾长清微微侧目,怀疑萧珩是唱大戏的瘾还没过。 正好路过一家店面看上去非常气派的制衣店,伙计一看两人的穿着打扮,立刻笑靥如花热情无比地将他们迎进去了。伙计很精明,一看萧珩围着顾长清转,立刻明白了正主,非常上道地把顾长清从头到脚夸奖了个遍,眼神诚恳极了。 萧珩也是在一边溢美之词不断,两人一唱一和,“琴瑟和谐”,让顾长清恍然有一种回到前世,见到了“托”的感觉。 为了照顾顾长清的穿衣品味,伙计特地将他们领到了一排五颜六色浓墨重彩的料子前。口若悬河地将每一匹料子用不同的形容词褒奖了一遍,然后指着其中最“华贵”的几匹对着顾长清说:“顾公子,您看,这几匹料子当最符合您这般的贵人了。” 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地压低了一点声音,也许是店伙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 顾长清那的确又华丽又贵得不行的料子:……感觉自己被当成傻多速了。 伙计诚恳的眼中□□裸地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哟,最喜欢这种客户了。又可以满满当当地挣一笔,又可以心里理直气壮地鄙视一番。简直是身心双重满足。 不说其实自己兜里空空,就是有钱到没处使,他也不想买这种一看就是暴发户品味的缎子好不好。其实这家店整体布料都非常漂亮,就在角落里开辟了一小片地放这些虽然料子很好但花哨无比的布匹,估计就是用来打发暴发户的。 看着顾长清仰着脸,一副用眼角的余光挑剔地看料子,但眼中其实非常纠结的样子,萧珩低头摸摸鼻子,掩饰一下勾起的嘴角。觉得顾长清从狐狸变成人之后,虽然曾经软萌的小宠不见了,但是每天的乐子却是增加了不少。恩,这买卖好像挺划算。 内心感到诡异的满足,教主大人一合扇子,解围道:“顾公子还满意吗?或者想尝试一下柳州的风格?” 顾长清沉思状:“……唔……” 一道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随意挑一些吧,当做你帮我调理身体的一番谢意。”停了停,萧珩又以传音入密再补充了一句:“一共有三次了吧?别拒绝,我不喜欢欠着人情。” 顾长清有些意外,没想到萧珩竟然能分辨他的内力,把雪山上一次和毒发时一次也算进去了,他一直以为那时萧珩没有任何意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能说明萧珩的意志力强到可怕,在那种状态下还能保持几分清醒,记得别人帮他梳理经脉的感觉。 本来想着自己也不是求他回报,但听到最后一句,倒也释然了。的确很多人不喜欢欠着人情,否则以后来往反而别扭,倒不如痛痛快快接受,反正几套衣服也不算大事。 于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环顾了一遍其他料子,提高了声量:“第一次来柳州,的确是名不虚传,处处风光绝美,只觉得有一点美中不足,这里人穿衣服都太朴素了,难以体现柳州的富庶与风雅。” 唰啦啦,半个店的眼光全部聚集了过来。众人都想,谁人胆敢如此大言不馋? 待看清那个开口的七彩树段,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齐齐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鄙视。 顾长清仰着头,摇着他华丽丽的扇子,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感。 萧珩倒是颇为意外,试探道:“那顾公子是……” 顾长清不待他把话说完,打断道:“不过入乡随俗,你帮本公子挑几件柳州人爱穿的样式吧,本公子也试一回素服。” 完美地无视所有人火辣辣的眼神,一副“我非常给你面子了”的表情。萧珩挑挑眉,这位倒也是演跋扈纨绔演上了瘾。 店伙自是极有眼色地带着萧珩介绍了一些最新的料子,萧珩挑了几样不错的花色,不过说顾公子在此停留的时间短,来不及等裁衣了,好在店内有成服出售,顾长清的身材又非常好,是个衣服架子,许多衣服都能穿得挺好看,直接买了几身成衣,在店内就换了一套。 一走出换衣间,店内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在了顾长清身上。原因无他,实在穿得太好看了,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眉目间一派温文尔雅的气质,跟之前的绣花枕头判若两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顾长清傲娇地一仰脸,一脸嫌弃地对萧珩大声道:“我还是觉得有些简单过了,算了算了,凑合着穿两天吧。唉,柳州人的审美能力该提高一下才是。” 众人:…… 唰啦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收回去了。 自古不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今日遇到个中翘楚,实在三生……倒胃。 顾长清趾高气扬地走出门,倒也觉得出了被鄙视之下的一口郁气,神清气爽。转眼看到萧珩提了一个大包,竟是带出了一大堆衣服出来,不由吃惊,低声道:“买那么多做什么?” 萧珩眼带一点笑意,也低声回道:“虽然柳州人审美不怎么样,但他们做衣服还是不错的,你可以备着以后穿。” 顾长清顿了顿,萧珩倒是挺细心,他之前都是勉强借用一下萧珩的不合身衣服,但一来最近都在躲躲藏藏中,二来身边也没银钱,自然不会想到置办,没想到萧珩一个大老爷们,竟是也注意到了。 萧珩拉拉他,戏谑道:“顾公子,您现在这样还是太‘高调’了,来,我们继续打扮一下,变成‘低调’的‘非柳州人’。” 接下去,萧珩拉着他左窜右窜,买了一大堆鸡零狗碎,包括手串挂珠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在了顾长清身上。每一件单单拿出来看,都是极其雅致的小件,偏偏全部挂到了一个人身上后,活生生堆出了一个“傻多速”。 刚刚还有几分感动的顾长清:…… 这家伙是恶趣味呢?还是恶趣味呢?还是恶趣味呢?这绝壁是在耍自己吧? 萧珩满意地围着顾长清转了一圈:“恩,这样就非常符合顾公子的身份了,顾公子以为如何?” 顾长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多谢费心。” 压低了声音:“教主大人这样花,魔教财务不会困难么?” 萧珩道:“放心,万魔窟穷得只剩下钱了。” 顾长清:…… 原来这位才是傻多速。怪不得现在江湖上人人惦记。 日头西斜,时近傍晚。顾长清和萧珩坐在一个临湖的楼中喝茶,左右无人,顾长清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萧珩道:“不急,万家庄的人不必沙海派那些乌合之众,能人挺多,太过冒进很快就会暴露。我们在柳州好好游览几天,然后坐游船离开,一路向南。” 顾长清点点头:“你倒是耐心挺好。” 萧珩道:“耐心不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很少提自己的事,提起来也不过风淡云轻几句,个中的沧桑,却总是一言难尽。 正在这时,有人惊叫道:“起火了。” 柳州的西边,火光冲天。楼里楼外的人都喧嚷起来,更多的人喊道:“是万家庄的方向!” 萧珩和顾长清对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 第46章 万魔宴 柳州西头有一个普通的小庄子,因住在此地的人大多姓万,便起名为万家庄。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出生,死亡,并无彪炳史册的功绩,亦无遗臭万年的污点,可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直到百余年前,一位万姓青年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身奇高的功夫,在武林大会中一举夺魁,从此声名大噪。时光荏苒,子孙仗着祖上流传下来的绝技走南闯北,倒是让“万家庄”三个字,在江湖中有了越来越重的分量。渐渐地,“万家庄”也成了这一家的代名词。 其他住在此地的万姓人若要对外介绍,说了自己是“万家庄”人后,总要加上一句“不是那个很厉害名气很大的万家庄,不过是住得近,叫一个名罢了”,颇有些小心翼翼撇清干系的味道。江湖人,与普通人似乎总是隔了一点距离的。江湖人瞧不上普通人的蝇营狗苟庸庸碌碌,普通人看不惯江湖人的喊打喊杀腥风血雨。 到了当下,武林中各门派万马齐喑,万家庄倒是依然活跃,广交各路英豪,隐隐有了执牛耳之势。行走江湖,不管是真待见还是假待见,一般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而现在,万家庄——狭义的万家庄的地盘上起了火。从火焰刚升腾起来,到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众人诧异,惊惶,奔走相告,竞相救火,却似乎收效甚微。冲天的火光和西下的残阳相互辉映,染红了围观者的眼。 万家发展到现在,地盘自然不仅限于万家庄这一小片弹丸之地,但万家庄是他们的祖祠所在,记录着他们一代一代辉煌起来的事迹。就在刚刚,祖祠连同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基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江湖人的面子大过天,这种被人捣了老巢的事,足以不共戴天。 萧珩和顾长清远远地看着火光渐渐熄灭下去,萧珩微微皱眉,顾长清问:“是意外吗?” 萧珩干脆地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的火有些奇怪?” 顾长清回想了一下:“那火起来的势头特别猛,上前救火的人源源不断,却丝毫不能阻挡……” 萧珩打断他:“除了势头猛,那火本身有什么奇怪之处?” 顾长清努力回想干脆的情景,迟疑道:“那火焰的颜色……似乎有些奇怪,红黄的火焰中,透着一闪而过的绿光。” 正在这时,楼下有人大喊一声:“万魔宴!那是……那是……万魔宴!”说到最后,牙齿竟然咯咯咯地打起架来。周围有人惊呼起来,又立刻住了嘴,似乎在惊惧着什么。 萧珩的眉头打了个结。顾长清疑惑,万魔烟?宴?焰?是指刚才的火光颜色吗?万魔的焰火的意思? 萧珩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事,带着顾长清稍稍靠万家庄近了一点。路上是惊疑不定的人群,再往里则是万家庄的人了,一个个表情悲愤,瞪着路人的眼中满是怀疑,恨不得立刻从中揪出纵火犯千刀万剐。 很大的一片地方现在全是焦土,只有满地的残垣断瓦说明着它曾经的辉煌。顾长清发现这些残迹也非常奇怪,全都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就像鲜血凝结后一般。乍一看去,似乎是一片废墟之上泼满了鲜血,弥漫着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息。 萧珩轻声道:“火起如万魔赴宴,满目鬼火幽幽,火去后如万魔宴毕,只余一地血污。这……便是魔教老教主的拿手好戏,除了曾经一把火烧尽许多英雄豪杰满门,还用于威慑与警告。自从他死后,便没有人知道如何弄出这‘万魔宴’了。” 说到最后,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顾长清道:“你的意思是……老教主还没有死?” “不,他一定死了,我们亲手把他斩成了肉酱,哪怕他真的是恶魔,也该难以起死回生了。”萧珩抹了一把脸,又恢复了淡定的口气,“一定是有人掌握了方法而已。” 顾长清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会是……万魔窟内部的人么?” 萧珩耸耸肩:“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只好回去后慢慢查了。现在我们要担心的,却是怎么离开柳州的问题。” 这时,人群耸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外头走进来一行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着满地残垣,脸色铁青。有人上前低声报告,大约是有二十余人死亡,纵火之人尚且不明等等。那人怒道:“万魔宴,好!好好!不管是谁放的火,魔教的万魔宴总是跑不了,我万鹏还没找上万魔窟,他萧珩竟然敢挑衅上门来了!从此之后,万家与魔教势不两立!” 底下人纷纷应和,更有人提出凶手一定未走远,这就严加搜索,誓要拿到纵火的魔教妖人。 萧珩:“……看吧。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顾长清:“……那怎么办?” 萧珩倒是有之前出任务留下来的身份,老教主谁都信不过,萧珩边煜等人的信息全都一个人暗搓搓地记着谁都不告诉,死了之后倒反而方便了这些人,换个身份完全无人知晓。现在萧珩和顾长清待在柳城中,安全是暂时无虞,只不过回万魔窟必须要过的观澜江,沿岸排查格外严格起来,倒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萧珩还暗中下令,让当地分舵暂停一切活动,一切等风声过去再说。 安排妥了大部分的事,萧珩和顾长清便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镇日里东游西逛,有时是打听消息,有时却是漫无目的。万家庄点了许多子弟,准备不日之内渡过观澜江,与千星寨汇合后召开武林大会,共商讨伐魔教的大计。声势浩大,引得议论纷纷。 大家都说,魔教恐怕气数要尽了。 萧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魔教的气数其实早就尽了,只是世人尚为惊弓之鸟,总把万魔窟里躲着的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当做假想敌而已。纷乱一起,就说是魔教在浑水摸鱼;毫无动静时,又说魔教在密谋诡计,简直吃饱了撑的。” 顾长清说:“但现在各家都联系在了一起,铁了心要对付魔教。” 萧珩说:“等到他们聚集在一起吧,这帮人谁也不服谁,聚到了一起难免有摩擦,就能混在其中分而化之。” 他说得轻松,现在柳城的气氛却很不轻松。万家庄的庄主万鹏估计是气得狠了,或者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安排了大批人手严格盯梢,一旦发现可疑人士马上控制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柳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不敢随意走动,连官府都惊动了,却也无力干涉江湖中寻仇之事。 萧珩和顾长清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往往是萧珩听说哪里有发现了魔教之人踪迹,跑过去一看究竟而已。有几个联络点差点暴露,好在萧珩命令下得早,有惊无险地遮掩过去了。 这日晚上,顾长清正要歇息,忽听门外轻响。侧耳细听,却是有人飞快地从门外掠过发出的声音,脚步声和呼吸声虽轻,却还是能判断出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有三四人掠过。这样重复几次,前后大约有二十来个人。 这些人趁夜疾行,纷纷往东边赶去。 顾长清听得其中二人还小声交谈了几句,一人说:“二少爷急匆匆地叫我们去垂柳湖到底有什么事?还不准告诉大少爷。” 另一人道:“谁知道呢?总之先过去看看吧。最近啊,不太平呢。”说到最后,话音已渺,显然人已远去了。 “叩叩叩”,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顾长清正屏气敛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倒是吓了一跳。再一想,萧珩就在院内,敲门的除了他别无旁人,不由松了口气。 开门后果然是萧珩,他说:“我要出去看一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小心些,万一有人来了别慌,没人认得你的。” 顾长清还没反应过来,萧珩身形一晃就消失了。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稍稍一动便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顾长清一颗心便悬了起来,萧珩忽然外出显然跟刚过去的人有关系。深更半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心下有些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别的不说,他连轻功都不会,化形后连正式跟人动手也不曾有过,这种时候实在什么事都做不了。正要关上门,忽然被一只手从外边抵住了。顾长清一惊,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却飞快地被人架住了:“别激动,是我。” 却是萧珩又转了回来:“我想着,万一是调虎离山就麻烦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吧。” 不由分说地一拉顾长清,纵身便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跟上了之前那些人。却见二十多人零零散散地落到东边的一个大湖畔,暗暗呈包围之势。 垂柳湖是柳城内的名湖,宛如一颗明珠点缀在城东,水极清澈,岸边的一排排垂柳倒映如画,又为此湖增色不少。时间虽已不早,但湖畔还是有不少人在散步纳凉,也有人独自找一个茶座惬意啜饮,更有人邀三五亲朋在临湖的酒楼推杯换盏正酣,一派热闹景象。 湖中则有各色画舫,低垂的纱帐后隐约传来歌女清越的歌声,散出一片旖旎。繁华之地,怎能缺少弦歌之声? 此时,却有人不解风情地站在一艘画舫前,手中握着一把宽刃大刀:“魔教之人都自己站出来吧。” 声音不高,语气却肃杀。 萧珩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这下麻烦了,竟然是万家的老二。” 第47章 万昊 这些日子,顾长清听萧珩科普了一番江湖常识。 万家庄现任庄主叫万鹏,为人圆滑精明,在扩张万家庄势力上不可谓不尽心。而正是俗务缠身,常年应酬,武功上便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一些。虽也算得好手,却难称得上顶尖。 万家真正的高手,是万家的老二,万昊。此人是一个武痴,从来都以追求武学至道为目标,对习武之外的事完全漠不关心。不说一般的人情世故,单看万鹏膝下儿女已成群,他却依旧独来独往孤家寡人一个,虽说两兄弟年龄差得有点大,却也可约略得知万昊有多么的……心无旁骛。 其实单凭外表,万昊比万鹏出色得多。身材颀长,五官更是出众,只是那脸色太冷了一些,让无数芳心暗许的女侠望而却步。也不乏大胆追求幸福的,奈何此人就是一段不解风情的木头,面对无数明示暗示,硬是毫无所觉。久而久之,成了个老大难。 连一心想以弟弟联姻世家的万鹏都头疼不已,最后只求万昊别得罪了那些世家女,便是谢天谢地了。 万昊平日不是琢磨武功招式,便是出去找人切磋比武,或者挑一挑匪帮山寨,实在乏善可陈。但正是这一份简单,让万昊年纪轻轻就拥有了深不可测的武功。万家庄近些年江湖地位越来越高,不乏人眼红嫉妒,暗地里下绊子的多,明面上却都是客客气气,根源也在于此。万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万家庄地位稳稳提升的一大保障。 而现在,向来不问世事的万昊都出动了,也从侧面说明了万家庄的怒火。 柳州的画舫分很多种,大的可供二十余人畅饮其中,还可以有一大片地方观看歌舞,小的不过能容下五六人,还是少一转身便手脚打架的那种。这艘不过是最普通的,不大不小,坐了十来个人,有一个歌女在其中弹唱。 见一个人突然轻飘飘地落在船头,喝问什么魔教之人,大家面面相觑,有惊疑,有戒备,谁也没立刻动作。 万昊的刀尖微微向上抬了抬,平静道:“难道魔教中都是敢做不敢当的狗熊么?” 一股凛冽的杀气直冲画舫内,冲散了原本还残留了三分的温柔气息。画舫内不动声色地地骚动了一下。 那手抱琵琶的十七八岁模样的歌女吓得瑟瑟发抖,眼见一伙人就要打起来,咬咬嘴唇,手软脚软地冲了出来,冲万昊颤声道:“大……大爷,奴家……奴家不过是上船献艺一番,实在,实在不是您要找的人。” 万昊的眼睛冷冷地睃过她,不知为何稍稍走神了一下。歌女更加忐忑了,在他打量的目光中,竟吓得瘫软在地,轻声呜咽着,又不敢哭出声来。 万昊忽而轻叹了口气,他浑身的气息本是极冷,这一叹气竟是多了几分人气出来。他上前两步,将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弯腰便要去扶那歌女:“既然如此,万家庄自不会为难……” 话音未落,船中窜出五六条黑影,互相配合,极快地向万昊攻来。万昊面色不变,仍是保持着弯腰扶人的动作,左手以刀背一刀挥出。 半空中似乎有东西极快地扭曲了一下,又似乎不过是人的错觉,但下一秒,那五六人竟同时落了下来,噗通噗通落在船上,小小的画舫不堪重负地上下晃荡着。画舫中剩下的人惊呼一声,又同时闭上嘴,惊惧地看着那些生死不知的人,生怕下一秒这种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万昊却看也没看那些人一眼,转向隐隐包抄过来的五六条船,沉声道:“其他人也一并上吧。” 他转头时仍然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仿佛说完话,他依然要转回来,彬彬有礼地扶起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 而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歌女眼中精光一闪,一柄匕首已从她手心悄无声息地翻了出来,自下而上疾刺向他的心口。 万昊没有回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右手稍稍一变方向,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竟分毫不差地将歌女的手腕死死捏住。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歌女临危不乱,抱着琵琶的左手一个用劲,喀啦一声,琵琶从中间裂开。她从中一抽,一条完整的长弦便出现在手中,如同一条灵蛇卷向万昊的脖子。映着湖上的灯火,弦上有金光一闪而过,显然不是普通的丝弦。 画舫另一头的舟子倏然起身一扬手,嗤嗤声响,一把暗器便已照着万昊射来,紧接着将双桨一横,也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旁边的画舫上也跃起了十余人,同时扑向万昊。 万昊仍是左手刀背挥出,当空拍在最先攻到的几人身上,几人悄没声息地便落下了水。挥刀时袖中劲风鼓荡,竟让急射而来的暗器纷纷不待近身便落了地。舟子双桨到得眼前,万昊看得分明,找一个空隙一脚踹出,不偏不倚地将舟子踹了个跟头,吐了一口血,却是起不来了。 刀在半空划了个弧度,便要斩向觊觎着自己脖子的灵蛇。却不知为何稍稍踌蹰了一下,脑袋微微一侧,手腕一转,刀柄上带,将长弦一圈圈缠在了刀柄上。最后一个用劲,歌女拉不住,便给他整个抽了过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剩下几人到得近前时,前一轮已经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万昊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 他终于直起了身子,看向早已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用不着他扶了的歌女。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对方毫不气弱地回视着他。万昊不知为何,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抓着她右手的两指。 雪白的手腕上,出现了两个乌黑的指印。万昊一眼瞄见,似乎有些愕然,仿佛无措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一刻还是战意凛然,这会儿倒的确有几分不通世事的样子了。 他似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姑娘,万某本不想为难于你……” 歌女脸上终于显出几分讶异来,打量了他略带懊恼的神色两眼,在脸上抹了一把,显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来,再动了动身体,身形便如雨后春笋一样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不少。赫然正是知秋。 她淡淡向万昊行了一礼:“没想到我自负易容之术,今日竟给人一眼瞧了出来。不知是万少侠火眼金睛,还是有人别有居心呢?” 知秋的易容术为一绝,没想到今日被万昊一眼看破,惊讶之下便以为是教内出了奸细,想着今日反正难以脱身,不如索性套一套话,若能想办法做下标记,也可给后来者提个醒。 岂料万昊摇摇头:“不是有人告密,我……我认得你的声音。曾经有一次我上谢家做客,正好听到你的弹唱,我从没听到过那么好听的琴声,更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声,自然而然地便记住了。今天你虽然把声音弄得尖细稚嫩了一些,换了个琵琶弹,但整个的感觉却没有变。我,我一听便知道是你了。你还是弹古琴比较好听,琵琶有些太……难过了一些。” 知秋的眼中终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讶。悄悄点倒了湖边的人,借着夜色靠近了画舫的萧珩和顾长清也对视一眼,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只听过一次,就能凭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认出对方来,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万昊不过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又不是什么音律高手,更显得匪夷所思。 但他的神色极为诚恳,竟让人完全无法怀疑他的话。再者,真正的音律高手,哪怕与知秋极为熟悉,恐怕也完全不会觉得歌女和她相似。他们判断的标准从来都是弹唱的水准,而不是什么感性至极的“感觉”。 萧珩早已靠近了画舫,却始终没有出手,就是发现万昊始一直没有下重手。本以为还有什么陷阱,没想到原因也许在这儿? 知秋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摇摇头颓然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倒是我自己露了马脚,连累了这许多人。” 万昊看她低落,竟是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忙道:“不不,不是谢姑娘的原因,万家的祖祠被万魔宴焚毁,万家早在各水路通道上严格排查来往人员。垂柳湖水道与观澜江支流相连,可以一直通入观澜江,正是在下负责巡查。这几艘画舫看似寻常,其实一直都在垂柳湖边缘徘徊,早就引起了底下人注意。哪怕没有听到姑娘的声音,今日也是走不了的。” 分在不同的立场,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局面,万昊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非知秋之过,倒让她颇有些啼笑皆非:“那知秋若能发誓,这里的人对万魔宴毫不知情,绝非我们所为,不过是趁夜借个道,不知万二庄主如何说法?” 万昊踌蹰了一下,他本就不擅长交涉,何况在知秋面前,若是白天,大约能看到他脸都涨红了。似是斟酌了一下语气,最终开口:“谢姑娘这么说了,万某自是不会怀疑,只是万家祖祠被毁于万家并非小事,且这万魔宴与万魔窟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就这么让众位走了,实在说不过去。若姑娘不介意,先跟在下走一遭可好?待调查清楚了与在座各位无关,万某自当亲自赔罪。” 方才在万昊手底下没走过一招的人陆陆续续地靠近过来,正试图从他手底下救出知秋,就听到了这么一段话,齐齐震动。现在众人其实完全在万昊的控制之下,他实在没必要说假话,这段话就相当于一个承诺了。 知秋也大感意外,郑重行礼道:“万大侠客气了。而今这十余条性命就在您手中,还望您一言九鼎,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万昊拱手回礼:“谢姑娘放心,请。” 这一小片的骚动来得极快也去得极快,并没有波及到整个垂柳湖,除了附近几条船窥得一斑,不明就里赶紧避让外,其他地方仍旧是歌舞升平。万昊直直地看着知秋,眼中映着满湖的灯光水色,竟然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 知秋惨然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谢姑娘了,而今只有魔教的知秋。万大侠,请吧。” 万昊眼中黯了黯,不见他如何动作,画舫稍稍一沉,接着便自行动了起来,如一支箭向岸边疾射而去。 知秋站在他身边,在画舫经过另一条船旁时,忽然向后做了个动作。画舫另一端的人齐齐跳到相邻的船上,将原本在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扔向了万昊。万昊目光一沉,手下却不慢,身形一动,在半空轻轻松松转了一圈,将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人抄了起来,一个个放在了画舫上。 只是中间这一耽搁,那些抢了船的人却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只剩知秋一人依然立在画舫上,衣摆飘飘,带着几分决然的味道。 万昊眼中有了几分愤怒:“谢姑娘,万某以为你值得信任……” 知秋对上他的眼睛:“我说了,现在只有万魔窟的知秋。” 他的信赖无以为报,只好自己留下来。只是其他送她的教众却是无辜的,不该陪她一起涉险,只好送他们离开。这也是一种,身不由己。 万昊纵身而起,如大鹏展翅般扑向飞快逃离的小船。知秋却更快一步,袖中射出几个小小的圆球,不是冲着万昊,确是向着水中。哗,一排水柱冲天而起,阻住了万昊的去路,小船则借力更远了一程。 垂柳湖上的其他游船终于发现了不对,纷纷避让。万昊气笑道:“以为这样便可以离开了吗?” 他左手的长刀换到右手,虚虚一刀劈下。竟在惊天的波澜中劈开一条水路,直指向逃逸的小船。 萧珩一跃而起,手中绝杀出手。哗啦,一道凌厉的剑气激起一道长长的水花,轰然撞上万昊造成的水龙。宛如两条狰狞的巨兽在水中相撞,无数的水沫溅向四面八方,萧珩和万昊隔着水花相望,棋逢对手,眼中都燃起了战意。 正在这时,岸上传来了骚动声。顾长清本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画舫的动静,这时一回头,只见灯火通明,又有大批人手似乎正在追着什么人,纷纷往湖边涌来。 跑在最前头的几人浑身血污,且战且走,为首一人手持双剑,正是容青。 第48章 涉 容青的情况要比知秋这边狼狈得多,一起奔逃的五六人都浑身伤口。后头一群人执着兵刃紧追不舍,还不时有飞蝗石、袖箭等暗器射来。 几人跑到岸边,忽见萧珩正与人对峙,顿时又喜又忧。魔教的人对萧珩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是大事。忧的是万家庄算得上当下最如日中天的势力之一,人多势众,不知能否顺利脱身。 垂柳湖畔人人自危,四散奔逃。游湖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岸上跑,拥挤之下甚至有人落了水。好在柳城多水,小孩子都能在湖中摆个棋盘踩水下棋,大人自不必说,落到水里游着倒比船上跑得还快。 萧珩手上一剑击出,身形却是向旁掠去,在几艘空了的画舫上重重一踹,画舫便一溜儿地射向了岸边。万昊飞快地避开剑势,横着一刀劈向画舫,五六艘受不了他的内劲,接连着从中裂开。接着刀光在半空中一转,转眼间五六刀出手,封住了萧珩的退路。 萧珩身形稍顿,引剑护身,叮叮叮叮,刀剑相交之声不断传来,灯光下只看到刀光剑影不时地忽闪而过,却连两人的影子都看不分明了。 容青等人奔至岸边,万家庄的人包抄过来,便接二连三地跳入了湖中,游一段路,又扒着一艘空画舫露出了头。容青喘了口气,刚要爬上画舫,就见一只好看的手伸到了面前。 顾长清:“要我拉你一把吗?” 容青悚然一惊,另一只手就要拔剑,顾长清连忙叫道:“我是萧珩的朋友!” 容青正将信将疑,其他累脱了的人已被顾长清一个一个拉上了船,顾不得多想,只得也将手伸了出去。忽而一道极快的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道:“我就说这些魔教妖人一定有同党,原来都聚集在这儿了。二弟,不可放过一个。” 又有一行人点亮了火把,为首的汉子手执一把硬弓,正是万鹏。 顾长清只听到“嗖”的一声,有东西已到了眼前,正对着容青露出水面的脑袋。来不及细想,条件反射地将手中一柄船桨递出,同时伸出去拉容青的手飞快地将他的脑袋往水中一按。 船桨的前半部分是铁做的,两样东西碰在一起,发出脆亮的“当”的一声。接着是不太明显的“喀啦”一声,铁桨与木柄的连接处已经断了。顾长清往后退了两步,感到手臂阵阵发麻。 “哗啦”一声水响,容青*地自己爬了上来,看到船桨的情况,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冲顾长清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了。” 顾长清刚一摇头,嗖嗖嗖,三声风响,又是三箭射来,这次是对准了他。顾长清一矮身躲过当头一箭,一手顺过容青手中的剑,叮地一声拨开向左射来的箭,力道之大让他又退了三步。嗖地一声,最后一箭又到了,角度刁钻,避无可避。顾长清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向侧旁扑去,完全躲开是不可能了,只能尽量避免伤到要害。 一道暗淡剑光一闪,最后一箭悄无声息地断在了顾长清身侧。顾长清狼狈地起身,就见萧珩拉着知秋已经上了画舫。 他的第一句话是:“没事吧?” 顾长清摇摇头。 第二句话是对准容青一行:“是你们干的吗?” 容青等人忙不迭地摇头。 萧珩略一点头,转身迎向万昊紧随而至的大刀:“别打啦,真不是这里的人干的,伤了其中一个小心知秋姑娘永远不理你!” 为遇上对手而斗志昂扬的万昊:“……” 默默立于一旁的知秋:“……” 重剑迎上大刀的一瞬间,萧珩突然撤了力道,脚下一个暗劲,借助冲击之力巧妙地将画舫转了个向,向通往观澜江的水道疾射而去。 万昊分了一下神,尚未反应过来,万鹏却是嗖嗖嗖又是三箭射了出来。萧珩拨开两箭,伸出两指夹住了第三支箭,反手一扔,“嗖”的一声,箭往原路返回,去势却比来势更急。万鹏正要引弓再射,只见眼前一点光亮一闪,紧接着肩上一疼,竟被穿开了一个血洞。 萧珩提高了声音喊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伤了我的人!这是一点小教训,下次就不止肩膀开个洞了。” 顾长清:“……” 眼看万昊追来,萧珩一剑劈向水中,激起排天巨浪,画舫速度更急。万昊几刀想要阻断,都被萧珩一一封了回去,百忙之中还对无语的顾长清拌了个鬼脸。 容青听到“差点伤了我的人”时,心口怦怦直跳,欣喜若狂地看向萧珩,却见到了他和顾长清的互动,顿时愣了愣,面色慢慢地沉了下来。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岸上,万鹏面色铁青地捂着肩膀,看画舫越走越远,一挥手:“走,去十里涧。” 十里涧不是什么山中的小溪涧,而是垂柳湖与观澜江相连的水道间,十里相对狭窄的水道。若要沿江堵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众人纷纷应是,向十里涧包抄了过去。 转眼间空荡荡的垂柳湖上,只剩万昊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艘画舫上,不知想些什么。不一会儿,到底放心不下,转身也向十里涧的方向疾驰而去,高大的身影瞬间融入了夜色中。 当初谢家院落,听卿一曲,乱我心弦。 向来波澜不起的心湖泛起点点涟漪,从此谢莹月三个字,就走进了他的心底。只可惜,向来不通人情世故的他,虽心心念念,却更多的是疑惑不解,终是没有及时明白自己的心意。心烦意乱地四处游历,那抹倩影没有随着时间变淡,反而愈发清晰。 恍然大悟的那一刻,他仰天长笑,为自己的迟钝木讷,为最终的云开雾散。急匆匆地归来,满心欢喜地想要向大哥表明,却惊闻佳人惨遭厄运,又为世俗所不容,已心灰意懒加入了万魔窟。晴天霹雳,不啻于此。 闲言碎语可以阻止谢莹月大部分追求者的脚步,谢家一刀两断的态度可以阻止剩下追求者的脚步,却无法阻止他的。真正让他束手无策的,是听说魔教内部发生了巨变,且从那之后在江湖上极其低调,竟无行迹可循。万魔窟的位置倒是人人都知道,却是机关重重,无人可以靠近。 一别经年,竟是再难见上一面。措不及防地再次相见,却又是这样两难的局面。 不得不说,天意弄人。 水道上,顾长清一行很快追上了前一艘船。萧珩一边催动两条小船前进,一边“啧”了一声:“你别悄悄瞪我,刚才那情况,要不让万昊脑子懵一下,等着去万家庄喝茶么?那武痴不知道,你掌管信息的也不知道万家庄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还出得来么?” 知秋别扭的眼神被发现,索性翻了个大白眼,听得萧珩虽然语带调侃,却毫无猜忌之意,倒是松了口气。 水道渐窄,一丝风迎面吹来,顾长清稍稍眩晕了一下。萧珩一把拉住他:“怎么了?晕船啊?” 顾长清摇摇头,指指前头:“风里,有什么东西。” 船拐过一个弯,前头就是十里涧。月黑风高,两岸高大的树木在涧上投下一个黑魆魆的影子。萧珩凝目看去,突然问:“有人带了徐三的解毒丸了吗?” 知秋和容青倒都带着,连忙拿了出来,萧珩让众人一人一丸含在舌底。顾长清感到脑中一清,倒是恢复了过来。再看前头的水面上,若隐若现地飘着一层雾气,黯淡的月光下一点幽幽的碧色一闪而过。 顾长清吓了一跳,没想到竟有人在这里下如此剧毒。附近虽比较空旷,却也不乏三三两两的人家,万一一阵风起,不要波及无数么? 萧珩沉声道:“前面就是十里涧,小心了。” 已经快到极致的小船再次加快了速度。如同进入峡谷往往会遭遇埋伏一样,通过水道狭窄的十里涧,必然不可能风平浪静。 小船破开迷蒙的烟气,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仿佛驶入了一张黑魆魆的怪兽嘴巴。咯噔一声,船底碰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发出刺耳的“吱——哗”的声响,疾行的船前端整个翘了起来,眼看就要翻个个儿。萧珩上前几步,在船头一点,“呼——”地一声,两艘船的船头又落了下去,整艘船却是跃出水面,在空中低低地飞了起来。 水底有什么黑黝黝的东西纵横交错,露出了一点狰狞的端倪。萧珩一剑劈下,叮当声响,竟是精铁铸成的铁索。头顶风声传来,又是数十道铁索当头射来。 船上众人纷纷抽出兵刃,挥开射来的铁索。此刻他们整个笼罩在毒雾中,天本来又暗,几乎难辨索影,只能听风辨位,一时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被铁索打入河中,知秋眼疾手快一下卷上来时,他已经浑身僵硬,气息全无了。铁索上竟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萧珩把河底的铁索斩断,加快了小船的速度。河岸上人影憧憧,铁索夹扎着其他暗器如雨点般射来,却无法追上他们的脚步,纷纷徒然地落入河中。 十里涧眼看就到了头,萧珩松一口气。把控制船的任务交给其他人,自己赶向船尾收拾最后一波攻击。好在万昊不知是没跟过来还是怎么的,始终没有出手,否则今日绝不会如此轻松。 顾长清和知秋两人在船尾压阵,此刻攻击零落,也是松了口气。顾长清第一次以人身见识这样的阵仗,双手有点发软,又克制不住有些兴奋,眼看萧珩过来,出手拨开一条铁索,就要开口说话。 忽然,黑暗中有什么离开铁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向顾长清的面门。知秋惊呼一声,顾长清身形急退,萧珩快如闪电般出手劈开了那个东西。 绝杀出手,那东西当即被劈成两半,温热的血洒了顾长清一脸。然而来不及了,顾长清下意识挡在眼前的手腕上,一阵剧痛。那个不知名的动物,再被杀死的一刹那,还是狠狠咬上了他。 第49章 中毒 一瞬间的疼痛后,手腕就开始发麻。脚底下打飘,顾长清以为是船在摇晃的缘故,待萧珩一把拉住他才知道是自己晕晕乎乎,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地往下瘫软。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半个身体失去了知觉,这种麻麻的感觉还在向全身蔓延。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顾长清自然知道情况不妙。没有知觉往往比剧烈的疼痛还要危险万分。太阳穴一抽一抽,身上阵阵发冷,却又有些黏黏的,原来不知不觉中冷汗已浸透了全身。 恍惚中整个人都靠在萧珩身上,嘴唇吃力地动了动:“我,我怕要控制不了了……” 萧珩的脸整个沉了下来。重剑挥出,离得近的几个阻截之人纷纷坠落。剑势不停,一直劈入水面,波浪排空,小船终于卯足了最后一股劲,一鼓作气离开了十里涧。河水陡然转急,带着两条小船转个弯,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从此天高海阔,安然回去是无虞的了。 萧珩却抱起顾长清,身形陡然从船尾拔起,踩着一条无力垂落的铁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岸上。怀中一袭空荡荡的锦衣飘飘忽忽落到了水中,挣扎着浮沉两下,终是无力地吸足了水,悠悠沉了下去。一只半昏迷的小白狐出现在他手中。萧珩无措般地捧着它,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入了怀中。 万家庄的人这才陆陆续续地赶到十里涧的尽头。不见小船的痕迹,正自遗憾,忽见方才和二庄主打得势均力敌的男人就孑然立在当场,不由纷纷失色,按着兵刃戒惧不已。 三三两两的火把燃了起来。明明灭灭的灯火照着萧珩一片冷然的脸色,众人心头莫名有些发寒。万鹏随意地裹了裹伤口,硬是赶了过来,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 萧珩的目光仔细地一一扫过在场的人,最终钉在了万鹏脸上:“没想到万家庄自负豪杰,也会用这种鬼蜮伎俩。” 万鹏喘了口气:“事急从权,当前首要的是拿住魔教妖人,光明正大与否反在其次……” 话音未落,萧珩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地近了他的身,手中绝杀已递出。叮,刀剑相击声传来,两个身影一合即分。萧珩退到了原处,冷冷地盯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万昊。 万昊却是皱着眉头,看向大哥身后连滚带爬狼狈逃开的身影:“你是谁?不是我庄中人?” 虽然他不怎么管事,大概的事情还是有个概念的,眼前这万家庄弟子打扮的人绝不是本门中人。再仔细看了一眼周围,这样的人还有不少。 萧珩冷声道:“那是危害武林已久的五毒道人。为了魔教,这次所谓的武林正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什么样的势力都搭上了。萧某今日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藏污纳垢……” “垢”字刚一出口,绝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指五毒道人:“把解药交出来!” 五毒道人一缩脑袋,头顶的发髻被削去半个,急忙就地一打滚的同时袖子一甩,扔出十余种毒物。剑光闪烁,毒物全被绞成碎末,寒光一闪,又直指五毒道人咽喉。 周围人纷纷抽出兵刃应援,重剑一转,叮当声响,已被齐齐削断。只是一个停顿间,五毒道人又躲到了万鹏身侧。 怀中的小狐狸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身体冷得仿佛冰块。萧珩右手抬起,指向五毒道人,声音更冷了几分:“解药。” 万鹏怒道:“萧珩,而今你孤身一人,会不会太嚣张了一点?” 萧珩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五毒道人则自觉到了安全处,探出头来嘿嘿笑道:“方才的紫貂是我专门为你这小宠物准备的,不错吧?按理说吃了狐灵果百毒不侵,唯独我这小貂儿甚为奇特,专门克仙丹妙药。这狐灵果越灵性,中了紫貂的毒也发作的越快。” 萧珩一扬左手,什么东西掷了出去。方才得意洋洋的五毒道人“啊”地一声,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起来时捂着嘴,指缝里渗出血来。他恶狠狠地盯着萧珩,含糊不清道:“萧珩,你不怕你千辛万苦弄下来的小宠物就此没救了吗?” 萧珩冷冷地看着他。 五毒道人在他的眼光中缩了缩脖子:“吃了狐灵果的白狐就相当于万能解药,你也觉得白白浪费了可惜吧?不如这样,我给它解了毒,然后我们一人一半分……” 万鹏低喝道:“道长!” 五毒道人在他面前倒不敢造次,谄媚地陪笑道:“这个,这个,不过是权宜之策,权宜之策。” 万昊皱眉:“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谁都能听出来,他想说的是,为什么跟这种人合作? 万鹏摆摆手:“阿昊,现在以拿下萧珩为主。”本不过以为能拿到几只魔教的小鱼小虾,没想到教主萧珩直接露了面。事到如今,已不单单是万家庄祖祠被毁的事了,若是能拿下他,万家庄的地位能不再往上提一提? 万昊沉默地站在原处,虽戒备着萧珩的动作,却也没有先一步动手。万鹏沉声道:“阿昊!” 万昊叹了口气,刀尖指向了萧珩。 萧珩冷眼旁观,此时呵了一声,道:“大开眼界。” 说毕身形急退,却是出人意料地纵身进入半包围过来的万家庄弟子中,左手极快地一抓一扔,转眼间,十几个人已被他高高抛起,直抛向万昊的方向。万昊投鼠忌器,不得已回转刀尖,另一只手一个一个将来人接住。 萧珩已是趁机欺进五毒道人,五指一张,便要将他抓过来。斜刺里单刀砍来,却是万鹏硬撑着从旁人手中夺过了一柄刀。萧珩眼中怒火大炽,绝杀刺向万鹏,却已被紧随而来的万昊挡住。 几个回合下来,萧珩站在包围中央,感觉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凉,动静越来越小。看着万昊虽不情愿依然执刀而立的样子,看着万鹏目光灼灼透露着勃勃野心,看着五毒道长小心翼翼又得意万分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烦躁过后,是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感。 为这一刻的无能为力。为他始终的无能为力。 他惨然长啸一声,身形拔起,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沿河极快地掠向远方。 万昊静静地看着他远去,忽然觉得,萧珩的背影似乎跟自己重合了一下。他也曾一度,有过这般无助的感觉。 他抚了抚心脏的位置,不应该啊,自己是为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知秋一面,萧珩是为了什么,那般地愤怒与绝望呢? 万鹏有些着恼地叫道:“阿昊!” 万昊索然无味地收起刀:“明白,大局为重。只是他现在跑了,怎么办?” 万鹏道:“我们把紧水道,无论如何不能放萧珩走出柳城。各处信号联络,阿昊你随时待命,一发现萧珩踪迹,立刻过去拿下他。” 五毒道人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万庄主,用不着这么麻烦!” 万鹏转向他,语气已经不大客气:“道长另有妙招?” 五毒道人仿佛没看到他的不屑,点点头:“我的紫貂之毒一旦进入血液,就会产生一种异香,普通人闻不到。只是我这里,还有另一种寻踪貂。” 说着,他掏出一只肚皮雪白,背上漆黑的小貂来,放在掌上:“只要萧珩不扔了那只小白狐,哪怕是躲到石头缝里我也能找出来。” 柳州郊外,萧珩小心翼翼地取出顾长清,低声叫道:“长清……长清,能听到我说话吗?球球?长清?” 小白狐浑身乌黑,伤口处则带了诡异的紫色。整个身体仿佛一块寒冰,冷得可怕。 萧珩把他托在手掌上,缓缓地将内力度过去。毫无动静。 他不死心,索性盘腿坐了下来,一心一意地将内力输过去,顾长清体内不能接受,他就强行将其一点点送入脉络中,再不厌其烦地替他梳理起经脉来。恍然中有种熟悉感,蓦然想起,小狐狸曾经这么为他做过,还不止一次。 昆梧山上,潇潇冷雨中,有一个温暖的小身体,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他的心口。 第一次睁开眼,是它蹦蹦跳跳地离开的背影,四条小短腿迈得很活泼。它拖着一些野果回来,乌溜溜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有好奇也有些戒备。 看它吞下狐灵果,当时有几分失望,更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喜意,仿佛终于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可以带它离开。它的举动太过人性化,让他不知不觉便吐露了心事。 结果他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一个人。惊讶、不知所措、恼羞成怒等等一系列纷繁的情绪一闪而过,掩盖住了心底的一点点惊喜。 踽踽独行许久,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了他的所有。 虽然他身上还有许多疑团未解,但自己却完全起不来怀疑的心思。也许这便是传说中的,缘分。 可是现在,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身体,萧珩第一次,为自己因一己之私,带他下山而后悔了。 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小白狐的身体,小小的身体终于稍稍软和了起来。不知单纯是萧珩的内力烘热的,还是顾长清的身体有了反应。萧珩却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更加用心地将内力输入,尽心尽力地驱逐着他每一条经脉中的毒素。 天际微明,天光乍破。在晨曦微露时,顾长清小小的身体动了动,然后在萧珩紧张的目光中,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第50章 围困 顾长清发现毒素极为霸道地向全身蔓延时,就当机立断地以所有的内力护住心脉。头脑中混混沌沌的,身体不听使唤,他竭力想要了解一下当下的情况,但稍稍一集中注意力大脑就尖锐地疼。 身体在向他发出警报和抗议。 顾长清有点慌,他讨厌这种和外界隔绝开来的感觉。倒并不如何害怕,虽然是二世为人,“死亡”二字于他还是一个比较虚幻的概念。 前一世他在最好的年华里发生了意外,且最终也没有体会到死亡的过程,更没有经历过疾病与衰老的长期折磨,对于“死亡”自然不够刻骨铭心。这一世他成为一只小狐狸站在生命的起点,化形后更是延续了前世的年龄,“死亡”的阴影完全没有笼罩到他头顶。不得不说,上天对他很眷顾。 但是他讨厌这种感受不到整个世界的感觉。 像小时候被心情不好的母亲锁在杂物间里关禁闭,他独自坐在黑暗中,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所有人遗忘了。四周黑压压的影子仿佛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幻化成狰狞的怪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像继母极有技巧地接过父亲的话茬,把他孤零零一个人晾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只有他尴尬地坐在那里,显得孤僻又不合时宜。 孤独是一座花园,里面长满了离离的野草,回荡着空旷的风声。他困坐其中,难以挣脱。 童年的记忆太过荒凉,成长的过程又过于仓促,让他来不及释怀,便被抛到了成人的世界里。却发现曾经的创伤,经久难愈。 “什么事那么大不了哟?能撑破了天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没事别胡思乱想不就过去了?”师父撇撇嘴,“就数你心思重。”口里嫌弃着,对长清的事却没有人比他更上心的了。 师兄们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师父给我们找的小师弟呀?走,喝酒去,不醉不归。”这算是他与人交流的开始? “人总是会在一些阶段,被一些困境折磨。它们看起如此不可逾越,但当你真正鼓足勇气去面对时,就会发现,虽然非常艰难,却也绝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战胜。当初所有的心惊胆战,不过庸人自扰罢了。”师姐当惯了人民教师,说话总有那么几分心灵鸡汤的味道,却好歹能让顾长清在极度糟心时稍稍自我安慰一下。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能够一个人自得其乐。用了更长的时间,学会了接纳别人。前者要让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后者,更需要来自外界的善意。前者不容易,后者更是弥足珍贵。 冲开这层迷雾,你会发现一切不值一提。顾长清这么安慰着自己,努力抵抗着毒素的影响。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一点点发生了变化,似乎有另一股暖流和他的内力在互相吸引。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感到一只手托在他身后,正持续不断地往他体内输送着内力。 睁开眼时,就看到萧珩的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顾长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看到他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 萧珩小心地将顾长清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感觉怎么样?” 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顾长清试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想要动一动,浑身没劲。只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以眼神示意:“好像不怎么样。”眼角瞥到自己被咬的手臂,整条手臂乌黑,还肿了一圈。没有任何知觉,无知无觉比剧烈的疼痛还要严重。 萧珩也意识到问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手上紧了紧。想要将毒从顾长清伤口处逼出,却并无效果。这毒蔓延极快,两人的内力不过堪堪能压制它,稍稍一放松,便又继续往上走一分。 这样下去,多少内力也有耗竭的时候。萧珩却恍若不觉,毫不犹豫地继续着。 火红的太阳跳出地平线,万物从休眠中醒来,生机勃勃地庆祝着新的一天到来。顾长清神智稍稍清醒一些,心却更往下沉了沉。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其他办法。他挣了挣,想要坐起来。 萧珩却一手按下了他的挣动,重新将他一抱,站了起来。 四下一片安静,却是安静得有些过头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暗暗酝酿,等待着一场疾风骤雨的来临。 一阵风吹过,不安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萧珩一手抱着顾长清,一手握着绝杀,眉目冷肃。 一只惊鸟发出“哇”地一声锐叫,丛林中振翅飞出,冲向半空。比它更快的,一粒飞蝗石破空追去,嗤地一声轻响,鸟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仿佛一个信号,方才鸟飞起的地方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人影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四面八方都是腰配兵刃、面色不善的江湖人。万家庄首当其冲,沙海派、白衣教、杨家寨……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一股脑儿聚齐了。稍远处更有人看似乱糟糟地战成一团,实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囚困之阵,早将他围困其中。 阵外,是洋洋得意的五毒道人,和志在必得的万鹏。 身形骤起,十几道人影翻飞,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剑出,人影又如潮水般纷纷退去,霎时间走了个干净。再动,继续被困在当场。 这是打算将他生生耗死在这里。 萧珩冷笑一声,魔教别的不多,瞬间提升内力的法子却是不少。忽然伸手捂住顾长清的耳朵,发出了一阵长啸。磅礴的内力肆无忌惮地泄出,许多功力不济的人当场被震伤了五脏六腑,七窍流血地扑倒在地。 一个可以困住大部分英雄豪杰的阵法,告破。 绝对的实力碾压,可以破坏大部分的精巧陷阱。 萧珩嘴角渗出一丝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顺势将一瓶药丸吞入腹中,感受着体内越来越磅礴的内力,眼中爬上几丝暗红的血丝,血丝越来越多,让他的眼睛又整个变成了恶鬼般的暗红色。他用充血的眼睛锁定了五毒道人所在,握着绝杀的手上青筋毕露,呼啸一声再次上前。 又有人影围了上来,这次的都是内力极高不曾受伤的。虽不成阵法,但他们的战斗力照样可以让所有人通过都为妄想。 然而当他们的兵刃接触到绝杀时,纷纷面色大变,眼神早已全部变成了惊惧。怎么可能?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高的内力?这还是人吗?心念电转间,手中吹毛断发的宝刀利刃已如朽木般纷纷折在了萧珩剑下,来不及躲避的人也瞬间丧命于绝杀的屠戮范围内。 经历过一次围剿的沙海派、白衣教、杨家寨众人则面色惨白,想起当日死伤过半的场景,仿佛那个地狱恶鬼又站在了眼前。 萧珩也不管他们,眼中五毒道人的身影越来越大。只要抓住他,只要拿到解药…… 叮地一声,刀剑相击。万昊虎口迸裂,但硬生生扛住了萧珩的一击。 萧珩一个踉跄,体内方才如涨潮一般源源不绝的内力此时如退潮般落去,只剩一丝强弩之末的不甘。 他如困兽一般愤怒地嘶吼了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出了十几剑,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然。这是万魔窟的绝学,专门用于任务难成时的两败俱伤。 世间难得一见的宝刀和利剑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惨叫,火花迸射,万昊面色惨白,萧珩面上却带上了奇异的潮红,眼中藏着一抹疯狂。一剑,两剑……十六剑,十七剑,十八剑!最后一剑,就是将剑避无可避地刺入敌人的胸膛。 万昊睁大眼睛,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袭来,毫无躲开的可能性,只得徒劳地将刀尖对准对方,准备迎来鱼死网破的结局。 一瞬间想起谢莹月,也就是现在的知秋。万昊头脑中一片空白,眼中萧珩的动作似乎一点点定格,恍惚中想,自己这一辈子,除了武功,唯独对那样一个人牵肠挂肚过。只可惜,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了。 剑尖的寒气袭上万昊的胸前时,万昊的刀刃也破开了萧珩的腹部。萧珩忽而扯出了一抹笑,重剑向下在刀身上一抹,稍稍阻住来势,身体拧了一个诡异的方向,竟生生从万昊身侧穿了过去。 万昊猝不及防,冲出几步,回刀警戒,却发现萧珩的目标始终未变,依然是五毒道人,不由脸上动容。 萧珩腹上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喷薄而出,脸上却带着即将成功的笑。所谓两败俱伤,只有毫无牵挂的时候。现在,他更想要的,是全力以赴救下怀中这人。 笑容在四五把剑一齐架住他的绝杀时戛然而止。 围剿,车轮战,从来不乏源源不断的替补。 萧珩的手颤了颤,握着绝杀的手心出了汗。 五毒道人恶意的笑近在咫尺。萧珩绝望地怒吼了一声,在越来越多的人围困上来前,颓然抽身而退。 顾长清在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倒了些什么东西,似乎是什么粉末,黏黏的粘在口腔里,有点苦。不一会儿,又往他口里倒了一堆药丸。他咽不下去,又有冰凉的液体灌了进来,是水。 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冰冰凉凉地淌过下巴,流到脖子里。那人伸手给他擦了擦,顾长清感到他的手在神经质地哆嗦着。 又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身体在高速地移动,打斗声不绝于耳,却又宛如在梦中一般,所有的一切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时断时续,一波连着一波。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是血,不知是萧珩的,还是其他人的,或许两者都有。 清醒一点时,萧珩正往他的手臂上放什么东西。追踪他们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感觉到他的动静,萧珩眼眶通红地看了他一眼,黯淡的眼神稍稍闪过一点光。顾长清发现他身上很多伤口,衣裳破烂不堪。 他想看一看四周,萧珩制止了他,哑声道:“别动。” 将他手臂上的东西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又放上了一些什么。顾长清视线下垂,发现地上一地的水蛭,肚皮鼓胀,却是浑身发黑,全部已经死透了。而他手臂上现在放满了活的水蛭,也不知道萧珩用什么办法弄到这许多。身上的乌黑倒是退了一些。 萧珩满身狼狈,自己身中剧毒,地上是一地水蛭的尸体。 耳朵动了动,不知是练功的原因,还是原型是狐狸的原因,顾长清的听力比常人好处很多。 “他们又来了。”顾长清吃力地发出声音,“他们能够追踪我们。准确地说,应该是能追踪我。” 普通人闻不到他身上发出的异香。但他是狐狸,早就闻到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味道。 萧珩毫不惊讶地嗯了一声,继续抱起了他。 第51章 解毒 萧珩带着顾长清转移了好几次地方,想了很多种方法给他解毒。顾长清症状缓解了不少,但手臂上的乌黑始终没有褪尽,伤口上诡异的紫色仿佛在嘲笑着他们一切的挣扎不过是徒劳。 更何况不眠不休的逃亡可以让人心理崩溃。 萧珩的气息早就乱了,喘着粗气仿佛破败的风箱。平日极为爱惜的重剑剑尖插在地上,勉力支撑着主人的重量。 顾长清脸色灰败,嘴唇惨白,他一开始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珩,看着对方尝试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看着对方带自己突出重围。到了后来,眼神越来越亮。 “放我下来吧。”他静静地说,“带着我,你跑不了的。” 萧珩低头看他一眼,似乎诧异他能如此平静,倒是继续将他往上托了托:“要丢下你,早就丢了,哪会等到现在?” 顾长清此刻心头却异常地清明,一字一句地说:“萧珩,放下我吧,你陪我到现在,仁至义尽,我不怪你了。” 萧珩的手臂颤了颤,接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一时冲动便带了他下山,后悔一点私心将他拖入泥潭。他太自负,总觉得能够护他周全,谁知造成了今日的状况。 带着他逃亡的每一刻都是无比的煎熬,让他深刻地知道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顾长清喘了口气,继续道:“真的,萧珩,我本来就很想下山看看,你算是无意中帮我实现了愿望……但你当时的方式,太简单粗暴啦,我……我差点死在了你手上。而你的敌人也好多,我们一路就顾着闪闪躲躲了。不过……不过回过头想想,就算我自己想办法下来了,人生……地不熟,又有人能够分辨出我吃了赤珠仙果的话,怀璧其罪,可能也活不久。” 一段话中间断续了几次,还是吃力地接了下去:“……怪我自己,起了下山的念头。不过,不亲自走一遭,哪知道是劫是缘呢?” 上天给了他一方世外桃源,只怪他自己尘缘未断。 有液体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是萧珩的眼泪。顾长清有点心酸,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从始至终都害怕孤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只有自己听他吐露过那些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在人前,他从来都是另一副样子,或狂傲不羁,或自信满满,或充满嘲讽地对抗着这个世界。而现在,自己大约是要不行了。 萧珩静了许久,然后继续带着顾长清向前走。顾长清挣扎了一下,萧珩按住他:“顾长清,你知道吗?如果仅仅是愧疚,不足以让我支撑下来那么多天。我或许会想办法带你离开柳城,然后尽量找地方医治你。若果你最终不治而亡,我会把怒火发泄到害死你的人身上,事后一个一个讨回来。” 顾长清疑惑地看着他。 萧珩的声音带点哽咽,带点颤抖:“但我现在完全不想想办法离开,因为五毒道人手上一定有解药,我不想错过任何一点让你好起来的可能性。我要试到最后,如果还是不行,就和你死在一起。” 顾长清无声地睁大了眼睛。他这两天脸上显著地消瘦了下去,眼眶发青,睁眼时显得眼睛格外地大。 萧珩说:“我本以为这种心情叫做补偿。但不是的,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看你一举一动都觉得有趣,平日里逗你一下就可以乐上半天——我从没跟人这么亲近过——没有原因,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看你中毒时愤怒和恐慌让我几乎失去理智,只想着让所有人给你陪葬,但又想着赶紧给你找解药才是正经……” “你刚中毒时,我以为这种着急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因为是我带你下的山,自然要保你全须全尾。但这种焦心和恨不得跟你死在一起的感觉,却不是责任感可以解释的。想到万昊听知秋的一曲琴,就可以念念不忘许多年,我想,我找到了原因。”萧珩的声音非常平静。 雪山之巅,漫天大雨中,一只小狐狸靠近了他的心口。从此,他就将它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后来眼睁睁看它变成了一个青年的模样,也是惊喜多过防备。相处时则更惊讶地发现,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 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无意间突破了他厚重的心防。只是,奈何缘浅。 顾长清看起来完全懵了。萧珩低头看他,突然笑了笑,一瞬间如阳光突破乌云,不带一丝阴霾。明明头发凌乱,满面尘土,身上还有深深浅浅的伤口,但这个笑容却是耀眼万分。 顾长清被他的笑弄得晕乎了一下,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萧珩却似乎完全释怀了,倒有心情看他发窘的样子,似乎非常有趣。 顾长清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萧珩不知他要说什么,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紧张。导致顾长清也紧张了起来,越急越说不出话,最后放弃似的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萧珩:“?” 顾长清咳嗽了两声,终于把话说了出来:“那边,他们追过来了。” 萧珩:“……” 不解风情者,莫过于此。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一厢情愿地告了白,人什么想法还两说呢,加上两人深陷重围,在劫难逃,还计较什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倒不那么沉重了,扶着重剑站定:“长清啊,我没用,今天估计没法带你离开了,就多拉几个人,给咱们陪葬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一避再避,却总有人苦苦相逼。那么,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当日万魔窟恶鬼的怒火。 原本颓然的身体忽然又直了起来,萧珩左手抱着顾长清,右手绝杀虚虚前指,似乎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两秒钟后,绝杀突然垂了下来。萧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急切地看向顾长清:“刚才,刚才你是听到他们从那边来的吗?” 顾长清还有些愣愣的,下意识地点点头。他日夜不停地练习狐族功法,耳聪目明,比之从前又大有长进了。 萧珩屏住呼吸:“你能听出他们都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吗?” 顾长清迟疑道:“大概……能分辨。” 萧珩眼中突然有了神采:“那,你能分辨五毒道人在哪个方位吗?” 顾长清点点头:“……大致可以,你不能感觉出来吗?”见多了高来高去的习武之人,他以为其他人同样可以分辨。 萧珩拼命摇头,眼眶又红了,死死地抱住他,手劲之大几乎要将顾长清揉碎在怀中:“不能,我感觉不到,其他人应该也都感觉不到,我想,我大概有办法救你了!” 在顾长清疑惑的眼光中,他平静了一下情绪,从袖中取出最后一个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全部倒入了嘴里。顾长清悚然一惊:“你……你不能再吃那个了。” 虽然不知道它的副作用多大,但这种瞬间提升内力的药一定是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的,这些天他在浑浑噩噩间已多次看到萧珩服用,每次脱离包围后都虚弱欲死一般。 萧珩露出一口白牙:“没事。告诉我,他在哪里?” 顾长清眼前有点模糊。萧珩催促道:“快,告诉我五毒道人在哪,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虽然是催促,口气却依旧很轻柔。 顾长清吸了吸鼻子,指了个方向。 所有人都没想到萧珩会主动发起进攻,他像一只最狡猾的猎豹,有耐心,有毅力,还足智多谋,指东打西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瞬间出现在了五毒道人的眼前,卡住了他的脖子。 五毒道人大惊失色地想要放出毒物,被萧珩眼疾手快地通通搅碎了,连引毒金蟾都没有跳出袖袋的机会。 众人落后半拍一拥而上,萧珩却已拔地而起,如鬼魅一般地冲了出去。万家庄一十八高手联手阻截,只在萧珩背后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却丝毫没有能阻拦住他的脚步。 人影忽闪,一晃之下已在数丈之外,然后飞快地失去了踪影。 萧珩一口气跑出许久,耳际传来巨大的水声,抬眼一望,竟已到了观澜江畔。水声隆隆,怒涛奔涌,正是一处水流极湍急处。 力不从心的感觉从骨子里丝丝往外冒,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将五毒道人往地上一扔:“解药。” 五毒道人本在瑟瑟发抖,这时仔细看了看他,忽然又恢复了底气:“萧珩,你快不行了吧?这两天把丹药当饭吃,早就……啊!” 一声惨叫,萧珩砍下了他的左腿:“弄死你足够了。解药。” 五毒道人疼得死去活来,哀嚎不已。萧珩神色不动,把绝杀比在他的左手上。五毒道人颤声道:“别,别,只要你能保证事后放了我……” 剑光一闪,左手干净利落地与身体分了家。萧珩喘了口气:“我不喜欢废话,解药。” “啊啊啊啊啊啊……”五毒道人在地上直打滚,血水和着泥土,沾了一身。眼看萧珩神色肃杀,大有再卸下他身上一些零件的意思,顿时什么条件也来不及谈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颤抖着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里面的药丸,服下两丸就可以了。” 萧珩结果小瓶,神色不定地看着他。五毒道人胆寒道:“我发誓,这真的是解药!绝对不敢糊弄……唔唔唔……” 眼看瓶内药丸不少,萧珩拣了两粒扔进五毒道人的口中。眼见他苦了脸,却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掰开又陷入昏迷的顾长清的嘴,将药丸喂了进去。 五毒道人垂涎地看了一眼顾长清,没想到还是一只能够化形的白狐啊,他一辈子没别的嗜好,唯独爱和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打交道,传说中昆梧山上能化形的白狐可有许多效用呢…… 念头尚未闪完,一道黯淡的剑光一闪而过,然后一股鲜血在眼前激射而出,他再也没有了讨价还价和动歪脑筋的能力。 萧珩本想等确认顾长清情况稳定后再解决五毒道人,但是没有时间了。一剑杀死五毒道人后,绝杀颓然掉到了地上。萧珩左手也颤抖起来,差点将顾长清掉到地上,连忙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了下来。 接着,他浑身都抽搐起来,七窍缓缓渗出了血。他徒然地睁大眼睛,眼前的顾长清却模糊了起来。萧珩强撑着一口气调动内力,让气息平稳一些,眼前的重影又合到一处,依然不清晰,却还是出现了顾长清的轮廓。 萧珩咳嗽了几声,吐出了几口血沫。摸了摸顾长清的脉搏,已经平稳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变成了狐狸的模样,身上的乌黑褪去,整个蜷在了一起,陷入了休眠的模样。 萧珩笑了笑,恍然又回到了最初见他的模样。 有动静传来,这次没有了寻踪貂,江湖人却是循着萧珩的血迹一路跟来的。只是脚步都有些迟疑,不知道萧珩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会不会依然如之前那么……不顾一切。 萧珩轻蔑又高傲地笑了笑,艰难地拾起了绝杀。四面八方的人骚动了一下,都往后退了退。 萧珩一手抱着狐狸模样的顾长清,一手拿着绝杀。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低头亲了亲小狐狸紧闭的眼睛,忽然向后一纵身,跳下了山崖。 底下是滔滔的观澜江,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浪花咆哮,欲吞噬进入它势力范围的一切。 萧珩将绝杀插入崖壁,带出一串火花,艰难地将小白狐送入一个小小的山洞,然后拔剑坠入了观澜江。 这个小山洞离地面很近,却是一个视线的死角,更藏不下一个人,但藏一只小狐狸却绰绰有余了。等他醒来,轻易就可以踩着洞边的树枝离开。更何况,没有他在身边,顾长清其实,可以少很多危险的。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山崖,有人回禀万鹏:“庄主,萧珩跳下了观澜江。” 万鹏面露喜色,继而沉吟道:“让一些人在这里守着,再派一些人去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应诺,正要离开,万鹏又问:“阿昊去哪儿了?” 属下道:“二庄主说应该用不着他了,提前离开了。” 万鹏哼了一声,到底不好在属下面前多说,挥手让他下去。 而离地面不远的地方,顾长清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的洞穴中,对此一无所知。 第52章 惊魂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远山的轮廓逐渐地不那么分明了。 在山崖附近来回巡视,守了半日的江湖人见最终没有什么动静,渐渐平息了亢奋的心情,无趣地散了。只剩一地凌乱的脚步,和被踩得乱糟糟的灌木草丛,无声地诉说着这紧张刺激的一日。 剩下一些万家庄的弟子,奉了万鹏之命不能离开,在原地生了个火堆,寻些野味烤了,认命地准备在这荒郊野岭过一夜。 一人道:“真倒霉,还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一夜。” 另一人道:“你就得了吧,不算倒霉了,比起在混战中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我们至少还能坐在这里,吃点烤肉,抱怨两句。” 前一人打了个寒噤:“也是,那魔教教主也太邪乎了,我亲眼看见他从一人旁边掠过,都没挨着那人呢,对方一条手臂就掉了下来。这,这还是人吗?” 另一人摇摇头:“谁知道呢,据说万魔窟的人都是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又一人插口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观澜江最湍急的一段,人要掉下去,别说一条命,十条命都没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先前一人接口:“那萧珩可不能按常理推断,要不然,这么多高手都出动了阻截他,还是不眠不休的车轮战,他不也该十条命都丢了?” 第一人无趣道:“算了算了,反正那萧珩是死是活跟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只要熬过这一夜,明日回禀庄主没什么异常也就得了。” 其他几人纷纷应是,一时安静了下来。守夜是个无聊的活儿,过得一会儿,突然又有人开口了:“那萧珩本事挺大,本来其实可以想办法逃跑的吧?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呢?” 另一人道:“好像说那五毒道长给他养的一只狐狸下了毒。” 前一人不信道:“为了一只狐狸?他能连命都不要了?” 回答的那人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只得含糊道:“我也是听说的,要不然你看他每次不都只冲着五毒道长?好像说那只狐狸特别珍贵还是怎么着。最后五毒道长不还死在他手下了么?就是不知那只狐狸去哪儿了。” 一人嗤笑道:“再珍贵能珍贵过性命去?就算那狐狸是金子打的,也是保住小命要紧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什么样的狐狸找不到?我看是他自己中了五毒道长的毒,走不了吧?” 回答的人心里更没底了,但自己的信息被质疑了还是要强撑一会儿的,于是强自道:“我亲眼见到他在混战中都抱着一只狐狸的!你想,要不是那狐狸特别重要,他不会扔了再打?” 有几人附和道:“倒也是,虽然那萧珩速度很快,但还是能看到他手上抱了个什么白色的动物,这么一想,好像的确是狐狸的模样。” 这些人都不过是万家庄普通弟子,重要信息到不了他们耳中,只好凭着一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消息猜测纷纷,一时间倒是为“萧珩为什么没离开”议论纷纷。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却见有几个弟子的脸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一人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颤声道:“那个……我,我我我……” 众人停下来,纷纷看向他。 那人吞了口口水:“有一次萧珩正好冲着我的方向迎面过来,我,我我我看到,看到,他手上抱着的,明明是个人呀。” 其他人张大了嘴。他们武功低微,每次不过在最边缘处象征性地站一站,助个威,好几人到了现在连萧珩的影子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他手上抱着什么了。 有人反驳道:“胡说,我亲眼看到,他手上抱了个白毛动物的,说是小猫小狗也就算了,能有人长成那样吗?” 立刻有人点头应是,表示自己也见到了。是不是狐狸不知道,不是人却是绝对的。 先前那人声音哆嗦得更厉害了:“不,不可能,我看到他手上抱着的,是个成年人模样。不可能有小猫小狗小狐狸长那么大的。” 山崖上静了一瞬。 有人不信道:“贺老三,你不会是大晚上的消遣我们呢吧?”虽说是怀疑的口气,声音已带了一点点异样。 那人尚未回话,坐他身边的一人弱弱地开了口:“我,我也看到了,那,那那萧珩手上抱着的,是个人啊……”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附和道:“其实我也看见了,前头听大伙儿说他抱了个狐狸,还觉得奇怪呢……” 一阵小风吹过,傍晚的风已有些凉了下来,颇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众人感觉自己脖子后头一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声音颤抖得如同要断气一般:“难道,难道说,那那那萧珩是被鬼迷住了才没有跑掉吗?” 有人接口:“那东西大白天的也能出现,不是鬼吧……难不成是狐狸精?” 他本想弄出点声音壮壮胆,谁知话一出口,众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地哭丧了脸:“别这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啊。” 一个粗豪的汉子呸了一声:“瞧你们一个个,出息!有点胆子好不好?魔教鬼蜮伎俩那么多,弄出点障人耳目的小把戏很难吗?现在人都掉观澜江里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一寻思,这话也有道理,纷纷点头,觉得差点吓出窍的魂魄归了位。 江湖人过的是刀头舐血的生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鬼神一途含有些骨子里的敬畏。大抵是命运的无常于江湖人尤甚,今日春风得意,明日就可能满门俱丧,便不由自主地对不可捉摸的事物抱了几分惧怕。提到萧珩出神入化的功夫尚只是感叹,听到他身边跟着个不明不白的生物,一下子便英雄气短了。 粗豪汉子见一个个神色恢复了过来,满意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少见多怪,想当年……” 话未说完,清风中隐约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岭,方才还有人在应景地说着未解之谜,现在又莫名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一下太过惊悚,众人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有一人心中过于紧张,不小心踢到了火堆,扬起一簇火星。有几人仿佛突然开了窍,纷纷弯腰拾起一根燃着的树枝,仿佛可以借火驱邪一般。 一人问:“万大哥,您……您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粗豪汉子是万家本家,这时声音也有些干涩起来:“废话,老子耳朵又不聋!自然是能听到的。” 那人还待说什么,那万大哥怒道:“闭嘴,仔细看着,别有人到了眼前都没发现。”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换着这样一个讯息:要是来的是人就谢天谢地了。 似乎要证实众人心中所想,那声音靠近得极快,方才只是隐隐约约,不过一转瞬,悦耳的环佩声就已近在耳边,听得极为清晰了。仿佛再拐过一个山坳,就会有人娉娉婷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至于为何是娉娉婷婷地出现,因为那环佩声实在太过清脆悦耳,节奏感极强,韵律动人,让人光听着,就觉得那主人一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这样的环佩声必然出自一个女子。但举目江湖之上,似乎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子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能瞬间疾行数丈的距离。原本尚自镇定的几人对视一眼,心底也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在所有人的忐忑不安中,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近了,有人战战兢兢地打量了几眼。 出乎意料的,来的是三个人。不出意料的,三个都是美人。特别是打头那个,更是个少见的绝色美人。二八年华,倾城之姿,眉若远山含黛色,双瞳剪水似含情,明艳动人极了。 众人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如临大敌。这……这这这妥妥的是传奇志怪中的艳鬼啊! 这年头,娱乐少,平日听个戏文就是了不得的消遣。混江湖的人也不例外,一个两个虽然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对许多戏文却是倒背如流。荒郊野外的大晚上出现一个绝色大美人?逗我呢吧? 按戏文中的套路,如果你不是风流倜傥的男主,那荒郊野岭遇到一个绝色美人,危险程度不比遇上一个面目狰狞的母夜叉小。或许前者的好处是,如果你够蠢,从头到尾没一点怀疑,就可以一无所知地死在温柔乡里,做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慕容萱诧异地看着眼前一众人。因为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她所到的地方,总是会引起一群人围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都懒得出去。但一般见到她的都是露出一副极其痴迷的模样,现在这些一个个如临大敌、警惕万分的是什么情况? 虽说前者让她不胜其烦,但现在这个,简直莫名其妙。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好脾气地上前,行了一礼:“众位,我是……” “啊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 慕容萱被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紧张地看向出声的那人。却发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那人见慕容萱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双腿抖得更筛糠一样:“她她她她她走路是飘着的!!!”其他人也面色惨白。 慕容萱更加一头雾水。好像很多人看她走路的确会特别轻盈,还有人很恶心地描述她行动时“若桃花逐水,若弱柳扶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虽然酸不拉几的还有些狗屁不通,但听着意思应该不算太……吓人吧? 为什么这群人却好像见了鬼一般? 慕容萱整理一下心情,还是决定挽回一下:“众位,我是……” “啊啊啊啊啊,跟她拼了!”一人崩溃地大喊,抽出兵刃就砍了过来。其他人也齐齐行动,一脸视死如归地挥刀上来。 慕容萱:“……” “大胆!”她还未有反应,跟着她一道来的两个女子忍不住了,上来一人一下全敲晕了。 慕容萱怀疑地看看二女:“我今天看起来很吓人吗?” 两人气呼呼地回道:“怎么可能?!”“这群人一定是中了邪了!” 眼看这些人晕倒了还是一脸惊骇的模样,怒火难消,上前在他们脸上踩了几脚。 慕容萱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来找他们的。” 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轻轻盈盈地跳到山崖旁的一棵树上,弯下身子仔细查看起来。正常来说,这棵树绝对承受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她在上头却似乎毫无影响。剩下二女瞧得心惊:“小姐,小心着些。” 慕容萱示意没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被草木掩映的小山洞中,捧出了一个白团子。 第53章 寻人 顾长清其实隐约能感觉到周遭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一直醒不过来。似乎灵与肉分离开来,*因为□□与解药的互搏陷入了沉眠,而灵魂则混混沌沌地飘在半空中,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清晰地看到了萧珩最后遗憾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模糊地听到了其他人闹闹嚷嚷的场景,感觉到了洞穴中潮湿又阴凉的环境。他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但幼小的身体又因为近日负荷过重,完全力不从心。 巨大的水声传到他的耳际,顾长清感到一种空旷的悲伤。 然后有人轻轻地将他捧了出去,往他口中喂了一些清清凉凉的东西。空乏许久的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一下子春回大地,仿佛瞬间复苏了一般,顾长清猛地睁开了眼睛。 慕容萱一双漂亮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这会儿才拍拍胸口:“呼,醒来了就好,还担心来迟了呢……啊,长清,你怎么了?” 小狐狸眼中湿漉漉的,虽然没有哭出来,却一脸难受的样子。 顾长清伸爪子抹了抹脸,摇摇头,转移话题道:“慕容萱,你怎么来了?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慕容萱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我还想问你呢,长清,你是不是能够变身了?不应该啊,才这么小的小狐狸,哪里承受得起变身的压力?” 顾长清惊讶地看着她:“你……还能看出我能不能变身?” 慕容萱撇撇嘴:“怎么能不知道?早好多天都感觉到这方向妖气冲天的,你也不遮掩遮掩,现在精怪虽然少,但万一引来什么别有用心的大妖精或急需妖丹的和尚道士,可有得你受的。” 看着顾长清更加惊讶的脸,咋舌道:“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父母呢?没告诉过你吗?” 顾长清苦笑道:“这个说来话长,以后一定跟你讨教。慕容萱,谢谢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谢,日后再报。现在我急着要找一个人……” “是不是那日跟你一道的男人?”慕容萱打断了他。 顾长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跟萧珩的关系现在颇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在他生死不明的时候就这么甩手不管了。就像万鹏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会甘心吧。 慕容萱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这些天听说魔教教主萧珩带着一只小白狐狸在柳城出没。长清,说的是你和那个男人吗?” 顾长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事闹得这么大,也瞒不住人。不过还是补了一句:“我跟萧珩相处了一阵子,他跟大部分人想象的,其实不太一样。我相信我看到的。” 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慕容萱正色道:“我这次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感觉到你有危险,看着能不能帮个忙。第二件,找魔教教主萧珩,我哥哥几日前失踪了,许多证据表明,是魔教干的。” 所有的话卡在了嗓子眼,戛然而止。顾长清初入江湖,对里头的门门道道所知太少,实在什么话都说不上。人心本就难测,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对另一个人完全了解。能做的,不过是当下不违己心而已。 慕容萱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你最近一直跟萧珩在一起吧?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顾长清有些意外:“你愿意相信我?”自己和她不过第二次见面,与萧珩却是朝夕相处,这姑娘竟然毫不见外地就问了出来? 慕容萱耸了耸肩:“以后再跟你解释,我和昆梧山上的白狐有些亲戚关系,知道白狐们的性子,比人类可信多了。” 顾长清苦笑,这一大堆千头万绪的还真是复杂,不过这件事他是真的完全一无所知:“抱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些天虽然都和萧珩在一起,但从没听他说过什么慕容家的事。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躲追兵。” 看慕容萱点点头,眉宇间带了几分担忧,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仅仅是个人意见,我觉得,你哥失踪的事,可能萧珩也不知情。他,其实对江湖事一点也不热衷,还有些厌倦。不过你也听听就罢了,我对这些不清楚,怕误导你。” 慕容萱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两眼:“你形容的跟我哥说的倒有几分相似。万魔窟换了主人后,我哥说,萧珩不是个惹事的性子,也许江湖能够消停不少了。结果前一阵,我们家的生意突然频频遭到不明势力的破坏,许多证据都指向了万魔窟,我哥这才动身想查个明白,几日前去了西南,结果就没有消息了。” 顾长清对这些完全两眼一抹黑,江湖混乱,也不好胡乱地说安慰的话,只得道:“萧珩跳进这观澜江里了,现在万家庄和许多江湖人都在找他,据说九死一生。你要不一起找一找,或者想想别的办法?” 慕容萱叹口气:“按常理,萧珩服多了瞬间增幅内力的丹药,又身负重伤,跳下这观澜江,真的是十死无生的。但万魔窟出来的人,命一般都很硬,轻易死不了。也只能先找一找了,不管有关系没关系,若能找到,总归多一分希望。” 同是寻人,两人的立场却是不一样起来。顾长清目前要找萧珩是为了救他,慕容萱却是为了寻哥哥,怀疑魔教跟慕容家捣了乱。顾长清尴尬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分头寻人?当然,如果我找到他的话,会想办法弄清楚慕容家的事。若是魔教的问题,会设法通知你。” 慕容萱一双大眼睛看了看他,似乎看出了他尴尬的立场,突然狡黠地笑了笑:“不,我们一起寻人吧。” 顾长清讶然看着她。 慕容萱分析理由:“若萧珩还活着,那么多人出动却还一无所获,那他必然是掩人耳目地藏了起来。不过他的身体也该要支撑不下去了,必然会想个法子脱困。你跟在他身边最久,见到你现身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这柳城内,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不多。” 若当真藏了起来,那见到自己他一定会现身。顾长清苦笑。慕容萱还不知那家伙之前说了什么话呢。 慕容萱继续道:“你也别觉得我占了你便宜,即使能找着他,萧珩现在也一定是一条命去了大半条的情况,手上没点灵丹妙药,真救不过来。你手上有吗?我有。只要还剩一口气,我就能让他回魂,因为还要从他嘴里了解我哥的事。放心,只要他跟这事没关系,我不会为难他。” 这姑娘条分缕析,什么都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顾长清倒也无话可说。点点头:“那便一道找吧,慕容萱,你和你身边这两位姑娘,能稍稍回避一下吗?” 慕容萱愣了一下:“为什么?” 顾长清无奈道:“我要变身了。” 幸好山崖上一群人被慕容萱打晕了,衣服的来源倒是现成的。幸好,他现在对变身控制得精确了不少。 慕容萱显然是知道变身是怎么回事的,脸上红了红,继而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两名姑娘走远了些:“好吧,看来你要恶补的事还有很多。” 见到顾长清变身后的样子倒是极为诧异:“怎么可能?按常理你不是该变成一个小奶娃娃么?怎么会看上去比我还大?” 这姑娘大约是有人宠着长大的,想一出是一出,现在又对顾长清变身问题极感兴趣了。顾长清无奈道:“我们先去找人吧,你也着急你哥哥的事吧?” 慕容萱骄傲地一扬头:“虽然我在找我哥哥,但凭他的本事,一般人最多能困住他,肯定伤不了他的。” 顾长清笑了笑。看来那位哥哥就是宠着慕容萱长大的人了。 一边说些闲话,一边沿着观澜江寻找起来。顾长清化形后的样子还没什么人见过,现在江边又到处都是人,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彼此大多不认识,倒省去了很多麻烦。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第三日后,江边的人已经稀稀拉拉起来。虽然说找到了魔教教主萧珩可以在江湖上大大露脸,但希望渺茫之下,一般人也不愿意干耗着。 顾长清一开始还跟慕容萱讨论一下“萧珩活着的可能性”,渐渐的话越来越少,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竟是越来越不想开口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萧珩真的会死。那个时而冷着脸时而叨叨絮絮,熟了之后还有点抽风的男人,真的会,刚跟他表白后就这么死了?还是落在苍茫的江水中,尸骨无存? 小说中主人公穿越后总是开了挂,一路轰轰烈烈神挡杀神佛挡弑佛,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金手指大开一路畅通无阻。顾长清自己没想过所向披靡之类,但他出生在和平年代,也从没想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一刻还在与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已死于非命的感觉。 怎么想都有种不真实感。 慕容萱看看沉默的顾长清:“你……这么在意他?” 顾长清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的,他对我,真的还不错。如果真这么没了,总会难过的。” 慕容萱眨了眨眼睛,有点无法想象这种感觉,最后说:“好吧,看在你这么重视他的份上,我决定把对他的怀疑,降低那么一点点。” 顾长清哭笑不得:“那我谢谢你了。不过也不用,万一耽搁你哥就不好了。” 第五日,除了万家庄的人还照例在下游打捞打捞,偶尔沿河巡视一圈,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慕容萱心下失望,看看顾长清,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顾长清心下难受,沿着观澜江一点点往上走,最后颓然望着山崖最陡峭的那一段,萧珩当初跳下来的地方。随即睁大了眼睛,湍急的水流中,巨大的乱石堆中,慢慢地伸出了一只苍白如死的手。 一个熟悉的人影艰难地扒住一块巨石,冲着顾长清的方向摆了摆手,然后无力地落了下去。 慕容萱张大了嘴,半晌道:“看来,你可以和他一起,去我那儿做客了。” 第54章 半月山庄 萧珩这次真是被折腾得一条命去掉了九成半。勉勉强强撑着一口气等到顾长清,立刻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差点被水流卷走,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顾长清腰上绑了几圈粗粗的绳索,淌着急流,在慕容萱紧张的眼神中一点点挪过去,险险地拖住了他。萧珩泡在水里久了,浑身冰凉不说,皮肤皱巴巴还惨白惨白,跟死人无异。一身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狰狞地翻了开来,触目惊心。 外头的伤还是小事,更糟糕的自然是他身体内部,千疮百孔的,像个破烂筛子,简直不知从何补救。 慕容萱一见他的样子就大惊小怪地嚷嚷:“哟,整得跟个破麻袋似的,外头能不能补上还不好说呢,里头装的还全是些烂谷子。” 其实不算大惊小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人绝对没救了。 顾长清怒瞪她:“那也得想办法啊,你想不想问你哥的事情了?” 慕容萱利落地掏出一大堆丹药,指使顾长清:“把他的嘴掰开。” 萧珩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牙关却是咬得死死的,顾长清试了各种办法,怎么都打不开。 慕容萱急道:“赶紧啊,万家庄的人还没散尽呢,一会儿就该发现不对了。” 顾长清比慕容萱更急,因为感觉萧珩的脉搏完全若有若无了,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急病乱投医,尝试着在萧珩耳边轻轻叫他,萧珩,萧珩,我是顾长清,你张一张嘴。 但显然他们没有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程度,或者说萧大教主去了大半条命,有心无力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慕容萱哭笑不得道:“你当是演折子戏呐?要不要亲他一口试试?” 顾长清也觉得自己一时脑抽了,恼羞成怒地瞪了无知无觉的萧珩一眼,简单粗暴地伸手,喀啦一下卸了他的下巴。有时候,做人不能太温柔。 慕容萱:“……” 脑子归位了之后就好办多了,顾长清一边帮萧珩捋一捋内力,虽然他现在内劲太过混乱,但聊胜于无。慕容萱给的药丸吞不下去,就捏碎了混点江水灌下去。没条件高温消毒什么的,也只得将就一下了。 药丸下去后,萧珩的情况没有好转,但好在平稳了下来,没有变得更糟。中间他们一直小心地挪动位子,避免与万家庄的人相遇。顾长清心下松了些,第一次与魔教之外的人相处,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问慕容萱在别人眼中万家庄是什么样子。 慕容萱轻蔑地说:“别人眼中不知道,我眼中,万鹏就是个上蹿下跳啥事都爱瞎蹦跶的小丑。要不是有万昊在,万家庄早八百年就被人拆了。不过比起千星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还算可以。” 顾长清:“……”这位姑娘也是个不知怎么养出来的奇葩,莫名觉得她跟萧珩会比较有共同语言。 顾长清又问她慕容家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 慕容萱骄傲地说:“慕容家就是比较低调,要不然江湖早八百年就大一统了。还轮得到……啊,有人来了,我们走。” 顾长清连忙扛起萧珩,跟着慕容萱三人开始跑路。晕倒的人和醉酒的人一样,死沉死沉的。他摇摇晃晃像扛一个装满烂米的麻袋,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大一统姑娘,您为何不霸气地显露身份,表示这个人你要了,让所有人退避三舍,恭恭敬敬地拱手相让啊?” 慕容萱怒道:“你跑快点!我堂堂慕容家小姐要爱惜羽毛,从万家庄手里截了魔教教主算怎么回事?” 顾长清一边吭哧吭哧加速,一边说:“你可以说这人不长眼惹了大小姐你,拎回去上刀山下油锅十大酷刑伺候。” 慕容萱想了想,认真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在万家庄的老窝里,还是别欺人太甚了。哥哥说,做人要低调。” 顾长清:“……” 噗,跟着慕容萱的两个女生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慕容萱和她身边的两人其实非常轻松,只可怜顾长清不会轻功,又不能让女孩子帮忙搬运萧珩一个大男人,只得苦哈哈地扛着他没命狂奔。好在他现在内力挺足,循环不断,一路奔逃也不觉得累。 慕容萱轻轻松松地缀在他身边,还非常有余暇地注意看看一行人有没有留下什么太过明显的痕迹。萧珩的情况稍好一些的时候,四人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搜索,远离了观澜江畔。 到了柳城边缘,慕容萱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地方将萧珩和顾长清藏了起来。有正派人士这个名头果然好办事,何况慕容家还是一棵大树,顾长清背靠着安安心心乘了几天凉。 然而萧珩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反复不断。柳城毕竟是万家庄的大本营,要光明正大地买许多名贵药材太招人耳目,慕容萱最终决定,带两人去慕容家的地盘。慕容家暗处的势力很多,只要出了柳城,怎么着都能把人带走。出柳城却是个难题。主要是慕容萱一行都是姑娘,突然队伍中多出两个大男人实在太打眼。 慕容萱走江湖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旁人一听她的名一看她的颜也舍不得为难她,所以对各种蝇营狗苟旁门左道完全不精通。这次来柳州赶得急,身边只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女生陪着,没什么顶事儿的老人。于是感觉颇有些费脑筋,看着顾长清长吁短叹。 顾长清:? 慕容萱说了难处。 顾长清说:“要不,易容?”主要是这一路都这么跟萧珩走过来的,在柳城戒备最严的时候也没出事,要不是因为知秋容青他们没沉住气,说不定他们两人现在还在柳城做个逛吃逛吃买买买的纨绔。 慕容萱道:“你当易容是女孩子往脸上抹个胭脂水粉啊那么简单?那是歪门邪道才精通的保命技巧好不好?我平时根本用不着。” 顾长清道:“我觉得抹胭脂水粉才不简单……你有防水的脂粉吗?我来试试。”亲眼见过几次萧珩易容的过程,感觉没有那么难嘛。 事实证明,如果有人现场演示过的话,易容这事儿不算太困难,只要有耐心,一点一点抠过去。把一个人往漂亮了打扮不容易,往普通里打扮就容易多了。顾长清七拼八凑地弄够了材料,折腾了大半天,终于给萧珩画出了一张与他截然不同的脸。 慕容萱一在旁偷师偷得光明正大,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原来还可以这样弄……话说,我怎么总觉得还有几分相似呢?” 顾长清左看右看:“有吗?” 慕容萱肯定地点点头。 顾长清沉吟了一会儿,虽然他觉得不像,但总归保险点比较好。于是拿起一把小剃刀,把萧珩的眉毛剃了。 慕容萱:“……” 顾长清:“有人告诉过我,想要不被人认出来,眉毛很重要,现在还像吗?” 其实是以前一个老兵跟他唠嗑,说到当时战况惨烈,有人吓破了胆当逃兵,别的都不重要,主要是得把眉毛剃得跟原来不一样,神韵就跟原来大不相同。顾长清半吊子化妆师的水平,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一把。 慕容萱看看萧珩光溜溜的脸盘,再看看顾长清一脸平淡的样子,呆呆地摇摇头。这位也是真壮士。 真壮士·顾长清一无所觉地把剃下来的眉毛废物利用,在萧珩眉骨上粘了两条与原来没有任何相似的毛毛虫,满意道:“这样应该比剃一点留一点保险多了。” 许多日搜索下来,萧珩的一根毛也没有捞着,江湖上便都以为魔教教主这回终于领了便当。顾长清便顺利地凭着三脚猫的易容本事带着萧珩出了城,和先一步离开的慕容萱汇合。 慕容家的地方离柳城不远,多丘陵,小山包虽然不高,却绵延起伏到非常远的地方。群山环抱,绿水依依,清风徐来,直让人心旷神怡。慕容家在其中一处风景绝佳处起了个大宅子,取了个非常风雅的名字:半月山庄。 奔波多日,乍一看到这场景,顾长清差点泪流满面,酸兮兮地想起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类的句子。庄上早有人迎了出来,有人跟慕容萱等人问好,有人问有没有少爷的信息,有人打量着顾长清二人,目光只是纯粹的好奇,没有任何警惕的意味。 萧珩的情况比较紧急,众人七手八脚地便将他带了下去。顾长清到底放心不下,顾不得休息便跟了过去。 两人被安排在一个院落中,叫宜清苑。院门左右写着“推半窗明月,扫一榻清风”,墙头露出一丛苍翠欲滴的绿竹以及几株高大的花木,倒是颇为风雅。 但抬着萧珩,领着顾长清的人刚推开院门,就见几只身形不大羽翼斑斓的怪鸟张着翅膀冲他们扑来,顾长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人惊喜大叫道:“原来在这里!找了老半天了。” 然后两三个人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非常熟练地掐住了怪鸟脖子,冲着顾长清点点头:“您先在里头歇息一会儿,我们马上过来收拾。”然后急匆匆地拎着怪鸟跑了。 顾长清看看院内,看得出来培育得很精心的花圃被糟蹋得七零八落,还有遍地羽毛,疑惑地问剩下几人:“那鸟是山庄里养的?” 一人笑道:“是啊,其实是庄子里养的稚鸡和红腹锦鸡,一遇上就打架,还老爱到处跑。” 另一人道:“说到爱跑,珍珠鸡才要命呢,漫山遍野地瞎跑,还一天到晚吵得不行,幸好长得不够好看,没有养在山庄内。” 顾长清:“……” 莫名有种回到了昆梧山,第一次听狐妈谈论到“鸡”的痴迷状况。想到慕容萱那成谜的身份,再结合当前情景,顾长清更觉得,慕容家应该跟昆梧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想想狐妈那谈到鸡就垂涎三尺的表情,顾长清想,慕容家显然是狐生赢家。 以后回去探望他们的话,千万不能告诉狐妈。 第55章 认亲 “……就这样,我那位具有远见卓识的、魄力非凡的祖上,英明果断地放弃了风花雪月的念头,务实地寻了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造了个大园子,养了满山头的鸡,各式各样包君满意,花样翻新绝不重复,终于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越众而出,成功抱得美人归。” 慕容雪意犹未尽地一拍小茶几,声情并茂地向顾长清叙述了祖上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最后结语如上。茶几上两盏茶悠悠地颤了颤,溅出几滴茶水,仿佛在应景地感动于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在慕容萱的叙述中,这是一个腹黑的武林俊杰拐带了一只美人吃货的故事。当然,其中有一堆凑热闹的炮灰,有冒险故事,有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生死不渝(此处省略慕容雪一万字描述),有啼笑皆非的小误会,有温馨动人的小片段……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轻松搞笑处让人捧腹不已,情到深处足以使人泪流满面,最后组成了一出非常精彩的才子佳人戏。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顾长清询问慕容萱,她与昆梧山上的白狐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由此可见,慕容萱其实非常有说书的天分。 “所以,其实你的太太太太……奶奶是昆梧山上的白狐?我能问一问她老人家的名讳吗?”听到一出现实版的人妖情未了,顾长清还是非常感慨的,觉得山上说不定还有人知道慕容萱祖上是谁呢。 “胡丽婧。”慕容萱说。 “噗,咳咳咳。”顾长清端了茶正喝了一口,冷不防呛到了气管里,咳得死去活来, 他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这个爱情故事为什么莫名耳熟了。因为之前,在昆梧山上,狐妈曾以一脸羡慕嫉妒的表情对他和长尾叙述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就是那个狐族美女和养鸡大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传奇。 在狐妈的版本中,这是一个两只吃货相遇后相见恨晚,携手吃遍天涯,最后定居在了一个充满鸡的世外桃源的故事。哦对了,结尾还附带鸡的一百种做法。对于基本未见过熟食的狐妈来说,那一个个闻所未闻的名头,诸如“小鸡炖蘑菇、板栗焖鸡、盐焗鸡、辣子鸡块、红烧鸡翅……”等等等等,每一个都充满了诱惑力,足以勾起她最最美好的想象,魂牵梦绕到在睡梦中也不忘飞流直下三千尺。 而故事的主角,是顾长清名义上的太太太奶奶的妹妹,她老人家行走凡间的大名,姓胡,名丽婧。 嗯,简单粗暴言简意赅的姓名,非常有一以贯之的迷糊美人风范。 “怎么啦?很奇怪吗?不觉得这个名字简单明了落落大方朗朗上口吗?胡(狐),不忘宗也。丽,貌美也。婧,才佳也。一听就是个才貌兼备的美人。”慕容萱双手叉腰,瞪顾长清。 嗯,看来那位老祖宗的基因很强大,慕容萱的思维简直和她如出一辙,狐妈当初也是这么介绍老人家的姓名含义的。 顾长清摆摆手,正色道:“没有没有,好名字,好名字。只是我刚刚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小慕容,我貌似是你的长辈。” 昆梧山上的白狐通过修炼,寿命可以很长,人间换了许多代,昆梧山上也没多少变化,如果认真掰开了算,顾长清比慕容萱长了好几辈。 慕容萱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明明都一副没断奶的样子!” 她从小被哥哥管着,终于遇到了一只看起来更小的狐狸,可以充一充大姐大,为什么还没过瘾,人家就一摇身长了好几个辈分? 顾长清:“……” 两人细细分说了半日,慕容萱受到绝大的打击,蔫儿了。顾长清有些好笑,看她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反正他也是借了小白狐壳子的一缕幽魂,不是什么正宗的长辈,安慰道:“反正昆梧山上除了父母这支和长老们,其他的辈分没那么讲究,我年纪还小,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称姓名吧。” 慕容萱精神一振,又肉眼可见地活了过来。顾长清感叹,真是个有活力的姑娘。 认了亲,关系便近了一层,彼此间信任度又上升了不少。接下去,两人互通有无,倒是做了一番交流。慕容萱好歹半个身子在江湖,跟顾长清做了一番科普,大意就是,江湖是个大染缸,玩玩就好,别太认真,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其实是照搬哥哥慕容珏语)。 还有妖界状况,现在尘世灵气稀薄,入世的妖怪很少,能化形的更少,但出现了一般都非常厉害,一定要小心。好在白狐一族天生有看穿伪装的能力,并且有制造幻境的能力,隐匿功夫一流,自保不太有问题。反倒是和尚道士的不必太担心,现在道行高深的得道之人少,基本都是混吃混喝的。 慕容萱传授了顾长清隐匿和控制幻境的方法,还给他看了老祖宗留下来的手札。顾长清勤于修炼,又有赤珠仙果庞大的灵力支撑,用不了两天,倒是掌握得比慕容萱还好。 慕容萱年纪小,又是半狐,血统已经薄了,幻境能力对她来说再鸡肋不过,不过能让她不受控制地在别人眼中呈现出一个天仙大美女的样子,出行处处不便。看顾长清抬手就把一整个院子换了个模样,简直不要太羡慕。 不过她也不是一无所获,慕容家的手札在流传过程中有些散佚,狐族的修炼方法已经不那么纯了,何况半人半狐和纯血的狐狸修炼又不太一样,这也是她进展缓慢、至今未能控制许多能力的原因之一。顾长清的到来倒是填补了这一空白,还将自己独特的修炼心得交给了她。 意外的,狐爸狐妈和长尾都无法使用的独特修炼方法,半人半狐的慕容萱倒是接受良好,先以内力拓展经脉,再引灵气入体,效率一下子不知比原来高了多少。她又惊又喜,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了。 两人切磋交流,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四五日就过去了。慕容萱从新得功法的喜悦中平静下来,又担忧起来。慕容家的势力最近全出动了,却始终没有找到她大哥慕容珏的消息。 本来慕容萱还对大哥充满信心,觉得他也许只是遇到少许麻烦,现在开始焦急他真的遇到危险了。 萧珩一直没有醒来,天人尚有五衰,何况*凡胎,这一次实在是消耗了太多。慕容家各种补品药材不要钱似地往里砸,短短几天上百年的老参就用了几支,却也只是在吊住他的命之余,使其缓慢恢复,什么时候醒来尚未可知。 慕容萱急得团团转,可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日日光临宜清苑,要么苦大仇深地瞪着萧珩,仿佛能用怨念将他唤醒,要么拉着顾长清一起练习幻术,用修炼来转移注意力。 顾长清心里也急,一方面担心萧珩的状况,一方面也真心希望慕容萱的哥哥平安无事。 这日,他在喂了萧珩药后,照例帮他梳理内力。萧珩的情况稳定了不少,比之当日五脏六腑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倒是他体内的毒素,一直是个致命的隐患,随着这次急遽的消耗,又得寸进尺地深入肺腑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药石罔医。顾长清沉吟,有一个方法,倒不知可不可行…… 正自思索,忽然感到手底下的人动了动,顾长清一惊,莫非……正准备查看,被他扶着半坐在床上的萧珩艰难地转过头,看准顾长清惊喜交集间的一愣神,眼疾口快“啾”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顾长清:“……” 双手一撤,半残的教主大人无力地轰然向后倒去,靠在了……顾长清的身上。 萧珩非常光棍地在顾长清颈窝蹭了蹭,眯起眼:“啊,上天待我不薄。” 内心的一点点激动瞬间烟消云散,顾长清面无表情地将教主的大脑袋拍开,收了双盘的姿势,准备下床。萧珩一把搂住他的腰,死活不让。 “长清,长清,有消息说万魔窟的人整体出动了要找万家庄的麻烦,现在被千星寨拦在了观澜江南,现在万家庄也渡河了,马上就要开打,我们赶紧在万魔窟的人都死光之前去打听消息吧!不等萧珩这个废物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慕容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开门就见萧珩和顾长清纠缠在一起的模样,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被萧珩缠住无法脱身,稍微动一动他就扮娇弱,正不胜其烦的顾长清:“……” 萧珩抬头,看到明丽无比的慕容萱,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慕容萱毫不示弱地回瞪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似乎能看到火花在噼里啪啦的闪动,继而不约而同地转向顾长清。 顾长清:“?” 慕容萱:“你和他是那种关系?” 萧珩出离愤怒:“当初我就觉得你们眉来眼去的有奸/情,结果我才昏迷两天,你就跟这女人勾搭上了?!!!” 第56章 新造型 顾长清的脑子里一万只大象轰隆隆奔跑而过,惊天动地,震得脑仁儿疼。 慕容萱刚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又是一通“啊啊啊”,然后非常生猛地一把扒开顾长清,冲上前揪住萧珩的衣襟晃啊晃:“不对,你终于醒了?!说,你把我哥弄哪儿去了?!” 萧珩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回来,无力阻挡凶猛的女汉纸,曾经堂堂万魔窟数一数二的好手现在上半身腾空,在一只纤纤素手中如狂风中的纸片一般凌乱。刚刚归位到臭皮囊里的三魂七魄差点又离位,冲天直翻白眼。 顾长清心疼那进了萧珩肚子的补品,万一就这么晃死了,切切肉拿出去都卖不了一个零头,只好暂时不顾他刚从不要脸的行为,上前掰开了慕容萱剽悍的爪子:“小心点,好不容易抢救回来,晃死了太亏。” 萧珩有气无力地趴在床沿,一脸哀怨地看顾长清:“你说,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虽然长得漂亮点,却是个河东狮,身量又没完全长开,要啥没啥的,哪有我风流倜傥英挺威武俊美不凡……” 慕容萱忍无可忍,一阵风似地冲出房间,不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撞开房门,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教主眼前。 萧珩还在碎碎念:“……你不觉得我更有成熟的魅力吗?帅气多金专情的男人不可多得,错过了后悔一辈子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 慕容萱扔在萧珩眼前的,是一面铜镜。 现在的萧大教主,实在跟他自吹自擂的“英俊潇洒英武不凡”等等等等,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前些日子在水里泡得太狠,整个人都泡发了,捞起来后浑身皱巴巴都没了人样,养了些日子就开始蜕皮,斑斑驳驳的活像一只秃毛鸡。再者,他近日内亏外耗严重,短短几天内消瘦了一圈,胡茬也出来了,脸色蜡黄蜡黄的。猛一看像是赌场里拼搏了几日几夜,最后输得连裤子都不剩被人扔出来的落魄模样。也颇有青楼里胡天胡地流连忘返耗尽资财,最后被老鸨叫了龟公抬了扔大街上的浪荡子风范,嗯,脸色不好是肾亏的结果。 最最重要的是……萧珩眨眨眼,再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眼睫毛再长再密也没有办法飞上眉头充当少了的某部分。 铜镜中的挫男保持着一副遭受了天打雷劈的模样,震惊地与萧珩对望。 世界安静了十几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顾长清忍了又忍,最终不厚道地笑出声。萧珩终于醒来,他心里一块大石头暂时落了地,也算是第一次正视萧珩颇为犀利的新造型,一时间笑得格外愉悦格外真诚,根本停不下来。 萧珩怒吼:“谁干的?!一定是有人嫉妒我!” 慕容萱哼哼:“得了吧,就阁下那副尊荣,谁嫉妒你谁眼瞎!” 两人怒目而视,活像两只急了眼的乌鸡。这两只要么同是中二期没过,要么是命里犯冲。 眼看他们又要掐起来,顾长清捂着笑得有点疼的肚子,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我干的,我发誓当时没有嫉妒你。” 萧珩顿时泄了气,在乌鸡斗眼中仓皇败落,从神气活现的大公鸡变成了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惨兮兮地看着顾长清,用眼神控诉他临阵倒戈给与自己致命一击。 顾长清忍笑从床边的案几上拎起两条黑色的“毛毛虫”,歪歪扭扭地挂到萧珩的眉毛上:“喏,在这里,你可以留个纪念。” 案几上刚才有溅出的茶水,润湿了毛毛虫,挂在脑门上有点凉凉的。 萧珩甩了甩头,一根毛毛虫“吧嗒”掉了下来,落到鼻子上,像爬了一条又短又粗的蜈蚣。 顾长清看他一脸惨遭蹂/躏生无可恋的样子,只得安慰他:“你的易容术那么好,可以把它们拆了重新整一整,弄个好看点的眉毛。” 萧珩颓然摇摇头:“你不懂,眉毛比头发胡子都难弄,很难整成真的一样,怎么看都会有些别扭的。我英俊的眉毛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被你最爱的人生生葬送了性命啊……” 顾长清:“……” 不得不说,他精准地抓住了易容的要领。 不过萧珩最近越来越人来疯,眼看他又要蹬鼻子上脸了,顾长清忙道:“停,打住……闭嘴!” 萧珩终于闭了嘴,受虐待的小媳妇似地委委屈屈看向顾长清。 顾长清说:“要不葬送你的眉毛,当时你的小命就没了。你要眉毛还是要小命?” 萧珩从善如流:“眉毛春风吹又生,小命只有一条。长清,你的决策正是太英明了!” 两眼看着顾长清闪闪发光,如果背后有条尾巴,一定会不停地摇啊摇。失去了美貌的倚仗后,教主大人精准地把握了狗腿的要义。不管怎么样,媳妇说的都是对的,何况现在媳妇说的就是对的! 顾长清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有正事儿,慕容萱的哥哥失踪了,她觉得可能是魔教干的。”示意慕容萱来解释。 慕容萱这时也平静了一些,理了理思路,说:“是这样,我哥哥慕容珏几日前失去了消息……” 萧珩扫兴地看她一眼,非暴力不合作地闭上眼:“哦,然后魔教臭名昭著恶名在外,于是你觉得一定是我干的,告诉你,那慕容珏长的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你压根就找错人了,赶紧把万魔窟排除了找找别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在他撑不住之前找着。” 慕容萱怒道:“但是之前我们的势力遭攻击,有证据表明是万魔窟干的,哥哥正是为查这个出去的!” 萧珩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反正没干就没干,爱信不信随便你。” 他对所谓正道人士从来没什么好感,觉得不过是一群披着仁义道德皮子的禽兽。慕容家虽然没有接触过,但估计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刚刚又因为万家庄等一群江湖人吃了大亏,一肚子郁气没处发,仗着慕容萱要从他嘴里撬信息,非常光棍地开始气人。 脑子里则是在飞速地盘算着。在他的想法里,顾长清要么是不谙世事被骗来的,要么是被胁迫来的,总归要赶紧想个办法脱身才是。只是这传说中神秘无比的慕容家,还真不知会暗藏多少凶险。可惜自己身体未愈,不知跟长清一起出其不意地动手,能不能制住这慕容萱当人质……是不是要继续插科打诨当掩护比较好…… 大脑尖锐地疼了起来,抗议着主人超负荷的运用。 不得不说,除了顾长清一开始以动物的形态无意间打开了萧珩的心防,其他时候,经历了各种黑暗的教主总是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这也算是万魔窟的人总是难以融入外头的一大原因。 从最黑暗的地方走出来的人,见到一点阴影都会将其放大十倍,然后转身逃离。 慕容萱喝道:“萧珩!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珩随口扯道:“你是谁啊你?能要我的态度?!” 顾长清插嘴:“她是我的亲戚。” 萧珩:“……” 唰地睁开眼,狐疑地看着顾长清:“你以前不都在山上吗?哪门子的亲戚?不会是你刚认的吧?……不对!!!难道你要和慕容家结亲?!!!” 顾长清不过孤零零一只狐,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在身边,要结亲,谁上?自然只有亲身上阵啊! 九霄神雷轰然劈落,咣当砸在萧珩的头顶,萧珩鼻子一酸,眼前有水波漾啊漾。 难道顾长清不是被胁迫来的,真的是被美色勾引过来的,然后眼前这漂亮到不行的丫头片子也真的看上了他,两人……两情相悦了?! 萧珩不愿意想下去了,恶狠狠地瞪着慕容萱。 眼看萧珩先是如丧考妣,后又气急败坏,实在难以明白他脑补了些啥,顾长清怀疑他是水中泡坏了脑子,只得摇摇头,认真回答道:“祖上是一家,真有亲戚关系,刚相认的。” 萧珩转向顾长清。 顾长清无奈道:“真真的,认真算起来我还是她和慕容珏的长辈。” 萧珩眼睛一亮,顿时满血复活,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真诚地看着慕容萱:“丫头,刚才没清醒过来,你问吧,有问必答。哈哈哈哈哈不必客气,长辈见晚辈嘛,应该的。” 慕容萱:“……”你是个毛线长辈啊。 顾长清:“……”你算哪门子长辈,凑哪门子亲戚。 两人的思维首次在同一频道:这货绝壁脑子进水了。 虽然暗自腹诽,不过慕容萱到底心下着急,指望着萧珩能够提供一些线索:“前些日子,慕容家遇到一些怪事。商队在外头突然被屠杀至尽,数名好手竟是毫无反抗地就被一招毙命。铺子一夜之间被砸了个稀巴烂,睡在其中的人却一无所觉。更有的在睡梦中被人割开了脖子,似乎从始至终未曾醒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慕容家上下都戒备起来,却还是频频中招。哥哥亲自出马彻查,最后断定,对方用的,是绝迹江湖已久的,合清酥。” 萧珩的脸严肃了起来。合清酥曾经是魔教让人闻风丧胆的迷药,无色无臭,闻者立倒,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萧珩问:“你知道万家庄这次为何突然严加堵截我吗?” 慕容萱点点头:“听说你用万魔宴烧了万家庄的祖祠。” 萧珩沉声道:“实不相瞒,自从合力清理了万魔窟后,魔教再没人想碰那些个阴毒的东西,大伙儿将以前留下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合清酥和万魔宴,现在整个魔教,都没有人会用了。” 第57章 波澜再起【双更】 慕容萱听萧珩说得认真,眼圈顿时就红了。 在此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有哥哥宠着的小姑娘,正当年华,貌美如花,偏偏还生得冰雪聪明,无数人争着把她捧在手心。而她也在万众瞩目中出落得越发自信与骄傲,因为她知道,整个天都有哥哥帮她在背后撑着。 而一旦哥哥不在身边,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空有机灵的头脑,却是千头万绪根本无从下手。更可怕的是,现在对她来说,分秒必争,因为事关哥哥的生命。他也许正在什么地方苦苦坚持,也许过了这一刻,下一秒便会尸横当场。 险恶的世情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在这一刻向慕容萱席卷而来。她尚未来得及成长,就遇到了最扑朔迷离的难题,偏偏还攸关最重要的大哥的性命。 之前她一直一边拼命地差人打听消息,一边拼命地着人医治萧珩,总抱着一点希望,或许出去打听的人就遇上大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或许萧珩醒了就会说大哥就在他手中。不管他提什么样的条件,慕容萱早就在心中草拟好了种种可能性,哪怕威逼利诱,哪怕活剐了萧珩,哪怕和顾长清撕破脸,她也认了。 结果一天天过去了,外头毫无进展。萧珩醒来了,依旧毫无头绪。这些天靠跟顾长清插科打诨强撑着,其实精神早已绷到极限的慕容萱身子晃了晃,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萧珩和顾长清都吓了一跳,顾长清赶紧伸手扶住她。让她半躺在屋内的一张软塌上,掐了掐人中:“慕容萱,慕容萱,你振作点!” 内心叹息,没想到这个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心理压力竟是大到马上要将她压垮了。 萧珩更是没想到刚刚还能跟他掐架的小姑娘说倒便倒,他接触过的异性实在不多,整个人都小心翼翼起来:“慕容萱,你能再仔细说说,那些遭到袭击的人的情景吗?” 慕容萱不过是眼前花了一下,此刻已经缓了过来,却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些人,都没什么共同的特征,莫名其妙地就遭到了袭击。有的被杀,有的被伤,有的被抢却安然无恙,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他们对此毫无所觉。所以哥哥才只能从合清酥下手,打算去魔宫附近探探底。” 线索实在太少。 萧珩沉吟:“凡事不可能无缘无故,江湖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你们最近有什么碍着人家道了?有大的生意遭人眼红吗?或者扩张地盘给人带来威胁了?” 慕容萱肯定地摇摇头。 顾长清和萧珩对视一眼。顾长清问:“那……你哥以前有没有结下过什么厉害的仇家?” 不为财不为势,那么大约只能是单纯冲着慕容珏或者说慕容家的人了。 若是近期有仇家,自然会成为慕容家的重点关注对象,不会到现在还没头没脑了。怕只怕很久之前或者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在暗中悄悄地算计人。 慕容萱仔细想了许久,还是摇摇头,表情快要哭出来了:“不是我自夸,以我哥的身手,哪怕真有仇家,也很难在他手上讨得了好。不是绝顶高手,多少人上都是白搭,至少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再者,我哥在江湖上走动也不多,与人结怨更少,丧命他手底下的大多是些大奸大恶之徒。” 萧珩点点头:“对,一对一的话,估计江湖上也就我、万昊、杨奕川有跟他一战的可能性了。” 慕容萱也点头:“所以我之前觉得你身手好,万魔窟又有许多邪门的东西,还多了一个祝千机阵法什么的极厉害,是最有可能留下我哥的。” 萧珩牙疼地咧咧嘴:“你说我留下你哥哥图啥?远无怨近无仇的,我又不是什么变态武痴,听你哥哥名头响就要一决高下,还是两个只活下一个的那种。图财吧,说实话,现在武林一帮人纷纷哭着喊着要灭了魔教,不就是看中了万魔窟积累了无数钱财么。图势吧,万魔窟跟慕容家迢迢相隔,江湖上还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就算弄垮了慕容家,能吞得下吗?” 顾长清忽然问道:“那如果慕容家撑不住了,哪些势力有本事吞下?” 萧珩赞许地看他一眼,肯定道:“只有万家庄与千星寨。其他小鱼小虾米的,没那么大胃口。” 他们刚跟万家庄打了一架,万鹏万昊以及另外几个高手都出动了,应该不可能□□对付慕容珏。千星寨早就嚷嚷着要对万魔窟大动干戈,却是举着大旗干打雷不下雨,号召武林同道一齐上前,谁也不知里头的虚实,也不知他们最近都在干些啥。 三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萧珩往后一靠:“最早散布魔教威胁论的是千星寨,紧接着慕容家有人被合清酥迷倒,万家庄被万魔宴烧了祖祠。” 顾长清问:“他与魔教有大梁子?” 萧珩摇摇头:“慕容家是慕容珏撑着,多清静逍遥人士,少了他则群龙无首。万家庄顶事的不少,如果在与魔教的对抗中全部折损,那也再无回天之力。” 萧珩眯起眼睛:“所以,千星寨,所图非小啊。” 顾长清问:“可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似乎有操之过急的嫌疑?万一针对魔教太过分,引起了慕容家和万家庄的怀疑,联合着彻查到底,千星寨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萧珩皱眉,稍有些迟疑:“这一点我也有点疑惑。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千星寨嫌疑最大。万鹏虽然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一些,肚子里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算要算计人,也是阳谋居多。千星寨的杨奕川,我只能说,绝对是个阴险狠毒之辈。他做事缜密,如果事先设计好了,可以先让万家庄对上万魔窟,消耗万家的有生力量。差不多时,再甩出一个有力的证据,表明慕容珏死在了魔教手中,慕容家的清客自然会一拥而上,活活拆了整个万魔窟以泄怒火。” 慕容萱问:“那如果我家的人拆了万魔窟,也没人承认……害了我哥,岂不是还是会留下疑点?而且,万家庄与万魔窟消耗多了,慕容家的势力依然没有减弱吧?” 萧珩摇摇头:“如果真是杨奕川来安排,他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定会把证据甩到一个死在之前打斗中的人身上,比如说我——唔,现在他们大概都觉得我死了。至于慕容家的人,我前面说了,与万家庄的野心勃勃不同,据我所知大多是逍遥派的,并不爱管俗事。要不是你哥为人仗义,让那些人觉得无以为报,许多人大约恨不得做个云游四方的散仙。所以,你哥如果不在了,慕容家自然而然就不足为惧了。” 顾长清第一次听萧珩长篇大论地分析江湖阴谋,心中惊涛骇浪翻滚。虽然知道人生何处不江湖,但武林中的干戈又不太一样,它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收割一条条人命,端的是鲜血淋漓。 对于江湖形势,慕容萱到底不如萧珩熟悉,经他条分缕析地一解说,立刻觉得明朗了不少。虽然心下尚有一些疑惑,但好歹又有了一个方向,连忙先遣一拨人光明正大地以讨伐魔教的理由拜访千星寨,暗中打听慕容珏的消息。再让人安排着,自己亲自带队,秘密渡过观澜江,暗中寻访慕容珏。 萧珩招招手:“算我一份,一路上能给你出出主意,再者也不放心我手底下那群混世魔王,别去晚了发现全把自己玩死了。” 慕容萱认真看着萧珩,仿佛在评估什么。萧珩表情有些痞痞的,却是不避不闪地迎上了慕容萱的视线。 慕容萱又看看顾长清,一咬牙,到底放下了对萧珩的怀疑,点点头。 萧珩“啧”了一声:“别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小丫头,以后你会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的。” 慕容萱刚刚经他“指点迷津”,不好意思立马过河拆桥地跟他抬杠,不自在地翻了个白眼。 第一拨人快马加鞭地出发了,慕容萱这一队还在准备中。时近黄昏,整装出发大约要第二天了,三人倒是稍稍松了口气,得以稍事休息。 忽然,不远处一朵黄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顾长清曾听知秋科普过,代表警报的意思。 慕容萱神色一变,说了声“我出去看看”,就匆匆离开了。 萧珩目前躺在床上压根动不了,顾长清对山庄内完全不熟悉,而且按江湖规矩也不好瞎闯,只得留在了宜清苑中。 萧珩刚才一通分析,太阳穴突突突地疼,眼看顾长清站在窗前往外看,一脸担忧的模样,登时不爽起来,在床上哼哼唧唧。 顾长清回头:“怎么了?难受?” 萧珩点头啊点头。据说,会哭的孩纸有糖吃。 顾长清有些担心地走到床前:“哪里难受?要不我找个人来给你看看?” 萧珩趁势拉住他,气若游丝:“心里难受,长清,我现在毁容了,你还愿不愿意要我?” “……”这家伙就正经不了三分钟么?顾长清面无表情道:“……就凭你这蒲柳资质,我为什么要你?” 萧珩可怜兮兮:“……连你都嫌弃人家的话,人家就没法活在这个世上啦。” 顾长清:“……那你可以自我了断了。对了,自绝于人世前,把补品的钱还给慕容萱吧,人是我亲戚,别坑她。” 萧珩:“……” 与顾长清对视一眼,萧珩一拍床板,豪气地叫道:“对了,老子虽然暂时容颜不在,但是老子还有钱!长清,你愿意跟我么?” 顾长清:“……” 好想把这个俗气的土豪拉出去埋了肿么破? 萧珩成功地岔开了顾长清的注意力,心满意足地又哼哼了两声,终于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慕容萱很快就回来了,倒暂时没什么大事,有人在庄子外头窥探,触动了警报。待人赶去,早已逃之夭夭,不过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罢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这个节骨眼上,必定来者不善。不消慕容萱吩咐,底下自行加强了戒备。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夜。 夜半时分,一支红色的响箭冲天而起,发出尖锐的呼啸。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一朵朵巨大的狐狸形状烟花在深色的夜空中炸开,惊醒了许多人的梦。 有人匆匆披衣走到窗前,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隐隐泛红的天空,不知江湖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新变故。 第58章 扑朔迷离 顾长清被惊醒,匆匆跑到院外,只见红色的烟火在山脚处处开花,更有几处已经沿着山脚蜿蜒而上,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撕开静谧的夜幕。显然来者势头很猛,不知能否阻挡得住。 代表危险的尖锐呜叫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里也跟着一紧。 地上灯火通明,整个半月山庄都行动了起来。顾长清看四面八方人来人往,一个个行色匆匆,倒是非常镇定,没有慌了手脚。 萧珩也醒了,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休息又不足,昏昏沉沉的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待到终于清醒过来,见顾长清所在的外间已没了人影,赶紧也跟了出来。 顾长清有些着急,问:“不是说目标只在慕容珏吗?怎么在万家庄和万魔窟对上的时候,又有人跑来对付半月山庄了?” 萧珩摇摇头,仔细观察各处动静:“不知道,照理说如果是杨奕川的手笔,不会这样操之过急才对。他向来惯用的伎俩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对,我们去找慕容萱!” 顾长清来不及问原因,急忙去拦那些行色匆匆跑来跑去的人。奈何那些人快得像一阵风,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一个。当顾长清问那一脸络腮胡的大叔,慕容萱在哪里时,明显看到对方眼神中闪过一丝防备。 萧珩喝道:“快说,否则,慕容家可能会出大事!” 那人唬了一跳,想起两人到底算是小姐的客人,伸手指了个方向。接着又看了他们两眼,竟是一改原来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向方才所指的地方掠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顾长清茫然不解,萧珩嗤笑了一声:“他在怀疑咱们,想赶在我们之前通风报信。” 顾长清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和萧珩一起往慕容萱的方向赶。顾长清嫌萧珩跑不快,一把扛起他急火火地往前冲。 萧珩又是甜蜜,又是心疼媳妇儿,期期艾艾地问:“长清,我看你身手挺不错的,是你们白狐生来就会的吗?” 顾长清摇摇头:“不是,这个比较复杂,以后看情况慢慢跟你解释吧。” 萧珩说:“其实我是想说,你们有轻身功夫吗?省力些,速度也快些。” 萧珩的重点是“省力”,顾长清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跑得慢,怒道:“我要会轻功我还这么一路狂奔?我傻啊!谁让你这么沉,要不然我还可以跑快点。” 被攻击了体重的萧珩:“……” 顾长清担心慕容萱出事,呼哧呼哧累成狗,在黑夜中狂奔成一道虚影。 “对,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找慕容萱啊?”半月山庄占地很大,顾长清断断续续地问。 萧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长清,你……你也不相信我?” 顾长清抓狂:“脑补是一种病啊萧珩,我就想知道一下自己要不要拼死再提升速度!” 萧珩松了口气:“山脚下的攻击太分散了,如果真有心攻打半月山庄,一般一定会集中一路或两三路猛攻,估计是掩人耳目,指东打西呢。” 顾长清紧张道:“那我再快点?!” 萧珩拍拍他肩膀:“放心,慕容家屹立多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别跑到那儿就腿软了站都站不起来。” 顾长清撇撇嘴,继续匀速前进。 萧珩沉默了一会儿,问:“长清,你真的是相信我的吧?” 顾长清想了想,点点头:“我想信没人会费尽心思对着一只狐狸撒谎。”曾经狐狸形态的日日夜夜,他听萧珩说了许多话,觉得还是值得相信的。 萧珩不说话了,顾长清莫名觉得他心情不错,于是更莫名地自己也有些开心起来。 这份好心情在跑到慕容萱所在处时稍稍回落了一些。为了方便随时了解情况,慕容萱身处半月山庄最高处的建筑内,周身簇拥了几十个带着兵刃的人。见到两人出现,大厅上所有人都一齐看了过来,有人竟是如临大敌般刀剑出鞘。 顾长清假装毫不知情:“怎么了?” 一个蜡黄面皮的中年男人向慕容萱道:“小姐,半月山庄数年来无人敢擅闯,而今少爷失踪,此二人乍一入庄,便有不明敌人来攻,无论如何此二人嫌疑最大,希望小姐先将二人拿下,退敌之后再仔细盘查。” 一妇人应和道:“特别是这萧珩乃魔教教主,实在不能轻信。小姐,小心为上。” 众人戒备地围拢在慕容萱身侧,将顾长清和萧珩排除在外。顾长清无奈,萧珩嘿嘿冷笑几声。更引起了众人侧目,有人道:“小姐,下令拿下萧珩罢!” 慕容萱显然也在惊疑,若说巧合,这也太巧了一些,何况这发展完全在预料之外,将三人下午讨论的可能性完全打断了。但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太可能是萧珩,他刚刚醒来,哪怕立刻发出讯息,魔教人也没那么快赶过来。再者,我们明早就要出发,半路堵截比硬攻入山庄容易得多。” 有人转向了顾长清:“那么他呢?这人与萧珩一伙,又是一直清醒着,会不会趁机放出了消息?明早出发的事情刚刚决定,会不会他来不及知会他的同党?” 顾长清的白狐身份慕容萱没有告诉其他人,别人都以为他是萧珩的魔教属下。 这次慕容萱很快地摇了摇头:“不会。” 不仅仅是顾长清的身份,更是因为这些天相处下来,慕容萱深知顾长清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且绝非伪装。对于自己看人的本事,她还是比较自信的。 众人还是明显带着敌意,颇有些不平地看着两人,不让他们靠近慕容萱。 萧珩生平首次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下无趣,但看看顾长清,决定看着他的面子上,帮慕容家的小丫头片子一把。于是好脾气地说:“别顾着怀疑我们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打退来人。” 他面前的几个人朝天翻了翻白眼,表示这不tm废话么。 萧珩继续道:“但看目前的形势,来人的攻击似乎毫无章法,零零散散地到处攻击,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来者并不是一拨两拨势力,而且不过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虾米,所以攻击不成章法。二,来者故意以浩大的声势吸引注意力,同时也分散山庄的人力,打算发起出其不意的一击。若是普通小势力,慕容家实力摆在这儿,应该不太敢上门寻晦气,而且慕容家应该也可以轻易收拾了,不会出现僵持的局面。那么,就剩下第二种,来人另有所图。” 有几人的脸色变了,显然萧珩的猜测与他们一样。 一名老者捋了捋长须,忍不住问道:“那依萧教主之见,来人会这么做呢?” 萧珩摇头:“我对半月山庄不熟悉,只能大致给几个猜测:第一,半月山庄有没有什么易守难攻的地点,诸如绝壁一类,对方若反其道而行之,借助慕容家对这类地方掉以轻心之便,反而能一举拿下。第二,庄内有没有什么密道,万一泄露到外头,对方悄悄地直入腹地,恐怕对慕容家大大不妙。” 老者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不少。 萧珩又道:“最后一个可能,对方有武艺特别高强的人,借着人多嘈杂之际混入庄内。那么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整个半月山庄,而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或者有特殊身份的人。” 老者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凝思起来。 萧珩打了个哈欠,对顾长清说:“该说的也说完了,我们回去吧,巴巴地跑过来,人还不欢迎呢。” 许多人面露愧色,但又不太敢彻底相信“臭名昭著”的魔教,露出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慕容萱开口挽留:“别啊,萧教主为了我慕容家着想,慕容萱感激不尽……” 忽然,哗啦一声巨响,慕容萱正上方的屋顶破了个大洞,残垣断瓦纷纷坠落,在漫天纷飞的碎屑中,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飞快地扑了下来。 众人尽皆失色。大厅内高手如云,竟然没有一人事先察觉屋顶上有人潜伏。慕容萱仓促中伸出手上长剑刺出,来人迅疾无比地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剑尖寸许处,稍一使力,手腕再一转,慕容萱竟然握不住剑,长剑脱手而出。 黑衣人手下不停,另一只手五指大张,直接抓向了慕容萱。慕容萱勉强躲避,极为狼狈。 周围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救援,五六件兵器同时递出,黑衣人倒转方才抢到手的长剑,飞快地凌空划过一道弧度,有人兵器被削了一半,有人手臂中剑,兵器落地。 黑衣人一击未成,不等落地,一脚在一人肩上一点,借力又转了个方向,直奔慕容萱。那人痛哼一声,一臂无力地垂了下去,肩胛骨竟已是碎了。 慕容萱惊惶急躲,顷刻间险象环生。众人纷纷救援,刚才发话的老者使一对判官笔,与另外几人一齐配合,方堪堪截住了来人。 萧珩眯着眼睛看那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总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而且这人的身手,也正好跟全盛时期的自己差不多。 顾长清紧张得要死,紧紧盯着场内变化。忽然,有人惊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轰然破开的大洞内,倏然伸进一条极长无比的青绿色东西,如鬼魅般卷向慕容萱。顾长清眼疾手快,抢过一柄长剑掷了出去,接触到那东西的瞬间,竟然发出金石相交之声,然后“叮”地一声,长剑折断了。 慕容萱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那东西的袭击,谁知那东西竟似活物一般,跟着改变了方向,依然对准了慕容萱,大厅内绿色的虚影重重,快到肉眼几乎不可分辨。 第59章 混战 那诡异的物事来得太快,慕容萱左支右绌,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旁人眼见情况危急,纷纷将手中兵刃掷出,砰砰乓乓之声不绝于耳,却毫无用处。有人拿刀狠命砍斫,刀要么卷了刃,要么脆弱地折断,竟是全无用武之地。 一人眼见慕容萱危急,顾不得其他,直接飞身扑上前,抱住了那长条。立刻被整个腾空甩起,狠狠地砸到了墙上,又马上弹到地上,稀里哗啦压塌了一堆东西。那人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很快那血又变成了黑色,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与那东西接触过的地方,泛起了奇特的青碧色,然后很快蔓延到全身。那人全身泛着奇怪的绿色,口边的黑血还未干,身上已泛出恶臭,直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青绿色的条状物依然没有退去,一卷一甩后,整个向后一缩,又逼近了慕容萱。先前的黑衣人瞬间疾刺十几剑,封住众人救援的路线,为那奇怪事物创造机会。 慕容萱眼见无处退避,不退反进,手中十几条丝绦激射而出,从各个方向射向那东西。这是慕容家的绝学之一,八面来风。直取敌人上下前后左右,可谓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慕容萱虽未练得炉火纯青,却也非常人可以避开,实在是江湖上让人极为头痛的招数之一。 却见那些丝绦刚遇到那东西,如同着了火一般,更确切地说,遇到了强酸一般,发出嘶嘶声,很快那些混着天蚕丝制成的锦带就节节寸断,七零八落地坠落下来,地上一片凌乱。 慕容萱大惊失色,左手在身后的案几上一撑,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紧接着左手也放开,堪堪与绿影错身而过,另一只手就要去够墙上一样东西。绿影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转换方向,卷向半空中毫无借力可能的慕容萱。 顾长清早在见大家兵刃对那诡异的绿长条毫无用处时,左顾右盼寻不到什么重物,就暗搓搓地跑到门边,把门板卸了下来。 “……”萧珩看着他一脸认真地拆人家门,“你干什么?” 不会是看这木头是紫檀的,所以趁火打劫吧? “待会就知道了。”顾长清赶苍蝇一般挥挥手,示意他让开。剽悍地扛起一块大门板,然后……开始爬厅内的柱子。 大厅中在混斗,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人。萧珩简直要抓狂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长清比了个“嘘”的手势,艰难地沿着柱子,爬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观察战况。 此时慕容萱身在半空,长条自下而上迎向她,眼看下一秒就要卷到她身上……就是现在!顾长清看好了准头,抱起门板对准长条狠狠往下一拍,接着从房梁上轰轰烈烈地往下一跳,踩在门板上,使了个千斤坠。借着身体的重量,和千斤坠的力道,轰然撞上那上行的绿怪物。 那东西在半空中被劈头盖脸砸了一块门板,势不可挡的气势顿时滞了滞,似乎为有人打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惊呆了。顾长清管不了那许多,在门板接触那东西的一瞬间,脚上又加了一个劲。 那绿色长条随着门板以及顾长清从半空轰然坠地,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地面上竟然生生砸出一个坑来。顾长清得意地拿脚碾了碾门板,权当碾在那怪东西的身上了:“打架最终靠的是脑子!” 下一秒,他整个人带门板被那怪物掀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那东西似是怒极,暂时没顾得上慕容萱,呼啦一下就向顾长清甩了过来。顾长清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个跟头,那东西便已到了眼前!萧珩在一旁目眦欲裂,怒吼着要扑过来,奈何身体完全未恢复,根本跟不上那东西的速度。 慕容萱终于够到了墙壁上那副端端正正挂着的话,双手抓住,用力一拧,将它倒了个个儿。“哗啦”一声,顾长清身下突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咕噜咕噜便一路滚了下去。 那怪物似乎怒极,不肯放弃地就要追上去,刚探入一点,慕容萱唰啦一下,又将画儿拧了回来,地道的铁板訇然合拢。刺啦一声,那绿影被卡在中间,奋力挣扎,极厚的铁板发出吱呀的尖叫,最终那东西腾出一点空隙,倏然抽身而去。 黑衣人一见绿影退开,立即挥开众人,跟着跳出了房顶的大洞。 “长清!”萧珩趴在地道口,对慕容萱吼道,“赶紧打开!” 慕容萱长出一口气,将画一拧,放出了顾长清。顾长清一连几个跟头栽下去,颇有几分狼狈,倒是颇为志得意满。萧珩瞪他,他连忙讨好地笑一笑。 没办法,刚才实在太过危险,万一那东西碰到了慕容萱,也让她浑身变绿死了,或者把她嘶嘶嘶融化了怎么办? 众人惊魂未定,纷纷围拢过来,有人拉着慕容萱上下检查,有人当场就对着顾长清跪下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吓得顾长清连忙去扶。 有人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人检查地道两头的夹板,竟然带了丝丝血迹,很显然,那绿色长条是个活物。但那东西行动实在太快,从房顶伸进来,在大厅里不停飞舞,只见到处都是绿影,竟没有人看清它到底长啥样。 只有给过它一击的顾长清,趁着它稍稍一顿的瞬间,看到一点端倪。长长的,上头似乎还有鳞片……有些熟悉…… 正思忖间,屋顶又有了动静,众人愕然抬头,那绿色的东西又回来了,这次却不是一个单纯的长条,而是绿长条的前端,有一张硕大无盆的巨口! 顾长清顿时也用不着猜测了,他之前就觉得除了颜色,那感觉跟昆梧山上的岩蟒有些像,正在想山下会不会有那么长的蛇,现在一看,果然! 巨大的青蛇大约是被彻底激怒了,稍稍缓了一缓就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慕容萱大声叫道:“都进地道!” 众人一刻不敢停,纷纷鱼贯而入,眼看落在后头的人就要命丧蛇口,萧珩抡起顾长清刚才用过的门板,一个巧劲将它不偏不倚地射入了青蛇的嘴里。 巨大的蛇口被门板滑稽地撑开,巨蛇愤怒至极地在地上打滚,所到之处桌椅案几纷纷化为齑粉。“嘎……啪”,木门不堪承受巨大的压力,在巨蛇口中断为数截。巨蛇一口吐出碎木板,锲而不舍地来追咬涌入地道的人。 慕容萱眼看最后一人跳入地道,眼疾手快地重重一按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洞口快速合拢。青蛇巨大的脑袋撞在铁板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一连串的混斗实在太过刺激,暂时脱险的众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精疲力尽。有人道:“老天,竟然是那么大一条蛇。” 头顶“咚、咚、咚”的闷响不绝,一声连着一声,地面连着四壁都摇晃起来,灰尘纷纷坠落。似乎那大蛇对底下的人志在必得,毫无放弃的想法。 慕容萱摆摆手,继而想到这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喘着气开口道:“大约是冲着我的特殊身份来的。虽然只有一人一蛇,但他们太厉害,这里不够安全,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众人只得又纷纷站起,扶着地道的墙壁往前走。慕容萱摸到放火烛的地方,点燃几支蜡烛分下去,带着大家向前走。一行人借着微弱的烛光,在逼仄的地道内前行。 地上铺着青砖,地面有些潮湿,大约长时间无人进入过,滋生了一些苔藓。众人凝神疾走,气氛有点压抑,慕容萱看大家都一副凝重的样子,有意舒缓众人心绪,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自嘲道:“从我记事起,都多少年没有用过这地道了,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 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地道走了半天,最终开始曲折向上。慕容萱走到最前面掀开一处机括,一个洞口在众人头顶徐徐打开,虽然是晚上,却也露出微弱的星月之光来,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顾长清拉着萧珩爬出地道,长长地吁了口气。萧珩伤势未愈,一通跑路又要了他半条命,哼哼唧唧地往顾长清身边凑。顾长清顺手拍拍狗头,他便两眼闪闪发光起来。 他们现在身处一处花园模样的地方,出口竟然伪装成一处小假山的模样,连着附近一大片假山,倒也别出心裁。 忽然,顾长清耳朵动了动,他现在比之来半月山庄前又耳聪目明了不少,只听徐徐的夜风中,传来草木纷纷偃伏的沙沙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极快地向这边靠近! “那条蛇!那条蛇过来了!”他叫道。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它怎么可能那么快确定我们在哪里?” 慕容萱却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飞快地在假山中的几十处按了按,轰,哗啦,嘎啦嘎啦,种种不同的声音先后响起,顾长清发现身周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大变化。 慕容萱看最后一点机关安排到位,松了口气,傲然道:“慕容家的地方,却也不是说闯就闯的。” 刚才不过是一人一蛇来得太过突兀,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而已。 远处又响起巨大的碰撞声,似乎那条诡异的青蛇在寻找突破口,却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远,似乎被机关或障眼法引导着向远处去了。顾长清侧耳倾听,心下终于松了松。 其他人也放松下来,纷纷盘腿而坐,以尽快恢复精力。有一人道:“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会带着那么大一条蛇?” 他本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不过是紧赶慢赶大半天,此时松懈下来,自言自语缓解一下心情而已。 萧珩突然接口:“那条蛇我不清楚,但那人,绝对是杨奕川。”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睁眼看向他。 有人道:“他?现在他不正率领着千星寨的人堵截魔教么?” 有人道:“什么?杨奕川不是习惯使用三叉戟么?为什么剑也能使得那么顺溜?” 有人则问:“那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萧教主从哪儿认出他是杨奕川的?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忽听一人轻笑道:“萧教主当然知道啦,当初杨奕川的妹妹缠着萧教主,杨奕川提着三叉戟上天入地地追杀萧教主来着。江湖上要说对他的身手熟悉,恐怕莫过于萧教主吧。” 萧珩:“……” 众人静了一瞬,突然齐刷刷地看向顾长清。目露同情。 顾长清:“……?” 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望去,顾长清啼笑皆非地发现发话的也是半个熟人,当初在北宣城的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个与白衣教对上了的黄裳女子,萧珩还帮她悄悄解过围。 那女子大约也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会引起那么大反应,眨了眨眼,无辜地和顾长清对视。 第60章 脱险【以上为倒v,已看买】 黄裳女子轻飘飘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顾长清脸上。 顾长清哭笑不得:“都看我干什么?” “对啊,看长清干什么?”慕容萱愤怒地转向萧珩,“要不是叶姊姊提醒,我都忘了你的烂账了。说!你跟杨玉珊什么关系?是不是厚颜无耻地欺骗了人家后,又哄骗了一无所知的长清?” 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偏偏熟了之后说话行事都颇有女土匪的风范,还颇有狗血故事联想能力。 “你们别瞎猜,别误导我媳妇儿!”萧珩怒道,接着紧张地转向顾长清,指天发誓,“长清,你要相信我,我跟杨玉珊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长清面无表情:“……你叫谁媳妇儿?” 萧珩打蛇随棍上,真把它当成了疑问句,巨大的狗尾巴在身后晃啊晃,腆着脸道:“你!自然是你!除了你哪里还会有别人!” 顾长清:“……” “说到杨玉珊,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呢?”顾长清凉凉道,“好像某人在被围困遇到危险时,还记得一定要及时给她送解药。” “解药还是我的血!当初你上昆梧山就是为了她的解药!还差点杀了我!”顾长清继续以眼神示意。在场看好戏的人太多,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模样,这些就没有当众说出来。 萧珩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干笑道:“那什么,她当机缘巧合救过我一命,但我真的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眼神可怜兮兮:“媳妇,我我我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想着还她个人情么……” 当初一只小狐狸虽然机灵可爱,自己又在昏迷中不知道它曾救了自己一命,稍一权衡,分量终归抵不过大活人的,自己身上的毒也指望着它解,念头一闪就带下山来了。谁知道天道好轮回,小狐狸变成了大活人,而自己正陷在了一只狐狸手上。不,爪上。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哪儿敢凶它啊,一定每天捧在手心里供着。他要吃什么给吃什么! 慕容萱担心那黑衣人和青蛇找不到自己会拿山庄其他人出气,急急地跑开了一会儿,借着阵法的掩护往各个方向放出了一些信号,让众人全部找地方躲避。江湖上混,总会有躲灾避仇的时候,慕容山庄自然也不会少了密室暗道,有些只有自家人知道,有些却是庄上人都知道的。此时一回来正好听到萧珩的话,习惯性冷嘲热讽道:“哟,机缘巧合救了你一命啊,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是不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了呀!” 看到顾长清似笑非笑的促狭目光,萧珩怒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们还想不想知道黑衣人的事情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慕容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险象环生的紧张感去掉了一些,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萧珩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正色道:“其实方才也没有说错,我的确跟杨奕川交手过多次,而且因为难分高下,一来一去打了不知多少架,非常了解他的一些出手习惯。大家有没有发现,刚才这黑衣人虽然使剑非常顺手,却也能看出一些特殊的癖好?” 众人凝神细想,许多人都忍不住摇摇头。有人道:“那人出剑极快,攻势凌厉,如疾风骤雨,除了身手极好,并无其他特殊啊。” 萧珩摇摇头,随手点了一个配着长剑的年轻人:“你过来。” 那人上前几步。萧珩随手从身边人手中又捞了一把剑,轻飘飘地刺向年轻人面门:“如果我这样攻击,你会怎么办?” 那人对上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颇有些紧张,对该如何接招犹豫不决。萧珩喝道:“别多想,第一反应。” 那人条件反射地退后半步,身体微微后仰的同时,手中长剑一翻,剑锋撩向萧珩的手臂。萧珩长剑一沉,荡开那人来剑的同时趁势而入,直闯对方中门。那人倒不慌乱,微微一个侧身,持剑之手疾撤,竖起剑身,随着一侧之势架住萧珩的剑,身体借力又往后退开两步。 萧珩点点头,剑柄一转,交还给其主人。众人都有些疑惑,这些不过是最普通的招式,萧珩想要说明什么?或者跟黑衣人的招式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萧珩说:“大凡用剑之人,哪怕再偏好快攻的,除了剑尖击刺外,也或多或少会有搅压、挂扫、劈砍、格撩等动作。剑走轻盈,哪怕使用重剑之人,也不会像使用流星锤的人那样与人拼力气。即使疾风暴雨般的快攻,也总有一些用到剑锋、剑身的,当对方回击时,也总会有一些轻身回防的动作,而那黑衣人,用得非常少。” 众人方才被那黑衣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因那人出手极快无比,俱都忙于应对,到来不及评估对方的招式。此时被萧珩一提醒,再回想起来,倒似乎的确如此。 一人若有所思道:“的确,一般而言,若对方剑击面门,一般都是用剑荡开对方,或者声东击西,佯攻对方身体其他部位解围……但方才好几次,那人是……” 萧珩道:“那人都是首先将剑上指,稍顿一下后再偏一偏,剑尖点向你们的手腕。因为杨奕川那家伙拿惯了他的破鱼叉,总觉得可以叉出你们的剑。只是他出手实在太快,中间那一停顿几乎微不可见,所以才造成了一种他是用剑高手,喜欢快攻的错觉。” 千星寨的杨奕川惯用一把三叉戟,萧珩大约是真的挺讨厌他,故意将其说成了破鱼叉。但话说回来,千星寨水上讨生活,武艺的最初形成还真跟渔民捕鱼有着密切的联系,指不定老祖宗便是使一把鱼叉打出的天下。只是后来规模壮大后,才逐渐把持了水上贸易,财源滚滚,不复当初赤足缁衣的情形了。 许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起了一个头,在场惯用剑的人也不少,许多小细节便被大家一起挖掘了出来。 有人说:“他每次出剑时,喜欢翻一翻腕子,将剑面放平。剑并非必须如此,据说杨奕川使三叉戟倒有将三股钢叉放平的癖好。” 千星寨在江湖上虽属正道,杨奕川却以狠辣出名,若有人犯在他手上,丢性命不说,还总爱以三叉戟将人整个挑起,高举示人。平放三股钢叉是最利于将人顺势挑起的姿势。 有人说:“我有一剑将要刺到他身上时,他是用内力注在剑身生生将我弹开的。” 剑走轻灵,一般防御多粘连劲,讲究将对方兵器轻巧带开。毕竟剑虽然锋利,但剑身却相对脆弱,禁不起猛烈的撞击。哪怕内力浑厚,可以以之弹开对方,真正的用剑高手也不愿意多费这力气。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补充。有些有凭有据,有些捕风捉影,还有些压根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抽丝剥茧,黑衣人就是杨奕川的事,虽然不能说板上钉钉,说个□□不离十大抵不过分。 以杨奕川的身手,应该不至于模仿不出这些动作。只是他向来心高气傲,不屑于用其他兵器,平日更不屑花心思琢磨,反正只要知道如何破解就行了。猛然换了一把剑,大约使不顺手,有许多自然而然的动作,便留下了蛛丝马迹。 也是他失算,本以为慕容家没有慕容珏在,群龙无首,小小一个慕容萱应当手到擒来才是。谁知这个小姑娘却比他想象得更沉得住气,竟在哥哥失踪、山庄又突然遭不明势力攻击的关头,临危不乱,在众人辅助下抵挡了下来。 更是千算万算没有预料到,大家都以为重伤后葬身观澜江的魔教教主萧珩此刻会在半月山庄内。他身手虽未恢复,眼光却是毒辣,一下子就看破了他动作间细微的不自然。 人的身份基本确定了,他的目的却依然不明。还有那条怪异至极的大蛇,要不是半月山庄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一些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事物,普通人猛一下子看到真会被吓破胆。 顾长清忽然道:“那条大蛇,我觉得它会化形。” 狐妈曾说过,白狐天生就有看透其他伪装的能力。只是他太早离开了昆梧山,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发这项能力。但这两天跟慕容萱交流后,他稍稍找到了一些感觉,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方才那青蛇张着巨大的蛇口扑过来时,众人虽然稀里哗啦狼狈不堪地跑入了地道,顾长清还是撇到它似乎有两个影子交错在一起。 慕容萱点点头:“你能够看出来?那应该就没错了,这次果然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她血缘稀薄,看不出对方是否化形,只能凭那大蛇之前的举动加以猜测。若对方也是精怪,则更加明确无误了。 说话间,突然轰隆一声,众人左侧一片假山化为齑粉,一条大蛇凭空出现,高高地昂着头,冰冷的竖瞳诡异地盯着众人的方向。 这一惊非同小可,许多人低呼出声,拿起兵器就要先下手为强。慕容萱赶紧制止了众人,示意大家别出声。一行人勉强压下内心的震动,敛声屏气地看着那蛇。只见它对着这方向冷冷地注视了半晌,似乎在分辨什么,最终一摆尾巴,晃晃悠悠地从众人右侧游过去了。 右侧的人纷纷离它远一些,心有余悸地看着它离开。 不一会儿,远离的蛇又折了回来,再次有惊无险地避过后,慕容萱皱眉:“糟糕,它应该能感受到我身上的气息就在附近,骗不开它。” 要是总在附近徘徊,等它完全毁了这小花园,该来的还是会来,众人依然躲不开。 顾长清讶然道:“是吗?那让我来试试。”大约曾和昆梧山上的白狐呆惯了,他似乎对白狐一族的血统自动免疫了,完全不觉得他们的气息特殊。 在慕容萱的指点下,顾长清磕磕绊绊地帮她掩盖了气息。不远处又传来大蛇发脾气的声音,石裂树折,惊天动地。 大约是觉得他们顺着其他密道离开了,大蛇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飞快地远去了。 第61章 千星【一更】 众人怕杨奕川和青蛇去而复返,在所有的动静都平息下来后,依然没有立即走出,决定了一下之后的做法,便纷纷打坐恢复功力了。这回是真的累狠了,有人刚刚恢复了一些,便往地上一躺开始补眠。 千补万补,不如睡觉最补。 顾长清一直作息规律,又没有江湖人从小养成的激战过后,以恢复功力为第一要务的概念,眼看警报暂时解除,早就靠着一块假山呼呼大睡了。倒是萧珩从来别说累了,就是重伤将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会保持一份清醒。 萧珩一轮真气在体内游走完毕,缓缓睁开眼。已经快要凌晨了,现在是月初,弯月如眉,静静地挂在天边,漫天的星子闪烁着清光。身侧是一些被摧折的花草,碎为齑粉的假山,整个花园却已恢复了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湿润感。 顾长清睡得很沉,微微向后仰着头,露出一截好看的脖子,双手本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现在一手耷拉到了身侧,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萧珩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现在氛围实在好,适合过去偷个香。又觉得似乎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睡着便已够了。 不知何时,连他也一起冒出了一丝困意,接着久违的倦意从骨子里涌出来,很快快席卷了他。萧珩往顾长清身边凑了凑,也合上了眼睛。 醒来时天已大亮,萧珩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这一觉竟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夜间的魑魅魍魉早已散尽,道上还有刀剑的痕迹,偶尔是一滩一滩刺目的血痕,显示着昨晚一切并非虚妄。山庄里有人来来回回做着收拾,有条不紊。 大致确定了黑衣人的身份,众人担心慕容珏,便商议着尽早出发,前往千星寨附近探听消息。 只是杨奕川孤身一人带着一条诡异的蛇,半夜直闯半月山庄就让差点庄中束手无策,现在要前往杨奕川的大本营,似乎有些自投罗网。慕容家众人倒不惧怕,但慕容珏不在,许多人觉得有看好慕容萱的责任,万一不小心让她出了点事儿,他们自己首先都会自责死。 萧珩打了个哈欠:“不是说我手下那帮人驻扎在千星寨附近么,可以先跟他们会合。” 继而又很快补充道:“当然,你们觉得信得过的话。” 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面露愧色。之前使判官笔的老者向萧珩拱手道:“之前大伙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有得罪。还望萧教主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萧珩不耐烦这些文绉绉的话,牙疼道:“别别别,我可不稀罕做劳什子君子。看在慕容家是我媳妇亲戚的份上,不跟你们计较就是了。” 顾长清醒来后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当剑,在一旁晨练,闻得此言,潇洒地往后一甩手,小树枝呼啸着飞向萧珩,啪地打在萧珩脑袋上。 萧珩贱贱地眯着眼睛,似乎是长清送了他一朵花儿。看他那架势,顾长清要是失了准头,他还会巴巴地凑过去接。 众人愕然看着传说中鬼见愁的萧珩化身癞皮狗,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的样子,一人想,幸好今天早上问顾长清要不要给他一把剑时,他表示不用了。否则现在的萧大教主一定是个杯具。 解决了去向问题,众人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倒是萧珩和顾长清两人本就空手而来,倒没什么可以收拾的。慕容萱并无多少江湖行走的经验,一切都由其他长辈包圆了,倒也有些无所事事,也跟着晃悠到了宜清苑。 “慕容萱,你的白狐血统有什么特殊用处吗?”顾长清问。 慕容萱摇摇头:“照理说,我们这一支除了祖上是白狐,后来全部和人类结合,穿到现在,血缘已经很稀薄了,能力也退化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半狐连妖丹都凝结不起来。但也说不准,现在世间灵气太稀薄,许多大妖不甘心就此陨落,也会抓些半妖啊小妖的修炼。” 顾长清想起那条血口巨张的大蛇:“那条蛇可能是快要陨落的大妖?” 慕容萱又摇头:“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那条大蛇看起来正在胜时,应该有徐徐图之的时间才是,但昨晚它那歇斯底里的模样,似乎特别着急要抓到我的样子。” 他们手上掌握的线索太少,再猜也是徒劳。只能沉住气,先找慕容珏再说了。 顾长清想到那妖异的大蛇似乎可以追踪慕容萱的气息,有些担忧,于是反复练习隐匿之法。待练习至极为成熟时,运起体内灵气,缓缓注入慕容萱体内的几处穴道,将她一直外溢的气息封了回去。 这之后,只要在灵气耗尽前准时输入便可以了,倒也方便。顾长清体内灵气充足,相对于这点小小的消耗,赤珠仙果的灵力几乎取之不尽,再者他吸收天地精华的速度可比慕容萱快得多得多,帮她遮掩倒是完全不在话下。 萧珩在一边默默地打坐,现在众派围攻魔教,待回去后自然还得斗智斗勇,趁现在身体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很快便到了出发的时刻。人多过于打眼,慕容家精挑细选了七八人跟着慕容萱,其他人则分批跟在他们后头,更安排了人手前往千星寨边缘候着,随时准备着,万一有个不对劲便冲进去抢人。 一路紧赶慢赶,不过几日,便到了观澜江畔。宽阔的江面浩浩汤汤,过了江,便是千星寨的地方了。 千星寨并不是一座水寨,而是十八座水寨的合称。当初观澜江畔并无特别大的势力,各个小门派小水寨各自为政,更有水匪横行,烧杀抢掠,整个观澜江南岸一片乌烟瘴气。 大的客商往来,必须申请官府派兵保护,才能安全通行。小客商根本轮不上官差,只好花巨资请一些江湖客保驾护航,却也依然难免人财两空的结果。更有甚者,水匪假扮受雇佣的江湖客,混上商船后暗下黑手的也屡见不鲜。久而久之,偌大一条观澜江,往来的客商竟相当凋零,贸易冷清得很。 水匪们日子难过,只好雁过拔毛,连小鱼小虾也不放过,沿岸掠夺本就贫苦的渔民,渔民们叫苦不迭,只好转徙他处求生存。 最后十八家最大的水寨看这样子下去不行,竭泽而渔,最后自己人也活不下去了。于是聚在一起商量着,从十八寨寨主中选出一个大家都心服口服的来,约束观澜江南岸所有江湖势力。一时间,大大小小门派水寨要么出于自愿,要么出于无奈,纷纷归顺。不听调配的水匪水帮,自然或明或暗地都被清除个干净。 自此,江南水寨认十八寨为首,十八寨则五年选一次领头人,称为“千星寨寨主”。意思是,观澜江南部千万个水寨都唯其马首是瞻。 事实上,并无一座真正名为“千星寨”的水寨,杨奕川本是十八寨之一“水云寨”的寨主,三年前才被十八寨推举为首领。 站在船头,江风阵阵,宽阔的江面上偶尔有水禽掠过,大大小小的船只络绎不绝,远处三三两两的岛屿上有人来来往往,更远处则隐约可以看到江岸,码头上乌压压的人群如蚂蚁一般或聚或散。 十八寨定下规矩后,倒的确让观澜江的下游重新繁荣了起来。他们也摇身一变,成为水面秩序的维护者,接受百姓的感恩戴德。更与官府往来密切,利用水运的便利,把持各大码头,明码标价地给客商提供保护,更拓展自己的商贸渠道,可谓日进斗金,财源滚滚。 也是千星寨在江湖上地位日高的重要原因。 使判官笔的老者谢辉遥遥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就是水云寨的地方,我们到了之后还得处处小心才是。” 他向来做事稳妥可靠,在慕容家说话分量很重,以慕容萱为首,众人纷纷点头应是。女子脸上都由萧珩动手,做了些装饰,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否则,慕容萱等人容貌太过出众,只怕还未上岸,便被人盯上了。 现在慕容萱蜡黄面皮,耳际还有一大块褐色的胎记,嘴唇干裂,头发故意弄得有些凌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丝毫没有了之前光彩夺目的模样。 连顾长清露在外头的部分也被修饰了一下,按萧珩的说法是:“长得文文弱弱,还那么白,一看就不像江湖上行走久了日晒雨淋的样子。” 于是除了皮肤上有了“风霜痕迹”,顾长清的衣服里还被添了许多棉絮一样的东西,成了个大胖子,看起来……嗯,威武极了。不知萧珩弄了一大堆东西糊啊糊,竟然让他的手都胖了一圈。 如果是一身黑西装,再带个墨镜,放在前世应该挺像跟在黑社会boss身边的打手。嗯,夏天的话或许会是紧身黑背心,粗犷的胳膊上布满纹身,嘴里再应景地叼一根烟。 顾长清觉得来了这边后,短时间内体验了多重身份,这简直是上辈子间谍才会有的待遇。 船最终缓缓地靠了岸。几个人围了上来,为首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抱拳道:“众位朋友有礼了,一路辛苦辛苦,不知来的是哪路英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些人都是迎来送往的马前卒,无足轻重。再加上一行人准备充分,自忖决不至于露了马脚,是以谢辉露出一个讨好又谄媚的笑容:“众位大侠好,好!哥几个是从北边来的,太/祖门,听说众豪杰齐聚千星寨,讨伐那十恶不赦的万魔窟,忖着也当为武林除害尽一点绵薄之力,这不,日夜兼程地就赶过来了。” 常在江湖上走的,一般都知道,这种场面一般都极其好糊弄。随便报一个大众的门派名,说几句官话,只要不显得太心虚,自然而然就放行了。太/祖门这一名字简直烂大街,到处都有人安这么一个名字,可谓遍地开花。 只有水云寨内部才不好混,得想个法子进入才行。谢辉一边打哈哈,一边想。 谁知刚刚还带着几分客套笑容的迎客汉子忽然对视一眼,为首那人追问道:“哪里的太/祖门?” 这下颇出人意料,谢辉谨慎地答道:“河东的。” 几人突然手按刀柄,当啷一声,刀半出鞘,为首一人道:“哥儿几个最近接待了不下十个太/祖门的兄弟,河西的两朔的湖广的……刚刚盏茶之前就过去了一个河东的。这倒要好好分辨分辨,前头那波是假的呢,还是你们是假的?各位,请啰。” 第62章 巧之又巧【二更】 这一下实在出乎意料,谢辉不由得张大了嘴。为了带兵刃随处走动不引起怀疑,他们没有用客商的身份,而是以江湖人士的名义上的岸。还特地找了个随处可见的名头,本以为万无一失。 谁曾想,四面八方的太/祖门还都跑来了。更没想到,世上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刚刚真的便有河东的太/祖门赶过来。 大概只能说,万魔窟太有魅力了,人谁都想分一杯羹。或者说,武林沉寂太久,好不容易出了一件大事,所有人都想凑个热闹,就当参加一次武林盛会了。 也好等老的时候对着子子孙孙吹牛,想当年,群豪围剿万魔窟,那真是轰轰烈烈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竭尽想象之所能地描述一番后,再抚摸一下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小孙儿的狗头,语重心长地感叹:“现在的武林啊,是一代不如一代啰。” 当然,这些是闲话,此时谢辉随口胡诌一个小门派,却正好撞上了前一队人,尴尬极了。但此时又容不得任何迟疑,否则引起了眼前几人更重的怀疑,打一架事小,码头上人来人往多少双眼睛盯着,打草惊蛇事大。 好在他反应极为机敏,张大了嘴后马上顺势编了下去:“哎呀,原来师兄们已经到了呀?您不知道,我们几个是从别地转道而来的,这紧赶慢赶的,师兄弟间都没来得及事先知会一声。不知这次是方大师兄带的队,还是杨二师兄带的队,或者黄三师兄带的队?或者王长老?方大师兄的话,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长得就跟您这般威武。杨二师兄嘛,长着一张紫膛脸,特别好认……” 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这下轮到对方张大了嘴。 几人被派来这种小码头上迎客,自然是寨中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方才的喝问也不过狐假虎威居多,觉得对方是什么想要阶级混进来打秋风的宵小,恐吓一顿,喝骂几声赶走也就是了,所谓芝麻大的官儿也要抖三抖,假装一番自己有极大威势的样子,过个瘾而已。 谁知人竟真的细数起方才的人员来,他们打打杀杀的喜欢,动脑子的事情却极其头疼,接待了那么多的人,刚才的队伍里的人长得是圆是扁,早忘到爪洼国了。只不过地域、门派等属于上头强行要求记录的,加上太/祖门又出现得太频繁,才记住了刚刚过去一个河东的太/祖门。 将信将疑地上下扫视众人几遍,为首的男人狐疑道:“真的?” 谢辉忙不迭地点头,赌咒发誓:“哪能拿着种祖师爷相关的事开玩笑呢?您要怕出事儿,保险起见,要不找个兄弟跟着我们,一道追上前去找找我那些师兄?也好问个明白,免得担干系。” 浑然没无视现在自己就冒认了人家的祖师爷的事实。最后一句还非常心机地用了激将法,江湖人大多爱逞强,面子比天大,说他们怕担责任,他们自然是不依的。 果然,为首那汉子眉毛皱了皱,就打算放行了。 却听另一人疑惑道:“我依稀记得之前过去的那拨人,年纪都没有你大吧?为什么你倒反过来叫他们师兄?” 谢辉:“……” 暗暗紧了紧拳头,又默默地松开。脑袋上几根稀疏花白的头毛迎风飞舞,昭示着,年纪是个硬伤。 他坚强地挺了挺胸膛,声音大义凛然中透着一点悲愤:“小老儿当年浑浑噩噩,拜在镇上李大刀的门下学艺,白白蹉跎了许多年的光阴却一事无成。直到有一次见识到□□门的功夫,方知世间功法可精妙至此,于是毅然决然弃暗投明,拜入□□门。是以,虚长了几岁,上头却是有不少师兄在的。” 对面几人眼中顿时带上了几分同情。这小老儿,辗转半生老来还拜在一个籍籍无名的门派下,自以为得尽了武之奥义,蠢成这样也不容易。 几人想到自己年纪轻轻便顺利进入千星寨,只要好好努力,前途指日可待,顿时优越感大大上升,看起一行人的眼光也和蔼可亲了起来。 为首之人挥挥手:“那各位请吧,希望能在剿灭魔教的一役中大放异彩。” 谢辉心中一松,暗道侥幸,口中连连称谢,向几人拱手道别后,带着一行人迅速离去。 待拉开了一些距离,谢辉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看着强忍笑意的众人,木然道:“都不许笑,小心打草惊蛇。” 理由真的非常冠冕堂皇。可惜众人虽然给面子地没有大笑出声,“噗嗤”的漏气声还是不绝于耳。慕容萱更是掩嘴窃笑,谢辉无奈,他可以对其他人怒目而视,对自家小姐却是不能的,再者,从小看到大,也不舍得。 谁知码头那边又出了幺蛾子。 迎客几人中,一个诨名李三的,长得黑黑瘦瘦,活像只水猴儿,人却是极好色无比。近些天天天蹲守在码头上,连根女人的毛都没沾,早就浑身不舒坦了。今天难得见这小小□□门中,竟然有几个女人,年纪也不算太大,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背后一看,身材也还算过得去,走起路来更是有几分风韵,便起了讨点便宜的念头。 念头一转,便对身边的兄弟说:“那什么,我还是觉得刚才那几人有些可疑啊,要不找地方再仔细问问吧?” 那人当然知道他的德行,嗤笑道:“我看,调查是假,占便宜才是真吧?” 李三佯怒道:“说的什么浑话!还不是上头交代下来,不容闪失么?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人也不与他争辩,摆摆手让他速战速决。刚才过去的不过都是些小角色,哪怕吃了亏也没处叫屈去。现在李三儿离开一会儿,待会自己也有由头躲个懒了。 李三嘿嘿一笑,飞快地追了上去。马上要追到一行人时,迎面又走来几个千星寨的兄弟。其中一个名叫王胡子,跟李三向来臭味相投,眼见他跑得飞快,知这人有事懒洋洋无事瞎赶趟儿的毛病,忙拉住他:“兄弟,跑这么快做什么呢?” 李三一见王胡子,心下觉得正好,两个人一起可以壮一壮声势,还怕那小门小派的不忍气吞声么?顿时凑到他耳边,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那王胡子便嘿嘿地笑了起来,猥琐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慕容家几名女子身后不停打量。 他们自以为声量小,这个那个的咬耳朵窃窃私语,但半月山庄的人虽然不比杨奕川之类寥寥无几的绝顶高手,拿到外头还是个顶个的能竖个大拇指,个个内力精湛,耳聪目明自不必说。 两人指指点点时说的话全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个个气得浑身发抖。 慕容家人在江湖上走,到哪儿人不得恭恭敬敬地迎着?何曾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更何况,那两人重点还在慕容萱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叶五娘——之前的黄裳女以眼神示意: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要来找麻烦了,不如索性按倒了揍一顿吧? 慕容萱想了想,点点头,以传音入密对众人道:“别在这儿,人太多,他们要动手动脚必然会找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我们假意配合,到了地方往死里揍。” 萧珩接口道:“打完了,我给大家换个样子就成。” 顾长清也气得牙痒痒,觉得两人实在太欠。众人达成高度一致,纷纷摩拳擦掌,打算出一口从刚才起就憋着的恶气。 所以当李三和王胡子两人不怀好意地挡住一行人时,众人都极其配合,完全没有平日江湖人动辄爆粗口骂娘或干脆撸袖子上的情况。 李三没有多想,屁颠屁颠地就带着几人往他们最近住的地方跑。王胡子却莫名觉得一行人的笑都有点凉飕飕的,他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有种自己马上要大祸临头的错觉。但想想李三信誓旦旦说来人是河东□□门的,还是其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事后拍拍屁股走人都没地方找去,能出啥事儿? 他们在观澜江畔顶着千星寨的名头欺男霸女惯了,当下也不以为意,悠悠地跟在后头一道过去了。 进到一个小院子里,李三儿把一间屋子打开:“来,稳妥起见,我们有些话要问问,看几位朋友的回答能不能对上号儿。这样,要不就按男女吧,大老爷们先进来,然后轮到女的。”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番话实在漏洞百出,但众人有意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当下嘿嘿冷笑,也不辩驳,男人当先走进了房间。 李三和王胡子对视一眼,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微笑。突然同时出手,一个将房门锁上,一个则将院门落了锁。这边流行高墙院,如果不是有轻身功夫,一下子很难逃脱。李三和王胡子自己不过会点粗浅功夫,千星寨的高深武功是完全不会的,以己度人,自然以为院子里几个小娘们已经插翅难飞。 李三嘿嘿淫/笑道:“我看几位小娘子嫌疑颇大,今日恐怕少不得要好好检查检查了。” 说毕,张开双臂便向慕容萱扑来。慕容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他。李三愣了一下,本能觉得有些不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恐吓几句,蓦地从旁边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他腰眼上。 这一脚真狠,李三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砰地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刚要惨叫出声,人影一闪,一个刚才被他轻视的“娘们儿”便到了眼前。叶五娘闪到他面前,先往他大张的嘴里灌了一大口泥土防止他叫出来,然后撕下他大半只袖子,团吧团吧塞到了他口中。接着露出了一丝恶狠狠的笑容,提起粉拳便往下揍。 嗯,这粉拳的威力,大概比大多数“老爷们儿”铁拳的威力还要大。 王胡子眼看不对劲,一面飞快地转身便要打开院门,一面想大喊出声引人注意。几人哪会让他如愿,慕容萱气得要死,一拎他的领子往后一摔,将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找不到哥哥的焦急、对疑似杨奕川的黑衣人的愤怒等等,也俱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人的讨厌,飞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 顾长清无聊地坐在房间内,听到外头“呜呜啊啊”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剩闷闷的拳打脚踢声,和偶尔一两声的哼唧,看看萧珩:“应该差不多了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谢辉随手拍开房门,只见几名女将早将人修理得半死不活了。好笑地摇摇头,说:“差不多了,我们收拾收拾赶路吧?” 哪知这时,又多出来一个巧合。院内种了一棵柿子树,现在正是柿子成熟的时候,高高的枝子上挑着黄澄澄的果实,在墙外也能看得分明。周围住了些人家,有几个小孩子看得眼馋,便趁白天大人都在外头忙活之机,悄悄地爬上了墙头,想要摘几个柿子吃。 而外头人来人往实在太多,顾长清等人都想着教训一下马上就走,不可能那么巧撞上什么人,便也没有太在意。再者,听动静也多半是听大门的动静,哪会料到大白天,有几只小皮猴子爬上了高墙? 于是几个小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血淋淋的暴力场面,吓得目瞪口呆,一人没命地喊了起来:“啊!!!!杀人啦!!” 小孩的嗓门又尖又亮,顿时周边都传了个遍。 第63章 离散【三更】 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顾长清都深刻觉得,一定是他们一行人中的某一个,霉星高照。 而谢辉则深刻反省,以后出门在外,还是得报一个稍稍响亮点的名号,要让人不敢轻易招惹,又不那么惹人注目才行。 而慕容萱已经找回了哥哥,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开始了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生活。喜滋滋地回忆起英勇寻兄的事迹时,稍稍带过这个小片段,于是乐呵呵地想,老娘长得就是好看,都易容成那样了还有小混混盯上。虽然那小混混人很恶心,但其实眼光还是不错滴。 这真是哪怕人为事先安排,都不能恰好凑得那么巧。 一众江湖高手事先重重计划,全是围绕着如何混入千星寨的核心,也就是杨奕川所在的水云寨打听消息,包括探明一道道明桩暗线,以什么样的借口进入,再分工合作展开调查等等。谁也没有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刚一上岸,便好死不死露了马脚。 待到冷汗涔涔地编了一百个理由,战战兢兢好容易圆回去了,又碰到两个臭流氓打上了他们主意,想着欺负他们的人。本以为教训一顿也就完了,却又出其不意地最终暴露在了几个小孩儿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小孩子在外头跑,但都以为不过是邻家的小孩在打打闹闹而已,谁知小孩子身轻体快,一溜烟就翻上了墙头。 一切的根源,在于院内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所谓流年不利,大约莫过于此。 眼见因为那高亢又惨烈的一嗓子,四面八方静了一瞬之后,马上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接着大地微微震动,大批人马向这边涌了过来。院内一干大侠们面面相觑,颇有束手无策之感。只能说,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时刻准备着给你一个惊喜或惊吓。 事先计划得再完善,最后还是在一树柿子面前全线崩溃。 最后,还是萧珩听人声越来越近,跑最前头的几人脚步轻盈,气息绵长,应对起来怕是要费工夫,当机立断喊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跳墙,赶紧跑!” 说毕,一把抓紧顾长清,然后众人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带着两人,纷纷越上墙头,夺路而逃。事先慕容家早已得到消息,现在十八水寨中高手如云,自然不会往中心跑硬碰硬,往偏僻处跑目标又太大,只好拣些不那么热闹又不那么偏僻的地方跑,个个叫苦不迭。 本来众人觉得也许不过是普通的仇杀,不过抱着看一看热闹的心态追过来,若是一两个普通小贼,顺手杀了也就得了。结果现在一瞧,好家伙,一个个身手竟然都相当厉害。一两个还不那么打眼,十几个一道跑路,实在引人注目。 江湖上有这般身手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名声显赫的大侠,一般人巴结都来不及,为何见了众人要躲避呢?大家一脑补,顿时精神一振,身手厉害又见不得光的,除了大侠,还有魔教的人啊! 虽然一直喊着讨伐魔教讨伐魔教,但因为万魔窟有个阵法极为厉害的祝千机在,这些天,大家几乎连根魔教人的毛都没摸着,觉得怪没趣。现在一见终于有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心想就那么几个人,哪怕三头六臂,也能一条胳膊一条腿地给拆了,顿时摩拳擦掌,更加卖力地追了起来。 慕容萱见目标太大,实在不利于跑路,只好打手势示意,众人便三四个一组,自发地分散开来。沿路自会做上标记,以便到时会合。萧珩和顾长清被两个不太熟的人一左一右带着,跳下屋顶,在小巷子里左钻右转,企图甩脱追兵。 然后他们又遇到了一件倒霉事。 观澜江南有两大势力,千星寨在正南,万魔窟偏西南。千星寨一片平坦,水上陆上搭着各种寨子。万魔窟则在江上游,多崇山峻岭,在陡峻的山崖和奔腾的急流间,硬生生开辟了一块地盘。 但其实两者之间,还夹着一股势力,叫金沙帮。帮中好手不少,原本隐隐有压所有水寨一头的趋势,是以当初十八寨选头领时,它便硬撑着没表态,打着让他们来请自己当老大的念头。正幻想着黄袍加身的美梦呢,谁知十八寨直接不带他们玩了,自行比试后选了个头脑,从此压得他们翻不了身。 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挤破了头想往前,又不是临危受命,哪个愿意谦让?金沙帮惺惺作态,便被毫不留情地拍死在了沙滩上。 从此金沙帮开始了夹心饼干的痛苦生涯。魔教横眉竖目,千星寨默默挤压,生存空间相当狭窄。以前魔教太可怕,金沙帮挨着它压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听说老教主死了,喜大普奔弹冠相庆,想着去打一点秋风,依然被吊打一顿扔了出来,从此熄了念头。想要往下游做生意,好和千星寨平分秋色,结果人将下游看得死死的,专截金沙帮的货。上门问罪就说一些水匪猖狂之类的屁话,让人气得要死又毫无办法。 金沙帮帮主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昔日看他不起,今日高攀不起。 所以这次,他再不敢违了武林大势,虽然百般讨厌十八寨,还是带着帮众来到了这里。哪知他觉得自己是屈尊枉驾,递出了橄榄枝,对方却压根看也懒得看一眼,连主寨也没让他们进,直接扔在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门派所在处。 金沙帮帮主金佑就这么被晾在了这里,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每天听到的不过是一些小门派间流传的极为离谱的捕风捉影,镇日里闲得长虫,肚里则憋了一口闷气。这日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几个随从往外走,准备亲自出动打听清楚情况。 谁知还没拐处巷子,便听到远处闹闹嚷嚷,隐约是什么“魔教的人出现了”“抓住他们”之类,不由一惊,魔教的人终于出动了? 然后眼前变出现了夺命狂奔的顾长清四人,狭路相逢。 四人狼狈逃窜,后有人苦苦追击,还有人在喊着抓魔教人,这前后一串,哪有不明白的? 金佑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又听得萧珩已死在万家庄手中的消息,顿时眼前一亮,若能抓住一些魔教余孽,也好借机在江湖上露一把脸。于是一挥手上一柄既可当做装饰,又可作为武器用的钢骨扇,带着属下加入了战团。 四人遭遇前后夹击,叫苦不迭,手忙脚乱地加入了战团。偏偏金佑的确是个硬点子,虽然跟萧珩等超一流高手比差点儿火候,比之其他二人则隐隐胜了一头。顾长清清玄功法倒是练到了四层巅峰,将近五层,内力浑厚,奈何实践经验还是不足,左支右绌,往往拆东墙补西墙。 一个停顿,后头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顾长清且战且退,拐过一道墙,乒乒乓乓凭感觉乱打一气,很快就要支撑不住。其他三人又被支到了另一边,连看都看不到,别说回来救援了。 四个人一起围攻顾长清,几十招一过,那些人配合愈发默契,再这样下去,势必会被他们围死在当中。顾长清狠狠心,拼着一条手臂受伤的危险,仗剑一阵快攻,觑了个空隙钻出了包围圈。左臂一阵疼痛传来,已被人划中一剑,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而顾长清则飞快地奔向巷子中最近的一个拐弯处,身后几人紧随而至,转过拐角,忽然傻了眼:拐角后头空空荡荡,人影全无,只有一件非常眼熟的衣服孤零零地被弃在道路中央。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跃上墙头,四下观望,同样没有刚才那人跑过。再低头看,除了一两件堆在人家门口的小零碎,别无他物,根本不可能藏下一个大活人。 那么一个大活人,还跟四人激斗了一阵,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几人都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又看看那件左袖上被划开一道口子,还留着斑斑的血迹,忽然觉得怎么看怎么诡异起来。 一阵小风卷过,衣服稍稍动了动,四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在四人垂头丧气胆战心惊地离开后,一家门口的杂货堆动了动,一个小白脑袋艰难地探出了头。 四周短暂地热闹了一会之后,变成了极度的寂静。萧珩三人不知被冲到何处去了,顾长清左看右看,到处都是差不多的巷子,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和其他人都走散了。而他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一无所知。 而这时,水云寨中,一个全身笼罩在黑纱中的人突然抬头,细细分辨了半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前一阵出现过的那个气息!那庞大的灵气,快!那东西又出现了!离这里很近很近,快,这次我一定要得到他!” 声音尖锐,是一个女音。 站在她下首,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愕然抬头:“什么?那股灵气又出现了?不是消失好久了吗?” 那女音迫不及待道:“管他怎么出现的,赶紧,别想上次一样,巴巴地跑一趟,结果连个影都没见着!” 男人似乎对女人有些敬畏,低低应了声是,和女人一起直接跃出窗口,身影在远处化作一道线。男人的身形,赫然便与日前出现在半月山庄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第64章 包围 左腿上鲜血淋漓,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毛毛上糊满了原本易容用的粉粉末末,还在方才的杂物堆中蹭掉了许多,再变回人的话,脸上一定惨不忍睹。再者,落在地上的衣服,左袖上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看就是利器割开的。若重新穿上了出去,现在这种敏感时期,遇上了人一定会觉得他可疑。 顾长清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保持着狐狸的样子。一来体型小,什么地方都方便去。二来世间虽有精怪故事口耳相传,却大抵不过出于猎奇或敬畏心理,亲眼见过的毕竟少,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会太引人注目。好在一身白毛被糊得黄不拉几,倒省得招人耳目。 当务之急,是跟其他人会合。 顾长清忍着疼,一瘸一拐地穿行了几条小巷,也没见到萧珩几人的影子。倒是遇到了不少住户,还有人眼尖看到了他,估计看他身形小小的,身上又脏乎乎,把他当成了窜入人家偷鸡的黄鼠狼,举着手边的农具就要打他。忙不迭地四处逃窜,又迎面碰上了几个熊孩子,对他极为好奇,又有大人的鼓励,精力旺盛地追了他半天。 精疲力尽地躲开了众人的棍棒夹击,顾长清跑入一条死胡同,坐在一个竹筐后头,等了片刻不见追兵,终于松了口气。舔了舔腿上的伤口,大约出于修炼的附带福利,虽然方才一直在剧烈运动,伤口竟然还是在逐渐愈合,随着他稍稍一舔,最终成了一道淡粉色的疤,倒是把伤口附近的血迹也舔干净了。 他叹口气,一直以来都是跟着萧珩、慕容萱他们来来去去地跑,从来没有自主的时间,现在一下子跟他们失散了,心里倒是没有主意起来。但现在是在千星寨的地盘上,虽然不是核心区域步步为营,乱闯总归不是办法。 其他人见他失踪,一定会折回来寻找。顾长清退后几步,一个助跑纵身而起,在对面的半墙高处一踩,借力跳上了墙头。四下张望一番发现依旧人影全无,决定采取最笨的法子,先跑到他们失散的地方,守株待兔等一阵再说。 正要跳下墙头,忽见远方两个人影正向这边飞速靠近。顾长清以为是说曹操曹操到,有人回来找他了,立马巴巴地张望起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影来得太快速了一些,方才不过是一点小小黑影,一眨眼间已快能看清轮廓了。 在顾长清认识的人中,能做到这点的人实在有限,大约只能数出萧珩、万昊和那天诡异地潜入半月山庄的黑衣人。慕容萱那一帮手下中,大约没有一个能到这地步的。萧珩现在尚未恢复,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那么,不可能是自己人! 那一瞬间,不知是出于野生动物的直觉,还是出于顾长清本来就有的谨慎敏锐,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来不及细想,从墙的另一面跳了下去,也不跑回原地了,随便寻了个陌生的方向,便毫不犹豫地开始狂奔。 伏低身子,尽量贴着墙根,但实在不行被人撞见也顾不得了,直觉告诉他,赶紧跑! 逐渐靠近了巷子边缘,眼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长清稍稍放慢了速度。大约是误打误撞跑到了繁华地带,巷子口是一条大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所谓大隐于市,若来的真是他预想中的两人,说不定人多的地方排查起来困难,反而安全一些。 巷子的出口在他眼前越来越近,却忽然出现了几名劲装大汉,一脸戒备地向内查看。顾长清一惊,连忙躲到了墙角的一排双轮手推车下。悄悄往外探一点脑袋,却发现那几人虽然看见没人,也并没有离开,而是把守在了巷子口。 凝神细听,只闻一人问道:“寨主忽然让人把这边整个包围起来,是有什么魔教大人物出现了吗?” 另一人道:“谁知道呢?但这命令来得又急,内容又颇为怪异。不许任何人出入可以理解,不许任何活物哪怕一只老鼠跑出去,可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魔教的人还能是老鼠成精不成?” 有一人低声喝道:“噤声!没事闲的你!乱嚼舌根。寨主做的决定自然有他的考量,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两人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大约是那人走开了,一人似不服气般嘟囔道:“可现在寨主做事,确实是越来越叫人难以捉摸了呀。” 另一个人息事宁人道:“算了吧,上头人做事,我们底下人哪里能猜透呢。” 之后两人又叽叽歪歪了些东西,但顾长清已经顾不得了,重点落在那句“不许任何活物哪怕一只老鼠跑出去”上,心脏怦怦直跳。 几名大汉提到了“寨主”,千星寨哪个能说封一片地方就封一片地方,自然只有杨奕川了。看来他们之前分析得没错,杨奕川果然有问题。方才他想到的就是,若来的是杨奕川和当日慕容萱猜测可以化形的青蛇,那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左臂上的伤口涌出的鲜血中,含着大量的灵气,之前刻意隐藏的气息恐怕也不管用了。若他们连慕容萱这样血统稀薄的半狐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他这样真正的白狐,何况还吃了赤珠仙果。只不知他刚化形完全不懂得遮掩气息的时候,两人不知因为什么耽搁了,没有找上他。 想到这里,顾长清急忙检查身上有没有沾了血迹,又将隐匿气息的心法默念几遍,尽量收敛起所有气息,屏声静气地躲在手推车下,等待跑出去的机会。 快要到达巷子时,黑衣女人身形一顿,分辨了一下,道:“那灵气又不见了。” 杨奕川当机立断,挥手叫了个手下:“把那片地整个围上,立刻!不许任何活物进出。” 黑纱中的女人看不出表情,口气却不太好:“恐怕又晚了,有这样庞大的灵气做后盾,应该是修行上千年的老妖精了,一旦察觉不对,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杨奕川恭恭敬敬道:“黄夫人,还是前去看一看吧,万一还有希望呢?” 女人点点头,大约也觉得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身形一动,速度更快了一些,向方才灵气爆发处赶去。杨奕川见了,急忙提气跟上。到得巷子内,只见到一件沾了鲜血的衣服,和地上斑斑点点的半干的血迹。循着血迹寻了一圈,最终竟然消失在了一个死胡同中。 黑衣女子拎着那件不起眼的衣服,对着上头的血迹猛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就是这个,如此丰富的灵气,一定可以救他的……” 转头对杨奕川厉喝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东西既然来到了千星寨的地盘上,翻天入地也要找出来。” 杨奕川连忙应是:“我已经让人把这一片包围了,哪怕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不够,”女人道,“扩大范围,以这里为中心,整个千星寨的范围内都要严加排查,每个人的身份都再三核实,有嫌疑的全部拘起来再说。” “这个,”杨奕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若要对所有江湖客再排查一遍,恐怕会让许多人心下不虞,更别提无缘无故将人关起来……” 毕竟都是在江湖上走动,得罪的人太多,他以后也会寸步难行。 女人眼神厉色一闪而过,一抬手,轰地一声,对面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里头是一户人家的院落,主人惊恐不已,瑟瑟地看向这边,被杨奕川一瞪,立刻跑回了离此最远的屋内,将门锁了起来。 女人冰冷的竖瞳盯着杨奕川:“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也要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有王爷给你撑腰,这些年你才可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若王爷不在了,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后果。” 杨奕川在她的目光下后背直冒冷汗,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女人又看他一眼:“别只盯着眼前江湖上这点蝇头小利,将来王爷荣登宝座,你就是大大的功臣,还要看这些江湖人的脸色不成?” 杨奕川这才露出一点笑容,躬身道:“那就还得托夫人……不,娘娘的福了。” 女人摆摆手:“别说这些虚的了,赶紧找到才是正经。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一百头灵犬,遇到有嫌疑的就放点血,灵犬能闻出来有没有问题。罕见的动物更要仔细排查,遇上了绝对不能放过。另外,慕容家的小丫头找不到哥哥,应该也会来探查消息,你同样盯着点。” 杨奕川又躬身应是。 女人似乎终于满意了,转身离开:“好了,把不相干的人都清理了吧。”尾音未落,黑影已到了数丈之外。 杨奕川直起身,打了声呼哨,有几个人从远处掠来。他比了个手势,那些人便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以杨奕川所站之处为中心,纷纷跳入附近的住户家中。 惨叫声传来,为避免这些人听到了不该听的消息,竟是把此刻在附近之人都杀尽了。 反正最近魔教之人出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要推到他们头上再容易不过。再者,包围这一片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顾长清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感到巷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显然都是千星寨的人,心中叫苦不迭。不一会儿,竟是挨家挨户搜查了起来。 正寻思该用什么办法脱身,吱呀一声,后头的门打开了。顾长清一惊,来不及多想,一下子跳上了手推车,钻到车上一小块垫着的粗布底下。虽说会鼓起一个小包,难免引人怀疑,也比被人出门时一眼瞧见或窜出去被巡视的大汉们察觉强。 顾长清尽量将身体放平,让自己不要太显眼。头脑中念头急转,如果被人发现了,可能出其不意地跳上墙头,然后沿墙头跑一段,跳到某户人家中,再从别的地方窜出去会比较容易脱身…… 谁知来人根本没有往车里看,直接往上扔了一包什么东西。顾长清只感觉身上一重,接着接二连三地有东西扔了上来,很快就将车填得满满当当。 不一会儿,车子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是有人拉起了车往外走。顾长清顶着身上一大堆东西,惊喜地屏住呼吸,难道误打误撞能够离开这里? 第65章 深入 顾长清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身上压着沉甸甸的不知什么东西,耳际只听到一排车轱辘的响声。看来原本停在小巷中的一排手推车都出动了。 走了一小段便被拦了下来:“这是干什么的?现在这边有魔教妖人出没,寨主有令,任何人不许离开。” 接着一个赔笑的声音在顾长清身侧响起:“哎哟,罪过罪过,哥儿几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哪可能是什么魔教的呢?这一片的邻居们都可以作证来着。” 先前的声音道:“那可说不准,上头吩咐了,魔教妖人善化,摇身一变就能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学得十成十像。所以,今儿个还是回去吧,我们也没办法,奉命行事而已。万一出了点事儿,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呐。” 推车之人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可是……” 那人不耐烦道:“少啰嗦了,你再纠缠,小心真当你跟魔教有瓜葛,拖了你去关着再说!” 推车人打了个寒噤,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可是这车上的菜蔬是水云寨要的啊。” 对方:“……” 推车人继续道:“那不是,据说近日水云寨贵客如云,急需大批菜蔬么?小人在集市上有个摊子,并定期向贵寨提供新鲜菜蔬的,结果昨日接到消息说,还要临时加一批,这不今日急火火地准备好了就打算送过去么?这,这这,结果遇上这事儿,您看……” 顾长清眼前一亮,觉得这事儿有门。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拦住了自家人,为了水云寨正常宴客,菜必然还是要送的。况且方才一排手推车都装满了的话,那这量着实不小,临时去别地儿采购即使能足量,恐怕也难以保证品质。 对方显然卡壳了一下,然后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急匆匆地跑开了。不一会儿,脚步声响,有几个人跟着他一道回来了。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往寨里送菜的?” 推车人连声应是。顾长清头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拨弄他头顶的东西:“这里头不会夹带着什么东西吧?” 顾长清一颗心晃晃悠悠地提了起来。 推车人连忙笑道:“怎么可能?这菜蔬都是刚刚装上车的,装的时候方才几位大哥都在旁边巡视呢,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那人不做声了,大约也觉得这么小的手推车上不可能藏下人。虽说上头交代的是,一只活物也不能放跑。但底下总是把大活人放在首位的,最多不过觉得这命令是为防止魔教借动物放出风声去引人来救援,哪会想到上头的真正目的,其实就在一只罕见的动物? 收回了手,那人沉吟道:“这么着,你们回去,这些菜,我着人送去就行了。” 推车人见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无奈之下只得依了。一伙推车人的脚步声渐远,这头已有人接了推车,往巷外走去。 这下子苦了顾长清,他本想着能到外头就慢慢向外拱,趁人不注意偷偷摸到车底,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就悄悄溜了。结果现在换成了水云寨的人,而且能被杨奕川调来执行如此重要任务的,也算得上好手,从方才的表现看也相当谨慎,实在没那么容易糊弄。顾长清听着车外轻灵的脚步和绵长的呼吸,心里各个想法转了一圈,却似乎没有一个管用。 这一排十来个人,只要有一个眼尖看到了他,那今天就是没法脱身的。况且,自己只要稍稍往外挤一挤,恐怕都会给人听到动静。 顾长清在车内一筹莫展,时间却是不等人,何况习武之人脚下格外轻快,耳际传来越来越热闹的人声,已经更加无法走脱了。索性也不再纠结,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进了水云寨再说,现在这些出去围堵人的都是打手,一个两个反应敏锐身手不错,总不见得后厨还卧虎藏龙吧? 要真碰到少林寺扫地僧那样的存在,只能说天要亡我了。 打定了主意,心里便踏实了一些。顾长清侧耳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一路上显然有许多水云寨的人,拉车的大汉们时不时地打个招呼。最终,车子往前一倾,咔哒一声,停了下来。 顾长清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忙卸货。 好在自认为身份相对“高贵”的打手们没兴趣帮后厨的人这个忙,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后,很快就离开了。大厨自然也不会亲自动手,指挥着一众帮工杂役往下搬东西。连同大厨在内,这群人都脚步滞拙,呼吸声重,应当是不会武功的。 几名仆妇边卸东西便口里聊着天,顾长清听她们脚步声刚离开,偷偷地挤出一个脑袋,观察周围环境。后厨的小院不算大,除了几间做饭摆盘的房子比较宽敞,其他地方都逼仄得紧。小小的院子里放了几个大木桶,里头装着尚未洗净的碗盘,几株小树营养不良一般地蜷缩着,门后堆着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厨余垃圾。 顾长清想,难不成要钻进厨余垃圾里等待时机么? 这时,垃圾堆里窸窸窣窣地有东西动了起来。呼啦一声,一条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狗钻了出来,正跟顾长清眼对眼。 顾长清:“……”谁能告诉他,这种时候到底是别开眼睛比较好,还是继续淡定对视比较好? 听说狗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要是显得心虚了,它便会得寸进尺。顾长清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只得硬着头皮和它对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后缩脑袋,最后唰地一下将脑袋缩回了车里,顶开头顶的重重阻隔,在车内爬动起来。 那狗大约没见过敢这么猖狂地跟它对视的“黄鼠狼”,一开始也呆了一下,见顾长清非常狡猾地选择了逃跑,立刻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里头的人纷纷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哟,这作死的狗,又把垃圾弄得到处都是哟!” 一人道:“它叫得这么厉害做什么?不会有什么人闯进来了吧?” 另一人道:“外头那么多人守着,要还能让人进来就是饭桶了。估计是见到什么耗子之类的跑过去了吧。” 前一人道:“但它怎么一直对着这辆车叫?不会车里混了什么吧?” 几人立刻七手八脚地开始先扒这辆车里的菜,顾长清在底下拼命地爬啊爬,终于在他们扒到底之前跑到了车的另一头,沿着扶手爬到了车底下。 一群人疑惑道:“没什么东西啊,这条死狗,整天就知道翻垃圾,作死的货!” 冲可怜的大脏狗喝骂了几句,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窝在了门边。顾长清松一口气,侧耳倾听,外头人来人往脚步纷纭,只有右侧稍稍少一些,似乎可以考虑作为退路。 稍稍探了一下脑袋,想要看看右侧的地形,谁知那只狗眼睛特别尖,眼见害他挨了骂的“黄鼠狼”还敢冒头,又汪汪汪地狂叫起来,这次还冲了过来。顾长清浑身毛一炸,嗖地一下窜出车底,蹬蹬蹬一路跳到了前头的车上,好在他非常有人类的常识,逃命途中也不忘尽量俯身在屋里人视线的盲点中。 那狗却不知这许多,一路猛冲,丧心病狂地撞散了一地垃圾,撞飞了一把扫帚,最后咣叽冲到顾长清跑到的车前,偏偏是一辆没有卸菜的车,一头扑了上去。顾长清钻进车内,尾巴堪堪脱离狗嘴。傻狗用力过猛收不住,一头撞到车上,手推车侧边猛一受力,轰隆一下倒在地上。 屋里的人又稀里哗啦地跑了出来,一看笨狗带来的灾难,登时大怒,抓了扫帚竹棍一类就要打狗吃肉。顾长清趁机跳到右侧的墙上。小心地往那头一看,层层叠叠的屋宇相连,是水云寨更深处了。心下有些犹豫,里头闲杂人等虽然会少一些,但必然也更危险,不知道要不要往里进。 但似乎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傻狗虽然没有引起后厨人的注意,却成功吸引了外头巡视人员的注意,顾长清听到许多脚步声向这边靠拢过来,立刻跳到了墙的另一头。 听人在详加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颇有寻根究底的味道,顾长清直觉这次水云寨是铁了心要找到自己,立刻迈开脚步向内部跑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淬炼,自己伸手已经不差,猛地遇到一两个身手好一点的,也不是不能制住。但若在外头,被一群人包围住,哪怕伸手不怎么样,只要有一两个反应快的喊出了声,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他知道自己江湖经验浅,水云寨既然有问题,内部必定处处防备,便专挑不是路的地方走。有时从花坛里窜过,有时沿着屋顶边缘跑一阵,有时则沿着墙角慢慢前行,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正确的,有一次路过一条看着平凡无奇的小径边缘,顾长清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石子咯噔咯噔一口气滚到路中央,顿时房檐下三个隐蔽的角落嗖嗖嗖射出十几支角度刁钻的箭来,吓得他差点打了个跌。 也是他现在的形态非常小,否则哪怕再小心,这样完全没有经验地瞎闯,也是避不开许多陷阱的。 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渐稀疏,顾长清松了口气,打算暂时躲避一番再找机会出去。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这里有个幽静的小花园,一方澄澈的小池塘,里头显然是活水,几尾锦鲤在里头悠闲地游动着。池塘旁边是座假山,坑坑洼洼地倒是躲藏的好地方。顾长清被一路上的机关吓到了,不敢动那主要的部分,老老实实地窝在了一块小假山后头。人如果从大门进来,看不到这里。 稍稍安定了下来,便开始担心起慕容萱一行人来。他们现在是到了千星寨的地盘上,不知道会不会吃亏,希望已经顺利跟魔教的人会合了。还有萧珩,联想到当初跳进观澜江的场景,顾长清想他会不会一时脑抽了直接跟千星寨的人对上…… 但是现在还到处都戒严着,说明杨奕川应该没有抓住他们吧? 日头一点点偏西,暮色四合,院子里一点点腾起了雾气。水云寨虽然没有整个建在水上,却也有很大一部分延伸到水中,更以索道连通了许多小岛。早晚的时候,往往水汽氤氲,如在云雾间行走一般,是以名为“水云”。 顾长清折腾了大半天,又累又饿,这时候又不能放松警惕,只好在原地练一练功,以期稍稍恢复精神。不知过了多久,耳朵动了动,有两个人靠近了这边!警惕地睁开眼睛,悄悄往外探了探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非常清晰地出现在小院外。吱呀一声,门开了,赫然便是杨奕川和那神秘的黑衣女人! 顾长清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在院内一扫而过,当机立断缩回了脑袋,身体伏在当地一动不敢动,拼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女人身上传来的强大的压迫感。 第66章 惊险 直觉告诉顾长清,这女人比昆梧山上的岩蟒还要可怕。也是,那日短暂出现了一次的大青蛇不但身法灵活,显然还带着剧毒,后者就比岩蟒还危险了几分,只不知这种老妖孽为什么还掺和到人类的纷争里来。 杨奕川异常恭敬地朝女人汇报道:“黄夫人,方才底下人已经确切地得到了慕容萱的消息,只是她身边跟着几条慕容家的忠狗,拼死护着她到了魔教人所在的地方。” 那黑衣女人也就是黄夫人似乎皱了皱眉:“慕容家什么时候跟魔教的人好到穿一条裤子了?魔教的人在这节骨眼上也能放他们进入?不怕他们反咬一口?” 杨奕川似乎也想不通:“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早就暗通款曲?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慕容家打入歪门邪道的行列,江湖上人人可以讨伐了。” 说到后头,语气微微有些激动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慕容家败落后,所有的产业任人宰割瓜分的样子。 这话不知何处刺激到了黄夫人,她厉声喝道:“我之前跟你怎么说的?眼皮子别那么浅!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抓到那小丫头!还有,那慕容珏,你信誓旦旦说他五六日就撑不下去,现在都多少日子了?为什么还是抓不到?!” 杨奕川视线下垂,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怨毒之色,又更快地将它压了下去,躬身道:“是是是,黄夫人教训的是,杨某小家子气了。魔教现在压根就没什么人,不过靠一个祝千机以机关撑着,只要再包围个一两日……” 黄夫人冷笑道:“当初你说慕容珏中了我的毒,又被困水云寨的地盘,最多不过能撑几日,现在呢?几天过去了?到底有办法没办法?” 杨奕川陪笑道:“这个,黄夫人您也知道,谁料得他身上竟是携带了出云老道那么厉害的一张迷津符呢?现在整个北边浓雾不散,说也邪门,哪怕从小摸黑也能在里头闯的人进去了也是鬼打墙一般找不着方向,若不是夫人能感知到他还躲在里头,恐怕真拿他莫可奈何了。只是再怎么着慕容珏也得吃喝不成?我已着人把外围的鱼全挡住了,那慕容珏断了粮,怎么着也撑不过太久。只要他一出来,我们自然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 黄夫人点点头,她冰冷的眸子中奇异地泛出几丝焦灼来,尖锐的声音有些沙哑,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女人莫名便有了种可怜的味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总之要尽快拿下慕容珏兄妹,要么赶紧把那带着庞大灵气的东西找出来。一定要快些,再快些……已经……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杨奕川心中一跳,女人口风向来紧得很,最后一句话自然不可能是无意说漏嘴,那就是特意告诉他的了。那位真的快不行了么?女人之意显然是让他加紧动作,以免那位真不在了自己就没了靠山。 但这不过是女人的一厢情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那位真撑不了多久,是不是到时候为自己的退路着想了?反正这几年该扩大的地盘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萧珩也死在万家庄手里,只要挑唆得当,让魔教与他们同归于尽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自己就是江湖上的无冕之王,还要进朝堂点头哈腰的受什么鸟气? 杨奕川心里想得激动,假山后头,顾长清心中也怦怦直跳。没想到虽然现在的境况虽然险之又险,却是误打误撞得到了自己最想得到的消息。第一,萧珩慕容萱一行人应该暂时没有危险,已经与魔教大部队会合了。第二,慕容珏的失踪果然与杨奕川有关系,而且被困在了水云寨北边。 只要能够想办法出去,把消息送给慕容萱他们,大家就不会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凭着一点点蛛丝马迹到处碰运气了。 几只蝙蝠在暮色中无声无息地掠来,靠近院子时不知是不是被那股强大的威压惊吓,纷纷散开。有一只大约是被吓破了胆,慌乱地扑棱两下翅膀,竟然一头撞进了院子。 女人一抬袖子,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空中倏然爆开一蓬血雾。 吧嗒一声,一个狰狞的蝙蝠脑袋落在了聚精会神考虑要如何出去的顾长清眼前。他心下一惊,以为踪迹已被人发现了,然后又立刻反应过来,若两人早发现了他,自不会让他听到之前的对话。只得按下狂跳不已的心脏,更加小心翼翼地伏在当地。 谁知方才气息稍稍的一混乱,已被功力深不可测的两人听得明明白白。黄夫人冷笑道:“我说一进来就有些不舒服,原来里头还藏了一只小老鼠呢。” 她甫一开口,杨奕川便已经从原地消失了。顾长清正自以为隐蔽,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杨奕川本以为隐匿如此之深的,必然是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谁知出现在视野中的不过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动物,不由得有些愕然。但惊讶归惊讶,还是毫不犹豫地出了手。这次是他惯用的三叉戟,三点寒光一闪,便到了顾长清头顶。 顾长清不比萧珩一直是在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他一直修习清玄功法,当初师父解释拳理时,一直反复强调“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这并不是说对方攻击时毫不作为,而是对方离你有一定距离,要攻击你是不管速度多快,总有一个时间差,你只要善于利用这个时间差,调整好自己,让对方的袭击落空,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特别凌厉的攻击,一般人总是本能地产生畏惧,尚未落到身上便想尽办法腾挪躲闪,但顾长清的师门,却一直强调,在攻击到达的一瞬间,避开然后反击,甚至可以以反击当做退敌之方,哪怕是比你厉害得多的敌人。 当初为了消除他本能的恐惧心理,师父先将他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招数狂揍了好久,再让他设法抵抗,他若没有一招一式地接下来,而是见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便慌了手脚,便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师父说:“你到底慌啥?一慌就自然而然露了败迹了懂不懂?还没打到你的毛呢,你的皮就有感觉啦?还没打到你的皮呢,你的肉僵硬什么呀?就算到了你的肉,你的骨头断了吗?啊?!临危不乱,方有以弱胜强的可能——至少有自保的可能。” 虽然是武道衰微的□□时代,平时笑眯眯什么都好说的师父在教功夫时,却是一丝不苟,容不得丝毫马虎眼。所以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生死相搏的洗礼,顾长清前世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能力还在。 眼看杨奕川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便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不闪不避,就在当场仔细观察三叉戟的来势。在钢叉就要挨到他的一瞬间,右爪一探,不偏不倚地按在叉尖往里几分,身体腾起,顺着三叉戟迅猛无比的来势往后一跃,扑通一下跳入假山旁的池塘内。 他一人之力不可能与杨奕川以及那诡异的青蛇精相抗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方是唯一出路。借着杨奕川的大意侥幸逃得一劫,第二次必然没那么幸运。之前看这一方小池塘内流的是活水,也许有通向外头的水道,才是当下唯一的生机! 谁知那三叉戟的锋利超乎他的想象,右爪明明不是接触的叉尖,也是一阵疼痛,瞬间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赤珠仙果蕴含的灵气疯狂的散出,本还漫不经意等杨奕川料理了“小老鼠”的黄夫人一怔,立刻用狂喜的眼神看向顾长清:“就是它,那股庞大的灵气!别让它跑了!” 一边说,一边身形急动,直扑顾长清,大约是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之喜太大,下身唰啦一下变成长长的蛇尾,激动地甩来甩去,所到之处,草木摧折,屋宇全毁。杨奕川也没想到这一转折,“那位”若能活着,对他来说自然更为有利,当下也跟进一步,就要抓住顾长清。 顾长清落到水中的一刹那,轰然一声,黄夫人拖着庞大的身躯也扑进了小小的池塘里,杨奕川小心地避开黄夫人,却也是片刻不慢地下了水。顾长清没想到身份暴露,反而被围困在了小水域中,黄夫人是大青蛇本就对水熟悉无比,杨奕川从小在水上长大也是熟得不要再熟。 心中叫苦不迭,却还是打起精神躲过了黄夫人的一抓,却感到尾巴一紧,下一秒被人疯狂地扯了过去。顾长清左右爪拼命挥出,却感到另一只手熟练地将他的四肢拢在了一起,接着身子一轻,被人提出了水面。 杨奕川一只手拢着顾长清的四肢,原本扯着他尾巴的手则换到上头卡着他的脖子,喜道:“夫人,抓住了。” 黄夫人哗啦从水中钻出:“快给我看看……” 话未说完,突然迟疑了一下,似乎眼前花了花。杨奕川更是如此,脸上似乎一瞬间空白了一瞬,几乎想不起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了。但也不过一两秒钟的事情,待再回过神来,手上竟然已经空了! 顾长清危急时刻,自然而然地拼命调动起全身的修为,用上了慕容萱刚教的幻惑术。昆梧山上的白狐们厉害的可以支撑开一整个幻境,但他还太小,赤珠仙果再霸道身体也支撑不住,再者从未有时间安心修习,现在用来不过能够稍稍迷惑一下对方,为自己争取宝贵的几秒钟时间罢了。 他一遇水便丝毫不停,将四肢蹬到了极限,拼命往前游去。这时也顾不得分辨了,看到水道就钻,哪里窄就往哪里钻,以期那叫做“黄夫人”的青蛇和杨奕川钻不进来。 后头搅起了巨大的水花,过了一阵,响起了黄夫人高亢而气急败坏的声音:“把水道都封了!快,这次再让它跑了我要你们的脑袋!” 顾长清心中一凛,更加努力地向前游去。这一切来的太快,现在只有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67章 峰回路转 水云寨众人不知顾长清到底跑到了哪里,便将一道道水闸、栅栏都放了下来。 顾长清刚游过一条窄窄的水道,就有一道细密的铁栅栏徐徐降下,带起一串小小的气泡,饶是他身量小也钻不过去。再往前,则是一道厚钢板制成的水闸,冰冷地挡在那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爪上的划痕在水里带出了一条浅色的血迹,被水花一搅很快就散去了,但这一点蛛丝马迹足够那不知什么来头的黄夫人捕捉到他的行踪,将他围困当场。 与小池塘相连的水道通向一小片又一小片的水域,然而现在它们全都被截断了,再也无法通过水道逃跑。顾长清钻进水边一个隐蔽的半露在水面上的小洞,悄悄探头深吸了几口气。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只剩一条细小的伤口向外翻起,但黄夫人已将附近一大片地方都团团围住,几片相邻的水域中都有许多人把守,就等着他露头的那一刻。 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久了,顾长清打了个哆嗦,却依然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插翅难逃。 水云寨的人拿了渔网,沿着岸边一点点仔细地往下放,更有人拿了数支长竹竿,一点一点在边缘赶动,生怕他猫在角落里不出来。接着便向捕鱼一般,一边拉网,一边以竹竿赶动,逐渐地向顾长清所在处靠近过来。连方才游过来的窄长水道中,都有人扑通跳入水中,拿着长竿往里搅动。 远处同样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想是附近水域都在进行着相同的步骤。黄夫人强大的威压就在周围徘徊不去,想是等着哪里有了消息便立马过去抓捕。 再等下去只会愈发被动,顾长清心里发了狠,一咬牙仍然窝在原处一动不动,体内的灵气却疯狂地调动起来,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引而待发。 渔网越来越近,竹竿一路戳动,带起一股又一股的浑水,众人随着渔网一起,向这边靠拢过来。待到竹竿马上就要戳到顾长清身上时,他无声无息地借着之前的浑水掩护,浮到了岸边。 体内的灵气一瞬间调动到极致,顾长清倏然跃出水面,庞大的灵气散出,围在附近的人脸上都出现了怔忪的神色。就趁着这一刹那,顾长清看准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便窜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紧接着身后风响,有三四个人扑了过来。有人高喊道:“这里!在这里!” 原来黄夫人和杨奕川已经吃过他的幻惑术一次亏,焉能不再防备?除了拉网寻找的人,早安排了几人站在稍远处,万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先出声警报,然后上前抓捕。 顾长清躲开一人的攻击,闪身跳到另一人的头上,狠狠往第三人脸上一爪,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跳到屋檐上,把身体跑成了一条线。 一声轻微至极的破空之声在脑后响起,顾长清知道不对劲,狼狈地往旁边一闪,脚下一个打滑,一跟头便栽下了房檐。噼啪一声,一条黑色的鞭子抽在了屋檐上,一排瓦片应声而断。原来杨奕川见黄夫人极其宝贝这奇怪动物的血,生怕三叉戟弄得鲜血四溅,特地换了一条鞭子出来。 他虽然惯用三叉戟,这鞭子竟然也使得极为娴熟。一般人使鞭子都是呜呜作响,以为威风,他的鞭子来时却几乎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顾长清的耳朵较常人灵敏得多,怕是第一招便避不开。 眼见一击不中,第二鞭又已经紧随而至。顾长清落地的同时打了几个滚,堪堪避开,已有一条软绵绵的东西卷到了身上。原来是黄夫人已经同时赶到,她的身体竟似乎随时可调节,此时一条右臂暴长,柔弱无骨般地便缠住了顾长清,便要将他拖过去。 冷不防被卷住倒拖,下意识抓在地上的几枚爪子生生折在当场,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顾长清一咬牙,也顾不得赤果果见人了,一下子变成了原型,左手随意拉住一个东西缓冲一下,右手反拉住黄夫人的手臂,气息一沉,大喝一声,大约是危急关头潜力大爆发,竟然硬是将猝不及防的黄夫人整个提了起来,劈头盖脸地砸向急速掠来的杨奕川。 一击得手,也顾不得回味自己方才的壮举,顾长清嘭的一下变回狐狸,立刻又开始逃之夭夭。杨奕川接住黄夫人,反手一鞭抽来,顾长清避之不及,正中后腿,整个身体因为鞭子的力道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再挣扎着起来时,后腿只能感觉到剧痛,已经完全不停身体使唤了,软软地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断了。头脑中仿佛有千百根尖锐的小针在一刻不停地扎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顾长清咬咬牙,又转头使出了幻惑术。 杨奕川和黄夫人眼前显出一片水波般晃漾的场景,几百只长得差不多的脏兮兮的狐狸往四面八方跑去。黄夫人怒吼一声,化作原形,庞大的身躯无差别地向前碾过,所有的幻觉纷纷碎裂当场。 顾长清喉头发甜,血气一阵阵往上涌,硬是将它们压了下去,拖着一条不方便的腿继续跑。眼前迷雾越来越重,杨奕川在幻觉消失的一瞬间到了他身边,精准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顾长清奋力扭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杨奕川嘶地一声,将他高高提起,另一只手便要帮忙合住他的嘴。 涌到嗓子眼的血气再也忍不住,顾长清索性噗地一口用力喷向杨奕川,灵气带着血气疯狂涌出,在杨奕川眼前幻成一片浓重的血幕。顾长清瞬间变成人形,反手拿住杨奕川的腕子使出分筋错骨法狠狠一拧,喀啦一声,杨奕川的手变了形,顿时松开了。 青蛇从旁张大了巨嘴狠狠咬来,顾长清变回狐身从缝隙中躲过,跳上另一端的竹桥。这边已经离开方才的水域有一定的距离,水汽更大了,顾长清眼前根本看不清东西,只能凭耳边的声音判断危险程度。 一条猩红的东西倏然出现在他身侧,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拦腰卷起顾长清便往回拖,顾长清断了几根爪尖的爪子狠狠地挠下去,却如挠在棉花中一般,一点也不起作用。浓雾向两侧分开,巨蛇的大口像一个黑魆魆的山洞般出现在茫茫的水雾中。原来这猩红的东西便是蛇信,如练般缠住了顾长清。 大约是深为恼怒,也免得他再出幺蛾子,大蛇舌头一缩便要将顾长清放入嘴中。顾长清在进入蛇口的最后一刻,前爪拼命探出,勾住了大蛇下颚上的一点软肉。速度实在太快,爪子陷进肉中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鲜血疯狂地涌出,将顾长清半身染得通红。大蛇顿时疼疯了,在地上打起滚来。顾长清身体被蛇信卷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爪子挠不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蛇信稍稍一松,顾长清用力一挣,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度,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杨奕川纵身而起,便要探身来抓。轰隆一声,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水云寨的入口处火光冲天。杨奕川一愣,与顾长清错身而过。 顾长清方才不过是凭着本能在反抗,这时已经有些失去了意识,被冰凉的冷水一刺激,倒有些回过神来。耳际传来大蛇入水的巨大声响,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尽量减小动静,一点一点地往远处浮水而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雾气更是浓重得不像话,水和陆的交界线很不分明,不知是水边原本就这样,还是水云寨本身有什么古怪。顾长清埋头游了许久,大蛇的折腾声,喧哗的人声都渐渐消失在了远处。身侧一片寂静,只有茫茫的雾气萦绕左右,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水越来越凉,流速也更加快了起来。顾长清心里又开始打鼓,这不会一不小心游到了观澜江中吧?若再扑腾个许久也没有可以着陆的地方,好不容易摆脱蛇吻,却要葬身在观澜江里,那可真叫一个冤枉。 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眯起眼睛仔细看,依然什么都看不清。心往下沉了沉,不死心地调动起体内的灵气,将五感调动到最敏锐的程度,顾长清在半昏迷中看见左前方似乎有黑乎乎的一团,精疲力尽地游了过去。 四肢越来越沉,受过伤的一条后腿疼痛过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顾长清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往那不知是吉是凶的地方游了过去。如果那边也是水云寨的人,如果那压根就是神经紧张过度之下出现的幻觉……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要多想,便好歹还有一丝希望。 前爪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顾长清拼命地够住,拖着整个身体*地爬了上去。 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大气,顾长清勉力打量周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雾气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又如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露出了一个视野非常明晰的小岛来。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地盘坐着,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有如实质般地落在了他身上。顾长清头皮一炸,看向那人时又松了口气,那熟悉的若隐若现的耳朵和尾巴……看来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迎着那人稍有些警惕的目光,顾长清喊了句:“慕容珏!” 心下一松,便放心地晕了过去。 第68章 慕容珏 醒来的时候,顾长清发现自己后腿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了一下。虽然只是非常简陋地用三根树枝固定后,再以几根褐色的草茎绑几圈,但绑得很细致,树枝的长短粗细也很均匀。 慕容珏端端正正地闭目盘坐在他身边。 顾长清仔细看了他两眼,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慕容萱的大哥,慕容珏也长得非常好看。与萧珩的张狂霸气中带点痞气不同,慕容珏的五官更加精致,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眉宇间更是自带几分清贵的味道,与其说是一个江湖人,更像一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但这贵公子现在显然有点落魄。衣服被撕烂了几处,不知身上有没有带伤,脸色不太好,还有点胡茬冒出来了。算来他应该被杨奕川困住了十几日,能保持这样也已经不容易了。 感觉到顾长清打量的目光,慕容珏睁开眼,目光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你该庆幸自己及时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否则我大约已经把你生吞活剥了。” 顾长清悚然一惊:“我可是你半个同类!”慕容珏对他用的是狐族语言。 慕容珏阴森森地勾了勾嘴角:“半个同类算什么?没听说过人断粮到了没奈何时,人肉都吃么?” 顾长清小心肝儿颤了颤,觉得哥哥画风貌似和妹妹不一样,凶残多了。但他既然帮自己正了腿骨,应该是不打算再对自己下手了吧?不对不对,万一他又反悔了怎么办?小心翼翼地再看他一眼,慕容珏对他龇了龇一口白牙。 顾长清顿时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挪得离他远一些,又怕这一举动引起他反感,不由僵立当场,只好干巴巴地强调:“我是你妹妹慕容萱的好朋友!” 必须不能吃我啊!→目测武力值肯定不及慕容珏的顾长清决定曲线救国,大打感情牌。 慕容珏轻笑了一声:“她大约把所有的狐狸都当好朋友。每次看到被抓的狐狸就忍不住买走放生,你也是其中一只?” 顾长清:“……”说起来他们还的确是这么认识的。 “看来是这样没错,”慕容珏自顾自地点点头,“这么说来我妹妹算救了你一命,那你要不要舍身报恩一下?我现在饿得发疯,要不吃了你的话,大概活不到回去见她了。” 顾长清身上的毛全炸了炸,腾地蹦了起来,火烧屁股一般一瘸一拐地跑开几步。他现在实在还没恢复精力,但总觉得拉开一点距离会安全一点。一边跑,一边回头结结巴巴地说:“这位壮士……你先别冲动,吃了我也不一定能撑到回去见慕容萱啊!我说真的,留着我一起想主意说不定还能早点出去!” 慕容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长清:“……”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 慕容珏摆摆手:“放心,我只是太多天没见到个活物了,闷得慌逗逗你。真吃起来,你这小家伙还不够塞牙缝的,除了让人觉得更饿一点,大概没什么实质性用处。” 顾长清:“……” 说好的风流倜傥贵公子呢?皮相果然是用来骗人的。话说回来,到底有多少人要吐槽他小啊?为什么自己的狐狸形态就是不长个儿?想到这个突然想到一茬,赶紧强调:“对了,我还是你长辈!本家的!” 他和慕容萱一直没大没小地瞎侃,一时还真忘了这事儿。但现在遇到一个属性不明的慕容珏,还是赶紧拉关系比较重要,给小命多加一重保障。怕慕容珏不相信,连忙把自己与胡丽婧老祖宗的关系仔细梳理了一遍。 慕容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哟,这倒没想到。不过称呼你这么个小不点为长辈挺别扭的,还是直接叫名字吧,你叫什么?” 顾长清:“……长清,顾长清。”果然和慕容萱是亲兄妹,鉴定完毕。该说他们是不拘小节好呢,还是目无尊长好呢? 没有一点尊长样的长清怂怂地看了慕容珏一眼,缩了缩脑袋,最终不敢要求他“尊重长辈”。 慕容珏随意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既然是昆梧山上下来的,会不会幻惑术?啊,忘了你这么小,是被什么人带下来的吧?开始修炼狐族功法了吗?” 因为赤珠仙果的灵气被大青蛇盯上,连连遇险,顾长清现在特别有危机意识,连昏迷时都捂得紧紧的,竟然一丝灵力也未外泄。慕容珏虽然诧异那青蛇连这么小的白狐也不放过,更诧异那么小一只狐狸也能突破重重阻碍跑到这水云寨深处,却以为他不过是运气不错,或者另有奇遇,哪能想到他其实吞下了一整枚赤珠仙果,更是有一个人类的灵魂? 顾长清点头:“我因为一点意外出了山,会狐族功法,但幻惑术还是慕容萱教我的。” 慕容珏似是在意料之中,也不见得如何失望,只自嘲道:“我也是没辙了才会觉得或许能靠你的幻惑术离开。那么,现在起,你也尽量减少自己的消耗吧,那该死的杨奕川把所有的水道都关上了,附近连条鱼都没有,还不知得饿上几天呢,能拖则拖吧。” 说毕,又合上了眼睛,盘坐当场。 顾长清这才感觉又累又饿,大约是逃命过程太过惊险,现在浑身肌肉都是酸痛的,被青蛇摔打、被杨奕川鞭尾扫到的地方估计都带了内伤,又在人形狐形的切换中消耗了大量能量,现在饿得要命,腹中雷鸣。 大约他肚子里咕咕咕叫得太欢,带得慕容珏肚子也叫了一声。慕容珏恼羞成怒地睁眼瞪着他,顾长清无辜地跟他对视:我也没办法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几顿饭逼死贵公子。慕容珏十来天没吃东西,肚子咕咕叫太正常不过,只是大约他出生以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窘境,颇有几分狼狈。顾长清非常怀疑他日后会不会避着自己走,免得想起这不堪回首的往事。 嗯,如果他们能够不死在这里,有日后可言的话。 为了给这倒霉孩子一个台阶下,顾长清假装左顾右盼,没话找话:“这些雾气是用来困住你的?为什么单单这小岛上没有啊?不对,我好像听他们说这是你用什么‘迷津符’自己弄出来的?” 他们所在的是一片小小的水中沙洲,一眼能望到头,上头还有几间精致的小屋,大约是水云寨平日用来游玩的。而现在,沙洲上视野极好,但水面上却是浓雾密布,完全看不到外头情形,实在不像自然形成的场景。 慕容珏点头:“以前江湖上跑的时候,有缘遇到一位道长,给了我一张符纸,说山穷水尽时用来,或许会有柳暗花明之效。” 当时出云道长说的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总让人觉得凄风苦雨前路无着。却不知迷津有时却也不一定是坏事,只要能沉住气,静待时机,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绝处逢生。 顾长清啧啧称奇:“那万一有人硬是摸进来不是麻烦么?”比如自己这样的。 慕容珏摇摇头,将身侧的几粒毫不起眼的石子稍稍移了些位子,顾长清眼前豁然开朗,浓雾散开,居然立刻可以看到外头的场景了:“这迷津符巧妙之处,并非兴云作雾,而在于能给人制造幻觉,相当于布置了一个大型的幻境。人在其中,哪怕再熟悉这里的地形,也会不知不觉岔入歧途。而我在其中,却是随时可以看到外头的动静。” 这点不难理解,当初昆梧山上岩蟒之围时,顾长清已经见过一个可以移动的大型幻阵。自己能够闯进来,估计还是因为白狐血脉和赤珠仙果灵气的加成。白狐擅长隐匿,自然也善于辨识幻觉,实在是个极有用的禀赋。 只是…… 顾长清问:“杨奕川和那黄夫人并不是时刻守在附近,你若是突然冲出去,会无法脱离包围吗?还是说你受伤了?” 虽然遥遥可以望见人影闪动,显然是水云寨安排了围困杨奕川的人。但传说中慕容珏可是和萧珩、万昊、杨奕川并称的绝顶高手啊,除非重伤在身,否则单纯想要突破包围圈,离开此地应当没那么困难吧?就算是杨奕川亲自赶来,两人也不过不相仲伯,自保还会有问题吗? 慕容珏稍稍侧了侧头,露出一截修长好看的脖子,但此时脖子上却有一圈绿色的藤蔓状花纹,绵绵密密如同围了条围巾一般。而且那诡异的绿色有如活物一般,蠢蠢欲动,似乎正竭力要向上蔓延。 “前一阵为调查慕容家莫名遭遇攻击一事,我循着蛛丝马迹寻到了这边,本以为是魔教有人捣鬼,却发现千星寨有些地方颇让人起疑,便想着潜入水云寨一探究竟。谁知里头有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我半狐的气息在她面前完全遮掩不住,以有心算无心,一不留神便中了他们的着。”慕容珏无奈道。 顾长清看得心惊:“这是那蛇的毒素?” 那一缕一缕的绿色不断地想要向上延伸,又不停地被慕容珏压下去,起起伏伏,如同无数的小虫沿着他的皮肉爬上爬下。顾长清注意到,他露在外头的手上也同样是这样的花纹,显然毒性霸道极了。不知这十多天,慕容珏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 慕容珏点头,继续道:“那老妖怪似乎想要我的血肉炼什么灵丹救人,要不是迷津符在手,当日恐怕就被他们得手了。不过,这符咒大概只能再撑两个时辰左右了。之后恐怕还是得想办法逃命。长清,你不是说不吃你能帮忙想主意吗?赶紧动脑子。” 顾长清看着那诡异的花纹起起落落,忽然问了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没有这毒素,然后还可以帮你遮掩住气息,你有把握跑出去吗?” 慕容珏倏然盯住他,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你有办法做到这两点?” 顾长清说:“遮掩气息肯定没问题,解毒我可以试试。”传说中,赤珠仙果可解百毒。 当日半月山庄一人被青蛇稍一触碰,便浑身泛出青黑色立即死去了,但他被那青蛇以蛇信卷住拖了半天,除了觉得她口水臭一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反应。想到那天迫不得已还咬了那蛇信一口,顾长清的脸皱成了一团,觉得等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漱漱口。 现在当然是帮忙解毒要紧。 远处传来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隐隐的火光染红天际,顾长清逃命时就匆匆听到过一声巨响,当时根本来不及关注,这时看过去,发现火光竟是近了不少。 慕容珏也有几分诧异:“谁敢直接就这么冲进水云寨了?” 顾长清想起萧珩那不管不顾的性子,还有慕容萱貌似也是个勇往直前的姑娘,默默道:“我觉得应该是你妹妹和萧珩联手了。” 慕容珏:“……”他们是怎么搭到一起的? 这一切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顾长清也懒得在这当口解释,跑到慕容珏身后变成人形,一只手抵在他背心,看能不能压下那蛇毒。 想到萧珩也许就在离他不远处,顾长清心里忽然也有几分期待起来。 第69章 自救 赤珠仙果的灵气一点一点注入慕容珏的体内,所到之处,宛如摩西分海,绿色的纹路如退潮一般纷纷向后涌去。又如隐身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小虫,突然被人掀开所有遮挡,畏惧于炽热的骄阳,惊恐地一哄而散。 顾长清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些毒素如同活物一般在疯狂逃窜,带得它们所寄居的皮肉也一起兵荒马乱。 不一会儿,这种错觉便更强烈了。大约是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克星,所以灵气开路时蛇毒反应极为强烈,待到适应了之后,竟然又蠢蠢欲动,仿若有自身意识一般地缠了上来。并不直缨其锋,而是狡猾地缠上灵气游走的路径,大有截断来源待其后继无力时再一点点蚕食侵吞之意。 阴冷的寒意顺着手掌传来,充满了被毒蛇紧紧盯住般的恶意。顾长清打了个哆嗦,额上密密层层地冒出冷汗来。手下丝毫不敢停,反而加大了输入力度,分秒不停地与毒素争夺疆域。 好在他体内灵气充裕,几乎是源源不绝地提供,而青蛇注入到慕容珏体内的毒素到底有限,又被慕容珏压制了许多天,本就色厉内荏,几次激烈的反扑被顾长清挡住后,很快便节节败退。 顾长清先以灵气裹住慕容珏的脏腑,再不急不躁地打了一会儿拉锯战,终于将毒素全线逼退。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地佩服。这蛇毒实在是又霸道又难缠,要不是赤珠仙果是毒物的克星,自己遇上了恐怕完全束手无策,而慕容珏竟然能压制它那么久,而且一直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脏腑,最终只受到极微弱的侵害罢了。 其中的艰难,若非身临其境,恐怕难以想象其万一。 大约是被逼得急了,几丝绿色如藤蔓一般突然冲破脖子的界限,一下子缠上了慕容珏的左脸。慕容珏闷哼一声,脸上显出几丝痛苦之色。 顾长清急忙驱动几丝灵气过去救场,这次更是直观地看到了毒气与灵气交锋的场景,绿色左冲右突,忽而暴涨,忽而急退,想要寻得突破口。却被顾长清死死牵制住,无法逃开,在原地徒劳地挣扎。 慕容珏身上大汗一场接着一场,整个人如同水里捞起来的一般。面如金纸,唇色也泛起了灰白,却硬是丝毫不动声色,似乎胶着的双方战场并不在他身上一样。 毒素最终被一点一点压了下去,聚集到慕容珏的左臂,整条手臂绿得发黑,肿胀了一圈。慕容珏右手抹了一把迷住了眼睛的汗水,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腕上割开了一大道口子。 翻开的皮肉都带着乌黑发青的颜色,却无一滴血流出。 顾长清催动赤珠仙果的灵气,毒素缓缓往下移了移,伤口处缓缓地滴出两滴黑色的血,接着又不动了。再次催动时,毒素宛如被逼急了反弹一般,甚至往上窜起了一大截,虽然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却是怎么驱逐都在原地徘徊,再也难以逼出一点。 慕容珏皱了皱眉,忽然将匕首往旁边一扔,当啷一声抽出横放身前的一把长刀,刀光一闪便向左臂砍去。 顾长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跃而起,一手拉开他的左臂,另一只手堪堪架住他握刀的右手。 “喂喂喂,慕容珏,大哥!别有事没事就动刀子啊,更别随便往自己身上动啊,真当你的手臂是壁虎尾巴,砍了还能长么?”顾长清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简直要给这群动不动上演壮士断腕场景的江湖人跪了。 以前天天想着仗剑江湖,现在他大概能明白萧珩为什么总一副讨厌江湖纷争的样子了。常言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本就处于一个半黑半白的地带,这里既有行侠仗义的豪士,也有偷鸡摸狗的小贼,更多的则是熙熙攘攘为利益奔忙之人。这里的交锋更加□□裸,你不犯人,人还要千方百计算计你,一个不慎,便是尸横当场的结局。 所以有时候,不是人本来就狠,而是环境逼得你不得不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得下来。 以前看小说,总觉得这是一个对酒当歌、纵马扬鞭、快意恩仇的世界,真正经历了才知道,这里头是更多的缠杂不清与更深的无可奈何。终于深切地体会到,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慕容珏皱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过一会儿迷津符就要失效了,到时候一边要担心蛇毒反噬,一边要躲开水云寨的追击,恐怕反而无法脱身。现在的情形已经比我预估的好多了。” 顾长清执着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长刀抢了出来,不由分说地远远扔了出去:“慕容萱见你没了一条手臂肯定会哭死的,迷津符不还有一会儿才失效么?我们抓紧时间,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了再走这一步行吗?” 慕容珏转头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最终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顾长清松了口气,还真怕他犯了拧,说一不二就是要马上挥刀断臂。感觉自己最近这一阵折腾下来,功夫有没有长进另说,倒是眼疾手快了不少。 远处的喧哗声渐进,看守着这一片的水云寨人似乎也有些紧张了起来,来来去去地奔忙着。其实慕容珏的判断也没有错,现在实在是趁乱冲出去的最好时机,若是当断不断,反而可能白白浪费了这难得的混乱。 顾长清额头又见了汗,这次是急的。他前世从未经历过腥风血雨,再怎么说商场上是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一个小小职员不过是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无关紧要的那种,体会不到这种分秒必争的紧张感。 而现在,他阻挡了慕容珏,就要担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来不及思索,他将灵气最大可能地输入到慕容珏的体内。慕容珏又是一声闷哼,很快便咬紧了牙关不做声了。但顾长清完全能想到他体内承受的压力,不光是来自自己的外力,更有体内毒素遭到威胁时疯狂的反抗。 黑血又开始从伤口处渗出,一开始不过是一点点,接着一滴两滴,逐渐汇成了一条细线,在沙地上聚成了一小滩。沙汀上的一些小草肉眼可见地泛起了黄色,很快就萎靡了下去。慕容珏的脸色却慢慢地好转起来,笼罩全身的灰败逐渐褪去,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红色。当然,顾长清怀疑那其实是疼的。 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珩,昆梧山上初见时,只觉得他一定是个酷酷的不爱说话的性子,后来他醒了也总是烤了肉一言不发地扔给他,偶尔兴致来了逗一逗,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没想到熟了之后却是画风大变,深谙撒泼打滚之精要,不要脸到了极点。 现在中毒的若是他,又只有两人在场,恐怕早就疼疼疼疼地一叠声叫唤不停了吧?不过看似不靠谱的他,若真遇到了危险,却又比谁都沉得住气,大约一边对着他把天大的事都形容得轻描淡写,一边不动声色地就扛下了一切。 就像他可以为一个朋友千里迢迢爬上冰封的昆梧山,可以为魔教的属下挺身而出扛下所有攻击,可以为中毒的自己毫不犹豫地无数次冲入虎视眈眈的人群。 在无路可退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观澜江,把昏迷的自己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心脏的位置鲜明地跳动了一下,顾长清觉得自己想萧珩了。之前觉得是下山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习惯作祟,现在却觉得,中间似乎掺杂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思念。 黑血流了一会儿,又停住了。思绪被打断,顾长清想了想,捡起先前被慕容珏遗弃在一旁的匕首,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迎着慕容珏诧异的眼神,又在慕容珏左臂上刚开始泛出青黑处划了一圈浅浅的口子,将流血的手指贴了上去。 强行运起后注入对方体内的灵气,又怎及得上他血液本身所富含的灵力?顾长清狐身太幼小,一开始难以吸收赤珠仙果霸道的灵气,只好天天一刻不停地运化,引导它们在体内时刻游走,方能让身体舒服一些。不知不觉中,赤珠仙果早就完全融在了他的骨血里。 如同雪地上泼进了一盆沸水,幽绿色的蛇毒顿时惊恐地往后退去。顾长清一点不停,继续往下划了一圈,将手指移到下头。 黑血突然从慕容珏的手腕处喷薄而出,溅了一地,附近的草木瞬间枯黄。 慕容珏长出一口气,身体内瞬间舒畅了不少。立刻也运起内力配合顾长清,加快速度将毒素向外逼。 远处的人惊疑地向这边探头,接着指着这边叫嚷起来。顾长清知道,大约是迷津符终于失效了,外人已经可以看到这边的情景。与此同时,慕容珏体内最后一滴毒血也排了出来,血迹变成了正常的红色。 慕容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上了药,顾长清有些虚脱了,身形急遽收缩,变成了一只狐狸趴在当地,有气无力地嗷嗷叫了几声,问慕容珏:“那些人就要过来了,有把握离开吗?” 慕容珏轻笑一声,忽然间纵声长啸,声遏行云。他长身而起,右手一探一抓,方才被顾长清远远扔出去的长刀便像被什么吸引一般,唰地一下到了他手中。 顾长清稀奇地瞪大了眼,这装十三的技能,比萧珩那货强多了。 远处有人影急急赶来,跟把守的人动上了手,大约是方才的啸声召唤过来的慕容家人。慕容珏意气风发地将顾长清往肩头一扔,道:“多谢了,没了这鬼东西的压制,今天不把这水云寨闹得个天翻地覆,我就不叫慕容珏!” 迷雾彻底散去,慕容珏潇潇洒洒地在沙洲上几个轻点,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从水面上掠过,不一会儿就落到了人群中。手起刀落,所向披靡。他用的刀非常特别,刀身又窄又长,薄薄的似乎一折就断,却是雪亮无比,在慕容珏的手中幻出一片带着血迹的白光。 像个贵公子的慕容珏杀起人来,也有一种唯美的味道。 不过顾长清的心却是愈发想起萧珩来,他用的重剑简直不太像以优雅轻灵著称的剑,又大又沉,黑漆漆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看。只有当剑出鞘时,才能让所有人都为之颤抖。 水云寨的厨房处,萧珩把一众厨子杂役的都扔了出去,不死心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慕容萱拉拉他:“我哥哥的信号,他在那边,我们赶紧过去!” 萧珩头也不回地甩开了:“你哥哥关我什么事?反正杨奕川和那怪女人已经被祝千机的机关缠住了,你自己过去救人吧……没道理啊,长清如果进了水云寨有没有被抓住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来厨房才对!长清,长清!” 慕容萱气得跺跺脚,转身跑了。 萧珩郁闷得要死,他在外头转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顾长清,易容潜入水云寨一打听,得知里头正紧张地追捕一只小小的狐狸,顿时知道找对了地方。听说杨奕川和一个劳什子黄夫人合力围捕,差点就把那狐狸堵得没处逃,直恨得牙痒痒。 当下也顾不得遮掩了,大手一挥发了个信号,魔教一干曾经获得精良培养的打手鱼贯而入,打群架的本事一流,顿时揍得水云寨中人哭爹喊娘。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动用了火药,顿时水云寨中跟放了烟花一般热闹。 当初弄死老教主时,萧珩就发现了一批火药,量还不小,当时暗暗咋舌,觉得这老疯子该不会打算把江湖炸个遍吧,感叹一阵之后也没啥用,久而久之就随它放着了。 第70章 重逢 慕容萱脚下生风地一路奔向慕容珏所在处,半月山庄的人忙不迭地护卫在左右。这可是与慕容家齐名的千星寨,看魔教那群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捣了半天乱,连火药都祭出来了还没攻入核心区域就能看出来,绝对不是徒有虚名。 他们一群人虽然显得声势浩大,其实也不过跟那日千星寨袭击半月山庄一样,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好在杨奕川暂时被困住了,否则还真不敢让这大小姐到处乱闯。万一有个好歹,也不必去见慕容珏了,自己抹了脖子比较干净。 萧珩在厨房搜寻顾长清无果,愤怒地扔开被折腾了半条命的傻狗,跑去问祝千机:“还能拖多久?” 祝千机是个瘦得像竹竿的年轻人,整天闷闷的一言不发,就爱埋头捣鼓机关阵法一类,众人便送了个“千机”的绰号,他也欣然接受,当起本名来使了。搞得顾长清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以为是某种毒/药。嗯,就是小说中出现频率很高的,牵机毒。后来见了面,才知道其实是个技术宅。 一向玩机关布阵法特别利索的祝千机此时神色凝重,盯着眼前不停颤动的几根半透明丝线,一边指挥几个手下就地取材,把水云寨里大家伙都按规律挪个窝,一边道:“一力降十会……” 萧珩忙接道:“以巧破千斤。” 祝千机怒道:“你奉承我也没用,杨奕川和那怪女人破坏力太强,最多一刻钟,他们一定会闯出来,我手边材料不够,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根本挡不住。” 萧珩不再废话,干净利落地跳上墙,打了声呼哨,呼啦啦围过来一群手下:“老大?” 萧珩一挥手:“老子要深入,帮忙掩护。” 祝千机在底下插口:“徐三说你再像拼命三郎一样瞎折腾,恐怕只有大罗金仙能救你了。” 萧珩嗤笑道:“慕容家的小丫头都能闯进去,我就算身上带伤,难道会连那小丫头都不如?” 祝千机慢吞吞道:“进去容易,出来难,等你们要出来的时候,杨奕川和那黄夫人一定已经带着人等着你们了。刚刚我是出其不意才将他们困住,一旦有了防备,不折在他们手里都不错了。” 萧珩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声音远远传来:“就算龙潭虎穴,今日也只得闯一闯了,我会尽量速战速决。” 祝千机耸耸肩,又埋头关注起阵法的动向了,今天说这么多话,在他已经算是破例了。一边盯紧场中,一边以手比比划划,早就习惯他手势动作的属下连忙上前将一圈一圈的丝线绑在院内的几棵树上。 轰隆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青蛇将一处建筑击塌了半边,头颅高高昂起,冰冷的眼神正对着祝千机的方向。众人戒备地站到祝千机身前,却见它又将头转了开去,似乎眼前有什么东西一般,摇头摆尾地挣扎起来。 当然,这一摇头一甩尾俱是地动山摇。 而杨奕川则静静地站在离巨蛇不远处,也对巨蛇视而不见一般,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时不时地以鞭子抽向一个方向,总有一处机关应声而碎。 祝千机额上见了汗,手舞足蹈地把属下指挥得团团转,像工蜂一样一刻不停地搬运着东西填补空缺。他不爱多说话,但既然答应能守一刻钟,便无论如何也会设法做到。 萧珩走得很潇洒,真深入了水云寨,宅子连着宅子,找起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一边努力搜寻着所有隐蔽处,一边小声叫着“长清”,但往往唤来的不是长清,而是水云寨的守卫。虽然零零散散的打起来不费力,却还是让一心寻人(狐)的萧大教主特别恼火。 这头,慕容珏有些讶然地看着奔至眼前的妹妹:“怎么连你也进来了?” 慕容萱眼圈一下子红了,金豆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就哽咽着哭了起来。索性也不说什么了,就地一坐,哇哇大哭起来。 慕容珏愣了愣,自然也明白这些天里这小妹一定是忧心如焚,有些心疼,看她哭成这样又有点好笑,只得摇摇头随她哭个痛快。 顾长清趴在他肩头探头探脑,怎么会呢?这小丫头都能进来了,为什么萧珩没有来?难道外头的动静纯粹是慕容家的人弄出来的? 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看准时机腾地跳到了慕容萱身边,小爪子拍拍她以示安慰:“喂,别哭了,你哥这不好好的么?” 慕容萱眼睛红红,似乎想说什么,但方才哭得太厉害了,一开口就打了个响亮的嗝。 顾长清只得拿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好啦,知道你这些天特别着急,哭出来了也好,只是这里头还不安全,赶紧解决完了出去才是正经。来,把眼泪擦擦。” 慕容萱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顾长清瘸着一条不方便的后腿,三条腿在原地踩来踩去,转了几个圈,内心悄悄纠结了一下,还是假装不在意地问:“那个,就你一个人进来的?魔教的人没护送你过来?” 这个弯拐得有点复杂,九曲十八弯的。但慕容萱作为一个女性,虽然平时大条了一些,该敏锐的时候,却也一点不缺少女性精准的判断力。比如说这时,她就一下子抓住了顾长清话中隐含的重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想拉萧珩进来找我哥,但他在厨房的垃圾堆里找你呢,让我自己来。” 顾长清:“……” 慕容萱幸灾乐祸地扮了个鬼脸:“让他不急人所急,这就是现世报。” 顾长清:“……” 大概他跟萧珩中间,真缺了一点叫做灵犀的东西。不过,当初要不是那条汪汪狂叫的傻狗,自己或许真的便躲在后厨的垃圾堆了。 顾长清汗了一下,难道他和萧珩的默契,就是同时看中一堆垃圾?这貌似也是个杯具。 这时,萧珩终于失去了耐心,砰地一声打飞一个小喽啰,惊天动地地大喊了一声:“长——清——你——在——不——在——附——近——?” 众人:“……” 半个水云寨闻声而动,蜂拥着向他狂奔而去。当然,还有半个寨的人正向这边聚集,慕容珏他们弄出的动静也不小。 慕容萱不可思议道:“他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慕容珏将战圈内的人全部撂倒,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这时已经回到了慕容萱身边,接口笑道:“嗯,这位萧教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萧珩又非常应景地大喊道:“长——清——长——清——,你要在附近,赶紧……过来,我们只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这回的声音有些断续,大约是分神对付赶过去的人了。 顾长清:“……”拜萧珩这一嗓子所赐,大约自己从此能在江湖中留名了。 魔教的一名小弟奋力杀退几个冲上来的人:“老大,这么多苍蝇蚊子的,万一夫人挤不过来怎么办?” 萧珩绝杀扫开一个圈,傲然道:“媳妇只要远远出现一个影子,我就能认出来!来,加把劲儿,帮忙再撑一会儿就行!” 小弟们佩服地点头啊点头。 好在慕容珏非常厚道,调侃归调侃,也知道这会儿形势危急,一手拎起顾长清扔在肩头,一手拉起慕容萱,对底下人比了个手势:“撤!” 众人会意,顿时掩护的掩护,断后的断后,有条不紊地开始往外撤。 这次为了寻找慕容珏,半月山庄也是精英尽出,虽然水云寨占了地利之便,但加上一个魔教在到处搞破坏,寨主又下落不明,双方干上也不过势均力敌而已。是以一群人同时往外冲,竟无人可以挡住。 半月山庄的人如一把尖刀插入乌秧乌秧围向萧珩的水云寨人。这回萧珩终于没有掉链子,远远地就从一大堆人中精准地发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狐狸,当下激动万分,把重剑放平了当大棒使,一路敲过去,成功地将顾长清从慕容珏肩上捞了下来:“长清!” “找到啦,大伙儿都撤了吧!”萧珩乐颠颠地在顾长清脑袋上蹭了蹭,对小弟们挥挥手。 赶过来围观“教主夫人”的小弟们懵了:“老大,这就是你说的……夫人吗?” 顾长清:“……”我该装作听不见呢,还是听不见呢,还是听不见呢?总觉得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又发生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萧珩在最近的小弟脑袋上呼了一把:“少见多怪。先出去再细说。” 魔教和慕容家的人汇集到了一起,水云寨的杨奕川则尚未脱困,一群人几乎横冲直撞地向外跑。萧珩一边跑一边对怀里的狐狸说:“长清,变成人形吧。” 顾长清:“呜呜呜。” 萧珩可怜道:“我好久没看到你了,担心得要命,还冒死冲进水云寨来找你了,你都不感动吗?都不愿意变成人形跟我说几句话吗?” 顾长清怒:“嗷嗷嗷。” 萧珩循循善诱:“变成人形我就能听懂啦,你这样自说自话自己也没趣吧?” 顾长清一爪子拍在他身上,慕容萱在一旁凉凉道:“他说的是他现在没有衣服。” 萧珩:“……” 悻悻地把外套脱了下来,裹在小狐狸身上。顾长清黑着脸变成人形:“什么事那么着急要我变回来……” 话没说完,萧珩突然一把将他扛到肩头,嗖地一下抛下众人跑得没影了。顾长清灌了一口凉风,耳边也是呼呼的风声,景物飞快地在视线中倒退,莫名其妙地推推他:“喂,你发什么疯?” 第71章 定南王 一吻结束,顾长清觉得脸上有点热。稀奇的是平日脸皮厚得像城墙一样的萧珩耳根也有点红,双手搂着他,像一条癞皮狗一般地在他颈侧蹭啊蹭。 顾长清推推他,他哼哼唧唧道:“等其他人赶上了一起走,再抱一会儿。” 顾长清刚刚确定自己的心意没多久,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动心的他本还稍稍有点激动,可以容萧珩放肆那么一下下。 奈何萧大教主大约从没有干过撒娇这件事儿,业务不熟练,整个人挂在顾长清身上,实在有点沉。再加上算是第一次得到长清的正面回应,萧珩颇有一点受宠若惊,心下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看长清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想亲就亲想抱就抱,低眉顺目的,一点也没有往日眉毛一挑“你是要造反吗”的气势,更有了一种诡异的“媳妇终于熬成婆”的扭曲心态——虽然事实上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亢奋得要命,凑在他耳边不停地磨蹭。 于是一来二去,终于成功地让最后一点缠绵悱恻的气氛消散得一干二净。顾长清忍了又忍,最后在耳根越来越痒的情况下,一巴掌拍了过去,把萧珩的大脑袋推到了一边:“你给我悠着点。” 这人不甘不愿地抬起头,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非常稀奇地指着他,恶人先告状:“长清,你脸红了。” 顾长清面无表情道:“我手边如果有面镜子,一定拍在你脸上。” 于是萧珩的耳根更红了一点,嘿嘿地在原地傻笑。顾长清颇有些糟心,这货到底是怎么样一步一步变得这么蠢的? 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与他们相隔两个院子的地方,轻轻扣了三下铜环,不一会儿,又轻轻扣了三下,如此五次之后,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问道:“怎么是你?夫人没过来吗?” 一个细细的女声回答:“方才万魔窟的人闯了进来,夫人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整个寨子里头都乱得很。但是夫人吩咐过,哪怕有天大的事儿都不能耽搁了王爷的药,所以就由我送过来了。” 先前的声音“嗯”了一声,打开门让人进去了。 萧珩瞬间收起了傻笑,下意识地将顾长清往身侧带了带,上前两步稍稍探了探头。方才往这边跑的时候,就感到前头的院子里有许多人的呼吸声,比江湖人的粗重一些,却又比普通人的绵长一些,颇有些蹊跷。现在又有人说什么给王爷送药,自然要弄个清楚才是。 哪知那边似乎颇为警惕,萧珩刚刚一露头,就有一道目光警觉地扫了过来。好在他缩得快,才没有打草惊蛇。 一间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子,却是外松内紧。水云寨现在整个都闹哄哄的,这里却安静得出奇。若是无人的院落自然可以理解,明明里面那么多人,却丝毫不关注外头的动静,只紧紧守着这么个地方,要么就是有重要宝贝,要么就是住着什么大人物。 结合方才简短的对话,显然是后者了,院子里相对粗重的呼吸,人走动时相对整齐的步伐,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王府的侍卫。 顾长清在他耳边轻轻说:“那天我听那青蛇精黄夫人说,要杨奕川帮着什么王爷荣登宝座。” 萧珩点点头,凑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然后在他恼羞成怒前开口道:“应当是定南王朱孝喆,上头那位的四皇叔。” 说到上头那位时,指了指天。 顾长清被他这无赖招数磨得没脾气了,只好再一次狠狠推开他的脑门:“这也能猜出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是这边本就是他的辖地的缘故?” 萧珩顺道把他的手也截住了,捏了捏:“这边是他的地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不好说,但绝对属于上头的心病,本事太大,从小混在行伍间,这定南王的名头是一次次南征北战实打实拼出来的。当年南边遇上灾年,数十万灾民暴动,举国震惊,最后就是他一力镇下去的。” 顾长清撇撇嘴:“对付手无寸铁的灾民也算本事?” 萧珩摇摇头:“据说当时灾民是被别有心之人煽动,其中混杂了多方势力,情况相当复杂,一般人还真办不下来,但他一到,硬生生就压下去了。且他的定南之名,并非出于这里,而是当初岭南七族叛乱,他闪电出兵,一夕之间便瓦解对方所有战力,让岭南所有势力噤若寒蝉。总之,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要放在乱世肯定是个枭雄,奈何现在四境毕竟还算安稳,没有更多发挥的余地,再加上上头天天防贼一样,估计也挺不顺遂。” 顾长清有些明白了:“功高震主,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估计上头也同样坐卧不宁。他是原本就本事大野心也大,还是被逼得不得不举兵自保?” 既然在杨奕川面前都毫不避讳地说荣登宝座,自然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堂堂一个王爷,为什么要拉拢江湖势力?看中的便是其灰色地带的灵活性。不在朝廷的严密掌控之下,一方面可助其敛财,一方面可暗暗培养势力,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江湖人虽然不若军中纪律严明,但功夫出神入化者不少,必要时能有奇效。 而杨奕川有这么一个靠山,所有的动作也很好理解了。不管是出于王爷的意思,还是自己的野心,铲除万魔窟是他扩张地盘的第一步,而万家庄和千星寨齐名,挑拨魔教与之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利自然是上上之选。 萧珩摊手:“这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有不臣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长清听他最后的声音有点异样,不由看向他,发现萧珩的脸色冷了不少:“我弄死了老教主后,这位定南王派人问我,想不想做武林中的第一人,或者只要有这个心,更往上走都不是不可能。那时我才知道,为什么老教主会一反之前万魔窟夹着尾巴做人的做法,大大方方地到处搜罗人,原来是有恃无恐。” 顾长清问:“你是说,当初老教主就是因为定南王的默许,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萧珩冷笑道:“八/九不离十,弄死那老家伙后,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具体的书信往来,但大批的火药和一些特殊的兵器却是军中流出无疑。万魔窟以前不过是一群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人,霸着一点地势之险苟延残喘,哪个敢像他一般明目张胆地弄那么多小孩子回去折腾?更是在江湖上动作越来越大也没人能奈何得了?要不是我们这批人脱出了他们的掌控,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呢,估计也没杨奕川什么事了,毕竟以前万魔窟完全没有同盟,更容易控制,千星寨路子多,容易走漏消息。” 顾长清沉默,这推测基本没有什么疑点,怕是□□不离十。这么说来,引得整个江湖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小院中? “你是准备?”他试探着问。要真是如此,定南王也是将萧珩的人生带入黑暗中的罪魁,现在正好遇上,不会要立刻动手吧? 萧珩的神色却又缓了下来,揽过他亲了亲:“若我真的在这里劈了他你怎么说?” 顾长清有点紧张,他生活在一个没有王侯将相的时代里,但……一个活生生的王爷呀,还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说弄死就弄死总觉得有点太刺激,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你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根本不怕有人跳出来诛你九族,估计上头那位还暗自开心得要命,最多在官方留个案底,不会真有人天天追着你不死不休的。以后大约更不能在江湖上光明正大地走动了,不过跟你之前状况差不了多少。嗯,你要想报仇,现在可以过去了,他害得你这么惨,劈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就发现萧珩盯着他笑,萧珩的五官非常分明,平时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酷酷的,偶尔笑一下也总是嘴角一挑坏坏的,现在这样眉目舒展的笑非常少见,让顾长清生生有了种惊艳的感觉。 萧珩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那头慕容珏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跑过来了。慕容萱高声叫道:“我说你们跑得还挺快……” 话没说完,就被慕容珏止住了。他看向萧珩,准确地比了比定南王的那间房子,露出一个疑问的神色,似乎也发现了里头人多得不正常。不得不说,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警觉性真的非比寻常。 萧珩小声对顾长清说:“我倒不是想现在报仇,而是时间不够用了,擒贼先擒王这招,或许能帮我们脱困。” 第72章 擒王 因为之前走失了一次,这回萧珩说什么也不肯让顾长清离开眼皮子底下了。最后长清只好变成了狐狸模样,本要扒在萧珩肩头,却被没有安全感的教主直接塞进了怀里。 只好艰难地挤出一个脑袋,随时关注场内动静。 如同猜测的一样,小院初看不打眼,内部则暗藏玄机。萧珩和慕容珏几人刚无声无息地翻上墙头,看起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立刻从四面八方射来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同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警报传自院子四围的几间高高挑起的阁楼,看来是有人雷打不动地监视着这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加以戒备。箭矢则来自周围几个院子建筑的最高处,铺天盖地,源源不绝。 这种以机关催动的箭比普通人工射出的箭力道强很多,来得又多又急,当时就一人一个措手不及,长箭乘隙直入,腿上噗地被射穿了一个血洞。慕容珏反手一刀挥去,帮那人挡开了几支箭,另一只手飞快地一把抓起他扔向了等在院外的人。 好在跟来的十来个人都是顶尖好手,又都是常在江湖走动的,经历过形形色/色的危机,应变能力极强,虽然出乎意料,却丝毫不乱,各自挥动手中兵器将箭挡在身外,脚下不停,轻轻落到了院子里。这箭雨是针对逾墙之人发起的袭击,为避免误伤,院内却是完全不会波及,设计之精妙也着实让人感叹。 立刻有几十个侍卫围了过来。大约是之前水云寨内的混乱让他们早有戒备,一见形势不对立刻做好了应对措施。只是若论一对一的比斗,即使骁勇善战的王爷亲兵也难与江湖人相提并论,虽然人数上占了优势,却依然很快被半月山庄和万魔窟的人压制了下去。 萧珩与慕容珏两人则完全没在前头耽搁,直奔后院而去。刚到后头,四道人影便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 两个小小的身影扑向萧珩,一上一下,显然久经训练,配合得严丝合缝。 在上头的那人两手各拿一柄月牙刺,手柄两端为刺,手柄前端以横梗连着一弯锋锐的月牙刃,使起来只见点点寒光在眼前乱闪,专向要穴及眼睛等脆弱处招呼,月牙锋刃则指向前胸要害。 下头那人则一手一把比巴掌长一点的弯刀,灵活无比地贴地而来,往膝盖以下处着眼,一刀削向萧珩的膝盖,另一刀找向萧珩脚筋。 只有对自己功夫极为自信,身法极为灵活的人,才会选择这般的近身缠斗,何况是守护在大名鼎鼎的定南王身侧之人。 萧珩啧地一声,一手在上头那人腕部一托,另一只手准确地截住了当胸而来的一柄月牙刺,飞身而起,一脚在靠近膝盖的弯刀上轻轻一点,另一条腿飞起就将底下那人踹了个跟头,同时腰身一拧,上头那人直接被拎起来旋转着甩了出去。 两人应变却也极为迅速,底下那人生怕萧珩追击,立刻使起了蹚地刀的招式,一边护住要害,一边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被甩飞的人也是当空一个回旋,又折了回来。 这回顾长清看得清楚了,两人都是七八岁的童子模样,脸色惨白,嘴唇却是血红,表情阴森森的,看上去就像两个鬼童子一般,说不出的渗人。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是觉得他会好奇,萧珩一边应对,一边轻声解释道:“是药人。有些地方把孩子从小以各种药物淬炼,强化身体,柔化筋骨,摧毁思想,再辅以合适的功法,培养出来的药人又抗打又忠心,是作为死士的理想选择。别看他们似乎十岁都不到,其实这两人应该都有三十了。” 看着两张虽然表情木讷,但皮肤依然细腻光洁与儿童无异的脸,顾长清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人会有三十的年纪,只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萧珩用绝杀将使月牙刺的人逼开,一脚将一柄弯刀踩断了:“三十左右正是药人武功的巅峰期,这之后不过两三年内,身体就会迅速衰败,最多活不过四十岁。辨认年龄,最一目了然的就是看他们的手。” 顾长清凝目看去,果然,两人脸上连同身形的年纪似乎凝固了,但两双手却是骨节粗大,是正常男人的手。 萧珩露出一点不知是嘲讽还是悲悯的神色:“他们握兵器的地方,自然容不得一点差池,所以淬炼之人唯一允许他们正常发育的,便是这双手了。” 大约是心下有些同情,或者想起了当初自己也被当做人形兵器训练的过程,萧珩始终没有下死手。最后寻隙将两人点了穴道,扔在一边。 有一人在激烈反抗中被折断了手腕,却似乎完全没有痛觉,依旧蠢蠢欲动,空洞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凶戾。另一人则如同断了操控线的傀儡人偶一般,直愣愣地躺在那里,眼中光芒涣散,似乎没有焦点。 明明是孩童的身体,却透露出一种行将就木般的腐朽气息。 另一头,慕容珏遇到了两名内侍。一个三十上下,面白无须,相貌阴柔,使贴身游龙掌,身法诡异无比。一个足有五六十岁,又高又瘦,驼着背,看起来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一柄拂尘却使得出神入化,丝丝入扣,绵绵不绝。 好在两人到底差了慕容珏一截,数量上的相加不能抵消功力上的不足,节节败退。那使拂尘的见形势不对,一转身抢到院内一株大树旁,不知按下了什么机括,顿时整个院子都震动了一下,然后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萧珩和慕容珏对视一眼,慕容珏一掌拍开使游龙掌的那人,唰地一声抽刀出鞘,突然对准院中的一间房子就劈了下去,萧珩则拔出绝杀,一剑刺入院内几个作为点缀的小池子中间的一个。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秒。 然后,慕容珏劈中的房子突然从中间整整齐齐地裂了开来。而萧珩刺中那毫不起眼的小池子之后,哗啦哗啦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院子又是一阵震动。 萧珩挑挑眉:“功夫不错。” 一刀能劈开一间房不稀奇,难得的是慕容珏能以内力将整个外壳震裂,却不伤里头一丝一毫。 慕容珏微微一笑:“不及萧教主好眼力。” 被劈开的房内,有一张大床,正往下陷到一半。若不是萧珩及时看出了机关的关窍,怕是两人抢到房内时,定南王也已经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了。 萧珩咧咧嘴:“祝千机那家伙天天摆弄这些,再不感兴趣的人也看会一些了。” 顾长清还没来得及惊叹一下慕容珏的刀功,注意力就被床上躺着的人吸引过去了。 他想象过很多次这个戎马一生的王爷的样子。或许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金刀大马中带一点王爷的贵气。或许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当益壮,双目炯然有神。甚至有可能在之后长久的安逸中,沾染了政客的精明世故,带一点老奸巨猾的味道。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个瘦的脱了形的人躺在床上,两眼混沌,五官扭曲,嘴角狼狈不堪地流出涎水来。一个瓶子碎在他床前,里面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不知是他无意识间扫下来的,还是方才的打斗间震落下来的。 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吃力地往这边转了转脑袋。 顾长清忍不住扯了扯萧珩的衣襟:确定这就是定南王? 虽然之前听说给王爷送药什么的,但病成这个样子?都该准备后事了吧,还争夺什么王位? 萧珩和慕容珏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第一反应是金蝉脱壳,却在看到室内无一不精致的摆设,以及两名内侍不要命般疯狂攻击时,又不太确定起来。 慕容珏架住两人的攻击,萧珩抬腿就要上前看看那王爷到底是什么情况,顾长清却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辨的味道。直觉不太对劲的他立刻挣扎着跳出萧珩的怀抱,死死扯住了他的腿。 萧珩有些讶异地停住脚步,把外袍甩给他:“怎么了?” 顾长清变成人形,指着那碎在地上的瓶子和溅了一地的液体:“那东西,有问题。” 萧珩仔细感受了一下,虽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却自然不会无视长清的判断,浑身真气涌出,将两人密密地护上,想了想,又放开顾长清:“你在这边等我,我上去看看。” 顾长清还是觉得不保险,拉住他:“要不我们找根绳子,把他卷出来吧?” 萧珩正要说什么,瞳孔一缩,抱住顾长清就往旁边急退。青蛇沿着院墙探出了巨大的头颅,方才一条猩红的蛇信便从后头卷向顾长清。两人贴着腥臭的蛇信将将掠开,大滴的涎水落下,地面上的草木发出嘶嘶的被腐蚀声。 巨蛇顾不得追击两人,一尾巴扫向正与两名内侍缠斗的慕容珏,慕容珏闪身避开,两名内侍惨叫一声,被远远地扫了出去。 大蛇看也不看一眼,急匆匆地游向大床所在处。萧珩与慕容珏对视一眼,床上是定南王的砝码又重了几分,同时出手,截住了巨蛇的去路。巨蛇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嘶,与两人斗到了一起。 第73章 水落石出 这一次,青蛇所化的女人没有戴着面纱,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出乎顾长清意料,追起他们来总是一副穷凶极恶模样的巨蛇,化作人形时看起来却很是白净秀气。若不是自己曾屡次三番陷入险境,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人属于人畜无害的类型了。 杨奕川口中的“黄夫人”、定南王口中的“碧儿”的脸并不很年轻,却也估摸不出具体年龄。猛一看像三十出头,看眼睛则说四五十岁也有人信,再看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又似乎是非常悠长的岁月沉淀的结果。不是豆蔻年华的女孩的那种纯然天真,一举一动间却自有一股别样的风韵。 此刻,她看向定南王时却完全没有了本该有的沉着,满是竭力掩饰的惊惶与焦急。两弯柳叶眉微微蹙起,眼中似有水光闪过,口中偏偏还要装作极为镇定自若的样子,安抚着不人不鬼模样的定南王。 定南王听到她的声音,本来竭力挣扎的身体忽然放松了,扭曲的五官都有一瞬间恢复了一下,露出一张虽然带着风霜且因为病痛折磨而有些憔悴,但总体尚算得上俊朗的脸,眼神甚至也清明了一点:“没事,碧儿你没事就好,不着急啊。” 女人的脸上顿时流下泪来。她一边徒劳地伸手去抹,却是越抹越多,一边急忙开口回应,声音中带着一丝竭力掩饰的颤抖:“嗯,我没事,你放心,这些人都不是我对手。” 可是这时朱孝喆似乎已经听不清了,脑袋软软地耷拉到了顾长清手边,整个人不住地往地上坠。顾长清不得不双手托着他的腋下向上提,尽量让他别整个软在地上,像拖着一口沉重的麻袋,换来女人愤怒的瞪视。 顾长清发现女人拥有变脸的绝技,同样的眉眼,目光转到其他人身上时,眉一挑,眼一瞪,立刻便有了又凶暴又残忍的模样,瞬间和他们原有的印象重合在了一起。她脸上尚带着泪痕,看起来说不出的违和。 萧珩和慕容珏都戒备地退到了顾长清身边,萧珩大约看长清拖得难受,一把接了过去,朱孝喆的身体晃了晃,又换来黄夫人的一阵紧张。 顾长清看到她身形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大,又有变身的趋势,连忙喊道:“你别动,动一下小心定南王的性命!变身也不行!” 黄夫人看起来恨不得把顾长清给生吞了。她的两眼如果能放箭,此刻长清身上应该早已千疮百孔。但她深吸了几口气,竟然硬生生地又把身形缩了回去,尽量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动,你们怎样才可以放开王爷?” 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身后逐渐消散在空中的液体,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杨奕川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来,站在黄夫人身后不远处。慕容萱等人则一点一点聚到了顾长清他们这边。刚刚靠近三人,慕容萱忽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紧接着接二连三地有人倒了下来。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却发现自身也摇晃了起来,眼前景物全都模糊不清,一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似乎要飘起来一般。 黄夫人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一点,比了个手势,杨奕川立即会意,让手下做好准备。 众人惊疑之间,顾长清头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喊道:“合清酥,大家都以内力护住身体,内力不够的赶紧屏住呼吸,离得远一些!快,一定是合清酥!” 原来那瓶子不是无意中被推倒在地,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只不知是方才的两个内侍触动机关,还是定南王在里头听到动静不妙,短暂地清醒了一瞬。朱孝喆大约是早就有了解药,因此很是迷惑了大家一阵。 在魔教早已绝迹的合清酥,短暂地在慕容家的悬案中出现一次后,至此重现人世。 半月山庄的人和魔教的人立刻互相搀扶着向院外退去。萧珩一手拎着定南王,一手拉着顾长清,也和众人一并往外退。 黄夫人脸色僵了僵。她本以为顾长清三人只是内力比较深厚,但有合清酥这种无色无臭的迷药在,倒下只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后来的人都倒下了,顾长清、萧珩、慕容珏却依然没事的人一般,更重要的是,朱孝喆依然在他们手上。 其实这得益于顾长清最开始的警惕。他的耳目均比常人敏感得多,旁人看来无色无臭的□□,他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常,还及时地喊了出来。萧珩对他信任得紧,自然而然地一刻不停地以内力护住全身。而慕容珏则甚至昆梧山上白狐的五感之灵敏,自然也提起了十二分小心。是以虽然合清酥无声无息地挥发在了空气中,离得最近,站得最久的三人,竟然完全一点事也没有。 杨奕川的人想要向前冲,萧珩示威般地比了比手中的定南王,一群人又不甘地退了下去。 顾长清一边小心翼翼地撤退,一边悄声问萧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本以为是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想打着王爷的旗号造反呢,但现在看来,又不太像啊。可这王爷都病入膏肓了吧?就算夺到了那个位子,他能坐几天?” 萧珩似乎也有些懵:“大概……他是想把位子留给他儿子坐?” 顾长清偷偷瞄了一眼那黄夫人,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些不和谐画面来:“那个……他们,我是说,人和蛇……能有儿子吗?” 萧珩也卡壳了一下:“应该……不能吧,或者他有一堆小妾,给他生了儿子?” 顾长清撇撇嘴,刚要说话,紧随而来的黄夫人已经忍不住高声叫起来:“你放屁!” 他们两个放低了声音说话,离了好长一段距离的青蛇竟然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对视一眼,警惕之色更浓了一点。 但萧珩随即恢复了混不吝的样子,他向来秉承“让敌人不开心是我的追求,敌人乱了阵脚我就能有机可乘”的原则,一见黄夫人恼怒,顿时嘴欠了起来,对喊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眼皮子底下没放人是吧?蠢货!你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吗?你知不知道人类流行养外室啊?说不定他外头养了十房八房的你都不知道呢?要不然你以为你是谁啊?真能让他堂堂一个王爷为了你一个放弃一片森林啊?” 黄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下身倏然变成蛇尾,轰然扫塌了一片建筑,在劈头盖脸砸向萧珩一行人时,又因为定南王硬是收了回去。 她的身形几次变换,最后还是定在了人形上,抹了一把脸,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你们人类啊,总是这么诡计多端,但我却是知道孝喆的,他不会这么做,任你怎么说,我也相信他。” 接下去,竟是不管萧珩怎么说,都保持着这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放在定南王身上,生怕他有一点闪失。 萧珩刺激不成功,颇有些丧气,又觉得这样的挑拨太贱了一点,当做权宜之计也有点损,讪讪地闭了嘴。 这时,慕容珏检查完妹妹没事,放下了心,忽然转身对着黄夫人的方向开口:“他身上的妖气已经深入肺腑,药石无灵了。” 与萧珩刻意带着挑拨的声音不一样,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叙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顾长清和萧珩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黄夫人。却见黄夫人一怔之下,两眼顿时变成了冷血动物的竖瞳,冷冰冰地盯着慕容珏,声音一下子又高亢起来:“你胡说什么?!” 慕容珏摇摇头:“我说什么你应该很明白。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完全没有充分的准备就迫不及待地对慕容家动手了,明明可以栽赃得更完美一些的,因为——他等不起了。但其实你打慕容家的主意也没用,半狐哪怕所有的血肉都炼化了,也无法救他。” 黄夫人的双眼忽然转向顾长清,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疯狂。那眼神甚至让萧珩都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将长清扯到了身后。 慕容珏同样摇摇头:“他也没用,他的妖丹、哪怕连他的血肉一起,也没办法救定南王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救他,你当初跟他在一起时就应该很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他的语气实在太有说服力了,而且大约正说中了黄夫人的心事,女人的神色顿时癫狂起来。黑气一点点缭绕到她的脸上,脸型不断在人和蛇之间切换,最后则是整个裹进了黑雾中。 只听到她嘶哑又高亢的声音传来:“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你们白狐连后代都可以留下,我却连和孝喆在一起都会害了他?!啊——!” 说到最后,似乎是极为痛苦,下身又变为蛇尾,却又不敢攻击掌握着定南王的萧珩等人,只能徒劳地在原地拍打着,每拍打一下,都扬起漫天的灰尘,和着观澜江边的水洼,天上下了一阵浑浊的泥雨。 杨奕川等人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喘一口。水云寨中大约许多人没见过这位“黄夫人”的真身,吓得面无人色。 顾长清终于知道她脸上的黑纱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情绪不稳定时自动泛起的黑气。看看痛苦至极的黄夫人,又看看慕容珏,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小声问:“她说的,白狐没问题,她和定南王却出了事,是怎么回事啊?” 若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以后估计会跟萧珩过日子,还是早点问清楚的好。 慕容珏叹了口气:“修行不同的缘故。昆梧山上的白狐大多心地纯善,修炼也多吸收日月精华,除了生存之必须更少杀孽,是以一身清气,不管是与人还是与别的生物在一起,不但对其无害,反而大有裨益。反之,蛇类生性暴虐的居多,动辄杀孽缠身,修行更多淫邪之法,浊气难消,与人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便侵染了对方。说到底,还是一报还一报。” 第74章 剿匪之名 幽幽的绿焰蔓延开来,如同群魔乱舞。 不知这“万魔宴”里头混杂了什么样的材料,有一部分散到了观澜江中,竟然在江面上也照样燃烧起来,且火焰经久不息。江水流动,一时间整条江上都布满了火焰。一半是水,一半是火,这情景实在太过异常,引得江两岸的人纷纷围观。 有两个人影从火中越出,直向萧珩等人奔来。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万昊和知秋。 两人身上都有些狼狈,但好在万昊一路护着知秋,虽然自己身上烧得七零八落的,但知秋通身还算齐整,只不过脸上带着几道黑印子。 萧珩有几分惊讶:“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他的问题纯粹是问两人怎么会一起出现,但知秋大约是理解岔了,或者联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稍稍转过了头,不说话。倒是万昊压根没往别处想,就事论事地回答:“找证据。” 奈何这答案实在太过言简意赅,几乎跟没说没啥区别。知秋额头上眼见地垂下了几条黑线,还是亲自跟萧珩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原来祝千机困住杨奕川二人后,魔教众人便分散四处寻人,顺道一起摸摸水云寨的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把柄。结果知秋就赶巧不巧遇上了万家庄的人。 不管两家私底下怎么样互相较量,表面上万家庄与千星寨还是客客气气的,同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势力,万家庄跑过观澜江向魔教寻仇,杨奕川自然是要招待一番,表达一下同仇敌忾之情的。万鹏万昊以及一众核心人员更是被邀请到了水云寨做客,便刚好与前来寻“教主夫人”的魔教众人狭路相逢。 知秋倒霉地撞上了这群人,万家庄人纷纷哗然,自是有人忿忿不已地抽出兵刃就要这“妖女”好看。任是知秋如何解释这件事的疑点,说明现在万魔窟已经没有了万魔宴的制法也无济于事,认定了她是花言巧语地狡辩,嚷嚷着就要杀鸡儆猴,拿知秋开刀,给魔教一个好看。 这时有一个人不干了,还是万家庄的二庄主,二当家的,更是庄上的武力担当,核武器一般威慑性的存在,万昊。 武痴万昊生平第一次为了功夫之外的事牵肠挂肚,纠纠结结了一路,此时说起理由来格外条理清晰。首先,此事的确颇有疑点,不能不由分说地扣到魔教头上,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需要先查明白了。其次,哪怕最后查明真是魔教所为,也该找元凶及从犯报仇,而不能滥杀其他人泄愤,否则万家庄与他们平日所不齿的歪门邪道何异? 所以,他愿意亲自与知秋一道探一探这水云寨,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可疑之处。 若换一个人来说这番话,别人自会笑他大言不惭,更会有人跳出来指着他鼻子说你算老几啊你。奈何现在开口的是武力值爆表的二当家,哪怕是放个屁,众人也得说是香的。一群人万万没想到窝里先起了哄,不由地哑了火。 万鹏看着这个面无表情地一二三点陈述理由的弟弟,也是颇有些头疼。他虽然为人势利了一点,但对这个亲弟弟还是非常疼爱的,何况亲弟弟的武力值以及执拗程度,他也拧不过。 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听外头的动静,似乎杨奕川突然不见了踪影,那目前水云寨压根没有能与自家弟弟抗衡的人,若能借机一探水云寨的秘密,自己可是赚大发了。 与巨大的利益一比,祖祠被烧的面子问题顿时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何况此刻弟弟还列出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万鹏脑筋转了几转,笑眯眯地答应了。当然,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若按谢姑娘的话,此间曲折并非小事,阿昊,你还千万得查个明白才是。” 想法一变,称呼便也由“魔教妖人知秋”变成了谢家的“谢姑娘”。知秋微微一哂,到底感激万昊的一片心思,没有开口反驳。又记着万家当初将萧珩逼上绝路的事,不好向万昊道谢,便僵着脸站在一边,等着他们商量出个结果。 之后的事倒是异常顺利。有万昊在,杨奕川又缺位,还有慕容珏和萧珩两个极其引人注目的,整个水云寨破绽多到不行。最后两人潜入了一处非常不起眼,却时时有人假装不经意地巡视的小院,里头又暗又潮,放着大量湿湿滑滑的粉末,不知是作何用处的。 万昊听动静得知巡逻的人刚刚离开,便悄悄点了个火折子,想要仔细看看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动手很快,知秋想阻止都来不及,然后,就有了大火忽然冲天而起的情景。两人还差点困在了里头,好在万昊功夫高,反应奇快,一把搂住知秋就退了出来。 没有大碍,只是衣服被火舌舔掉一部分,头发眉毛被烧掉一些还是免不了的。 只能说,万昊这个武痴还缺少一点生活常识,不知道在不明情况的时候,点明火还是要慎之又慎的。当然,叙述的时候,知秋还是非常厚道的,只说明了万二多么深明大义,义不容辞地帮助她寻到了关键证据。 嗯,这证据现在正熊熊地燃烧在大家的眼底。如此大量的万魔宴储藏量,这下水云寨是百口莫辩了。难道说是魔教偷偷运进来的?魔教要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多东西运进他们的核心区域,早就一统江湖了,千星寨也趁早别蹦跶了。 听到知秋的评价,万昊冷肃的脸上有一点点激动和不好意思,后者显然是因为自己差点把两人烤焦在里头。他此时倒是难得地乖觉了一回,在知秋叙述完事情始末后,向萧珩郑重行了一礼:“萧教主,前一阵子多有得罪,万某十分过意不去。若有能够效力的,请一定示下,愿全力以赴,以期补偿一二。” 知秋与原来的家庭断了联系,这位是知秋的现任老大,必须想办法打好关系。悲剧的是,之前自己配合着万家庄将人往死里整了一次。万昊单细胞的脑袋有点疼了起来,觉得事情棘手。 萧珩那次真的是差一点没挂掉,此时口头一句道歉自然还不足以让众人完全消怒。只是如万昊说的,冤有头债有主,先是千星寨设计陷害,再是万鹏急于报仇又好大喜功,加上一群江湖人为名利奔波,种种原因造成了那一役。 万昊真要算起来,大约算是个高级打手,从犯肯定算得上,只是也真算不上带着恶意。而且人刚救了万魔窟当做宝贝一样的唯一一枝花,知秋姑娘,众人本有些敌意的倒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萧珩笑道:“那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别放在心上。倒是你给魔教洗清这不白之冤,萧某该向你道一声谢。” 万昊看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萧教主大人大量。这次万家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就对教主动了手,实在抱歉,日后会正式派人上万魔窟表示歉意。” 萧珩愣了一下,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倒是许久没见过万昊这样的直脑筋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认得比谁都快。要知道他代表自己道个歉容易,想让万家拉下脸来道歉,却是千难万难的。有万鹏那滑不溜手的家伙在,十有*不能成行。 只是他有这份心,倒也是难得了。 顾长清在一边看得好笑,一个看上去铁血冷酷的大男人,却是意外的腼腆,实在太有反差萌的效果。其他人也是心下好笑不已,实在难以想象老狐狸一般的万鹏为什么会有这么……耿直的一个弟弟。 萧珩不满顾长清瞧向万昊时眼神中笑意满满的样子,故意把大脑袋伸到媳妇面前晃两晃,昭示自己的存在感。顾长清无语地扒开他,这家伙也是一个,对着敌人时多么霸气侧漏的一个魔教头子呀,在自己面前好像总是一副脱线的活宝样。 一行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外撤退,一边说笑几声,一时间气氛都似乎轻松了不少。 只是在靠近杨奕川等人的包围圈时,又打起了全副精神。萧珩拎着定南王,慕容珏顾长清等人都紧紧地靠在他身周,其他人也是团团将几人围在内部。 他们手上的砝码只有定南王朱孝喆,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这个半死不活的王爷分量够不够重了。否则,哪怕拼死冲破包围圈,恐怕也要有过半数的人折在这里。 萧珩把定南王举高了一点:“杨奕川,给老子滚远点,你主子还在这里呢,你敢不管他死活吗?” 杨奕川两眼通红,目眦欲裂,但还真不敢不管定南王的死活。他实在不明白,明明原本计划的极为漂亮的一盘棋,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广邀天下英豪对付万魔窟,分量不太够,再挑动万家庄加入混战,自己只要等着他们互相消耗就行。 不管定南王最后能不能成事,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一定是板上钉钉的。 那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失控的呢?杨奕川不露痕迹地看了状若癫狂的黄夫人一眼,透出一点怨毒和后悔。就不该听她的话,对慕容家的两兄妹那么早下手,更不该最后到处搜罗那只小白狐,让它反而与慕容珏会合了。 现在想来让定南王就这么死了不也是好事么?自己反而不用担那么大的风险。他的挑拨都已经成功了,只要万家庄和万魔窟元气大伤,他趁机一统观澜江南岸,再慢慢吃下北岸还远么? 只可惜,功亏一篑。 杨奕川越想越后悔,怪自己冒进了,更暗自怪黄夫人为了个男人什么都顾不得。只是现在骑虎难下,武林中各门各派众目睽睽都盯着这边呢,万魔宴的事一暴露,除非紧紧抱住定南王这座大靠山,否则以后就别想抬起头来。若定南王好好的,他哪怕没脸一点,以后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 寻思到这里,他深呼吸几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一点不安,走向黄夫人请示道:“夫人,您看现在怎么办?王爷还在他们手上……” 那边青蛇顾自发泄了一通,现在也平静了一些。闻言倏然抬头,一双蛇类冰冷的竖瞳盯住杨奕川:“自然不能放他们走。” 饶是杨奕川这样的人,也在那眼神下打了个寒噤,更加小心道:“那王爷的安危?” 第75章 一波三折 乌压压的大军越聚越多,集结在观澜江畔,肃杀之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再好勇斗狠的江湖人,见到这种正规军队的气势,也会不自觉地两股战战,牙齿打架。 许多人在心中嘀咕:说是江湖势力蠢蠢欲动,怕有暴/乱,但这里最多也不过上千人,出兵剿匪真用得着几万人的军队吗? 极少数人则心中明镜一般,定南王一举一动都有朝廷的探子严密监控,现在不过是借着江湖的动荡之机,打着剿匪的名头尽量不打眼地调兵遣将,这是要反了。 这才是他拉拢千星寨,搅乱江湖的最终目的。 堂堂定南王,聚敛财物,培养江湖势力什么的都不过是芝麻粒大的事儿。今上重文轻武,除了担心武将乱国,对江湖势力坐大也向来颇为不安,镇日里忧虑不已。朱孝喆抓住他的这点心思,授意杨奕川煽动各路豪杰,拼命表明魔教的威胁性,号召大家尽弃前嫌,携手共同铲除万魔窟,毕其功于一役,换来武林的一片安宁。更是派人到不少地方捣乱,造成魔教中人四处生乱的假象。 一时间群魔乱舞,名门正派也好歪门邪道也罢,纷纷出动,行侠仗义也好,别有居心也罢,甚至不乏纯粹凑热闹的,总之齐齐向千星寨的方向聚集。其中许多本就是手脚不干净的,杀人放火是常事,一路南来自然又免不了犯下一些事,导致各地官府纷纷震动,以为如此大规模江湖人的聚集,必定有了不得的阴谋。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是上位者总是如鲠在喉的两件事,何况今上又不是个心胸宽厚的,连带着地方也对此紧张不已。 定南王造势成功,再暗中派人伪装成匪类,包括自己辖地在内四处作案,假意调动兵马各处焦头烂额地剿匪。今天这里一榔头,明天那里一棒槌,监视之人前一次两次总是如临大敌紧张不已,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了,因为贼匪猖狂,不止定南王这一处,其他地方同样纷纷大肆剿匪。负监察之职的多是文官,哪怕纸上谈兵地会一点兵法知识,到底对调兵遣将之事不够谙熟,给了定南王可趁之机。 朱孝喆以十万分的耐心搅浑了江湖这潭水,终于成功浑水摸鱼,不但瞒天过海地将亲兵分批调集到一处,暗中联合的各路守备也借机汇合,甚至还有些忽左忽右的中立派也被拉上了一条船。一盘巨大的棋在千星寨处收线,头一次明确地向王座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所有的一切都算计的极好,期间的进展也很顺利,几乎天衣无缝。 只除了一点。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病入膏肓,急于找灵丹妙药救命,提前惹上了慕容家,又因为顾长清的缘故让慕容家和魔教搭在了一起,一起大闹水云寨,还连自己都落到了魔教手中。 现在黄夫人以交出定南王和顾长清以及慕容兄妹为条件,许诺其他人平安。而半月山庄和万魔窟自是不会答应,以定南王的安危为威胁,要求无恙离开。 两边陷入了僵局。 萧珩等人互相对视,心中纷纷暗道侥幸。谁也不知道大军会在这个时候集结,当初一时起意拿下定南王,不过是为了让黄夫人和杨奕川投鼠忌器,现在看来,真是救了一行人一命。否则,大军浩浩荡荡地碾压过来,先把这小小的上百人践踏成泥,再渡江北上完全不费任何事儿。 曾有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说法,但多不过是一两个功夫极高之人,以暗杀的手段出其不意才能得手,如此目标明确的情况下,远距离万箭齐发,哪怕耗也能生生耗死人。 慕容珏皱眉,对眼中充满决绝的黄夫人道:“你应该知道,一只白狐加我们两个半狐完全无济于事,而且你之前应该用了不少其他妖丹了吧?有没有效果自己应该非常清楚,不过徒增杀孽而已。” 黄夫人扭曲的面庞上满是疯狂:“有用的,当然有用的!每次给他服用下妖丹,他总能清醒上许多日子,只要妖丹足够多,他一定可以恢复的!只要他能好起来,杀孽算什么?把天地都翻过来也不在话下!” 慕容珏摇摇头:“那不过是妖丹跟你的妖气相互排斥之下,暂时放松了对他身体的侵蚀而已。事实上,那些妖丹的妖力他的身体照样承受不住,长此以往,不过是加速他身体的朽败而已。” 黄夫人冷笑道:“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果然一样会花言巧语,总之我是不会信你们的。白狐向来以灵气著称,一定可以让孝喆好起来。今天,要么你自己乖乖留下来,要么让你手下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吧。” 萧珩啧地一声,嘟囔道:“这女人脑子怎么这么一根筋?” 顾长清觉得,她应该不是不知道慕容珏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心里抱着万一的侥幸罢了。而且,朱孝喆现在看起来,真的跟死了没两样。若有一颗妖丹,能让他清醒几分,对黄夫人说说话,两人好好相处一会儿,大约就跟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生一般,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对留恋他的人而言也弥足珍贵。 虽然每一次死去活来,对于两人都是同样的煎熬。 慕容珏显然也明白了沟通根本无法进行,黄夫人压根就是凭着一点偏执的臆测在行事,无奈地摇头不语了。 顾长清则颇为担心地看看萧珩手中的定南王,怕这本就快咽气的王爷被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地就这么翘辫子了,悄悄伸手探了探他体内。 刚一搭上他的手腕,内力往里走了几分,就感觉进入了一团败絮之中,又如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到处都被黄锈腐蚀一空,压根回天无力了。更有数股凶浊暴戾的气息在里头游走不息,有的充满怨毒,有的充满不甘,有的则是单纯的暴虐,互相吞噬压制,又共同侵蚀这具身躯,争夺地盘,竟是一刻也不停歇。 顾长清探得心惊,压根不知道这王爷到底是如何在身躯这般残破的情况下,还能撑着活到现在,更还能怀有造反的心情的。暗自摇了摇头,他就打算撤出内力,到了这地步,真的是鬼神都没有办法了。 在即将撤离的那一刻,几股最强烈的妖力突然如同感知到什么一般,同时飞速缠了过来。顾长清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异变,大吃一惊,闪电般地想要缩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体内赤珠仙果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飞快地和妖力交缠在一起,顾长清的手紧紧地被吸在了定南王的腕上。 两人的身体同时剧烈震动。顾长清还好一点,只感到一股巨大的能量夹杂着各种浊气冲进体内,一时间压不下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些怪异的扭曲,但总体没大事。朱孝喆看起来就凄惨多了,浑身一阵接一阵地直打哆嗦,不一会儿竟是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下双方人马都大吃一惊。萧珩以为长清中了什么阴招,对刚才没有阻止他触碰这个古怪的王爷后悔不迭,赶紧伸手搂住他。黄夫人却是以为长清眼看着自己无法脱困,索性对定南王下了毒手,顿时惊得保持不住形态,发出一声破了音的惊惧至极的尖叫,就轰然化作一条巨蛇。 萧珩一眼瞥见不对,大吼一声把长清让到别人手上,抢身挡在了他前头。慕容珏和万昊同时抽刀出鞘,从两侧发动攻击。 黄夫人大约是被“朱孝喆要死了”这个念头刺激到凶性大发,不要命一样袭向这边,仗着身上的剧毒和刀枪不入的鳞片,凶猛地一路向前冲。众人齐齐向后退去,萧珩三人能勉强阻止它一点,但对这完全无处下手的身躯却也一时束手无策。 巨蛇头一昂甩开万昊,蛇尾一摆,如一条巨鞭劈头盖脸抽向慕容珏,在对方侧身闪避之时,张开巨大的蛇口便要将萧珩和顾长清一行人吞下肚。大约是认定定南王已经不行了,也可能是受刺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竟是不管不顾地打算将他也一道吞下去。 其他江湖人纷纷被这变故弄傻了眼,围在内侧的军队更是不知所措。定南王早就部署好了一切,让他们在固定的日子在这里集合,谁会想到这一天定南王自己却不行了?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儿,若他今天就这么蹬腿去了,其他人上哪儿哭去? 军职较高的一群人忍不住心中暗骂,老家伙自己也不估摸一下有几斤几两,就这么联合着大家挪了窝,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本以为至少有一半一半的几率,谁知道会是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局面? 这些守军,有的是定南王的死忠,有的是投机分子,更有的是被胁迫而来,一来二去心灰意冷,觉得时也命也,这或许真的是天要人亡。 巨大的蛇口张到极致,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萧珩一咬牙,不退反进,在蛇吻落下之前狠狠地将绝杀送入了巨蛇的口中。血如泉涌,大蛇愤怒地一头撞在地上,萧珩整个人震了震,在蛇口中踉跄两步,狠狠地将绝杀往外一划,生生在蛇的下颚开了道口子。青蛇在原地发起颠来,两只蛇眼都变成了血红色,身体诡异地一扭,将萧珩狠狠撞飞了出去。 第76章 不悔 顾长清接触定南王的一瞬间,一直在朱孝喆体内徘徊,不能找到去处的妖力顿时发现了合适的载体,齐齐涌入了他体内。 这些失去了主人的妖力有的本身就十分凶暴,有的则在被青蛇击杀的过程中,残余了说不尽的怨念,一时间影响得长清完全不能他顾,才导致了之前的异状。只是赤珠仙果在昆梧山上属于白狐们大礼包一般的存在,有了最好,没有也无大碍,在凡间却的确可以称得上神物,是邪物的最大克星,长清体内稍有异动,它便望风而动,自动自发地净化起邪气来。所以最终,顾长清平白得到了妖力中所蕴含的最纯净的能量。 睁眼时觉得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了。似乎最细微的东西在他眼底也变得格外明晰,而其他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则放慢了许多倍。明明兵荒马乱了许多天,精力却奇迹般地充沛到不行。 眼见萧珩等人危急,青蛇原本快到肉眼难以分辨的动作此时却明明白白,每两个动作的转换间都有一个短暂的停顿,顾长清想也不想便上前出了一拳。 本只想稍稍阻止巨蛇的动作,身体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明明已经净化干净的巨大能量此时仿佛有了自身的意识,疯狂地冲出去,给了青蛇用尽全力的一击。 巨蛇一下子轰然倒地,挣扎了两下,最终没能重新爬起来。众人愕然看去,发现它坚硬如磐石般的头顶,已经塌下了一大片。不是硬物敲出一个坑的那种感觉,而是头盖骨整个震碎了的模样。可想而知,脑部受到的震荡也必然是巨大无比。 再看向顾长清的眼神,便悄然带上了几分敬畏。 定南王朱孝喆则没这么好运。*凡胎再加上早时长年征战留下的伤,根本承受不住妖丹的巨大能量,更无法清除妖丹中所蕴含的怨毒之气。黄夫人饮鸩止渴,不知残杀了多少的大小妖物,给他灌下了多少妖丹,每次短暂的见效后,都是更久的神志不清。 倒是顾长清误打误撞地吸走了他体内所有的妖力,长久以来在他身体中肆虐的能量散去,一时间身上松快无比,五官也不扭曲了,眼睛也清明了不少。 只是他视线刚由朦朦胧胧变得明晰一些,就看到四围大大小小的将领以及普通士卒全部跪了下来,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是他们在向自己效忠吗?等着自己带他们打进京城,从此荣华富贵不尽,不用再过现在这种成天提心吊胆怕被猜忌的日子? 但他们为什么好像不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他拼命努着眼睛看过去,视野中依稀出现一个带着高帽的老太监,似乎是自己那好侄儿贴身的狗奴才,平日里没少为难自己。他人模狗样地站在那里,手拿黄绢,拿腔捏势地高声宣读着什么。 虽然隔得太远听不到,但从将士们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激涕零的表情看,朱孝喆大概也能猜出来对方说了些什么。不外乎那皇侄的一贯伎俩,给个大棒再赏两个甜枣,威胁加安抚。他甚至都能猜出来,作为威慑到来的大军也就是“大棒”由谁领导,那帅旗上一定飘着一个“杜”字。 老将军杜炎为人低调,简在帝心,家族更是凋零,难得猜忌多疑的那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大势已去,他想。其实从近日完全陷入昏昏沉沉中起,难得的片刻清醒时他都会想,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了,碧儿去了哪里?碧儿呢? 从来都习惯了她站在自己身边的朱孝喆,甚至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没有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身旁。想到之前劫持自己的一群人,他的表情惊恐了起来,慌乱四顾,终于看到了一条倒在血泊中的巨蛇,一支金色的长箭插入眼中,血流了一地。头上更是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峰,隔着一层皮都能感觉都里头骨骼的支离破碎。 看起来很有些狰狞可怖,但朱孝喆却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挣开拉着他的人,踉踉跄跄地向那边走去,中间狼狈地摔了一跤,滚了两滚,一副骨头似乎散了架,再也难爬起来了。到底是不中用了,他想,索性便就着摔倒的姿势,一点一点挪到了那巨蛇前头。 她快要不行了。自己也快要不行了。他想。可惜以前自己总被各种俗务缠身,都没来得及好好陪她。 濒死的青蛇眼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眼底现出一丝慌乱。它拼命地昂了昂脑袋,又摆动了几下尾巴,身形猛地缩了下去,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又因为重伤压根控制不了,下身刷地变回了蛇尾。 黄夫人拼命地把蛇尾缩起来,无果之后又遮遮掩掩地藏到身后,似乎这样朱孝喆就会看不到。然而蛇尾还是越变越大,她强行试了几次,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绽开,血流了一地,却还是毫无效果,只好徒劳而绝望地看着定南王,带着一丝隐晦的恐惧。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脸也是不对劲的,本该光洁细腻的脸蛋现在凹凸不平,皮肤上带着斑驳的鳞片,眼睛也依旧是蛇类的竖瞳。她绝望地嘶叫了一声,以手掩面,手上也冒出了片片青麟。 朱孝喆一点一点靠近了她,黄夫人避无可避,遮着脸扑在地上,不敢看他惊诧厌恶的眼神。 一只枯瘦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黄夫人却似乎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上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有人双手抱住了她。朱孝喆双手环着这已看不出是人是蛇的怪物,轻声叫道:“碧儿。” 黄夫人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尽量瑟缩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爱人看不见这丑陋的躯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竟然带了几分笑意:“傻瓜。” 戎马半生,向来铁血示人的王爷此时耐心好得出奇,逐字逐句艰难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啦,我那好侄儿接二连三地派人来暗杀我时,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你变成大蛇把他们一个个吞了下去。第一次有些惊讶,后来看到,觉得,嗯,你真厉害。” 黄夫人惊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惶惶然。她下颚上被萧珩的绝杀切开了一大道口子,眼中的长箭力道太足,深深地钉入了脑骨之中,让人根本不敢动它一下,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但对上朱孝喆肯定的、没有一丝异样的眼神时,眼中却倏然发出光来。 不是顾长清常见的疯狂暴怒的光,而是带了无比的惊喜与……缱绻。让她扭曲变形的脸一时间都似乎好看了一些。她内心似乎挣扎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哑声道:“可是……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一开始就不该和你在一起的。” 她从最初就知道,自己所带的妖气非凡人可以承受,却终是没有忍住:“你……会恨我吗?” 最后几个字声音又开始发颤,带着十二分的不安。 朱孝喆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呢?要是没有你,我再活五十年,也依然每天憋憋屈屈地被那皇侄猜忌,一天都不得快活。再说,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我那皇侄手里啦。” 黄夫人终于安心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竟然成功地变回了曼妙的女子模样。虽然满身血污,却依然可以看出那让人怦然心动的模样。 朱孝喆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一辈子……有两件得意的事,第一件,便是那九五之尊也有需要战战兢兢看我脸色的时候……第二件,便是……便是娶你为妻。只可惜,最终不能够让你母仪天下了。” 黄夫人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眼中带着血,一时间血泪交加,齐齐地滚落在脸庞。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道:“我才不要什么母仪天下。其实我在人世间不管待了多少年,还是弄不懂你们人类,什么荣华富贵,就有那么重要么?反正我的话,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满足了。” 当初不过是他与皇帝互相猜疑多年,最终起了抢那皇位的心思,自己才不遗余力地帮他。至于自己,还真不稀罕这人间富贵。 朱孝喆自嘲地咧了咧嘴:“……也是,只可惜我没能早看开,跟你一起逍逍遥遥地天南海北快活几年。” 黄夫人用力地回抱住他:“没……关系,下辈子,我一定会变成一个人,我们一起……活上个一百年。对了,我以后一定不让人称我做什么黄夫人了,黄啊皇的,我才不是那狗皇帝的夫人,我是你朱孝喆的夫人,要让所有人称我一声……朱夫人……我才……高兴呢。” 朱孝喆凑过去吻了吻她,唇上沾满了血:“嗯,愿以后生生世世……别出生在帝王家。” 说毕,头一歪,重重地落到了黄夫人……应该说是朱夫人的肩上,竟然就这么去了,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他身体早就被妖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撑到这时,已是勉强。最后这一刻,他竟然心中庆幸,得以清醒过来一段时间,与碧儿把话说开。 早知道她在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身份,他出于不忍也不愿意揭穿,总觉得只要日复一日地好好待她,终能让她放下心结。谁知身体会比想象中崩坏得更快,自己忽然就陷入了昏迷,之后偶尔的清醒也总是有些混混沌沌,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却总也想不起来。 其实一直想告诉她,能和你在一起,这一切我甘之如饴。 旁的人已经为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呆了。先是森然的大军包围住所有人,表示要剿匪。接着观澜江北岸又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队,虎视眈眈,不知是何用意。正自惴惴不安时,有船从江上过来,一个看起来风烛残年,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举着传说中的“圣旨”到来了。 顾长清看那老太监虽然摇摇晃晃,脚下看似走路不稳一般地打着飘,实则虚虚实实,是厉害至极的步法,显然是个武功高手。不知对方来意,不由地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几万将士齐刷刷地跪倒接旨,老太监捏着尖尖细细的嗓门,拖长了音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念完了黄绢上的字。不止兵将们竖着耳朵听,一旁忐忑不安的江湖人也悄悄竖起了耳朵。毕竟这里头的内容可能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许多大老粗根本听不懂那文绉绉的话,急得抓耳挠腮,偏偏又不敢出声询问。顾长清听得却颇为惊讶,皇帝竟然是安抚了一通大大小小的将士,说剿匪辛苦,但小小一个千星寨,本用不着劳动那么多守军,交给皇叔的亲兵就够了,令其他守备即刻赶回驻地。 言下之意,竟是不追究这次酝酿已久,差点要改天换地的动乱了。 萧珩等人也是惊愕不已,不要说今上这种略显心胸狭窄之人,觊觎皇位,任是心胸再宽阔的帝王都受不了吧? 这一来,竟然只有千星寨成为了最终的靶子。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杨奕川,只见他僵立当场,脸上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的神情。 极远的一处高顶上,一名长发飘飘,容貌绝美的男子身背一把金色的长弓,负一个小小的箭囊,砸了咂嘴:“啧,那小青蛇跟那定南王也真算得上命苦了。” 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伸手搂住他的腰,淡淡道:“什么样的因,种下什么样的果。都不是善男信女,走到这一步,虽然有天意弄人的成分在,也跟他们自作孽分不开。一个若不为提高修为杀那么多生,妖气也不会那么暴虐。一个若不为名利蒙了眼,两人好歹也能快快活活十来年。” 美到几乎雌雄莫辩的男子道:“我以为你会同情朱孝喆。” 毕竟这位曾经也是一国的战神,也同样遭君主猜忌,两人九死一生才离开那吃人的皇宫。 男人哼了一声:“别拿我和这小子比,少时锋芒毕露,功高震主时尚不懂得韬光养晦,自恃劳苦骄矜满腹,嫌上头不够坐立难安么?整天一副上苍亏了他的模样,其实也就懂得打打杀杀,这个国交到他手中,好不了。” 所谓的天不遂人愿,更多的时候,是人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做该做的事,最终一错再错。 先前的男子吃吃笑道:“感情你还是偏向皇宫里那一位的?”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鲁莽冒进,一个光学了帝王的权术却毫无帝王的气度胸襟,朱家恐怕也是难长久了。难得出一回山,人间却早已经是两样光景了。” 美得出尘的男子迟疑地问道:“……那你会要管吗?”毕竟是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江山。 男人干脆地摇摇头:“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有再回来的理?要不是这毫无必要的战争一旦打响,必然生灵涂炭,其中又牵涉到你的族人,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看看男子依然有些不安的表情,凑过去安慰地吻了吻他:“再说,我可舍不得你为我再入凡间走一遭了。” 第77章 尘埃落定 有老将杜炎在北岸镇场,圣旨又“皇恩浩荡”“不计前嫌”地肯定了他们是出于剿匪的目的出了兵,而朱孝喆自己则先翘了辫子,应定南王的号召而来的将士们吭都不敢吭一声,谢了旨马上散了。 行军恨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虽然知道秋后算账大多免不了,但当下没有扣上一个逆谋之名,日后哪怕送过来一杯鸩酒,也比株连九族的强。有人已经在心下盘算着,回去就上个折子告老还乡吧,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天意了。 只剩定南王的亲兵还留在原地,奉旨剿匪——剿的是千星寨。上头给的理由很充足,勾结水匪私贩盐铁等等数十项罗列下来,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杨奕川知道自己完了。 上头明显是秉着家丑不可外扬,定南王一死,万事皆空,于是所有的怒过便集中到了他的头上。君王一怒,血流漂杵。帝王的怒火,必然要用鲜血才能洗去。 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但是他不甘心。他怎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么一个地步呢?他够聪明,够小心,更重要的是够能狠得下心,连亲妹妹不小心看到他和黄夫人的会面,虽然知道她八成什么都没听到,保险起见都亲手给她灌了一杯毒/药。 步步为营,用心良苦,就在前一天,他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觉得所有的努力马上就要有结果,谁知下一刻,华宇高楼竟然就轰然崩塌在面前,毫无一点征兆。 定南王死后,青蛇一刻都没有迟疑,抱住他吻了吻,然后就趴下不动了。顾长清离得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微微一震,然后一股能量散逸了出来,围绕着她的尸身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融入了天地间。 她自爆了妖丹,彻底地化成了一条巨蛇的模样,和定南王的尸体依偎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震撼。 另一边则是闹嚷嚷地开始了剿匪,水云寨的人有的悍勇无比地反抗,有的面无人色地作降,更有人希望借着混乱往外跑,原本受邀而来的江湖各派则忙不迭地想要撇清干系……场上乱作一团。 倒只有一开始就与水云寨泾渭分明地站在不同立场的半月山庄、万魔窟一点事都没有,此时彻底被人遗忘在了一旁。 顾长清左看右看,人影闪动间,没人顾得上他们的事,不由得啼笑皆非:“这是完全与我们没干系了吧?” 萧珩大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神转折,耸耸肩搂住顾长清:“应该是的,媳妇,我们回去吧。带你去看一看万魔窟,虽然原本被弄得乌烟瘴气的,但平心而论风景还算不错。” 这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节奏?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顾长清倒有些不习惯了。看看萧珩眼底的一点笑意,再看看好奇宝宝一样凑过来围观的魔教众人,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强撑着假装不在意道:“好啊,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传说中的万魔窟呢。” 众人八卦又暧昧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里头百折千回些个什么意思。 慕容萱受不了道:“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走吧,再待下去,小心那些混战中的人受刺激砍了你们。” 周遭喊杀声震天,却已经与众人没什么关系了。一行人放下了心,一点一点小心地往外走,免得被流矢或杀红了眼的人波及。 杨奕川被几十个急于撇清关系的江湖人团团围困了起来,一大团人厮杀得无比惨烈,血肉横飞。他到底武功高绝,竟然硬是从人群中冲杀了出来,浑身是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肩上插着一把雪亮的钢刀,一回身将一个追杀上来的人挑飞了出去,看起来又狼狈又凶狠。 最先抽出兵刃的甚至不是平日有些嫌隙的门派,而是与他最亲密地称兄道弟的一群人。 因为彼此太过相似,所以才臭味相投。骨子里,都是只顾着自己的人。 杨奕川就要成功逃亡的刹那,一个人影鬼魅般地贴到他身边,五指如鹰爪一般探了出去,是那个走路都不稳当一般的严公公,他早就得了上头的死命令,不能放这个人活着离开。 杨奕川被数名好手围攻,本就受了伤,匆忙间侧身相避,手臂上依然被生生撕掉了一块血肉。好在没有被拿住要害,他想,却感觉伤口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去,面色就变了。 一片乌黑飞快地从并不大的伤口处蔓延开来,不过瞬息之间,半个身体竟然都麻木了。他飞快地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却见那老太监一击得手后,袖手在一旁嘿嘿冷笑:“我劝杨寨主不必费心了,咱家铁爪上这毒啊,见血封喉,天下恐怕没人能解。莫说断臂,您就算削了半个身子,另外半个身子也是乌黑的。” 袖在宽袍中的手往外略略伸了伸,杨奕川这才发现方才鹰爪一般抓过他手臂的手上,套着五个锋锐的钢爪套,上头闪着幽幽的碧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果然,虽然断了臂,身体的麻痹感依然没有去除,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手臂断开处的血本来是鲜红色,这时又一点一点变成了乌黑,杨奕川咬咬牙,削去了大半个肩头,依然只能管得片刻。身上逐渐失去了知觉,耳畔的声音一点点远去,大脑深处却响起了嗡嗡嗡略有点空旷的噪声,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景物飞速地动了起来,模糊成一片。 老太监尖细的嗓门传入耳中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咱家本与杨寨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怪只怪您呐,跟错了主子啰……” 似乎有什么兵器砍到了他的后背上,但他已经不太感觉得到了,只有钝钝的一点麻木感,身体像个毫无知觉的麻袋,被人纵横交错地砍了几刀,里头的填充物哗地往外漏了出来。 杨奕川咬破舌尖,眼中清明了一点,看到一张张砍杀唯恐不够卖力的脸,忽然冷冷笑了笑。仅剩的一条手臂抖了抖,有两样东西倏然落到了手心。 他就算死,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更不会让一个老阉人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 本还志得意满的严公公突然面色一变,猛然飞身上前,戴着钢爪的手飞快地拧住他仅剩的一条手臂,稍一用力,整条手臂都被扯了下来,远远扔了出去。 杨奕川诡异的笑容越来越大,突然纵声狂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咯出了一口血沫,他毫不在意地一口吐在地上:“没用的,你有见血封喉的□□,我虽然跟错了主子,但好歹那么久了,身上怎么会没点可以回敬的东西?” 当初魔教教主用以控制无数死士的毒/药,天下至毒乌巴诺,本就是定南王千方百计从苗疆搜罗而来,现在魔教做个试验,打算用在私底下控制朝臣谋取皇位上。后来万魔窟内乱,外头无法一窥究竟,定南王以为毒/药不管用,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只是辗转之下,也有一些到了杨奕川手上。方才,他便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毒/药散落了出来。乌巴诺还有很可怕的一点,便是一旦不慎洒落,几丈之内的人都无法逃脱。 而另一样东西,便是同样来自苗疆的牵魂蛊。这牵魂蛊平时看着不过是一条其貌不扬的小虫子,黑乎乎,懒洋洋,似乎一点威胁性都没有。却有一种奇特的功能,便是有身中剧毒之人在附近时,若捏死了这种虫子,它散发出来的味道会瞬间引得潜伏的毒素在体内爆发出来,加速人的死亡。 是以名为,牵魂。 乌巴诺的毒性,加上牵魂蛊,足够让这里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杨奕川残缺不全的身躯狠狠倒在尘土中,眼底残留着严公公惊骇欲绝地飞身而退的影象,终于慢慢闭上了眼。 拉上这么多人陪葬,他终于觉得自己死得可以瞑目了。 已经退到战圈之外的萧珩突然身体一顿,顾长清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暗红色的血丝爬上萧珩的眼睛,还带着一丝又一丝的黑气,心跳声在耳边放得特别大,他一把抓住顾长清的手:“有什么不对,马上带我离开,越快越好。” 这种感觉,竟然和当初老教主用一种虫子折腾他们时一模一样。那人高高地坐在上头,案前摆一个小盒,只要稍稍拨弄一下里头的小虫,小虫一受惊,他们体内的剧毒便跟着叫嚣起来,不安分地四处肆虐。 那人冷笑着说:“你们一个个别想些有的没的,知道吗?只要我一弄死这条小虫,足以让你们所有人马上死在当场。” 后来虽然找到了圣朱藤,但也只能让身体忽略毒/药带来的折磨,并不能作为解药,更何况他们当初是合力击杀,让老教主根本没有来得及捏死那条传说中的虫子,他们翻遍了整个万魔窟,也到底没有找到。 但那种恐惧感已经深入骨髓,导致所有人在遇到虫子时都战战兢兢,生怕就是那条掌握着他们生死大权的虫子。萧珩曾笑言,现在的魔教人,真是连一条虫子都不愿踩死,从某种方面来说,都赶得上不愿踩死蚂蚁的佛教徒了。 但现在,他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用力地抓住带着他没命往外跑的顾长清,十指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肉中,萧珩断断续续道:“别……别害怕,跑……远一点……就好了,找徐三去……他是……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大夫。” 顾长清吓得手脚冰凉,萧珩自己不知道他的脸色现在有多难看,直与死人无异,那会儿重伤之下又在观澜江中跑了五天都没这么可怕。他什么都不敢想,只能随着萧珩的指令,下意识地带着他往前跑,往远离这些是非之人的地方跑,不敢停下来,到了后来甚至不敢低头看他的脸色了。 第78章 归去 徐三一接过萧珩,刚触到脉,就露出了骇然的神色,让人赶紧清出一块场地来。因为还需要避风,下头便匆匆忙忙找来一块几丈长的黑布,围出了一块地方,众人不敢靠近,巴巴地站在黑布外往里瞧着。 容青急道:“徐三,教主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徐三深吸一口气,在萧珩的头上以及心口等各处要穴刺入数十枚银针。银针立刻就变了色,从针尖一点点往上蔓延,待到整根针的颜色都变得黑中带点暗红时,便拔去扔在一边,重新换一批。如此重复了四次之后,银针变色的速度终于不那么快了,只是一点一点往上挪动。 这才稍稍可以喘口气,理会一下旁的人。见容青追问他不成,又开始拉着顾长清询问来龙去脉,奈何这面色温文的年轻人此时好像比他们还紧张,紧抿着嘴角如临大敌一般盯着那些变色的银针,似乎压根也没听到容青在嚷嚷什么,无奈道:“容青,你安静点,大家都不想教主有事。” 只是现在,还真说不好到底会如何。 这徐三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干干瘦瘦,大约总爱皱眉,眉宇间有几道深深的褶皱,也许是严肃惯了,容青有几分怕他,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恨恨地瞪着那个让他总是不自觉产生敌意的男人。 徐三拔下萧珩头上几处银针,再以三枚特别长的针沿着头皮一路往里推,推倒没了顶为止,露在外头的一点针尾竟然自发地颤动了起来,动静还越来越大,仿佛活了一般,看起来又诡异又神秘。 又叫一个药童把随身带的药箱拿过来,从里头拣出几样尚新鲜的草药,吩咐:“带人去找这些草药,越多越好,尽量快些。” 这些草药并不难寻,药童也能分辨得清,只是需要的量非常大,几名日常跟着徐三的人连忙一起下去了。保险起见还拉上了一些不会草药的人,药童寻药,其他人帮忙采。 徐三又换下一批银针,这才有空细细把萧珩的脉。这一细探,不由地咦了一声,发现萧珩后心竟然隐隐约约盘踞着一大团什么东西,而那里,毒素竟然全被隔绝在了外头。 其实初探萧珩的脉,徐三就心里咯噔了一声,知道他大约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牵魂蛊。好在似乎蛊虫并不死在他身边,只是被扫到了一个边,又及时被人带着离开了那片区域,否则几条命都已经没了。只是萧珩近日一连串地受伤,一次比一次严重,更有乌巴诺长期折磨,让他身体亏空了大半,这一猝不及防地遇到了牵魂蛊,实在凶险万分。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东西能够牵制住乌巴诺的毒性,徐三顿时激动了起来,转向顾长清:“他后心的一团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狐灵果?” 听回到万魔窟的人说,教主从昆梧山上成功带下了一只服了狐灵果的白狐,徐三本还想着有机会见一见呢,没想到倒在萧珩体内见着了疑似狐灵果效用的东西,难道他把整只狐狸生吞了?不对,这后心护住他身体的一团气更像是外力注入的,绝对不会是内服的效果。 顾长清这会儿紧张得要命,听徐三提问,连忙回答:“是的,我吃下过一枚狐灵果,但是一路上根本帮不了他,每次把灵气递送过去总是马上被反弹回来,似乎他的身体在……拒绝被救治一般。” 一路上他强行输送了无数遍,效果微乎其微,每次都被一股力道强硬地阻挡在外,都几乎绝望了,几乎是凭着一点心理安慰般的本能,才最终强行塞了一团灵力到萧珩后心,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一来二去,连顾长清自己都不觉得会有任何效果了。 谁知徐三却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顾长清一眼,甚至来不及追问更多,急问:“那你现在还可以调动狐灵果的灵气吗?” 顾长清心里升起几分希望,在徐三期盼的眼神中,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徐三一拍大腿,似乎乐得恨不能在当地转几个圈,跟他一张严肃的面皮特别不搭,连声道:“阿弥陀佛,及时雨啊及时雨,赶紧进来。” 他半辈子不信神佛,这会儿竟然情不自禁地对着上天拜了两拜。 说着,亲自把黑布一撩,让顾长清进去了。又取出一打银针,先在萧珩心口附近密密麻麻扎了一圈,指点着顾长清把灵气小心地输入进去,再转移到别的地方。一点一点,先以银针隔绝开一块领域,再以赤珠仙果的灵气一点点净化,又一点点拓展开去,原本完全不能接纳外力的身体竟然逐渐有了反应,甚至主动接纳起顾长清输送的灵气来。 这便是有高明大夫指点的好处了。顾长清虽然会一些最简单的脉络知识,到底不如大夫对人体经络走向等方面的熟知程度,对身体各个部位的生生相克更是一知半解,在关键时刻,除了硬往里塞内力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而徐三却能打开身体内部的一条条通道,事半功倍。 顾长清这回终于放下了一点心,这才发现手都不由自主地在颤抖着,手心全是汗。徐三似乎极为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多了几分温和。场外的人不了解这些,但眼看着教主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终于不再是原来那副死人脸了,也低低欢呼了一声。 只有容青在听顾长清说“我吃下过一枚狐灵果”时,就露出了一副极为震惊的神色,以致于后来萧珩逐渐恢复的事都没来得及注意,全付的心神都放在了打量顾长清上。 吃下过狐灵果,狐灵果百年一结,最近的一颗已经被教主那只叫“球球”的狐狸吃了,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哪来的第二颗仙果?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一个听起来非常荒谬的可能性,但昆梧山从来不缺乏各种神奇的故事,有真有假,出现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怪…… 容青没有见到顾长清在水云寨狐狸大变活人的场景,但凭着他对萧珩特别的关注,竟也准确地猜到了其中的关键。怪不得,怪不得从来没见教主有这么一个朋友出现,却是乍一冒头,两人就似乎亲密无比。 想到教主当初对小狐狸的纵容,原来,他特殊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容青不自觉地咬着嘴唇,下唇顿时沁出血丝来。只是不甘心啊,为何自己那么多年在他身边,都抵不过一只才出现几个月的狐狸? 在众人欢喜雀跃的表情中,容青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现在竟然一点也不着急了,因为他知道,就算萧珩醒了,这个男人也永远不会属于他了。 寻草药的人也及时寻回了许多来,一大捆一大捆地束在一起,看起来壮观极了。徐三让人在圈内生了四五堆火,把其中几样直接放到火中烧,借着散发的药力熏萧珩的身体。又把另几种放到大锅里煮开,从附近人家弄了个大木桶,水倒入木桶中,熏完了直接进行药浴。 如此熏蒸结合,又配合着银针以及顾长清的灵气输入,整整两天一夜后,萧珩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徐三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宣布萧珩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可以先启程回万魔窟了。 祝千机知秋领着的魔教人以及半月山庄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这里,先前他们见萧珩突然失控,顾长清又一下带着他便失去了踪影,一个个急得团团转,特别是知秋等人,知道萧珩的身体早在强弩之末,吓得脸都白了。 奈何现在顾长清的身法实在太快,众人只知道大概的方向,紧赶慢赶地往前追,早就看不到人影了。好在萧珩失去意识前的唯一指令便是“赶紧离开这里”,顾长清方寸大乱下估计只会笔直地往前冲,众人一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往前找,一边分派人手向各处寻找,直到与徐三一拨人碰了头。 这一合计,发现顾长清竟然在短短半天内跑出了两百多里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除了在水云寨功力大增的原因,大约也真的是担心萧珩到骨子里了。 众人想起他那日见萧珩出事时一下子惨白的脸色,都不由地感叹,平日冷冷静静的一个人,似乎总是萧珩没脸没皮地缠着他,关键时刻才发现,他内心对萧珩的情谊,其实不差分毫。 魔教的人再看顾长清的眼神,已经由原来的好奇八卦,变成了几分崇敬和狂热。所有人都在内心感叹,不愧是教主啊,挑媳妇的眼光真好,他们也想要一个能疼人的媳妇。 可惜以前万魔窟的名声太糟,而且魔教的人骨子里总对外界有着几分戒备,难以完全接受什么人,所以直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还打着光棍。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79章 万魔窟 大凡人迹罕至之处,要么穷山恶水瘴气重重,实在让人难以涉足,要么无限风光在险峰,山重水复之后,是另一番柳暗花明,只因路上颇多坎坷,才让人难以成行。 而万魔窟属于后者。顾长清一路行去,只见层峦叠嶂,古木参天,巨大的藤萝交缠在树上,又长满了湿润的青苔,这树、藤、苔也不知共生了多久的岁月。越到后面越是巨峰壁立,颇有高不可攀之象,山顶茂林密布,杂花生树。这历来作为恶人避世的场所,没想到风光竟是如此奇绝。 曲曲折折的小山道,一边是光秃秃的悬崖,一边是宽阔的观澜江,江水在这里起落特别大,江流又急,深邃的峡谷传来巨大的水声。有时遇上断崖则形成巨大的瀑布,江水迂回流经时带着雷霆万钧的磅礴气势飞流直下,飞珠溅玉,形成极为壮观的景致。水中有突兀大石,形状各异,足引人流连不已。 只可惜普通人若沿着这小小绝壁行走,见山高谷深,闻清猿声声,前无人踪,后无来者,估计会吓软了腿,进退不得。 到了最后,前头只有一面绝壁,竟是没有路了。在魔教众人的指点下,顾长清非常好奇地冲着绝壁踏出了一步,传说中的绝壁断崖后头出现路的情况真的出现了,这还跟白狐一族以幻境做出来的障眼法不太一样,是以奇门遁甲之术营造出来的错觉,是以连他也无法看穿。 再回头看去,小路则是明明白白地延伸到了这里,并且越来越宽阔。心下暗暗佩服这手法的奇妙。 之后又遇上几处类似的地方,通道都设在匪夷所思处,更有一片地方由魔教的人带路,每一步都小心又小心,这便属于祝千机设定的机关的最核心区域了,必要时,可挡住上千人的围攻。当然,更多人则在之前一路上便晕头转向,进入歧途了。 难怪当初万昊在这一片徘徊多次,却均不得门而入。 最终便是一大片景色相当秀美山谷,入口处写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大字:万魔窟。颇像藤蔓一点一点爬上石壁缠绕而成,很有几分趣味。 万魔窟很大,然而人却很少,大约是老一辈都被清理干净了的缘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出来迎接。出乎顾长清意料的是,几人身后跟出来一大串的小毛头,一个两个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这边。大约很少见生人,都露出一副又好奇又忐忑的表情。 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孩子?而且从未听萧珩提过?他有些疑惑。 身边一人马上解释道,这些都是他们偶尔出山时捡回来的孩子,当今虽然总体比较太平,但到底天灾*还是少不了,这些孩子因为总总原因失去双亲,无人领养,便只好带回来了。 说话间颇为不安,似乎生怕这些第一次来万魔窟的人误会。 其实只要看那些孩子眉目间毫无阴霾、一派无忧的模样,没有人会做什么不好的联想。 萧珩住的地方叫“碧映居”,因房前有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远山近树、参差屋宇全都倒映其中而得名。 据说原来就简单粗暴地叫做魔宫,后来魔教来了个教书先生,觉得实在太不风雅,天天看着那两个大字如鲠在喉,便大着胆子向教主提议起这么一个名字。没想到萧珩等人对此完全持无所谓的态度,便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这魔教有妙手神医徐三,有精通音律的知秋,有天天玩机关的技术宅,竟然还有个教书先生,也是颇为神奇的一件事。 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世界里,顾长清彻底地闲了下来,每天不过是看看萧珩醒了没有,想想昆梧山上的狐爸狐妈狐小弟。偶尔和魔教一群不谙世事却武力值超强的教众耍一耍,不过显然同样没心没肺的慕容萱和他们更能打成一片,几天下来,已经与许多人熟到不能再熟,勾肩搭背地到处探险了,看得慕容珏脸黑了一次又一次。 当日身不由己地被带下了昆梧山,之后又忙忙碌碌,竟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萧珩,当初山上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了。好在他因为吞食仙果而陷入昏迷时,已经知道萧珩解决了狐族最大的威胁——岩蟒族族长岩山,其他的岩蟒应该都挡不住白狐的幻境,再加上没有了利益冲突,还会不会继续往下打都成问题,倒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 只是有点想他们了,淡定的狐爸,温柔的狐妈,可爱的长尾。人总是这样,在家时想着远方,经历了风风雨雨,才发现最终只想窝回当初的那个小窝里,舒舒服服地当一个孩子。 等萧珩醒来,一定要回昆梧山看看。顾长清想,在狐族的审美中,萧珩好像属于很丑的类型,想到当初大家对他的评论,不知道这种类似“回娘家”的情形会是怎样,大约所有白狐都会露出一副同情又不解的神色吧。 嗯,要多带一些礼物,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概就不好意思说得太过直接了。 顾长清杂七杂八地胡思乱想着,借以掩饰心底的一点不安——萧珩一直没有醒来,要不是徐三信誓旦旦他的情况正越来越好,自己探得他的体内也是好得七七八八,真要以为他出什么岔子了。 只不过毒素仍未拔除干净,问徐三,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需要时间。这也是顾长清心底埋下不安种子的原因。 只是担心也无用,而且也不止他一个人在担心着,其他人照样天天盼着萧珩醒来,为了不显得太苦哈哈,他只好每天以各种事情岔开心绪。 这一天,顾长清找了一个烧得歪歪扭扭的陶瓶,指挥着这边的小毛头们帮他采一点野花和红叶。此时秋意已经很浓,刮过的风中已带了几分凉意,整个山谷间红红黄黄的一片,都是被秋风染红了的树叶。奇特的是,此时谷中还开了一些米粒大小的花,谁也叫不出来名字,各种颜色都有,显得生机盎然。 萧珩迷迷糊糊有了意识的时候,就听到顾长清的声音在不远处问道:“你们平时都不来他这边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回答:“不来,他凶凶的,都不陪我们玩。” 顾长清有点讶然道:“他还会凶你们吗?” 几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告起状来:“是呀是呀!总是凶我们。”“他老是这样脸一拉,眼一瞪,对我们说:‘淘气!就知道闹,赶紧跟先生习字去!’”“我们想学武,不想天天对着先生背书!可是他就不让。”“我每次掏个鸟窝他都瞪我!”“……” 哪个小兔崽子,跑来跟我媳妇面前黑我呢?萧珩愤怒了起来,用力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桌上放了一个丑丑的陶瓶,看似随意又别具匠心地插了一些颜色不一的红叶和花朵,五颜六色却一点也不显得杂乱,带着说不出的和谐,反正……很好看。 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正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温温和和地笑着,附和着几个小毛头的话题:“……是吗?他原来这么古板呀?……那你们都不喜欢他啰?” 几个小毛头沉默了一瞬,一个留着冲天辫的孩子摇摇头:“不讨厌的。” 一个留着簸箕头眼睛大大的小孩小声说:“知秋姐姐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明白,以后就能知道,教主是为我们好。” 其他孩子都附和起来,有个因为换牙而门牙漏风的小孩含糊地说:“我们都想教主赶紧好起来。” 于是被围在中间的人男人脸上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萧珩笑着开口:“小兔崽子们,别以为最后几句话,可以抵消你们之前告的状啊!我记住你们了,敢在老子媳妇前头说坏话,以后一个个都要打屁股!” 几人惊讶地回头,顾长清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几乎同手同脚地跑到了萧珩床前,手足无措道:“你……你醒了?” 萧珩笑着点了点头:“醒啦。” 小豆丁们一个个捂住了嘴,冲天辫忽然一蹦老高就往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喊:“教主醒啦!教主醒过来啦!” 其他的小萝卜头也串串似的跟了出去。 顾长清眼睛又有点热了,看着萧珩深邃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没话找话:“嗯,那个,醒了就好。刚才跟孩子们聊天呢,没想到万魔窟有那么多小孩,他们说你管他们管得可严了,老要他们背书习字,还不让习武……” 萧珩哭笑不得:“是,我们会的武功都太阴毒,真练起来十个里头要折了八个,当然不适合这群小豆丁练。知秋被谢家逐了出来,若把谢家的武艺教给他们,以后走江湖也免不了麻烦。” 第80章 对峙 徐三的手搭在萧珩的腕上,平日里只要稍微看一眼人的气色就能判断对方身体状况的他,这回犹豫了很久。一张平时就爱板着的脸这会儿似乎拉得更长了。 与他再熟悉不过的萧珩知道,这不是他心情不好,而是心里放着事儿的表现,于是主动开口问道:“你也甭为难,我的身体自己心里大概也有数,你就告诉我,还能活多久吧?” 这次醒来后,他的身体是真的伤了根气,已不是“元气大伤”可以形容的了。比如现在,尚未入冬,身上就裹了厚褂子,即便这样,依然感到丝丝凉意,完全不是以前大冬天还能敞着衣襟的样子。 总是嗜睡,稍稍坐一会儿便觉得疲累,一天里倒有大半天躺在床上,似乎要把之前所有不足的睡眠都一次性补上一般。只是睡久了也不见得精神就好了,反而更加昏昏沉沉,明明年纪尚轻,却显出了一种沉沉的暮气来。 这大约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身体自内而外的虚弱。 长清总是安慰他,这不过是恢复过程中暂时的虚弱,在休息一阵就好了,只是眼底的忧色怎么也不能完全掩藏住。他心中自然也更加清楚,这具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徐三在众人面前总是有所保留的,含含糊糊地说着状况不错。这一天,他便借口支开了长清,自己过来找徐三透个底。 徐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乌巴诺的毒已深入您的心脉,若要彻底解除,还得需要一枚完整的狐灵果才行。现在长清虽然把大部分的灵气输入您体内解毒,但毕竟还有很大一部分融入了他自身的血脉,无法用来帮忙……” 萧珩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眼底寒光一闪而逝:“你想说什么?” 无形的压力从这个前一秒看起来还病恹恹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徐三咽了口唾沫,额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连忙摇手道:“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一名大夫,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得告诉您一声。” 萧珩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终于斜斜地往后一靠,又恢复了他歪歪斜斜的样子,懒懒道:“这事儿就烂在肚子里吧,别跟第三个人提起了。” 徐三低声道:“教主,您就放心吧。老头儿心里有数,这顾长清别说跟您关系匪浅,就算真的毫无联系,一只开了灵智的白狐毕竟和灵智未开的畜生不一样,用来入药是造孽,会有报应的。” 他这话纯粹是从医者的角度就事论事,但萧珩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整个眉毛都拧了起来,却又似乎挑不出刺来,想了想,也懒得费那个脑筋了,蛮横地说:“长清不但是个开了灵智还能化形的白狐,他跟我不仅仅是关系匪浅,那是我媳妇儿,以后不准拿他举这种例子!” 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徐三只觉得莫名其妙,“这种例子”到底是哪种例子?您能说清楚一点吗?看看一脸“不要再往下说了,再说我跟你急”模样的教主,最终摇摇头,觉得恋爱中的人都是神经病,不但现在听着事关生死的大事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连讲话也毫无条理可言了。 内心暗暗吐了一下槽,徐三口上应道:“是是是,小老儿措辞不当。只是若无合适的解药,按教主您这情况,恐怕……就在这三五年了。当然,若您好好养着,又长期和顾长清待在一起,由他每日里为您清除毒素,也许还能再往后几年。” 萧珩沉默了一下,他对自己身上这毒一直有个估量,也一直觉得无所谓,反正是没法子的事儿,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但现在刚跟长清在一起,忽然被告知只剩几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却忽然觉得难以接受起来。 他轻声开口:“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想多陪陪他。” 想和他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两人一并看日升月落,看四季变换,走遍大好河山,看遍世事繁华。最后当自己无可奈何地离开时,两个人心中,都能不留遗憾。 当有个人在一起时,似乎平淡无奇的生活都变得值得期待起来,也愈发遗憾时间短暂。 徐三斟酌了一下,道:“教主,有一个办法也许能拖延一二。您这身功夫很俊,但每次调动真气,都会加速毒素往心脉的走动,一来二去,消耗的是您自身。若能自废武功,或许能有个七八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萧珩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道:“待我好好想想。” 这身功夫算是他二十多年坎坷之下唯一的收获,也是他行走四方唯一的依傍,说废就废还真做不到。 徐三皱眉:“还请教主早做决定。其实万魔窟的功夫本就过于霸道,当舍则舍,未必不是好事。” 萧珩点点头,正要说话,心中忽有所动,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离开了。虽然看不很分明,却大概也能猜出来是谁,不由地叹了口气。徐三问:“怎么了?” 萧珩摇头示意无事,自己功力未恢复,徐三则压根不会功夫,竟然给人轻易接近了也未发觉,不由地有些无奈。不过也与身在万魔窟内,警惕心稍稍下降不无关系。 辞别了徐三,想到方才的事,萧珩皱了皱眉,这人拖了许久,也该解决一下了。 同一时间,顾长清则在问慕容珏:“我听说白狐一族有秘法可以共命对吗?你知不知道具体方法?”若不知道,恐怕还得回昆梧山再问狐爸了。但萧珩的身体现在每况愈下,若不恢复一些,恐怕连上山都困难,哪怕自己可以带着他,他怕是也难抵御一路的严寒。 慕容珏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方法我倒是知道,但若要用在萧教主身上,恐怕不太适用。共命一般是两人都健健康康的情况下,白狐把生命自然延续给另一半。萧珩身中剧毒,你和他共命不过是同时消耗两人的生命力,却并无多大效果。” 两人商谈许久,却并无头绪,顾长清心中有些沉重,告辞出来,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所有的牵系都来自于山上山下那么几只狐狸,几个人类,但现在面对萧珩的困境,却一筹莫展。 在山谷中瞎转悠的时候,遇到了冲天辫和簸箕头,一群小孩最近和他混熟了,特别爱找这个脾气很好的大哥哥玩,于是一拥而上拉着他跑开了。顾长清满腹心事,却也不忍心扫孩子们的兴,按着他们的要求,舞了一套剑,又给他们解释了一些武学的常识。 这些以前被教主大人禁止的话题,现在一下子开了禁,小家伙们兴奋到不行,因为魔教的功夫过于阴毒,仍然在不能教授范围中,现在顾长清就成了孩子们中间第一受欢迎的人。 容青站在一棵树下,看着那个很快和整个魔教的人打成一片的人影,咬了咬嘴唇,眼中透出几分深深的嫉妒。重重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阴郁的色彩。 想到今天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容青眼中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正要移步向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头,看到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心虚,又飞快地把它们压了下去,瞬间挤出一个笑容:“教主。” 萧珩神色不明地微微点头:“在这儿干什么呢?” 容青笑道:“不过是出来透透气,教主呢?今儿个身体好些了吗?” 萧珩这回连敷衍都免了,只是以一种充满压迫的眼神淡淡扫视着容青,强大的气势成功地让容青脸上的笑僵了僵:“教主,你怎么了?” 萧珩忽然问道:“当初泄露消息,把我们的行踪告知给沙海派的事,是你干的吧?” 容青完全没想到萧珩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但他曾经在老教主手底下讨日子那么久,别的没长进,演技却早已不俗,立刻反应很快地作出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教主,你为什么这么说?” 萧珩眼中露出一点淡淡的失望:“容青,不要在我面前装,当初还是我告诉你要怎么对付老教主的。” 容青身体震了震,却还是咬咬牙坚持:“教主,你觉得我会想要置你于死地吗?我怎么可能害你?”一开始声音有些颤抖,最后一句却是掷地有声,无比坚决。 萧珩叹了口气:“你当然不是想害死我,你是想害死……杨玉珊。” 容青这回彻底瞪大了眼睛,一抬头对上萧珩黑沉沉的眼睛,竟不敢分辨里头所蕴含的情绪,慌乱地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大树上,悠悠飘落了几片红叶。 他强自镇定道:“我,我要害杨玉珊做什么?我跟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我也没有想到,所以一直在想你和知秋哪个会恨不得我去死呢?似乎谁都没有道理,我自认待你们不薄,很是疑惑,直到长清告诉我一件事,我才发现,原来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萧珩静静地道,“如果是想要我死,找一个沙海派压根弄不死我,所以应该只是想要拖住我的脚步,让我们没法及时往回送解药罢了。目标,其实在杨玉珊。” “只是掌管消息的一直都是知秋,你不知道我们在昆梧山脚的那些天,江湖上已经目标一致地要对付魔教,以为光是沙海派,肯定无法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才截下了知秋往外送的信鸽,又把我们的行踪一点点泄露了出去。等你知道沙海派还跟许多歪门邪道联合在一起时,已经晚了。特别是五毒道人的出现,恐怕你也始料未及。” 所以萧珩毒发之时,容青才会一脸呆滞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滞后的,原本只是想要拖延到杨玉珊断了气,没想到却差点送了心上人的命。若是知秋想要萧珩的命,她压根不会看中沙海派,直接透露给万家庄或千星寨,会容易得多。 萧珩是个迟钝的,一直没有发现容青对他的心思,还是那日杨玉珊过来辞行,说要出去收哥哥的尸体安葬,顾长清见到这个如花似玉的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感叹之余,在她离开后打趣起萧珩来:“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啊,就这么走了你舍得啊?” 萧珩讨饶道:“哪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事儿啊,我有了你,其他人长啥样对我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长清学着那日他对黄夫人说的话:“……你知不知道人类流行养外室啊?说不定他外头养了十房八房的你都不知道呢?要不然你以为你是谁啊?真能让他堂堂一个大教主为了你一个放弃一片森林啊?” 萧珩额头上淌下一大滴汗,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我冤枉啊长清,我哪来的一片森林,也就你能看上我这么一段烂木头了!” 顾长清哼哼道:“哟,堂堂大教主何必自谦?光这万魔窟内就有杨玉珊和容青为你牵肠挂肚昼思夜想呢,谁知道外头还有多少芳心系在你身上啊……” 看看萧珩诧异的神色,长清愣了一下:“……额,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直留在萧珩心底的一点小疑问才有了答案。他也没说出来,跟长清插科打诨一番就过去了。 直到这时,看向容青的眼中一片冷锐:“如今,你又想以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长清呢?” 容青面色惨白,拼命地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萧珩却并没有露出心软之色,继续道:“不妨让我来猜测一下,你今天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去了徐三那里,正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所以,大概是会对长清说‘你要是真爱他,就该牺牲自己作为解药’?或者,若他不答应的话,干脆用迷药迷晕了他,再想办法把他的血悄悄混在我的食物中?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掉我的爱人?” 容青整个人在萧珩的怒气下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但萧珩有时候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并不代表不知道他的本性,过分时还会约束一下,一般而言容青都会比较听话,也就罢了。 结果这一次,他竟然打算对长清下手,萧珩稍微想一想都火冒三丈,尽量压下怒气道:“下不为例,我会让知秋派人盯着你,若再有异动,容青,我不会客气。” 知秋掌管着万魔窟的情报和执法,过了她那边,便是正式惩处的意思了,容青的眼泪滚滚而下,忽而抬头道:“为什么你会喜欢男人?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杨玉珊那样的女人,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原来也会喜欢上男人……” 萧珩头痛:“与男人女人无关,我喜欢的是长清。” 容青恍若不觉,沉迷在了自怨自艾中:“我知道你一直都嫌我脏,要不是老教主那老不死的天天拿我当炉鼎,我早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了……” “容青你够了!”萧珩终于失去了耐心,“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其实清楚原因,有些事你没法做主,自己的心也没法做主么?身体脏了没事,心脏了才真正无可救药。把手里的迷药交出来,然后走吧。” 容青似乎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露出极为痛楚又扭曲的神色,忽而抬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教主,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你到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么?” 他之前情绪激动亢奋,现在却忽而变得暧昧不明,似乎带了一点诱惑,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要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萧珩却只是漠然看他一眼:“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我永远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测试对方情深的程度。牺牲一个人成全另一个人,对两人来说都是痛苦。你以为他不在了,你就会有机会吗?做梦!” 跟着孩子们打打闹闹稍稍向这边的大树一靠近,顾长清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其实萧珩已经足够小心,拉开了够长的距离,还时时注意着长清那边的动静,就是不想让他注意到这些糟心事。但顾长清现在耳聪目明非一般人可比,略略靠近一些就听到了萧珩熟悉的声音,也没有太刻意,略略一凝神,就听全了两人的对话。 第81章 双栖 顾长清曾考虑过要不要跟萧珩说明一下他的前世,但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前世如何对他们这一世没有任何影响。以后若有契机倒也可以聊上一聊,顺其自然即可,萧珩连他狐狸大变活人这事儿都没表现得怎么惊讶,实在也没必要特地拿穿越出来说事儿。 但是现在,要解萧珩体内的毒,似乎修习清玄功法可行。 今天他跟徐三关于这个问题讨论了许久。他对中医一知半解,徐三则对功夫只略知皮毛,两人鸡同鸭讲半天,顾长清仔细地形容了一下心法口诀中关于双/修产生的效果的描述,最终倒是得出了一个挺喜闻乐见的结论:有门。 虽然徐三秉着严谨的医家态度,逐字逐句、掰开揉碎地探讨心法中描述的境界对治病到底有没有效这一点,让顾长清颇为面热。徐三抬眼瞧瞧他不自在的样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语重心长地跟他科普了一下房事养生要领。 顾长清想,也许,他知道这老先生为何一直打光棍了。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大约任谁都不会希望在情到浓时,突然对方一本正经地来一句,为了身体着想,最好在什么时辰酱酱酿酿,一夜不能超过多少多少次,一月不能太过频繁…… 要是徐三真成亲了,媳妇脾气不好一点,估计会当场把他踹下床,第二天就跑回娘家了。这才真真叫做,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其实徐三挺冤枉的,他就暗搓搓地想要报复一下之前顾长清逼着他说萧珩身体状况的事儿,觉得逗逗小年轻挺有趣儿,没想到被误会至此…… 话说回来,清玄功法本质上属于一门道家功法,道家修行过程中双/修简直不要太普遍。虽然有些修泥水丹的家伙因为品行不好,好行些淫/邪之事以助修为,导致双/修一度成为堕落的代名词为人所不齿,但事实上,修炼金丹大道同样有不少人是与道侣互相扶持,彼此砥砺完成的。 清玄功法也如此,一共分九成,前一世顾长清很小就习武,一直到穿越也只练到了第五层,不是他天赋与努力不够,也不是清玄功法如它的名头一般,玄之又玄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难以参透,而是六到九层,全是双/修之法。若有功力相当的伴侣一起修行,则事半功倍,若找不到,那压根寸步难行。 前一世顾长清本都不抱希望了,在那个武术凋零的年代,哪里去找一个自己喜欢,又刚好功力相当的人啊?没想到眼下倒有了这么一个契机。 双/修和单方面将灵气输入对方体内不一样,是互相之间气血交融的过程,徐三从只言片语的口诀推断,若顾长清和萧珩一起习练,很有可能能够将融在长清血脉中的灵气也深入萧珩体内,从而将心脉中的毒素彻底清除。 无论如何,好歹有了另一种希望,终归要试一试。 本打算开诚布公地整个谈一谈,但顾长清刚在纠结从哪里开口,就发现萧珩懵圈了一下之后,眼睛刷地就亮了,开始拼命地点头啊点头,身后恨不能探出一条大尾巴甩两甩,忽然福至心灵:现在说什么,这家伙估计也听不进去了。 瞬间措辞啊从何谈起啊什么的都扔到了脑后,他觉得现在就算说自己是梦里得天神传授心法,这家伙也会汪汪汪叫几声,煞有介事地附和。 简要说了一下自己机缘巧合下得高人传授了一部功法,顾长清就写下了清玄功法一到九层的口诀,一边写一边逐条给萧珩解释过去。萧珩一开始还抱着一点嬉闹的心理,后来却是越来越严肃,待看到第四层的心法时,抓住了长清要继续往下写的手:“长清,这个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如此庞大复杂的体系,如此环环相扣的缜密功法,上可究天道,下可省自身,垂髫易懂,白首犹读,看似直白浅显,实是玄奥至极。哪怕他从未接触过,也知道只有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才可能流传下来。这些地方对门户之见都重视得紧,平时摸个手过个招已经是了不得了,自家的核心功法一定是藏着掖着,连内门弟子练习的场景也不会让人看到,哪有如此轻易示人的道理? 顾长清摇摇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这套功法,是可以传有缘人的。” 前世武术凋零的情况下,各门各派对功夫不能外传之类的并不如何执着。长清的师父就曾说过,功法等的就是有缘人,徒弟找师父,师父也在看徒弟,若有合适的人,只要品德方面没问题,不管有没有磕头入门,皆可传授。 区别不过是,若是正是拜了师,就有了传承的责任。一个担子交到你身上,你首先得扛得起来,并且能尽心尽力地传递到另一个或一批人身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首先,因为魔宫霸道狠戾的功夫与清玄功法的宗旨实在是背道而驰,两者不能兼容,萧珩还是得废去原来的功夫,从清玄功法的第一层开始习练。萧珩倒完全没有犹豫,本来徐三建议他废除武功时,他心中就差不多有了决定,这回有了清玄功法在,取舍之间压根都不用考虑。 教主大人从此开始了痛并快乐着的生涯。 快乐自然是媳妇天天在身边,一点一点手把手纠正姿势,温柔地解释心法含义等等一系列福利。至于痛嘛……嗯,一言难尽。 原本在教主大人的想象中,双/修的情景是这样的:夜深人静,嗯,白天的自然也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像更刺激一点,两个人相对而坐,双掌相贴,敛声静气之时,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气血一点点交融在一起,连对方身上每一点变化都清晰可感。待收功时,一睁眼就可以看到长清白皙的脸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因为内力的快速运行而泛起一点潮红,他看到自己专注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又强撑着微微一笑……嗯,自家媳妇就是面皮辣么薄,但是辣么可爱! 待到后来,开始真正招式的练习时,更是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心有灵犀心照不宣的味道,虽然练功时需要专心,但结束了借机酱酱酿酿说不定也不是不可能嘛。光是想一想,教主大人就觉得气血翻涌,福利不要太多啊喂。嗯,说不定还得除去衣服练呢……春天果然快要到了! 事实证明,至少现阶段,萧珩实在是想多了。 长清跟他信誓旦旦,清玄功法入门简单,越往后越难,第一到三层完全就是玩儿一样地就会了。第四五层才需要多花一些精力。 然而教主大人偏偏卡在了第一层。 倒不是他笨,或者天资完全跟这功法相克,而是前二十多年的魔教训练太过深入骨髓。当初老教主完全把他们当做杀人机器来训,要求的是速成,而且身体要时时刻刻保持足够的警觉性,哪怕睡觉时也得浑身紧绷,确保一有异动立刻做出反应。 但清玄功法第一步就是要求人放松,达到完全自然的状态,最好物我两忘,才能感受所谓放松一份,灵敏十分的境界。这套功法的基础就是,不要与外来之力产生对抗,而是循着外来之力的破绽调整自身,抱元守一,让对方不攻自破。 这简直要了条件反射般就绷紧身体的教主大人的老命。眼看着跟自己一道入门的小萝卜头们一个两个都得到了要领,最快的甚至已经短短几日就突破了第一层,长清奖励般地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拳法,教主大人心中一急,更加找不到感觉了。 偏偏小萝卜头们还正式对长清磕了头,自觉比他这个“不记名弟子”“野鸡弟子”高了不止一等,又见他练得一塌糊涂,天天对他扮鬼脸,让萧珩简直心塞。 他说:“我是你们师夫,当然不能和你们一起磕头拜师了。但作为你们师父的男人,你们必须尊重我。” 簸箕头吐吐舌头:“你明明是我们的师娘。师娘这么笨笨,师父简直没眼光。” 其他孩子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朵鲜花踩在牛粪上”的鄙夷表情。最近顾长清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上升,连带着对老占用他时间的萧珩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不遗余力抓紧一切机会给予最大的打击。 在深秋萧瑟的风中,教主大人森森地感觉到,这个冬天,会是不一样的寒冷。 顾长清拿着一根小教鞭,戳一戳他的胯部:“放松,放松,再往下坐一点。” 不一会儿,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放松放松,又开始绷紧了。” 后来就不说话了,大约一是说着累,二是给他留点面子不让豆丁们看笑话,只时不时拿教鞭碰碰他脖子,示意:僵了。拍拍他胳膊:放松。 一天下来,萧珩接受着*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彻底蔫儿了,像一条垂头丧气的大狗。顾长清遣散孩子们,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没事,我自己没有习练其他功法的经验,忘了你需要适应时间,我们慢慢来就行。” 萧珩郁闷地恨恨道:“等我练得比那帮兔崽子好了,一定要抓住他们打一顿屁股。” 顾长清笑道:“出息啊你!还真跟他们一般大啦?小心他们知道了,趁现在你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先围殴你一顿!” 眼看男人的确因为练功没有进展而有些焦急,到底心中一软,凑过去亲了亲他:“真没事儿,慢慢来,你对武学的感悟本就到了很深的程度,只要身体走出了第一步,后头的进度就快了。” 萧珩像一只受伤的大狗,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长清。长清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萧珩顿时反客为主,搂住长清回了一个深深的吻,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和包容的神情,一整天毫无进展的烦躁感忽然就烟消云散了。轻轻地一点一点啄在他颈侧,又交换了几个深吻,唇齿交缠相濡以沫中,两人间的温度突然就毫无预兆地高了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发酵,让两人的心跳都悄然快了起来。 看着顾长清脸上的一层薄红,萧珩的眼底幽深了一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附在长清的耳边说:“我们回去……继续?” 感受着两人身体上的变化,顾长清耳根都红了起来,却还是点了点头。都到这程度了,既然认定了这个人,完全没必要矫情。萧珩眼睛一亮,一把扛起他就冲了回去。 碧映居内,两个新手折腾了大半天,萧珩内心激动得泪流满面,终于,终于吃到嘴了。 被翻红浪,一宿温存,等到两人双双入眠时,似乎连院内的花花草草都悄然红了脸。 教主大人从此开启了只羡鸳鸯不羡仙模式,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一副傻白甜的笑容,对练功进度也不那么执着了。双修什么的,都是浮云啦,反正现在媳妇可以想吃就吃了。大约是这种万事不求的心态无意中暗合了清玄功法的要求,竟然如有神助地一下子突破了两层,开启了领导一众小萝卜头的模式。 萧珩倒霉许久,终于时来运转,练功和媳妇两不误,一时间春风得意,恨不能把头昂到天上。那副恨不得昭告天下“老子终于成了人生赢家”的表情,让魔宫众多光棍恨得牙痒痒,常常磨牙霍霍地想要发动政变。 萧珩通通视而不见,依旧不管不顾地像个雄孔雀一样天天在万魔窟内开屏。 慕容萱看不过,哼哼道:“行啊你,眉毛终于长出来了,得瑟了是吧?” 萧珩掏掏耳朵,选择性失忆顺道装聋作哑,笔直地从她面前穿过去了:你们说什么?我统统听不见。 第82章 成亲 萧珩终于如愿以偿地抱到了媳妇,很是志得意满了一段时间,却忽然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一下子又想不太起来。 一件事搁在心里头几天也没冒出答案,而且还是和媳妇有关的,于是教主大人较上了真,非要搞明白不可。 照理说,这一段日子简直是他人生的巅峰,媳妇软萌好推,总是不好意思拉下脸,一般撒个娇脸皮厚一点就有肉吃,美好得要不要的。嗯,只要别过分了惹得他恼羞成怒就行。 比如昨天晚上,萧珩突发奇想,问长清:“你除了变成人或狐狸,有办法变成半人半狐的模样吗?” 长清气息还没有匀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发出了一声鼻音般的问句:“……嗯?” 萧珩忍住化身为狼的冲动,在脑海中想象了一副更为诱人的场景,问道:“比如说,只变出一双耳朵,或一条尾巴什么的……” 顾长清终于反应过来,眼中一下子清明起来,眯起眼睛有些危险地看着他。萧珩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一不太妙的信号,连忙陪笑道:“那啥,我就问一问,问一问,嘿嘿,对你现在能控制变身的程度比较好奇而已……哎哟!” 扑通一声,教主大人被媳妇踹下了床。萧珩赶紧爬起来要再往上蹭:“媳妇,我保证,我发誓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喂。” 长清继续一脚踹开他:“你今天睡地板吧。”这家伙最近胃口越来越大,现在脑子里竟然想着这么羞耻play的事情,不教训一顿简直天理难容。 萧珩苦哈哈道:“我冤枉啊。”这不什么都还没成行么? 顾长清瞪他:“你是不认错了?” 萧珩觉得有必要争取一下自己的夜间福利,坚决不睡地板,于是死撑着道:“我本来就没错,长清你冤枉人。” 顾长清点点头:“行,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决定变成狐狸三天好好反省一下。” 话音刚落,让萧珩垂涎不已的身体,就眼睁睁地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还是比小奶狗大不了多少,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对着墙壁闭目休息了。 萧珩傻了眼:……一言不合媳妇就变成狐狸怎么破? 最终还是怎么锲而不舍地蹭上床,就得怎么一点点蹭下床,教主大人委委屈屈道:“那我今天睡地板好了,你变回来吧。” 一个晚上和三个晚上孰轻孰重,他还是很能取舍的。唉,媳妇什么都好,就是面皮太薄。毛茸茸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目前似乎只能自己想象一下。 顾长清变回人身,扔给他一床被子:“你去外间睡吧。”现在地板凉,真冻坏了还是自己倒霉。 于是教主大人就这么大晚上被媳妇赶出了门。 萧珩悻悻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清,颇有些怨念。但自己纠结的显然也不是这件事儿,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正在给顾长清表演刀功,一把只有小指长的薄薄金色小刀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左手一个苹果向上一抛,只见金色的一点影子在苹果表面闪动,嚓嚓声响间,苹果皮便完全没有了踪影。 这小子有万魔窟最快的一双手,以前总是负责暗杀,后来没了用武之地,便只好有事没事给孩子们表演削苹果。这一个还是小意思,有时接连向上抛起四五个甚至七八个苹果,也能在它们落下之前,全部削个干净。 最近在慕容萱的建议下,他开始学做刀削面。 另一人则在给顾长清展示轻功,不是一苇渡江浪里飘萍,而是如同在平地上散步一般,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就走上了墙壁。提一口气一纵而上容易,壁虎游墙四肢并用也不难,难的就是这轻轻松松如履平地的能力。 丝毫不会轻功,直到现在也只能靠深厚的内力和狐族修为进行狂奔的顾长清看得眼睛眨也不眨。 教孩子们习武后,他开始想办法将魔教的诸多技艺利用起来,以清玄功法的内力为基础,尝试着复制出这些技能的效果。毕竟之前和平年代,习武以强身健体为主,实战技巧到底还是在流传的过程中消失了不少。 长清一天比一天忙了起来,教主大人一天比一天闲了下来,又不能时时刻刻找媳妇玩,颇有一种被冷落了的凄凉感。 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又是来找长清的吧,萧珩恨恨地甩以眼刀,这些讨厌的占用了媳妇时间的人哟,赶紧消失吧。 哪知这回却是来找他的:“教主,万鹏派人到了谷外,说是帮弟弟提亲来着。” 万鹏无愧于他的老狐狸做派,并没有像万昊说的那样过来正式道歉,而是直接拉了一大堆彩礼,上门提亲了。反正弟弟现在在万魔窟乐不思蜀,只差一个名头了。而现在金沙帮和千星寨大大小小的水寨斗在一起,万魔窟反而成了观澜江南最大的势力,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没见谢家都又向知秋递出了橄榄枝吗? 谢家的势力在这次各门派的混斗中元气大伤,忽而想起了知秋这个被驱逐出家门的女娃子,现在可是万魔窟的顶梁柱,于是又腆着脸上门了。连知秋的父母都亲自出动,表示悔不当初,希望知秋能够重新回去。当然,是在不脱离万魔窟的前提下,多回去走动走动。 知秋干脆利落地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两个头:“若爹和娘还愿意认我这不肖女儿,不再嫌弃女儿让两位脸上无光,日后自当一尽孝道。只不过其他若有什么公事,女儿怕是还得避嫌,请直接和教主商量吧。” 以退为进,直接让谢家碰了个软钉子。 提亲?!萧珩脑中的灯泡叮地一亮,对,终于知道缺点啥了,成亲啊。和媳妇亲亲抱抱拉灯的事儿都做了,竟然没有成亲! 万魔窟以前从来没办过喜事儿,老教主看上了什么好看的男男女女都是掳回来直接拉灯了,是以萧珩竟然没想起来这回事儿,顿时觉得愧对了媳妇,汗颜极了。没有明媒正娶,吃干抹净拍屁股揍人,那是渣男才干的事儿啊! 难怪媳妇要生气! 萧珩严肃地点点头:“的确该成亲才是。” 属下看看教主神游天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确认:“那教主是同意万家庄的提亲了?” 萧珩反应过来,一脸大尾巴狼模样道:“万昊那小子成天窝在这儿也不是正理,按本教主说,还是得有个名目才是。但这事儿得知秋说了才算,你去问她的意见吧。” 属下领命去了,萧珩淡定地看他走远,然后在原地腾地站了起来,转了两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该成亲啊!想着长清穿一身大红袍站在自己面前,不就是传说中的人面桃花么,眼眸亮亮,笑意盈盈,简直要流鼻血了有没有。 教主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冲过去就拉着长清说:“长清,我们成亲吧。” 顾长清愣了一下,倒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他以前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后来爱上了也没有纠结,但还真没有想过成亲这个问题,大约觉得水到渠成了形式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的缘故,倒是萧珩先提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心里也有些期待起来,但想了想,长清中肯地提出目前的困难:“但是成亲得要拜高堂。” 萧珩的父母无处可寻,狐爸狐妈却是好好地待在昆梧山上呢。但若要上去找到他们见证婚礼,按萧珩目前的身体状况,嗯,还得等好一阵。 兴致勃勃的萧珩也傻了眼,想象中万民同乐的婚礼变成了昆吾山顶,他和长清两个人拜天地拜父母,周围饶有兴致地坐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白狐——毕竟功力能撑到上昆梧山的人不多——嗯,虽然不是不好,但脑补一下他们的对话: “哎呀,人类成亲好奇怪啊。为什么老要拜来拜去?” “对呀对啊,长清到底看上那长得奇奇怪怪的人类什么了?” “……” 再想到他们的洞房都要在一个山洞里进行,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洞房”,萧珩就觉得有点生无可恋。 好在一边凑热闹的魔教人一听,哎呀,从来没有过的大喜事儿啊,必须大办一次才成,怎么能放教主和夫人单独跑到那大雪封山的地方进行呢?于是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最终拍板:办,在万魔窟办,拜天地就对着昆梧山的方向拜一拜好了。 顾长清想想也是,白狐们也不讲究这些,真正儿八经当他们面办个仪式说不定白狐们还没啥兴趣呢,看着众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点头同意了。 于是整个万魔窟都行动了起来,有人出去采购,有人帮着各种装扮,更多人则在争论这样布置好那样布置不好,最后各种各样的主意混成了一锅粥,整个碧映居被大红绸子包裹得像个乱七八糟的垃圾堆。 顾长清非常想要整理一下,奈何众人纷纷表示,成亲这种大事儿,哪能由夫人动手呢,教主这边的人上就够啦,不用太感谢我们的,我们一点儿都不累,乐意之极! 慕容萱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像万魔宴烧过的现场。” 顾长清:…… 有一群人抱着一大堆彩绸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只有红色果然还是太单调了一点,我们在碧映居外的树上挂些彩绸吧。” 向来非常厚道的慕容珏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默默地扭过头:“现在,嗯,有一点像一堆呕吐物的颜色。” 顾长清:…… 顾长清怒道:“你们两个!这是我的婚礼,只许说好听的!” 虽然内心也吐槽了一万遍魔教众人审美堪忧,但护短什么的,还是必须的! 萧珩一脸傻气地跑了过来,花痴状:“哎呀,果然布置得好特别!” 顾长清:…… 算了,他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终于到了成亲的那一天,虽然过程中一群没有经验的新手手忙脚乱各种槽点不断,但真正穿上大红袍子的那一刻,抬眼看到同样换上红衣而显得格外英气俊朗的萧珩,看到他喜气洋洋的表情,顾长清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在这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余生有你相伴,真好。 拜了天地,拜过父母(对昆梧山的方向),夫妻对拜之后,便该送入洞房了。一群人却拦住了急火火的萧珩:“教主,我们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萧珩不耐烦:“什么礼物?明天再拆!” 众人不依了:“新婚礼物,哪能不现在接受的?” 顾长清笑道:“大家有心了,多谢多谢,礼物在?” 大家纷纷道,还是夫人有气度啊,教主简直越来越幼稚了。萧珩不满地嘟囔道:“坏人好事被马踢啊你们……” 到底还是媳妇的意见就是圣旨,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没想到众人竟然在短短几日内排了一出戏。祝千机提供机关道具,还负责做出种种障眼法,有些地方的视觉效果堪比前世顾长清看到过的五毛钱特效电影,放在这个世界已经很惊人了有木有。徐三捣鼓了一些草药,在满场弄出各种味道,帮助人身临其境。知秋负责配乐。还有人担当舞台解说。 天寒地冻,万里雪飘,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半死不活地爬上了大雪山,然后一头栽倒在那儿不动了。 一只充当小白狐的小白狗被人抱了上来,凑过去闻了闻他。大约味道不太好,或者见底下人多有些胆怯,小白狗转身要跑,抱狗的那人连忙把它拨了回去。于是小白狗不情不愿地在那人脑袋上扒拉了两下。 这边当做是白狐救人了,黑衣人满血复活,然后星星眼地看着小白狗,煞有介事地作了一揖:“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方可表达满腔之感激。” 抱起小白狗在脸上蹭了蹭,小白狗无聊地舔了舔那人的脸。 黑衣人:…… 台下的人指指点点哈哈大笑,顾长清也乐不可支地斜眼看萧珩,萧珩一脸惨不忍睹地扶额,自己真的会这样行事?逗我呢吧?! 后来的剧情越来越离谱,大约是借机表达对教主一人先找到了媳妇,还天天不要脸地在他们面前秀恩爱的不满,黑衣人拐了一只小狐狸下山后遇险时各种怂,被一群有一群的人欧大得抱头鼠窜,小白狗则凶狠地跳起,对着围攻黑衣人的坏人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当然,过程由同一人抱着小白狗各种伸爪子挠人脸完成。 最后大约打得起兴,那人索性把小白狗往幕后一塞,完成了白狐变人的过程,砰砰乓乓地认真过起招来。期间黑衣人在一旁瑟瑟发抖,同时用猥/琐的星星眼看化形的白狐:“尊好看,我果然没有认错人~” 之后各种跪舔,各种胡搅蛮缠,以无数天雷滚滚的招式尝试撩汉,都自作孽不可活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霉了无数遍。最后高冷美人觉得这汉子苦成这样也不容易,纡尊降贵地点点头,你也不容易,我就跟你处处看吧。 萧珩怒道:“这是给老子的礼物吗?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对吧?一定是吧?!” 第83章 番外 冬去春来,坚冰悄然融化,露出了黑色的大地。绿意一点一点破土而出,温柔地蔓延到天际。萧珩的清玄功法终于有了突破,心思就开始动了起来。 虽然长清碍于他练功的进度没有说,但他知道长清一直想回去看看。媳妇有什么心愿,自己自然要赶快行动起来。 思及当初不由分说地就带他下了昆梧山,萧珩默默地有一点心虚。再想到当初为了狐灵果差点和山上的白狐们打起来,三分的心虚就涨到了十分。不过倒是不后悔,要不是当时心下那么一动,当机立断带着小白狐下了山,这么好一个媳妇就飞了,自己直到现在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地孤枕难眠——事实上,这家伙打光棍的时候照样沾枕头就睡,没心没肺得紧。 只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回想起来也不由地后背出了一层汗,暗自感谢上苍,幸好当初没有一个不小心就酿下无法挽回的局面。谁会想到当初山上看起来有些奇特的一群狐狸,现在都成了自己的亲戚呢? 怎么办呢?没办法。丑媳妇要见公婆,混女婿要见岳丈,躲不过去的。 萧大教主无师自通地领会了态度的重要性,决定先负荆请罪,然后分别投其所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们总不会不弄死自己不罢休吧?再者,媳妇还在旁边呢,肯定舍不得! 说干就干,他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长清山上白狐们的喜好。 顾长清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一眼就看穿了他那么点忐忑不安的小心思。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有点感动,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人,事关自己时倒是每一件都心细得紧。 倒是很详细地为他介绍起来,狐爸是个心里明镜般的好族长、好丈夫、好父亲,自己选择了什么人,他应当都会尊重。狐妈是个大吃货,最大的愿望就是下山吃好多好多的鸡,对了,狐爸是个爱妻狂,搞定了狐妈就相当于搞定了狐爸。长尾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呆呆,继承了狐妈的吃货属性,有吃的就万事皆足。 至于其他白狐,大约也是难以抵御鸡的诱惑的。而昆梧山上,老鼠是一种奢侈品,如果要当做给所有白狐的礼物,又小又好带,可以考虑。 听得萧珩也是一头黑线,昆梧山上的白狐们,好像也太容易满足了一点。 不过也是,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呢? 但虽然人家心思简单要求低,自己诚意还是得做足的。萧珩特地跑去了半月山庄,跟那里的厨子学习了一个月的全鸡宴,虽说不上尽得真传,至少也是有模有样的了。 日头逐渐地火辣,暑气又一点点地消退,转眼间,七月流火,秋风送凉,又到了金秋时节。萧珩让下头的人采购了一堆食材,又半求半强迫地从半月山庄弄来一大堆罕见的鸡肉,包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 顾长清哭笑不得:“你当我们是能用一辆马车拉上山去吗?” 萧珩自信满满:“我可以扛上去的!” 然后他就真扛着这么一个巨大的“实心蜗牛壳”上了山,顾长清想要帮个忙,他还不让。最后只好无奈地护在一边,帮着打一路被味道吸引而来的秃鹰。好在半山的狼群大概是被萧珩弄怕了,虽然眼都绿了,还是远远地站着不敢越雷池半步,最多不甘不愿地嚎叫两声。 顾长清的意外归来惊呆了所有的白狐。原来那天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到底去了哪儿,事后清理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还以为他遭了蛇吻,早就尸骨无存了,狐爸狐妈和长尾还伤心了许久。 众狐惊喜了半天,又一齐对萧珩怒目而视。竟然私自拐带了我们的小狐狸下山!简直不可原谅!虽然当初萧珩阴差阳错地帮忙解了巨蟒之围,但他的初衷可是上山抢赤珠仙果!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许多白狐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萧珩干脆利落地一撩衣袍,当场跪下了。他也没觉得有啥,跪天跪地跪父母,天经地义,对狐爸狐妈跪一跪,就当谢他们养了长清这么个儿子了。 顾长清倒是心疼了,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众狐一惊,齐齐来拉,这才知道一人一狐竟然结为伴侣了,于是更加糟心了:找了个长得如此难看的伴侣,这是什么样的眼光哟!果然没有长在父母身边的小狐狸就是容易被带歪。 再仔细一想,可不是,长清从上山开始,就保持着人形呢。唉! 狐妈到底心疼自家孩子,要长清起来。顾长清本来还不肯,狐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狐爸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他默默地怂了,摸摸鼻子站了起来,非常不讲义气地丢下萧珩一个人,跟着狐爸狐妈回山洞了。 虽然对萧珩的行为犹自愤愤不平,但众狐没有忘记“没收”他带上来的大包裹。什么味道?好好闻!就当长清孝敬大家的好了。 待到顾长清把各种吃食摆出来,白狐们静了一瞬,然后轰然炸开了锅。好多好多肉!都是没吃过但是闻起来好好闻的肉!狐妈精准地被一堆褪了毛的鸡肉吸引住了:“长清,这个是什么?” 长清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鸡!” 狐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欢呼,腾地跳到了顾长清怀里开始蹭啊蹭。这个儿子,没白疼啊! 远处默默看着白狐们欢天喜地瓜分礼物的萧珩:……说好的吃人嘴软呢?为什么把我遗忘在这儿了? 虽然因为要教孩子们习武长期不得空,没有学会萧珩掌握的全鸡宴,但长清的手艺其实也不错,当下帮众狐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直吃得众狐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狐妈面前摆着一只金黄的烤鸡,表面上还滋滋地冒着热油。多年的愿望成了真,倒有一点不真实起来,她近乎膜拜地打量了半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视一番,又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最后才在顾长清鼓励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顿时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仰起脸露出了一副“此生何求”的神色。 像狐妈这种吃货,实在可以让厨师得到最高程度的心理满足感。 白狐们狂欢了半日,终于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尽兴而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神偶尔瞟过萧珩身上时,倒不是那么敌意了。 晚上,狐爸狐妈拉着长尾和长清修炼,久违的一家子同时修炼。虽然顾长清的眼光时不时地在萧珩身上打转,暗示的意味实在明显不过,但狐爸硬生生视而不见,只好蔫蔫地专注修炼了。 后半夜的时候,狐爸狐妈一反往常修炼到天明的习惯,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去休息了。顾长清等他们的气息安定下来,悄悄睁开眼睛,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狐爸狐妈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放下了心,嗖地一下窜出了洞去。 狐爸狐妈无奈地在他身后睁开眼。狐妈撇撇嘴:“儿大不中留啊。” 狐爸蹭了蹭她:“倒是难得那个人类挺有心的。” 狐妈还是有点郁闷:“长清才那么一点大呢,那人类也下得去手。”如果狐妈掌握了人类的词汇,一定会骂一句“简直禽兽不如”。 狐爸宽慰她:“但是看长清过得挺开心,看来是真喜欢上他了。” 狐妈叹了口气:“是啊,要不然,我非扑上去咬死那个人类不可!但长清看中了,没办法呀。” 狐爸笑着岔开话题:“今天终于吃到鸡了,觉得怎么样?” 狐妈眼睛一亮,哈喇子差点又流出来,斩钉截铁道:“名不虚传!” 话说回来,那讨厌的人类的确有心,带来的鸡足够她吃大半个月的了。想到长清说那人还会做什么全鸡宴,能每天不重样地变着法子做给她吃,好像……有这么个儿婿也不错? 吸溜了一口馋出来的口水,狐妈回蹭了几下狐爸,静静地沉入了梦乡。 顾长清跑出去掏了几只肥兔子出来,来到萧珩身边,生了个火堆,慢慢地给他烤兔子。萧珩像头受了欺负的大狗,委屈兮兮地凑过来蹭了蹭。顾长清摸摸他的狗头:“起来吧,他们早就不怪你啦。” 萧珩一屁股坐到地上:“嘶,腿麻了。” 顾长清在肉上刷了一层蜂蜜,又涂了一些果汁,就像当初萧珩给他烤肉一样。有巡逻的白狐走过他们身边,露出垂涎的神色。顾长清撕了一条兔腿递给他,他摇摇头,迈着轻盈的步子跑开了,下午吃了许多,晚上是他们小伴侣之间的情趣,好狐狸就不该不识趣! 顾长清笑着把兔腿转递给萧珩,萧珩张嘴啊呜一口咬住。长清道:“赶紧吃吧,吃完了跟我回去见爸妈。” 他出洞时小心翼翼的试探,本就不是打着不惊动狐爸狐妈的主意,而是借机看一看他们的态度。现在看来,他们显然是默认儿子真的要和一个人类过一辈子啦。